第71章 第 71 章
八月十五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 天大的事也全先放下,家里人一起聚在一塊最要緊,當(dāng)然宋玉章不大能夠體會這個日子的樂趣, 他已經(jīng)一個人很久了, 一個人就是一個家, 日日都團(tuán)圓,倒也省心。
宋明昭穿戴整齊了從浴室里出來,見宋玉章仍躺在床上,一條長腿斜斜地露在被子外頭,小腿是全露的, 到膝蓋以上被子斜斜的,便只半遮半掩地露出一部分白皙結(jié)實的大腿,像女人穿那高開衩的旗袍般若隱若現(xiàn)。
宋明昭坐過去摸了一下宋玉章的小腿, “今天怎么起這么晚?”
“累。”
宋玉章抬起腿,將小腿擱在了宋明昭的大腿上, 腳尖向后勾住他的腰, “四哥給我揉揉。”
宋明昭罵道:“我是傭人啊。”手上卻是老老實實地給宋玉章揉捏起了小腿。
宋明昭道:“你昨晚又回來得很晚。”
“銀行太忙了。”
“胡說,以前大哥二哥他們也沒天天那么晚回來。”
“他們兩個人交替著忙, 自然就有空閑的時間。”
宋明昭看他一眼,宋玉章面上帶著戲謔的笑, 宋明昭輕拍了一下他的小腿, “凈胡說!”
宋明昭想說那以后有宋齊遠(yuǎn)在銀行幫忙,看他還有什么借口晚回家, 但這話太酸, 而且是兩頭都酸, 所以宋明昭忍了沒說。
“你昨晚回來以后在浴室待了很久, ”宋明昭裝作若無其事道, “是不是沾了誰身上的脂粉味洗不干凈?”
宋玉章面上笑容稍稍有些淡了,只是宋明昭低著頭沒看見。
“沒有的事,四哥你天天跟我睡在一塊兒,難道還不知道我一直都憋著么?”
宋明昭面紅耳赤地瞟他一眼,“也沒人讓你憋著啊。”
宋玉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聲音壓低了,“四哥愿意幫我?”
宋明昭又拍了下他的小腿,“混蛋,說的什么屁話!”
“罵得真好聽,再罵兩句。”
“你這討厭鬼……”
宋明昭撲上去將宋玉章一頓揉搓,把他的頭發(fā)揉亂后,捧著他的臉在他眉心親了一口,“快起來吧,懶蟲,早點去銀行把利是發(fā)了,讓他們早些下班回家同家人團(tuán)圓,你也是,今晚哪也不許去,否則小心我跟你翻臉!”
宋玉章閉著眼睛邊聽邊笑,摟了宋明昭的腰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知道了,管家婆。”
宋明昭正陶醉在兄弟晨起的親昵之中,聽了這三個字,又氣又羞,在宋玉章肩上咬了一口,“再管你我就不是人!”
宋玉章起早來了銀行,吩咐柳傳宗去給銀行里上上下下分發(fā)過節(jié)紅包,雖然現(xiàn)在銀行正是“國庫空虛”的時候,該發(fā)的紅包,宋玉章卻是叮囑了一分也不能少,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露怯。
“晚上讓宋齊遠(yuǎn)報銷就是了。”宋玉章道。
“是。”
宋玉章去了二樓俯瞰,他很喜歡二樓這個位置,可以將銀行廳中的情形一覽眾山小,令人很是安心舒服。
柳傳宗吩咐人派發(fā)完了紅包,上來向宋玉章復(fù)命,宋玉章自柳傳宗跟在身邊之后,思前想后發(fā)覺柳傳宗在他身邊竟然是一個錯處也沒有,無論叫他干什么,都能干得漂漂亮亮,宋玉章不知道宋振橋到底是怎么虧待了柳傳宗,這么個人,無論誰得了都該好好珍惜才是。
宋玉章從西服的內(nèi)袋之中掏出一個紅包給柳傳宗。
“銀行現(xiàn)在的情形你也知道,錢不多,討個好彩頭。”
柳傳宗沒接。
宋玉章道:“不要?”
