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聶家的守衛(wèi)是極其的訓(xùn)練有素, 飛快地便將聶雪屏抬了出去,腳步聲急促地從耳邊掠過,宋玉章一陣恍惚, 耳邊仍有槍響后殘余的嗡鳴聲, 整個意識都在天旋地轉(zhuǎn),肩膀處隱隱傳來劇痛, 片刻之后他聽到一聲大叫,又是急促而慌張的腳步聲。
“五爺——”
家里的傭人來了。
宋玉章被攙扶了起來,視線由下而上,終于清晰地看到了站在樓梯上的宋明昭。
隔得有些遠(yuǎn), 他看不清宋明昭臉上的表情, 人已經(jīng)被驚慌失措的仆人給架了出去。
在車上, 宋玉章終于發(fā)覺了自己的肩膀正在流血, 仆人手忙腳亂地胡亂用自己的衣服給他按住了出血的地方,宋玉章的腦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現(xiàn)出兩個字——“雪屏”,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肩膀, 啞聲道:“跟上聶家的車。”
聶家的車開得飛快, 在城市里幾乎是橫沖直撞, 很快便開到了醫(yī)院。
傭人扶著宋玉章下車進(jìn)入醫(yī)院,大聲喊著叫大夫, 宋玉章置之不理, 跟著聶家的人往里走。
醫(yī)生們很快就出來了, 一擁而上地圍住了躺在平車上的聶雪屏。
傭人勸宋玉章快去處理肩膀上的傷口, 宋玉章單手捂著肩膀,置若罔聞地看著人群, 另一手用力地壓了下去, “別吵!”
人群的確是很寂靜, 宋玉章盯著被醫(yī)生們圍住的板車,耳邊依舊是持續(xù)的嗡鳴聲,面前的畫面似乎都在搖晃。
不過三五分鐘,或許更短,不知道,宋玉章只看到醫(yī)生們回過了臉,表情很克制地對著眾人幅度很小地?fù)u了搖頭。
宋玉章的腿立刻就軟了下去,傭人們上來攙他,被他用手擋住了,他隨即又立刻站直了,穿過聶家的衛(wèi)士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平車前。
聶雪屏閉著眼睛,神色很寧靜,只是臉色很蒼白,嘴唇也沒了血色,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宋玉章凝眸在他臉上,腦海中是全然的空白,像是被海水沖刷過一般白茫茫的一片。
聶家的衛(wèi)士又腳步急促地向外走了,宋家的傭人也上來勸宋玉章,“五爺,您的肩膀……”
宋玉章伸出手去觸碰聶雪屏的臉。
那臉依然是有熱度的,柔軟的,他回頭看向醫(yī)生,道:“他還有溫度。”
醫(yī)生道:“呼吸心跳都已經(jīng)停了,家屬節(jié)哀吧。”
宋玉章又愣神了許久,腦海中依舊是空白一片,他轉(zhuǎn)過臉,便見聶雪屏英俊蒼白的臉已沾上了鮮紅的血跡。
宋玉章手指一抖,立即受驚般地拿開了手,他抬起自己的手,這才發(fā)覺聶雪屏臉上的血跡正是出自他自己,手背手指縫里俱是蜿蜒的血液正在流淌。
“五爺,您的肩膀……大夫,快給我們五爺瞧瞧吧……”
宋玉章猶如木偶一般被傭人們扒下了西服外套,傭人們隨即被半邊浸透了血液的襯衣給嚇得失聲尖叫起來。
這尖叫聲仿佛喚醒了什么,宋玉章忽然伸手抓住了聶雪屏的肩膀,他低下頭去將耳朵用力地貼在聶雪屏的胸口,聶雪屏的胸口也是熱的,溫?zé)岫こ恚だ镞€有些嗡鳴聲,宋玉章聽不清,他聽不清聶雪屏的胸膛里到底還有沒有聲音。
身邊的人似乎在拉扯他,宋玉章忽然變得力大無窮了起來,他死死地抓著聶雪屏的肩膀不肯放開,耳邊乃至半張臉都浸透了溫?zé)岬难海Φ厝ゼ芯瘢胍ヌ铰犅櫻┢恋男奶欢藰岉懞蟮奈锁Q聲,他的耳朵里什么都沒有。
宋玉章微微發(fā)起了抖,身上一陣?yán)湟魂嚑C,他緊緊地抓著聶雪屏的肩膀,終于在又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什么?”
孟庭靜直接站了起來,“槍擊?確定嗎?”
“千真萬確,巡捕房傳來的消息,據(jù)說開槍的是宋明昭,五爺和聶家大爺全都送去了醫(yī)院。”
孟庭靜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手抬了起來,話沒跟上,手揮了兩下,才從喉嚨里爆發(fā)出了聲音,“開車!”
