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探病
秦氏的話被打斷,明玉微微嘆了口氣,秦氏道:“時辰不早了,先吃飯吧。”
明珠在這里,楚云飛去外頭吃。一時飯菜擺上桌,落英去請明珠,明珠倒沒鬧別扭,只是木著臉走出來,朝秦氏見了禮便去飯桌上坐下,竟好似根本就沒瞧見明玉。
就連蓮蓉也忍不住蹙眉,明玉暗暗地嘆了口氣,秦氏倒不介意,笑著道:“我們家不講究那么多規(guī)矩,十四姑娘難得來做客,這里又不是別人家,自在些才好。”
可也自在地過了頭了,中午吃飯時,秦氏見她喜歡一道菜色,特意吩咐她將菜挪到她跟前去,她竟然不領(lǐng)情。這般沒教養(yǎng),說出來她也不相信她真的和少奶奶一樣,都是陳家的女兒。
也幸而是在別院,回到城里府中,她還是這么個樣子的話……明玉想想都頭疼。
因明珠在,這一頓飯也吃得默默無聞,飯后她擱下碗筷便起身回臥房去了,周嬤嬤看著直搖頭,趁著明玉回房間換衣裳,跟著去服侍,回道:“……今兒倒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中午夫人略問起她這一路是怎么過來的,她便大發(fā)脾氣,奴婢瞧著……”
頓了頓遲疑著道:“倒更像是惱羞成怒。十姑奶奶打發(fā)了孫嬤嬤來,是不是也說到十四小姐的事?”
明玉點了點頭,在椅子上坐下,蹙著眉頭道:“十姐姐也是聽別人說的,聽孫嬤嬤那樣說,十姐姐曉得十四妹妹離家時,十四妹妹說不得已經(jīng)走了些日子。”
如果不是這樣,明菲也不會現(xiàn)在才打發(fā)人來。
周嬤嬤大驚失色:“這般說來,十四小姐離家出走的事在京都已經(jīng)傳開了?”
明玉搖頭:“傳開了的話咱們也一早就得了消息了。”
周嬤嬤聞言微微松了口氣,躊躇著問:“眼下怎么辦?姑爺回來了,咱們也要預備著去京都的事,十四小姐是要和咱們一道去京都,還是送她回淮安老家?”
明玉便說了孫嬤嬤的意思,如果不回去,便落實了那事。這就好比當初的她,如果就那樣認命死了,便是自個兒承認了不守禮教。
“十四妹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孫嬤嬤也說的不清楚,爺打發(fā)去京都的人還沒回來,眼下先穩(wěn)住她再說吧?她的事,咱們也做不了主。不過……”明玉也不太確定,“她也是性子好強的人,我想她離家出走,應該不是孫嬤嬤說的那個緣故。”
可到底是什么緣故,明玉卻根本想不出來。
正說著,香桃領(lǐng)著孫嬤嬤進來,孫嬤嬤已換了衣裳用過晚飯,上前福福身道:“奴婢想著也該給夫人請個安。”
明玉本來就要帶她去,“這會子夫人還沒有歇下,咱們走吧。”
上次在直沽小住,孫嬤嬤也跟著來了的,秦氏亦認得她。見了禮便讓蓮蓉搬了椅子放在孫嬤嬤身后,先問了問趙大奶奶何日何時沒了,喪禮籌辦等事,孫嬤嬤一一答了,秦氏這才問起四太太等人的情況。
孫嬤嬤也一一回答,說了一會兒話,秦氏并未詢問明珠的事便露出乏意,孫嬤嬤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雖明珠突然只身出現(xiàn)在直沽已叫人覺得匪夷所思,不管什么緣故,終究不是好事,秦氏若問起,她也不曉得該如何說。
秦氏大概也想到這些,所以對十四小姐的事只字不提。瞧著她和十三姑奶奶很是隨和親昵,而十三姑奶奶也不似當初在娘家時,看起來膽小懦弱,反而整個人都明艷精神起來,言行舉止更比先時大方。
想到這里,孫嬤嬤不由得嘆了一聲,這樣的婆媳關(guān)系,就是十姑奶奶和趙夫人也不能夠得。
正在整理被褥的香桃聽到她嘆息,笑著走過來:“嬤嬤這是怎么了?”