柳傳宗這才伸手接了,“謝謝行長。”
宋玉章雙手扶在欄桿上,上下打量了下柳傳宗。
說來也奇怪,柳傳宗都四十一了也沒成個家,就算是家奴,應(yīng)該也不妨礙什么,看他人雖然不說長得多英俊,至少也不難看,頭發(fā)是白了些,臉倒是不顯老,也很干凈齊整,掙的錢應(yīng)該也不少,照理說成個家應(yīng)該不難。
這種異常事,柳傳宗不主動說,宋玉章也不會愣頭愣腦地上去問,萬一戳中了什么隱情倒不好了。
這一日銀行風(fēng)平浪靜,同前些日子毫無差別,有時甚至?xí)钏斡裾缕疱e覺,好像這銀行本就是這般如日月星辰一樣自然地轉(zhuǎn)動運行,沒有任何隱患。只是每晚盤點金庫時,現(xiàn)實依舊是那般殘酷。
銀行閉市后,宋齊遠(yuǎn)從后門進(jìn)入與柳傳宗對賬。
宋玉章在一旁吞云吐霧地看兩人對賬,宋齊遠(yuǎn)不勝其煩,“你不看賬就出去。”
宋玉章笑了笑,“我又不說話,抽煙也礙著了?”
宋齊遠(yuǎn)自上回被宋玉章“教訓(xùn)”過后,回去便明白宋玉章是故意拿那些話引他入局,只是那對母女情況的確十分可憐,宋齊遠(yuǎn)留下了她們,同時也是警醒自己兩點:一是人該做什么就要去做什么,這樣活著才不會遺憾難挨,二是提防著點宋玉章,這個人太擅長攻心了。
宋玉章見宋齊遠(yuǎn)不答話,故意問柳傳宗,“老柳,我在這兒,礙事么?”
柳傳宗毫不遲疑道:“不礙事。”
宋齊遠(yuǎn)看了柳傳宗一眼,他仍未知道柳傳宗在宋振橋的死中發(fā)揮了何等作用,道:“你這忠心也叫他繼承了么?”
柳傳宗沒吭聲。
宋玉章邊抽煙邊笑,聳著肩膀出去了。
小半個鐘頭后,今日賬目清點完畢,宋齊遠(yuǎn)出來,宋玉章問他同廖局長交際得怎么樣了。
宋齊遠(yuǎn)道:“他雖然是個渾身臭味的政客,不過對戲確實了解頗深。”
宋玉章一聽就知道兩人處得不錯,淡笑道:“人都是多面的,自然都是各有各的好處與壞處,再者說政客同戲子之間具有共通之處,自然同他們惺惺相惜了。”
宋齊遠(yuǎn)聽他的前半句似乎話中有話地在給自己辯白,聽了后半句又覺得宋玉章這話辛辣得一針見血,所以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矛盾。
“三哥,我問你句話。”
“什么?”
“你這么日日來銀行的事,有幾個人知曉?”
“前端日子柳傳宗上門來談,大哥二哥隱隱約約有些知曉,之后我便著意留心,不叫人瞧出端倪。”
“也許有人跟蹤你呢?”
宋齊遠(yuǎn)不屑地一笑,“那我不會看不出,我在軍校上過兩年學(xué)。”
宋玉章險些被自己給嗆著,他咳嗽了兩聲,道:“那就好。”
宋齊遠(yuǎn)瞥他一眼,“你病了?”
“沒有沒有,”宋玉章忙道,“承蒙掛心,好得很。”
“你自己多當(dāng)心吧,”宋齊遠(yuǎn)平淡道,“老四是個實心眼,粗枝大葉,自己照顧好自己也就不錯了。”
宋玉章聽他的口氣仿佛是真把他當(dāng)作分了家的兄弟一般,一時也有些奇特,他沉默片刻,壓低了點聲音,“三哥,我再問你句話。”
“什么?”宋齊遠(yuǎn)也壓低了聲音。
“晚上你要回家吃飯么?”
