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關竅
巳時剛過,接連晴了幾日的天又陰了下來,空氣中有種涌動的潮濕感,悶熱水汽在各個角落里凝結(jié),醞釀出一個漫長的雨季。
九皋的天說變就變,街頭巷尾跑生意的小販們早已見怪不怪,扯草席的扯草席、裹油氈的裹油氈,褲腿子高高挽起,準備迎接泥濘的一天。
賞劍大會的第三日如期而至,膽大的已早早在城外湖畔伺機而動,膽小的便窩在城里清點起這些天生意所得,末了議論幾句天氣,說那璃心湖上定會起風,話里話外頗有些酸意,都巴不得那些風口浪尖上淘金的“賊船”多翻幾條才好。
城東鬧市深處的干魚巷子,生意紅火的面攤煙氣裊裊。食客來來往往、吵吵鬧鬧,沒有人留意到那面攤角落里坐著的那群灰頭土臉的漢子,只當是哪家趕了幾天路剛進城的商隊苦力,此刻正尋個地方吃飯歇腳。
陸子參端著面碗穿梭其間,嘴上招呼著伙計再添一把柴。他其實也剛回到這面攤不久,盡管一身疲憊,竟還能在起鍋間抽空換了一條雪白的布巾扎在腰上,瞬間便投入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中去了。
幾大碗素面端上桌,眾人當即埋頭吃起來,顯然早已習慣了這日夜顛倒、屢受挫折的查案生活,唯獨那年紀尚輕的段小洲苦惱不已,遲遲沒動筷子,頂著兩個黑眼圈生著悶氣。
“那慈衣針就算有再大的能耐,總不會修得是通天遁地的法術、能直接讓一船貨在那湖面上憑空消失吧?”
趁他別扭的這工夫,鄭沛余面前的碗已見了底,聞言不由得也有些心生懷疑。
“難道是我們徹底找錯了方向?或許對方只是虛晃一槍,昨夜的璃心湖根本無事發(fā)生。”
桌前一陣沉默,半晌,那面色疲憊的年輕督護才緩緩開口。
“敵在暗、我在明,若我們未曾抓住他們的尾巴,對方本可以按兵不動,不必急于在昨夜動手,又冒著暴露的風險將那慈衣針從我們眼皮子底下劫走。”
他的話很簡單,卻有四兩撥千斤之力,頃刻間便緩解了眾人奔波一整晚卻無功而返的氣悶。
他們確實已經(jīng)抓到了那只攪弄風云的手,只是還未掐準對方的命脈、尋到癥結(jié)真正所在。
想到此處,陸子參不由得先帶頭打氣道。
“督護說得沒錯,城南和湖上這兩條線許是殊途同歸、都通向事情真相呢?我們要做的便是沉下心來,再梳理一遍我們手頭的線索。”
鄭沛余也跟著點點頭。
“督護已派人封鎖了附近水道,現(xiàn)下我們有把握的是那東西應當尚未運出九皋,而且很有可能就在璃心湖附近。可碼頭各處都尋遍了,除非挨個登船去搜,否則難有結(jié)果。”
昨夜的熱鬧已經(jīng)平息,眾人都心知肚明,此時行動本就難以隱蔽,就算徹底不管那陰魂不散的樊大人、大肆登船去搜,那璃心湖也不是村口的水泡子,若漫無目標又哪里搜得過來?怕是還沒下準鉤子便已將那狡猾的魚兒嚇跑了。
段小洲冥思苦想一番,似乎想起什么,急急開口道。
“你們可還記得先前在那秀亭碼頭的事?莫非對方故技重施,在水淺處將東西拋掉,或者干脆將船鑿沉了,然后以浮漂做標記,待風平浪靜后再返回將東西撈上來?”
鄭沛余聞言卻搖搖頭。
“需得用船運輸?shù)臇|西不會太小,且不說什么東西泡了那湖水還能無恙,便是處理得當,真要是打撈起來也不是個省心的事啊?豈非因小失大、自找麻煩?”
“其實小洲方才所說,倒是令我有些啟發(fā)。”杜少衡挪了挪屁股下的那條破板凳,沉吟一番后開口道,“除非確實已經(jīng)沉湖,否則船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但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艘船,它足夠?qū)挕⒆銐虼螅苷麄€容納下另一艘船,就好似大魚吞小魚一般,行得是那障眼之法,你們覺得是否有可能呢?”