孟家的車風(fēng)馳電掣地來到了醫(yī)院,醫(yī)院并不混亂,大約是知道的人還不多,得知了宋玉章的去處后,他立刻趕到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一位宋家的傭人,正滿臉彷徨地守在病床前。
孟庭靜一個箭步走到病床前,宋玉章臉色蒼白,肩上做了包扎,手上仍在輸液,孟庭靜不敢碰他,回過臉問那傭人情況如何。
“五爺……五爺傷、傷了肩膀,流了很多血,萬幸沒傷著骨頭,已經(jīng)包扎好了……”
孟庭靜這才覺得心跳略略平復(fù)了一點,又道:“聶雪屏呢?”
那傭人面上露出一副哭相來,“聶家大爺沒了。”
“沒了?”孟庭靜震驚道。
“沒了,送來醫(yī)院人就沒了。”
孟庭靜鎮(zhèn)定了一下心神,厲聲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說清楚!”
那傭人也是在外間打掃,突然聽到一聲槍響才慌忙趕到大廳,他過去的時候只看到宋玉章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宋明昭站在樓梯臺階上,手上還拿著槍,隨后便跟著來到醫(yī)院,其他人都去報信了,他留在這兒守著宋玉章。
孟庭靜思索片刻,當(dāng)機立斷,對那傭人道:“叫大夫過來。”
傭人應(yīng)了一聲后忙出去了。
孟庭靜回過臉,目光在宋玉章的面上又逡巡了一遍,心頭仍是緊張的隱痛,“混賬,叫你選了同他走。”
很快,醫(yī)生來了,孟庭靜只向他確認(rèn)一件事,他想把宋玉章立刻帶走,宋玉章的身體能不能受得了。
醫(yī)生很驚訝于這個問題,然而孟庭靜臉色可怖,逼得他不得不回答,“可以是可以,只是他還需要輸液……”
這就足夠了,孟庭靜在醫(yī)生和傭人的驚呼聲中干脆利落地拔了宋玉章手背上的針管,掀開被子直接一把將人抱起。
醫(yī)生這才意識到孟庭靜說的“立刻帶走”是什么意思,他認(rèn)識孟庭靜這張臉,于是道:“孟老板,你這是干什么?”
孟庭靜不理他,只回頭對宋家傭人道:“人我?guī)ё吡恕!?br/>
“寶寶。”
“寶寶?”
宋玉章迷迷糊糊地聽到了人叫他,他睜開眼睛,頭頂?shù)G色的吊扇正在慢慢旋轉(zhuǎn)。
“怎么睡得滿頭大汗的?”
年輕又稚嫩的小櫻桃給他擦了擦汗,紅艷艷的嘴唇愛嬌地抿著,“是不是做噩夢了呀?”
“乖寶寶,今年天氣真是太熱了,把我們寶寶都熱瘦了,媽咪出去給你買點冰激凌回來吃,好不好?”
小櫻桃笑起來很好看,狐貍眼,一笑就顯得很狡黠,但她只是看著聰明,實際卻是個活得磕磕盼盼的傻姑娘,稀里糊涂的過日子,也不要什么臉面,也不懂什么道理,反正就是娘倆在一塊兒過小日子。
宋玉章怔怔地看著她,嘴巴想動,想要說話,可是嘴唇黏得很緊,怎么也動不了。
“寶寶,”小櫻桃的手涼涼地摸著他的臉,面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婉而哀傷,胸口滲出了絲絲血跡,她的臉慢慢變了,變成了一張英俊端正的臉孔,很溫柔地注視著他,“玉章,我愛你。”
胸口像被什么按住了一般,宋玉章不能動,不能呼吸,不能說話,他被困住了,被一張無形的網(wǎng)給緊緊地束縛在了里頭。
“玉章?玉章?宋玉章——”
有人懷抱了他,那擁抱極其的有力,帶著強烈的熱度和急迫的呼喚,宋玉章就那樣萬分痛苦地醒來了。
模模糊糊的,他不知道抱著他的人是誰,在一片嘈雜聲中,他先下意識道:“雪屏?”沒有得到回應(yīng)。隨后他眨了幾下眼睛,長睫毛費力地打開輕扇了幾下,他看清了面目冷然的人,腦海中又是暫停了一瞬,他道:“庭靜?”
孟庭靜面色森冷,“混蛋,只不過肩上打飛了一塊皮肉,流多了一點血,你至于昏睡成這樣要死要活嗎?難道你要同他殉情嗎?!”