孫嬤嬤因見屋里沒有旁人在,直言道:“十姑奶奶一直掛念著著十三姑奶奶,今兒奴婢親眼瞧了,回去告訴十姑奶奶,她總算可以安心了。”
香桃笑道:“夫人脾氣很好,爺雖然看起來很兇,其實性子也好。終究是咱們四太太看準的人,哪里就差了?”
孫嬤嬤點頭笑道:“我也時常這般與十姑奶奶說。”
香桃道:“其實這也沒什么難的,一家子過日子,都敞開了說話,便沒什么了。”
孫嬤嬤笑著點了點頭,香桃繼而道:“所以,十四小姐的事也不必瞞著夫人什么。十四小姐沒來之前,我們就預備搬回城里去,東西這些都收拾好了,結(jié)果十四小姐來了,夫人就說暫時不回去,沒得府里其他人挖根追底地問。其實,夫人和爺很會為姑奶奶著想。”
說完感嘆了一聲道:“大難之后必有后福,大概就是姑奶奶這樣的。”
什么事都敞開了說,這必然是建立在相互的信任之上。孫嬤嬤嘆了一聲:“話是這般說,做起來卻難。”
香桃聽著曉得話里有話,愣了愣小心翼翼問道:“十姑奶奶過得好嗎?”
孫嬤嬤笑笑道:“新媳婦過門,過得日子也相差不到哪里去。說到底比七姑奶奶好的多吧!”
這個話題香桃感興趣,只是孫嬤嬤今兒累壞了,少不得先把心思壓下去,笑道:“嬤嬤就好好安歇吧。別院比不得府里,只得委屈嬤嬤一晚了。”
孫嬤嬤看了看內(nèi)室,被褥等物都是新的,一應家什雖簡單,倒也應有盡有,忙笑道:“已很好了。”
“那嬤嬤就早些歇下吧,若夫人明兒問十四小姐的事,嬤嬤不必瞞著她,便是嬤嬤不說,姑奶奶回頭也會告訴夫人。”
孫嬤嬤笑著點頭。
明玉洗漱完,換了衣裳回到臥房,楚云飛早已回來,正拿著一本書在燈下讀。明玉見他看得入神,沒打算吵他,輕手輕腳先去睡了。
結(jié)果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等她穿了衣裳收拾好,楚云飛恰好晨練回來。
此時天才剛亮,別院的早飯時辰要晚一些,香桃想著明玉昨兒晚上對著明珠也沒怎么吃,便先端了點心來,道:“夫人也還沒起來,十四小姐屋里也沒動靜,姑奶奶不用著急。”
正好可以和楚云飛說會兒話,明玉點頭,將茶碗遞給楚云飛,就和楚云飛商議起來:“咱們預備什么時候動身去京都?”
“我只要在四月前趕去京都便可,眼下你十四妹妹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明玉琢磨著道:“雖然她不愿意,也要叫她見見孫嬤嬤。京都什么情況咱們都不曉得,她離開的時間不短,怕是也不曉得。但如果只要四月前趕去京都的話,也能等京都那邊的消息到了再說。”
楚云飛沉吟道:“她在這里的消息怕是瞞不了多久。”
的確,即便別院都是自己人,也難保不小心說漏了嘴,阮氏、小黃氏若是曉得了,必然要來見見明珠,她和明珍不過是堂姊妹,也因著這關(guān)系,小黃氏和楚二夫人待她很客氣,最后連阮氏也在許多事兒上讓步,更何況明珠和明珍還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
明玉臉色沉了沉,道:“所以才叫她見見孫嬤嬤,我說什么她是聽不進去的,孫嬤嬤的話她也未必能聽進去,但總要叫她明白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
說完明玉嘆了一聲,道:“興許十四妹妹離家的真正緣故三伯母他們也不清楚。”
三太太那般好面子,怎么可能允許明珠胡來?明珠是什么性子,三太太身為她的母親不可能全部都不知。而在明玉出嫁前夕,明珠還曾被禁足,可見那時三太太也意識到了。
早飯楚云飛仍舊去外面吃,明玉去了堂屋,明珠用過早飯后仍舊像昨晚那樣回屋里去,秦氏同樣不在意,只說天氣不錯,正好可以釣魚,又說時常在這邊垂釣,那些魚兒都變聰明了,不到這邊來。便讓蓮蓉預備魚竿等物,去對面的屋里垂釣。
明玉曉得秦氏是有意避開,親自去張羅了一番,這才吩咐香桃請孫嬤嬤來。
明珠臥房的門沒有關(guān),周嬤嬤推門進去時,她端坐在椅子上,冷冷盯著進來的人。孫嬤嬤一進去,她便將視線移開,道:“既然孫嬤嬤來了,就請孫嬤嬤回去后告訴家里人,我已經(jīng)死了。”
周嬤嬤的耐性也被明珠消磨干凈,冷笑道:“十四小姐說的輕巧,孫嬤嬤果然將此話帶去京都,十四小姐是預備讓三太太過問我們姑***錯不成?問我們姑奶奶要人?十四小姐果然有這個心,何必要孫嬤嬤帶話?”
