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真心話
幾代王朝立都于此,南京的繁榮絕對不屈尊與京都之下。船只停泊在一個小碼頭,因此才不見多少行人,又因楊家早來這里等候,驅(qū)散了一部分。但來迎接她們的隊伍,還是讓明玉和秦氏都吃了一驚。
婆子們立在碼頭上,把后面的光景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依稀瞧見幾輛馬車停在后面。
一位穿著打扮體面的嬤嬤走到一輛馬車前,馬車?yán)飩鱽硪坏滥贻p少婦清麗的聲音:“來了多少?”
嬤嬤恭恭敬敬答道:“一共三只船,男男女女少說也有二十多個。”
“這么多?”馬車?yán)锛s莫二十三四歲,模樣秀麗的少婦微微蹙了蹙眉頭,“這么多人,沿途花費(fèi)就不曉得多少呢!”
嬤嬤不覺點(diǎn)頭,笑道:“可不是呢,那位姓王的管事,一來就說要買回莊子,倘或沒有些家底,哪里就敢這樣說?”
少婦輕笑一聲,慢悠悠道:“你如何明白這里面的意思?那位管事說了要買回去,咱們老爺是如何說的?這不過是以退為進(jìn)的法子罷了,老爺都說了白給他們,他們這樣要么是不想欠人情,要么就是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立即就收了。這樣一說,老爺?shù)胗浿鴱那暗那榉郑睦锟鲜账麄兊你y錢?白給他們,還要求著他們收下。還說接去咱們府里住著,萬一一年半載尋不著住處,就一直住在咱們家?這么多人,每日里吃住都不曉得要用多少錢,他們?nèi)艚o銀子,咱們可有臉子收?”
前面又有婆子來稟報:“楚夫人、楚少夫人已下了船。”
少婦打住話,問了外頭有沒有人,得知沒有才從馬車?yán)锵聛怼?br/>
經(jīng)王福、楊大爺說起,明玉、秦氏已曉得,楊二奶奶來接她們。這會子遠(yuǎn)遠(yuǎn)瞧著一位模樣標(biāo)致,穿著打扮皆不同常人的少婦款款走來,就曉得是楊二奶奶了。
明玉見了禮,楊二奶奶忙還了一禮,就朝秦氏福福身,望著她們婆媳笑道:“我們夫人一直盼著,天天兒說從前在一塊兒的情分,總算把嬸嬸、少夫人盼來了。”
又欠了欠身,自我介紹了一番,便道:“這里人來人往不方便,還請嬸嬸、少夫人先上馬車吧。”
明玉還來不及問王福,到底將下處安排好了沒有,但這會子不早不晚,即便是小碼頭也不少行人,只得先上車,給香桃打了個眼色,叫她去問問王福。
香桃很快就回來,也上了明玉、云媽媽、衍哥乘坐的這輛馬車。香桃道:“已另安排了下處,不過是楊大爺幫著尋的,與楊家在一條街上,算是緊挨著。”
只要不去楊家住就好,何況她們離開淮安時又聽到那樣的傳聞,近一些萬一有個什么事兒,楊家多少能幫幫她們。
明玉放了心。
船上的東西自有王福、幾位管事打理,馬車行駛了兩盞茶的功夫才停下來。
香桃扶著明玉下了馬車,接住衍哥,云媽媽緊跟著也下來。便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媽媽上前福了福,王福來南京身邊只兩個小廝,這位媽媽定然也是楊家的下人了。
馬車是直接進(jìn)了宅子,停在二門外的空地上,明玉望去,周圍都是房舍,雖然不大,卻十分干凈整潔。那位媽媽又解釋道:“這一代的空宅子不當(dāng)好尋,我們夫人原說請楚夫人、楚少夫人去府上住,你們那位管事又說是您們要求找個住處,一時之間也尋不到更好的。這是兩進(jìn)的院子,前面臨街,不過因不是正街,倒也安靜。后面緊挨著唐家的后花園……”
來的時候,明玉也不曾留意外頭,只覺有段路特別熱鬧,馬車行駛的也緩慢,后來外頭漸漸安靜一些,很快馬車就停下來。想來這里應(yīng)該是背街的地方,明玉客氣道:“有勞了府上費(fèi)心了。”
秦氏等人也已下了馬車,楊二奶奶正與秦氏一邊朝里面走,一邊說話:“……先歇歇腳,我們夫人曉得嬸嬸今兒就到了,特別吩咐預(yù)備了晚飯,還請嬸嬸賞臉。”
到了里面,坐北朝南三間大屋,兩邊抱夏,少說也有十來間屋子。且屋子已打掃收拾過,掛上了窗簾子,正開著門窗通風(fēng)換氣。
三間正屋就收拾的更精細(xì)些,一應(yīng)家什物件都齊全,其他屋子略簡陋,不過一張架子床、一張桌子、幾張椅子,有些屋里有柜子,有些沒有。不過,本來就沒打算長住,這樣就很好了。
且很多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瞧著好像不久前這宅子還住著人。
等到了屋里,楊二奶奶就立即吩咐身邊的人去預(yù)備茶水、熱水,與秦氏說了幾句話,就過來尋明玉。
明玉正抱著衍哥打量屋里的格局,下船時明玉帶著紗沿帽,隱隱約約模樣瞧得不清楚,只覺身段苗條。這會子已取了帽子,露出臉來。楊二奶奶一眼望去,只覺眼前一亮。光潔飽滿的額頭,肌膚勝雪透著紅潤,頭上卻無首飾妝點(diǎn),只用了翠藍(lán)色絲絳編了辮子盤起來。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雖略有倦意,卻絲毫不影響其明艷。穿著秋水色齊膝妝花對襟褙子,露出月牙鳳尾羅裙擺,懷里抱著個胖墩墩的孩子,卻仍舊顯得端莊秀麗。
明玉察覺到楊二奶奶打量她,便笑著上前一步。楊二奶奶許是意識到自個兒失禮,訕訕笑道:“剛才沒仔細(xì)瞧,楚少夫人生的真漂亮,難怪總聽人說,淮安陳家的女兒個個如花似玉,我今兒見了才曉得傳言不虛呢!”