他話一出口,一直沉默的高全便開口接道。
“昨夜我們確實一直在追查那些入夜后離岸的大小船只,可卻沒顧上那些一天前便在湖面游蕩的船。”
杜少衡聞言不由得追問道。
“你是說的可是那些江湖門派的船?如此說來豈不是……”
耳邊莫名閃過在面攤時那女子所說的話,陸子參整理胡須的手一頓,猛地站起身來。
“秦姑娘!”
眾人一驚、還沒來得及追問,那坐在一旁的督護已經(jīng)先一步開口問道。
“她怎么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陸子參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連忙解釋道。
“我是說,我想起先前秦姑娘同我說的一件事。”
他說罷沉吟一番,便將那日秦九葉登方外觀船時的所見所聞如實轉(zhuǎn)述了一遍,末了加上幾句自己的推測。
“如若秦姑娘沒有看錯,那方外觀的船大半都是空的,甲板之下或許另有暗隔,只需在船艙尾部、接近吃水線的地方造一處隱秘開合的門板,就像一所漂浮在湖面上的船塢,頃刻間便能將運送貨物的船只整艘藏入船腹之中了。”
張閔撂下筷子,一把抓起佩刀。
“那還等什么?直接殺到那方外觀的船上去看一眼不就得了?”
陸子參胡子一翹、眼睛一瞪,一把將張閔按了下來。
“我看昨夜督護的叮囑你是轉(zhuǎn)眼便忘到腦后了。咱們是辦案,又不是土匪抄家。那方外觀一副氣血兩虧的樣子,憋足了勁等著叫屈呢,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眼下一切都還只是推測,你趕在此時殺上門去,但凡找不出什么,督護之后在官場與江湖上便都難立足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何能夠先行一步?到頭來又被牽著鼻子走。”
邱陵瞥一眼張閔,沉聲道。
“你方才所言,說不定便是那幕后之人選中方外觀的原因。而我們之所以總是落得被動,或許也是因為我們每走一步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督護可還記得當初咱們在都城追查逯府案時,曾留意過的那大宗伯卿梁博中之子梁世安?”高全停頓片刻,隨即沉聲道,“屬下領命探查二少爺行蹤時,意外發(fā)現(xiàn)此人眼下也在九皋城中,這幾日同二少爺走得很近,昨日還曾一同在湖面泛舟游船,只是不知入夜后是否還有交集。”
“高全不是說昨夜那許秋遲曾邀秦姑娘游船?秦姑娘可是咱們的人,說不準已經(jīng)察覺到什么,將她叫來問問定有收獲。”鄭沛余恰到好處的一頓,一雙小眼隨即望向陸子參,“陸兄,督護昨夜不是讓你幫忙留意著些秦姑娘?你可有見到她人啊?”
陸子參接到信號、瞬間領悟,當即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回道。
“昨夜那情形你們也都知道,我實在沒來得及顧上秦姑娘。不過今早高全回城的時候在黃泥灣碼頭附近望見她了,督護若要尋人,現(xiàn)下過去興許還來得及……”
他語畢,立即抬眼偷瞄邱陵神色。
不止是他,其余眾人也都在偷瞄。
無數(shù)“猥瑣”目光遮遮掩掩地投向年輕督護,一些意味不明的長吁短嘆此起彼伏地響起。
“先前沒覺得,今日這么一瞧,這位秦姑娘真是咱們督護的貴人啊。”
“就是就是,若非秦姑娘深入敵營、看破天機,我等說不定還要無頭蒼蠅似地原地打轉(zhuǎn)。”
“治病講究疏通關竅,斷案有何嘗不是如此?我看倒是一脈相傳,合適得緊、合適得緊啊。”
這些平日里只知埋頭辦事的漢子,一改先前同那秦姑娘坐在一桌吃飯時避嫌矜持的模樣,一個個小嘴抹了蜜一樣,瞧著比那幾碗素面更加不值幾文錢。
然而不論他們?nèi)绾钨u力“吆喝”,那端坐一旁的正主似乎自始至終都沒聽進去半個字,只微蹙著眉頭沉思了片刻,隨后簡短安排道。
“今日瓊壺島開鋒大典,方外觀不會缺席,島上便由我親自前去一探究竟。子參帶人守在城中,高全另帶幾人留心城外的動靜。此事今夜必見分曉,辛苦諸位再接再礪。”
老大不想提這一茬,小弟們便不好再跟著碎嘴。
眾小將只得起身領命,因身在市井之中不便再多行禮,便將碗底的面倒進肚中,提刀起身、各自散去,只剩那大胡子參和年輕督護仍留在面攤。
陸子參一言不發(fā)地收拾著桌上碗筷,一雙小眼卻在不停偷瞄那遲遲沒有動身的年輕督護。
對方身上仍是昨夜登船的那身便服,臉上是累積了幾日的疲憊,看起來比巷口的那棵老槐樹還要滄桑沉默。
桌子抹到第三遍,陸子參終于忍不住,湊近些小心問道。
“督護可還好?是否還有事要吩咐?”