宋齊遠(yuǎn)又看他一眼,見宋玉章臉上有笑意,還真思索了一下,“不成,我不在,大哥二哥要翻天。”
宋玉章原本想戲弄宋齊遠(yuǎn)幾句,但見宋齊遠(yuǎn)苦大仇深地背著一雙討債鬼一樣背著兩個哥哥,他也就算了,有些親人,有還不如沒有,宋齊遠(yuǎn)也是個倒霉蛋,生在這樣的家庭里,半清醒不清醒的,始終也是作孽。
柳傳宗將宋玉章送回宋宅,宋玉章臨下車前問他:“你今夜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
這是個問題,而且是個不怎么好回答的問題,柳傳宗手握著方向盤,隔了好一會兒,他緩緩搖了搖頭,搖頭的時候脖子轉(zhuǎn)動得慢,像生了銹的機(jī)器,宋玉章不強(qiáng)求,下車進(jìn)了宋宅。
原本中秋佳節(jié),宋家上下都該裝飾一新,只是如今宋家傭人少,沒有這個能力去做那樣費時費力的事情。
所以宋家同往日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廳里略微有些裝飾,宋明昭比宋玉章回來得晚,他一回來,宋家就熱鬧起來了。
宋明昭買了許多花燈,叫仆人掛起來,還有等會要在湖里放的先收著,更是自己拿了兩個兔子燈給宋玉章看,說晚上一起玩。
宋玉章哭笑不得,“四哥你多大了?”
宋明昭不服氣,“去年全家人都一起玩了。”
他話說完,神色卻是不由自主地略微有些黯淡了下去。
去年今日,物是人非。
宋玉章摸了下他的后腦勺,“四哥,今晚我陪你玩。”
宋明昭“嗯”了一聲,轉(zhuǎn)眼又笑了,“咱們倆玩!”
宋明昭在廳里忙活,宋玉章去了廚房。
宋家?guī)讉€大師傅倒都還在,其中有一位很擅長做海洲人很喜歡的鮮肉月餅,手藝堪稱一絕,宋玉章過去時,新鮮滾燙的鮮肉月餅正出爐,宋玉章以前沒吃過,嘗了一次后便覺得很是不錯。
“月餅做得挺多。”
“按往年的規(guī)矩,做足了量,待會便按五爺您的吩咐送到各家去。”
宋玉章雙手擦在口袋中,道:“給三哥他們送點過去。”
“誒。”
“還有柳傳宗,知道柳傳宗住哪兒嗎?”
“知道。”
“再送一份到維也納,就說我送給他們老板的。”
“誒,好。”
宋玉章拿起桌上的一個青檸檬嗅了嗅,“還有……”
家里人雖然多,席內(nèi)卻是有些冷清,孟素珊道:“庭靜,要不要叫爸爸一起來吃?”
“他病成那樣就算了吧,等吃完了再去看他。”
孟素珊笑了笑,夾了筷菜給孟庭靜前面的碟子,“這道菜你愛吃,多吃點。”
“多謝大姐。”
孟庭靜起身給孟素珊盛湯。
仆傭在門外呼喚,“少東家,宋家派人來送月餅了。”
孟庭靜盛湯的手一頓。
孟素珊笑道:“我最愛吃家里師傅做的鮮肉月餅了,五弟真是有心,快叫人進(jìn)來。”
送月餅的仆傭進(jìn)來,便道:“大少奶奶,孟二爺過節(jié)好。”
孟素珊叫人給了紅包,歡喜道:“多謝五弟,等會你也帶些點心回去,叫四弟五弟一起嘗嘗。”
“誒,謝大少奶奶,五爺說了,問您和孟二爺好。”
孟庭靜抬眼看向那仆傭,眼神很厲,“這是你編的還是他親口說的?”
孟素珊詫異地看向孟庭靜。
宋家的仆傭忙道:“這是五爺親口交待的,哦,對了,五爺還說也問孟老爺好,聽說孟老爺病了,希望他早日恢復(fù)。”
“謝謝,五弟一直都是那么貼心周到。”
孟素珊忙叫自家仆人又給了個紅包,讓人帶著宋家仆人去廚房裝點心。
孟素珊回頭看向孟庭靜,發(fā)覺孟庭靜的臉色是異常的難看,便扶著他盛湯的手道:“庭靜,你怎么了?你還在同五弟鬧別扭么?五弟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孟庭靜放下勺子走了。
孟素珊嘴微微張大,連忙起身跟了過去。
同樣的月餅也送到了聶家,聶飲冰人在外頭,聽是宋家送的,便皺起了眉,“放到廚房吧。”
來送東西的仆人沒得賞錢就被趕走了,一頭霧水地往外走去,心想聶家一向是最大方的,今年是怎么回事?