明珠咬著牙道:“總之我絕對不回去!”
“那就回淮安去吧,我立即打發(fā)人送你回去。”明玉道。
孫嬤嬤看了看明玉,又看了看明珠,緩緩道:“總之十四小姐目前還是先回京都才好,奴婢此來事先并不曉得十四小姐在這里,也不曉得十四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兒,只是三太太這些日子不好呢!奴婢走之前見過三太太一面,很沒精神……”
明珠神色動了動,孫嬤嬤見著有動靜,接著道:“大伙只曉得十四小姐病了,因此才沒出門走動,可這病已一個多月,終究是瞞不住的……”
話沒說完,就被明珠打斷:“所以才叫孫嬤嬤回去告訴家里人,我已病死了。”
孫嬤嬤為難起來,周嬤嬤了然地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十四小姐不愿去京都,那就回淮安老家如何?”
明珠卻立即道:“淮安我也不會回去!”
香桃忍不住道:“這般說來,十四小姐究竟想去哪里?”
明珠怔住,眼神漸漸迷茫起來,就像忽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喃喃自語道:“我還能去哪里?我也不曉得我還能去哪……”
她聲音不再高昂,低沉而壓抑,她本來就瘦了一圈,臉色蠟黃,雖在這里養(yǎng)了兩日,可與出事前孫嬤嬤那次見到她判若兩人。孫嬤嬤心里一軟,上前道:“京都并沒有什么事,那日在陸家……”
這話讓明珠渾身一顫,眼底竟然流露出恐懼來,情緒失控地大叫道:“那天在陸家我沒有做什么!是她們拉著我去的,然后就看見……不,我什么也沒看見!”
孫嬤嬤大驚,問道:“十四小姐到底看到了什么?”
明珠卻好似根本就沒聽講孫嬤嬤的話,不斷重復道:“我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看見……”
孫嬤嬤只得不問,卻不料,明珠忽地站起身,發(fā)狠地道:“我不要嫁給那樣的人!”
驚得大伙都愣了愣,明珠氣喘不停,雙手握拳,指骨“咯咯”作響,隔了半晌,她慢慢地坐下去,竟嗚嗚咽咽哭起來。
或許是她自個兒再也藏不住那些事兒,情緒低落竟也卸下了防備,雖言辭顛三倒四,斷斷續(xù)續(xù)不連貫,終究把那些事慢慢地說出來,說出來之后,留給明玉她們的只有震驚。
明珠竟然偷了家里的東西與人私奔!