邱陵聞言一頓,并未立即開口回答。
他想說他很好,但確實有些說不出口。
眼前的人是跟了自己數(shù)年的參將,若是在他面前仍要每時每刻擺出一副金剛不壞、水火不侵的樣子,他這漫長而枯燥的人生只會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但他也無法毫無保留地傾訴。有些事旁人無法分擔,便是傾訴上百回千回,無非也只能獲得一些言語上的安慰,并無實質(zhì)性的幫助,于人于己都是負擔。
思及此處,他輕輕揉了揉眉心,隨即開口問道。
“秦姑娘,你覺得如何?”
陸子參一愣,隨即難掩嘴角弧度,手中那塊抹布都舞得更起勁了。
他家督護當真別扭,方才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現(xiàn)下又自己提起,若非是嫌老鄭那群人太過碎嘴,便是已將他引為心腹,此刻正私下尋他“議事參謀”,而他自當擔起重責、好好效力。
想到此處,他當即面色沉穩(wěn)、滴水不漏地回應道。
“方才高全提起秦姑娘和二少爺游船的事,督護沒搭話,屬下還以為督護是有意避嫌呢。”
邱陵抿了抿嘴唇,隨即微微垂下頭去。
“原是昨夜聊到幾句家事,思緒難平。即是家事,方才自然不便提起。”
家事?什么家事?
陸子參愣了愣,一時間對這回答有些摸不著頭腦,可他隨即想起昨日督護與他在那衣鋪分開后的去向,瞬間便有些醍醐灌頂。
先前督護親自去了蘇府退親,昨夜又與那邱二秉燭夜談、不歡而散,莫非是因為那游走徘徊于兩兄弟之間的秦姑娘?
而這家事……莫不是婚事!
這也難怪,邱家與蘇家鬧到如今這地步,結(jié)親的事定是不了了之了,雙方只待此事徹底了結(jié)過后便可另尋一段佳緣。只是他家督行軍時懂得以迂為直、以退為進的道理,一到了談感情的時候,便只會悶頭做事、一條道走到黑,若遇挫敗也是情理之中。
蘇家的親事方才了結(jié),他便開始物色下一家,傳去任何人耳朵中,都顯得過分急躁,瞧著像是要尋個人湊合著過一生。而追查秘方一事正在節(jié)骨眼上,那秦姑娘可是個精明人,若因此質(zhì)疑他家督護的用心、誤會督護是個薄情寡義之人,以談情為名利用她查案可怎么辦?