他人氣沖沖地走到門口,碰上了聶茂,聶茂認(rèn)識他,忙把人拉住了問話。
仆人一五一十地將話說了,聶茂立刻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忙拿出隨身紅包給他,“我家二爺就這脾氣。”
宋家仆人接了紅包,便滿面春風(fēng)地往外走了,迎面聶家的車駛來,他險些都沒注意。
聶茂替聶雪屏開了車門。
“大爺小心腳下。”
聶雪屏下了車,目光向后看了一眼,“那好像是宋家的人。”
“對,大爺您真厲害,就是宋家的人,來送了一盒月餅,宋家大師傅做得鮮肉月餅可是一絕啊。”
聶雪屏微一頷首,邊上臺階邊道:“回禮了么?”
“二爺見的人。”聶茂賠笑道。
這就是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不過我給了賞錢了。”
聶雪屏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跟我到書房。”
宋家的中秋家宴也是兩個人,不過卻是吃得很是熱鬧,宋明昭一個人能頂五個人的話,兄弟倆酒足飯飽之后一人提著一個兔子燈在草坪上溜達(dá),仆傭們也全放了假,拿著花燈在湖上放。
宋明昭喝得有點醉,起了壞心眼地提著花燈去嚇大白鳥,沒想到大白鳥不慌不忙地進(jìn)行了反擊,長嘴對著宋明昭的腳下啄,把宋明昭逼得連連后退叫救命。
放花燈的傭人因知道這大白鳥生性不會傷人,便邊笑邊給他出主意,“四少你別跑,你不跑,它就不追啦。”
宋明昭拖著兔子燈跑,“我不跑,它要啄我,小玉,小玉你快救我!”
宋玉章邊笑邊道:“四哥,難得這么個好日子,你就讓它也開開葷,嘗兩口新鮮吧。”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
正在笑時,聶茂來了,他也是一進(jìn)來便被鳥追人的情形給逗笑了,“這是什么景啊?”
宋玉章忙收斂了笑容過去招呼,“你怎么來了?”
“多謝五爺您的月餅,這是咱們大爺?shù)幕囟Y。”
聶茂恭恭敬敬地捧了個盒子給宋玉章。
宋玉章接了盒子,道:“聶先生總是那么客氣。”
聶茂笑了笑,“五爺過節(jié)好啊。”
宋玉章也忙給了賞錢。
宋玉章抱著盒子走到燈下,想打開盒子看看里面是什么,驀了,卻只是手掌輕撫了下紫檀木盒,抬頭看了一眼當(dāng)空的月亮。
現(xiàn)下這個時刻,有多少人在看著這月亮?
這其中又有哪些人是與他有關(guān)的?
茫茫人海,也不知幾何。
宋玉章升起了一些“天涯共此時”的感慨,然而他很不喜歡這種帶有柔弱憂郁色彩的情緒,便將這股情緒拋諸腦后,頗有些粗魯?shù)卮蜷_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盞精致小巧的琉璃燈,宋玉章將它提了出來,燈中未點蠟燭,宋玉章轉(zhuǎn)動著看上面的圖案,隱隱約約看得出是畫了月亮。
中秋嘛,總歸是同月亮有關(guān)。
將燈放到一邊時,宋玉章才看見盒子里還落了張紙。
“小玉,小玉——”
宋明昭被大白鳥追得夠嗆,渾身都出了汗,有種孩童玩耍后的高興,邊喊宋玉章邊跑過去,人撲倒在宋玉章背上,“你躲在這兒干嘛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誰寫的?這字寫得可真好,是你寫的么?”
宋玉章手指兩面一夾,將那張紙上的兩句詩相對合著藏了起來。
“不是。”
“那是誰寫的?”
宋明昭原本是隨口問問,但見宋玉章臉色似有異樣,他那高昂興奮的心情一下便像被潑了盆冷水。
宋玉章沒再理會他的問題,將疊好的詩放在口袋里,“走,跟他們一起去放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