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許夢她們班的女子接力分在了第二道。第一道沒排人，第二道就是最內(nèi)道了。
　　于是在上跑道之后，許夢就遠遠地站在了“大部隊”后面。她在跑道上做縱跳，用接力棒輕輕抽打自己的身體，時不時轉(zhuǎn)身去對站在綠色場地里的海棠笑笑，是充滿自信和激動的笑。等海棠像粉絲似的把兩只手攏成喇叭樣放在嘴邊沖著她喊了加油，她的笑里就會加上十足的興奮，然后再跳著把身體轉(zhuǎn)正回去。
　　一切準備就緒后，發(fā)令槍響，許夢離弦的箭般竄出去，轉(zhuǎn)眼間超過了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這場面實在刺激人的感官，海棠一邊轉(zhuǎn)頭看著跑道上的人，一邊蹦蹦跳跳地徑直向彎道后的接力區(qū)跑去。
　　十幾秒鐘之后，仿佛也就是一呼一吸之間，海棠到了那兒，許夢和王曼婷已經(jīng)順利完成交接棒。許夢朝著前面喊了一聲加油，退下跑道，在周圍工作人員帶著驚嘆的贊許聲中，和海棠擁抱在一起，開心地邊笑邊叫轉(zhuǎn)著圈圈，兩個人不加掩飾的喜悅感滲進空氣里迅速地擴散開。
　　激動的心情稍微平復下來，許夢轉(zhuǎn)頭去看跑道上的局勢，拉著海棠往最后一棒的直道邊小步跑去。最后一棒運動員接下棒來，眼看著就把別人甩得越來越遠，這邊的加油聲已經(jīng)變成了提前的慶祝。在這慶祝聲中，四位運動員來到終點匯合，雖然還有一組比賽沒進行，但按成績來看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了。她們熱烈地討論著不久前在跑道上的體驗，心潮澎湃的余韻久散不去。
　　班里的人給她們送了水，宣傳委員給她們拍了合影。不久后第二組女子接力進行完，她們確認過成績后才散開。
　　許夢在原地沒動，呼吸已經(jīng)平穩(wěn)下來但皮膚還有些發(fā)紅，她單手叉腰一口一口地灌著水，眼睛卻直溜溜地盯著海棠，盯得海棠不由得發(fā)笑，湊上前去接連不斷地夸獎她，說她起跑反應迅速，說她跑得有氣勢，說自己還沒看過癮她就已經(jīng)跑完了……聽得許夢還是直溜溜地盯著海棠，只是不再往嘴里灌水，光顧著咧開嘴笑。
　　這時，海棠注意到許夢身后有兩個學妹正朝她們走過來，兩人脖子上掛著學生會的工作證，看校服顏色是高一的學生，和海棠他們那屆的衣服是一樣的。她們走得很慢，邊說著話還輕輕推搡著對方，像是都希望對方先上一步先開口，不時抬頭偷偷摸摸地看向海棠和許夢這邊，行為舉止十分扭捏。
　　海棠示意許夢回頭看身后。
　　許夢回過頭去，兩個學妹立刻調(diào)整好姿態(tài)，也不再糾結由誰來打招呼，其中一位就勢向海棠和許夢這邊微微頷首。
　　“學姐你好，我們是校學生會記者團的，我是丁爽，她是趙靜儀。”說著她指了指身邊的女孩，“我們想問問你愿不愿意接受我們的采訪。”
　　“采訪我嗎？”許夢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學妹，又轉(zhuǎn)頭看了看身邊的海棠。
　　“對。我們剛剛在操場門口，就是第一個彎道那邊拍東西，然后正好看到了你們的接力賽，都覺得你跑得特別酷，而且就是……覺得你……”現(xiàn)在說話的是另一個女孩。她手上的動作變來變?nèi)ィ粫哼谝黄穑D(zhuǎn)而又松開來，豎起兩個大拇指，話說到后面斷斷續(xù)續(xù)地讓人聽不明白。
　　“她想說還覺得你特別漂亮。”一開始打招呼的女孩接過話來。
　　許夢愣了一瞬間，隨即笑起來，倒不先去回復學妹的邀請，而是轉(zhuǎn)頭沖著海棠發(fā)問：“我能去嗎？”
　　“去啊。”海棠笑著回答許夢，不假思索地，表示這是一個全然不用思考的問題。她的余光瞥見兩個學妹略顯困惑的眼神。
　　許夢先和海棠說“好”，才轉(zhuǎn)過去又說了個“好”表示愿意接受采訪。“哦，這個也是你們學姐，她是今年剛高考完的那一屆的。”
　　聽了許夢的介紹，學妹們也向海棠打招呼說“學姐好”。
　　“你們好，我叫林海棠。”
　　“你們關系真好。”叫趙靜儀的那一位看了看面前兩人，說出這樣一句類似感嘆的話來。
　　“嗯。”許夢抬起手，輕輕地覆在海棠的頭頂上，“我女朋友。”
　　對面兩個人面面相覷。海棠也轉(zhuǎn)頭看向許夢。其實她不覺得說出來有什么問題，只是她們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在陌生人面前公開過關系，覺得有點不習慣。但同時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暢感——像在晴朗的夜晚可以看到燦爛的星河，像花田里有蝴蝶悠然起舞。
　　沒等海棠說話，許夢貼近她，“你不就是因為我漂亮才喜歡我的嗎？”
　　原來她是怕我吃醋。海棠這樣想著，忍不住低頭輕笑。海棠回憶自己剛剛是否帶了這種情緒——也許在為有人要采訪夢夢而高興的同時，不由自主想把自己的身體更靠近她，就表明那種情緒已經(jīng)生出來了。只是還不等她意識到，許夢就幫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個把月之后，校報印好了，據(jù)說兩個學妹親自到高三樓給許夢送了一份。
　　許夢把有關于她的那段拍下來發(fā)給海棠。文案是趙靜儀學妹整理的，全部內(nèi)容占到報紙版面的一半，文字內(nèi)容的左邊有一張許夢的半身照，是采訪那天記者團的同學在操場上拍的，她稍偏了頭，嘴角帶著微微的笑。
　　“彼時，她在賽場上，目光如炬，身姿如燕；
　　此刻，她站在我們面前，笑靨如花，青絲如絹……”
　　“好可惜，我的表白被當?shù)袅恕！?br />　　許夢發(fā)來趙靜儀給她發(fā)的消息截圖，大致就是說她們排版的時候按照許夢的原話排進去了，可是最后被審核的老師改了內(nèi)容。
　　那時采訪進行到最后，她們問許夢還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首先感謝一下我的隊友，因為她們都特別棒，我們才能拿冠軍；然后感謝我們班的其他同學，給運動員送水、喊加油，這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最后，感謝我的女朋友來看我比賽，我很開心……”
　　最后“女”字被換成了“好”字。海棠沒什么特別的感覺，這個結果她原本就預料到了，只是覺得許夢的語氣顯得太失落。
　　“沒關系，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呀。”

　　不久后，海棠看到許夢更新了動態(tài)，發(fā)的是剛剛那段文字的照片。她在“好”字上加了一個改正號，上面添了一個“女”字。
　　海棠久久地看著那條動態(tài)，臉上久久地掛著笑。久久之后，她在評論區(qū)里留下一顆愛心。然后繼續(xù)久久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