畢竟現(xiàn)在回過頭去看,督護可沒少在蘇府案里算計秦姑娘。
這做生意可以試錯,做差事也可以摸著石頭過河,唯獨就是這終身大事是禁不起考驗的!他家督護若在此事上急功近利,日后定是要吃虧后悔的。
陸子參內(nèi)心深處的那股使命感再次升起,他沉吟一番,抱拳進言道。
“屬下以為,這家事急不得,還是徐徐圖之為好。”
這回輪到邱陵沉默片刻,他望了望陸子參那張神色凝重的臉,心下難免有些驚詫,驚詫之余又多了些懊悔。
昨夜同許秋遲見面過后,他強迫自己將那沉重情緒壓在心底、繼續(xù)做事,可原來就連他的參將都已猜到他父親生病一事,而他身為家中長子竟如此遲鈍,實在將“忠孝”二子丟到了九霄云外,什么斷玉君的名號都成了笑話……
這廂邱陵心情復雜,那廂陸子參又繼續(xù)說道。
“秦姑娘同督護正處于這戰(zhàn)局不明、進退難料的關鍵時刻。督護的心意是好的,可選在此時冒進,反會令人覺得有些輕浮、毫無半點真心可言。屬下以為,這世間唯有真心最為可貴,真心可比肩日月星光……”
眼底的沉重情緒緩緩散去,年輕督護干巴巴地打斷道。
“我是問你覺得她醫(yī)術如何。”
陸子參的聲音戛然而止,當下意識到自己誤解了什么,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就連那濃密的須發(fā)也遮掩不住,半晌才有些虛弱地回應道。
“秦姑娘的醫(yī)術……自然是不錯的。”
這話回得就似沒回一樣。
陸子參的頭埋得更深,正想著如何扳回幾句,便又聽得對方說道。
“也罷,我一會便要去碼頭乘船,若她到時候還在,我便邀她一同前去瓊壺島,登船后再商量具體對策。船上說話也隱蔽些,若是時機允許,我便向她提一提此事。正如你所言,有些事急不得,須得徐徐圖之。”
陸子參聞言,本已低垂下去的腦袋又立了起來。
聽對方這話中之意,竟有兩層消息。其一便是督護確實有意與秦姑娘一起行動、共赴瓊壺島,其二便是督護要將那邱府的家事說與對方聽。
若說前者還能說是公事公辦,那這后者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邱家舊事他自初入行伍之時便有所耳聞,個中細節(jié)雖然并不全然知曉,但也能感受到其中那種來自過往的沉重束縛。尤其邱家家主邱偃,曾是黑月軍領將,在九皋威望不比尋常人,身份更是敏感。督護做事坦蕩、對人也坦誠,但卻并不是個好接近的人,平日里對任何人都甚少提起家事,先前對那早早定了親事的蘇家也是敬而遠之。如今他同秦姑娘相識不過一月,竟不避諱這些內(nèi)宅家事,愿將家族隱痛坦露出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什么嗎?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嗯?他家督護竟然終于開竅了!
陸子參激動不已,聲音都歡快了許多。
“您可算是把我之前的話聽進去了。您放心,秦姑娘若是不肯一同前去,我親自去幫忙說服她,必要時可從旁輔助……”
“她為何會不肯?”邱陵淡淡瞥一眼陸子參,隨即反問道,“當初說好一同做事的。今日一起行動,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那可不一定。
那姓李的小白臉本就出身江湖,秦九葉前陣子又天天帶著他,陸子參本以為這一局邱陵已然敗北,可不知那兩人之間出了什么問題,竟給了他家督護可乘之機。呸呸呸,什么可乘之機,總之老天開眼,他家督護終于能扳回一局了。
陸子參邊想邊頻頻點頭,只差沒有道上一句“恭賀新喜”。
不管怎么說,能在一起相處便算是有進展,總好過放任秦九葉同那陰惻惻的小子待在一處。
他總覺得昨日秦九葉來面攤尋自己的時候,神情說不出的怪異,只盼著自己確實是多想了,他家督護會帶著正道之光照亮與秦姑娘的未來,而他只需做個深藏功與名的引路人便可。
想到這里,他又忍不住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
“督護得此良機,可萬萬要抓住機會。有些話,我覺得很有必要提前叮囑督護一番。”
“什么話?若是登島的事,你大可不必憂慮,我已讓高全盡數(shù)替我做了打點,到時候就算出了變故,也能全身而退……”
陸子參搖搖頭,下意識望了望四周,聲音也壓低下來。
“督護做事的謀略無人能及,屬下怎敢妄言?我要說的話,是關于秦姑娘的。”
他說罷故意停頓一番,望向自家督護的臉色。
邱陵聞言果然下意識皺起眉頭來,但這一回,他終究沒有開口駁斥,而是停頓片刻后輕聲說道。
“有什么話快說吧。去晚了,人或許都要走了。”
陸子參聞言瞬間竄進面攤里間,不一會捧了個布包出來,不由分說地塞給對方。
“首先,督護上戰(zhàn)場前,需得礪兵秣馬、披堅執(zhí)銳。”
邱陵低頭看了看懷里那沉甸甸的布包,眼神中有些疑惑。
“這是刀劍還是盔甲?”