香桃從臥房輕手輕腳退出來,走到明玉跟前輕聲道:“睡過去了。”
說罷忍不住扭頭看了那臥房一眼,孫嬤嬤長嘆一聲,還有些不敢相信:“十四小姐怎么會……”
話是從明珠嘴里出來的,自然不假,明玉倒想起孫嬤嬤提過明珠離家出走,雖沒帶衣物,三太太屋里卻少了許多值錢的東西。
“她是被騙了吧?”雖是疑問,心里卻已萬分肯定。
孫嬤嬤蹙眉道:“果然是十四小姐說的這般,要帶著東西從家里出來也不容易啊。再說,十四小姐……”
說著臉色大變,道:“十四小姐在京都也結(jié)實不少閨蜜,時常約著出門閑逛,或下帖子互相邀請。來往也都是京都有頭有臉家的小姐……”
三太太不可能隨時隨地都跟著,到了別人家,姑娘們一處說話,隨行的丫頭婆子也會得到招待,這里便有了空隙。可明珠卻不提那人的名字。
“好在聽十四小姐這般說,那人求的是錢財,并沒有將她怎么樣。”周嬤嬤道。
按照明珠的話說,她跟著那人連夜離京,一直忙著趕路,快到臨近保定時,那人方露出本性,卷了金銀又將明珠轉(zhuǎn)手賣給丫婆子便潛逃了……
不管怎么說,明玉也沒想到明珠竟然有這樣的膽子,她難道不明白,奔者為妾么?即便最后跟了那人,她的身份也只能是妾!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明媒正娶的便只能為妾!
明玉穩(wěn)了穩(wěn)心神,問孫嬤嬤:“三太太大約是什么時候與陸家搭上話的?”
孫嬤嬤低頭想了想道:“大抵是去年十月,陸家太夫人七十大壽,十姑奶奶也隨著趙夫人去赴宴,席間遇上了三太太還有王夫人。”
“這樣說來,她也只能回淮安去了。”
“真回了淮安老家的話,京都那頭……”
明玉冷笑道:“她是被算計了,嬤嬤不也說,京都許多人家都想與陸家接親么?”
陸家勢頭不錯,在京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可王家亦不容小覷,明珍是王家大奶奶,怎么好正面與王家、陳家作對,只能耍這些卑鄙的手段了。說不得還與陸家的人有關(guān),這就可以解釋明珠在陸家看到了不尋常的事。
明玉道:“嬤嬤也是府里的老人,我們姊妹幾個也算是嬤嬤看著長大的,十四妹妹真嫁去了陸家,嬤嬤覺得好么?家里請客,做客的女眷如何能去爺們的書房?即便都在外頭忙著,總會在各個門上留人不是?”
孫嬤嬤明白過來:“姑***意思是,陸家有人不想讓這門親事做成?”
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明珠的腦子根本不夠在大家族里生存,明玉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jié):“嬤嬤沒來之前,已打發(fā)人去京都送信兒,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把信兒送到了,想必再過幾日京都的消息也能送來,嬤嬤回去后也別說這些,只當十四妹妹是來我這里做客就罷了。”
周嬤嬤擔憂地道:“只怕三太太曉得十四小姐在姑奶奶這兒,會惱羞成怒。”
香桃冷笑道:“十四小姐自個兒做了這樣的事體,還不夠她生氣的?橫豎把柄我們也有了,太過分大不了撕破臉說亮話!”
孫嬤嬤想到明珍,嘆了一聲道:“當初的話,怕是七姑奶奶也不敢提了。眼下十四小姐又這般,三太太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香桃聞言快意道:“這也是她們活該。”
孫嬤嬤沉聲道:“話雖如此,說出去終究都是陳家的女兒。若是老太太曉得了,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十四妹妹要回淮安老家,也不必將這些都告訴老太太。”頓了頓繼而道,“總之曉得十四妹妹眼下不能去京都,就暫且等京都的消息吧,其他的我也沒資格過問。”
只要不去京都,算計她的人也不會把事兒抖出來。等三太太和明珍曉得了,依著明珍的性子大概會把這件事查清楚,也會將那握著把柄的人揪出來。
到了午時,明珠照舊從臥房出來,只是眼眶兒有些紅,神色仍舊冷冷的不愿搭理人。曉得她是被人算計了,香桃等倒忍不住可憐起她來,瞧著她這樣也不再介意。再想想,她被騙又被賣給牙婆子,這短短一個月的經(jīng)歷怕是她自個兒想也沒想到的,這會子能好端端倒叫人敬服。
隔天,孫嬤嬤一行人便回京都去了。這日一早明玉也隨著她一起進城,阮氏和楚二夫人也各自備了禮金請孫嬤嬤帶去掛禮又另給了些散錢買燈油、紙錢等物。
孫嬤嬤一行人上船已差不多快晌午,阮氏特意過來,態(tài)度很是親熱地請明玉去她哪里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