宋玉章的耳邊依舊是嗡嗡的,他聽不大清楚孟庭靜說的話,只低低道:“雪屏……雪屏他怎么樣了……”
孟庭靜將他從懷中放下,檢查了他手背上的針頭沒有移位后,才重新將目光落在了宋玉章的臉上,宋玉章正很茫然地看著他,孟庭靜望進(jìn)他的眼睛,心中復(fù)雜地?fù)u擺了幾下,冷冷道:“躺在醫(yī)院呢。”
宋玉章的眼睛微微睜大了,光芒一點一點回到他的眼眸中,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肩膀上的劇痛,頭微微扭轉(zhuǎn)過去,發(fā)覺自己正穿著白色的軟袍,肩膀處也是包扎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他的腦海中驟然進(jìn)入了一個片段。
是聶雪屏向他撲來,他倒在地上,又看見了宋明昭。
“四哥……”宋玉章緩緩道。
孟庭靜瞟向他,“這個時候,你就別關(guān)心其他人了,只管養(yǎng)好自己的傷,”孟庭靜給他掖了掖被子,語氣終于柔和下來,“什么都不要管,也什么都不要想。”他說完,低頭在宋玉章的眉心親了一下,“聽話。”
宋玉章又躺了一會兒,意識便徹底醒了,他環(huán)顧了四周才發(fā)覺他所躺的地方并不是醫(yī)院,而是孟庭靜的房間,他認(rèn)識這些擺設(shè)。
宋玉章吃力地抬起胳膊——他的肩膀仍然是在劇痛之中,抬起的胳膊立即又被孟庭靜按住了。
“你干什么?”孟庭靜對他怒目而視。
宋玉章低垂著眼睫,低低道:“我要去醫(yī)院,看一看雪屏。”
孟庭靜將他的胳膊轉(zhuǎn)到邊上重新放好,“自己的傷還沒養(yǎng)好,急什么?”
宋玉章平躺著,入目是孟家的天花板與吊燈,腦海中又是一閃一閃的畫面,濕潤而又溫暖的觸感,他閉上眼睛,耳朵仿佛還浸泡在一片寂靜的血中,他靜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雪屏死了。”
孟庭靜按住他胳膊的手一頓。
“雪屏死了,”宋玉章睜開了眼睛,平靜地重復(fù)道,“我聽不到他的心跳了。”
“庭靜,放我走,我要去看看他。”
孟庭靜的手依舊按著他的胳膊,良久,他道:“死了就死了,死了還有什么好看的?”
宋玉章淡淡一笑,眼中卻是溫?zé)岬貪L下了眼淚,“庭靜,別攔我,我得去看他,他是為我擋的槍……”
“胡扯!”
孟庭靜轉(zhuǎn)過臉,雙眼逼人地怒視了宋玉章,“宋明昭原本就是沖著他開的槍,為你擋槍?擋個屁!你是被他連累了,肩上才打飛了一塊肉!”
宋玉章眼中幾乎是不停地流出眼淚,盡管他本人毫無知覺,語氣平淡道:“庭靜,讓我走,我得去看他。”
這是宋玉章的最后一次宣布,他說完便直接坐起了身,右手用力甩了手背上的針,人往床側(cè)吃力地翻下去,孟庭靜連忙抱住了他的腰,將他整個人都托抱在了懷中,咬牙切齒道:“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把你從醫(yī)院里搶出來嗎?我如果再晚去一步,聶家的衛(wèi)士就該連你和宋明昭一齊宰了,聶家現(xiàn)在沒人能護(hù)著你,別指望聶飲冰,你以為你會比他大哥還重要?!”
宋玉章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只覺得渾身無力又感到寒冷,他有些虛弱地躺在孟庭靜懷中,低低道:“讓我去,庭靜,當(dāng)我求你。”
孟庭靜看著他,卻是硬起了十二萬分的心腸,冷酷道:“不行。”
宋玉章輕閉上了眼睛。
他喃喃道:“庭靜,別逼我恨你。”
孟庭靜冷笑了一聲,“你恨我恨的還少嗎?”
孟庭靜叫了人進(jìn)來給宋玉章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重新插好了輸液,等宋玉章再次閉上眼睛,他才道:“外頭情形怎么樣了?”
“聶家現(xiàn)在是聶青云在管事,據(jù)說聶飲冰已經(jīng)在回城的路上了。”
“宋家的人去了巡捕房。”
“……”
外頭天翻地覆地亂套,孟庭靜什么也先顧不上管,只守著個昏迷的宋玉章,靠在宋玉章的床頭,一直守到了半夜,忽然聽到了外頭急促的敲門聲。
孟庭靜立刻警醒地睜開了眼睛,起身走出門外,仆人面色焦急:“二爺,不好了,聶家二爺來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