陸子參神秘兮兮拍了拍那布包。
“昨日從那春衫閣出來后便留了心,之后特意尋人采買了一番。督護從前的布甲都是我縫補的,身量我最熟悉不過。這身雖是成衣,但寬窄胖瘦應當差不多,督護一會去見人前一定要換上。”
邱陵頓了頓,伸手將那布包翻開一角,露出其下淡青色的料子,倒是不算太過顯眼。
他想了想,還是點頭道。
“好。”
陸子參得了首肯、信心大增,從身上摸出隨身帶的小本子攤開來,翻看自己這些天閑暇時做下的筆錄,逐條念叨起來。
“這其二,秦姑娘為人刻苦勤奮,看著弱不禁風,實則最是不肯服輸,督護莫要因為自己做事總是一板一眼,無心之下傷了她的自尊心。”
邱陵沒說話,腦海中卻想起昨夜許秋遲拿出那金葫蘆后說過的話,心頭最后一點抵觸的情緒也淡了去,少見地沒有多說什么。
陸子參見狀,心知對方聽進去了不少,又趁熱打鐵繼續(xù)說道。
“其三,督護應當知曉,這世上的對弈也好、戰(zhàn)局也罷,都是一個道理。大多數(shù)時候,并不需要做到最好,只需比對方好上一些,便是贏了。”
比對方好上一些?對方是……
眼前不自覺地閃過一張白皙年輕的臉,邱陵嘴角一沉,聲音冷冷地問道。
“比如?”
陸子參嘴角勾起,一目十行地掠過自己記下的筆記,滔滔不絕起來。
“督護要盡可能地展示自己好的一面,譬如這穩(wěn)定且體面的差事和官銜,還有清白且受人尊敬的家世,性格上也要放大你的寬宏大度、剛正不阿、可靠忠誠的品質(zhì)……總之,與那陰暗善妒、私心作祟的小人有著云泥之別。”
邱陵點點頭。
這倒是不難,因為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還有呢?”
“還有就是,秦姑娘出身鄉(xiāng)野之間,督護萬萬不可表現(xiàn)得太過傲慢,對她身邊的人也要盡量友善些。就算對某人心有不滿,也要盡力忍耐。須知這男子要懂得示弱,你越是表現(xiàn)得脆弱隱忍,越是能激起她回護你的欲望,反倒更得女子好感。”
示弱?這可并非他擅長之事。不過他向來懂得勤學苦練,沒什么事情能夠難倒他。只不過……
邱陵沉思片刻,毫不掩飾地質(zhì)疑道。
“你說的這些,只適用于那有情有意之人。若兩人之間并無此意,只怕會鬧出笑話。”
對方說罷,便輪到陸子參陷入沉默了。
其實他家督護并非當真愚鈍,只是將自我尊嚴、世俗禮儀看得太重,喜怒哀樂都被壓藏在心底,無法將心中情誼盡數(shù)表達出來罷了。尤其是在面對有好感之人時。可越是如此,越是會吃虧的。尤其是在那膽大妄為、不擇手段的小人面前。
陸子參咬咬牙,決心下一把狠料。
“督護若想知道秦姑娘的心意,只需問她,此番愿意同你一起前去瓊壺島赴會,是否只是為了那秘方之事。”
邱陵聞言果然一頓,隨即有些言不由衷地反問道。
“她不為這個,還能為什么?”
陸子參聽出對方語氣中的那份表里不一,笑得意味深長。
“這個,督護就得自己去問秦姑娘了。”
他說完這一句,身后那口煮面的大鍋又燒開了。
陸子參轉(zhuǎn)身去撈面,再回頭的時候,邱陵已牽過自己那匹白額青馬的鼻子,一邊拍著那匹大青馬的腦袋、一邊低聲說道。
“方才所言,不要同小洲他們在背后議論,更不要拿我的私事下注賭錢,若讓我知曉,便罰你回紅草梁養(yǎng)馬。”
追出面攤的陸子參聞言,整個人好似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在原地,半晌才顫抖著開口道。
“督、督護是何時……”
“是你們自己太不小心,議論的對象那樣精明,也不知收斂,能怪誰?”
年輕督護說罷,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間竟帶上一絲笑意,只是那笑意稍縱即逝,下一刻他已翻身上馬。那匹青馬嘶鳴一聲邁開蹄子,眨眼間已竄出巷口數(shù)十步。
陸子參仿佛被解了定身術一般飛快揉了揉眼睛,隨即沖著那騎馬離去的身影喊道。
“督護應當多笑笑的……”
馬蹄聲已然遠去,不知那馬上之人是否聽到這一句。
陸子參嘆口氣,正要轉(zhuǎn)身回到面攤,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住腳步,隨即回過頭去,不客氣地清了清嗓子。
下一刻,房檐下、巷弄里、樹叢后,突然便涌出幾個賊眉鼠眼的漢子來。
眾人迅速向陸子參聚攏,一個個難掩探究之心,七嘴八舌地張開嘴,問的卻都是同一個問題。
“怎么說?督護那怎么說?秦姑娘那又怎么說?”
陸子參別過頭去,胡須下的嘴巴抿得緊緊的,顯然是方才受了威脅、不想開口了。
杜少衡察言觀色,瞬間明白了什么,雙手搭上對方肩膀,作勢按摩松骨。
“陸參將受累了。督護對你向來倚重,怎舍得將你送回老家養(yǎng)馬?你多慮了。”
鄭沛余言罷,飛快對周圍人使個眼色,那剩下的幾名漢子連忙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
陸子參抹了一把臉上的吐沫星子,臉上神情終于松快了些,半晌過后才沉聲道。
“他們二人今夜便要一同去那瓊壺島赴會了。”
眾人皆是一愣,隨即又面面相覷一番,段小洲遲疑著率先開口道。
“所以這便是……成了?”
他話音未落,便被一旁的鄭沛余狠狠拍了后腦勺,后者緊接著壓低嗓子罵道。
“成個屁!那秦姑娘連我們督護去蘇家退親的事都不知道,只怕連那層窗戶紙都還沒捅破呢,我們怎可現(xiàn)下便翹起尾巴來?小心讓旁人鉆了空子。”
旁人?
眾人眼前瞬間閃過那日闖進府院的少年來,一個個的表情如臨大敵。
陸子參咬咬牙,沉聲總結(jié)道。
“說得沒錯,眼下正是生死存亡、成敗一線的關鍵時刻,諸位需得全力以赴,將督護交待的事做得漂漂亮亮,只有這樣,他才不會總是為這案子的事分心,也才能更好地投入到與秦姑娘相互了解、彼此交心的遠大目標中去。”
眾人又是一陣點頭,正湊到一處交流起各自的任務與進展,抬眼卻見那矮個子參將抱臂立在一旁,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fā)的樣子。
陸子參望向高全,語氣有些不悅。
“怎么?你難道不想成就一番我們督護的人生大事嗎?”
高全搖搖頭,聲音沒什么起伏。
“我只是覺得,督護一番心意,秦姑娘現(xiàn)下卻未必有情。”
一旁的張閔一聽這話當即便有些不高興了。
“你這人,還沒開始,怎地就開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看是秦姑娘對咱們督護上心多些,先前蘇府案的時候,她可是五次三番地尋上門來。”
“那是形勢所迫,同男女之情有何關系?”高全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眾人,一五一十地說道,“昨夜我去那花船上請二少爺一敘時,秦姑娘也是在的。她明知道督護也在附近,卻沒有半點要尋過來的意思,而且之后那慈衣針鬧出那樣大的動靜,也不見她前來關心督護,心思顯然是在別處。”
這高全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總是讓人心冷。
眾小將方才燃起的斗志與信心轉(zhuǎn)瞬間消散了一半,唯獨陸子參仍不死心,當即駁斥道。
“你怎知秦姑娘心中沒有咱們督護?萬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算見分曉。咱們走著瞧!”
高全眨眨眼,再沒有開口說什么。
一來他從來不喜歡和陸子參這小心眼的倔牛正面對上,二來這男女情愛一事誰又說得準呢?
通關竅,關竅通。
這案子的關竅或許就要通了,可這邱家男子的情關可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