難道能傳到南京來么?與南京比起來,淮安不過是一個小地方罷了。
明玉客氣道:“楊二奶奶說笑了,我倒覺得楊二奶奶才真正漂亮。”
楊二奶奶不覺摸了摸自個兒的臉,笑容也多了起來,看著明玉懷里的孩子,道:“衍哥的眼睛很像妹妹,很漂亮呢。”
不過一句贊美,稱呼就變成了妹妹,明玉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怪異感覺,笑著道:“大伙都說孩子小,看不出長得像誰。”
寒暄幾句,明玉把衍哥交給云媽媽。楊二奶奶就說起宅子安排的事來,“別的屋子不大,我也曉得只有嬸嬸和妹妹來了,就只把這三間大屋仔細(xì)收拾出來。這后面有一顆大槐樹,夏天遮陰,屋里也涼快,兩邊大屋都有套間,妹妹帶著孩子,無論住那邊都便宜。”
秦氏已去屋里歇著去了,云媽媽把衍哥也抱去秦氏屋里,明玉隨著楊二奶奶在三間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去了右邊,臥房一應(yīng)日常用具俱全。
蓮月進(jìn)來稟報:“熱水備好了。”
楊二奶奶就道:“那妹妹就先梳洗,我去瞧瞧孩子。”
明玉將楊二奶奶送到門外。
這座宅子房屋格局很新穎,凈房設(shè)在臥房后面,臥房前面是套間,凈房又另開了一道門,可以直接通往后面的廚房。廚房也有楊家安排的人在忙碌,她們到了,周嬤嬤就帶著落英、落翹去廚房,那些人很是熱情,讓她們歇著,只說不過燒水罷了。
香桃將隨行帶的衣裳找出來,明玉洗了個澡,重新?lián)Q了一身顏色略鮮艷的,畢竟是去楊家做客,不能失了禮數(shù)。
香桃把首飾匣子取出來,服侍明玉梳了頭,一邊挑選佩戴的首飾,一邊道:“這屋里窗簾子、被褥、毯子都是簇新的,奴婢摸了摸,都是好東西呢!早前聽楊大爺那樣說,楊家似是不怎么樣了,竟一下子拿出這么多的好東西來……王管事帶來的銀錢,怕是都花光了。”
明玉千叮囑萬囑托,就是不想做了冤大頭,結(jié)果……今天一下船,她瞧見楊大爺,就料到會這樣。
但南京的宅子的確不容易找,王福來了之前來南京都是住客棧,后來找了楊老爺才去楊家住。王福是明白人,若是有法子,必然不會接受楊家的幫助。再想到大奶奶說的那些傳聞,想開些,就當(dāng)是消災(zāi)免災(zāi)吧。畢竟這里安靜且也十分干凈,再者城中的宅子本來就很難找。
明玉道:“楊家本來就是做這方面的買賣,拿出再好的料子也不奇怪。”
但,就今兒看見的楊家的下人,還有楊二奶奶,穿戴卻是極平常的。而且,這些人看起來也不全都是楊家的下人。
明玉朝香桃道:“今兒就罷了,明兒你去問問,哪些是臨時找來的,咱們用不了這么多人,結(jié)了銀錢打發(fā)了。不是找來的,我去給楊二奶奶說,就叫她們回去,只要把外面的門戶看緊了就沒事。”
從直估到京都,再到淮安,然后到了南京,明玉雖沒仔仔細(xì)細(xì)算過一回帳,大概花費(fèi)了多少銀錢,她心里還是有個數(shù)的。幸虧楚云飛、秦氏守住了積蓄,否則……
但自從離開直估后,秦氏的心情就好起來,精氣神兒臉色都好了,這些錢也算花的值了。
明玉收拾好就去秦氏屋里,秦氏也已梳洗過換過衣裳,正抱著衍哥玩耍。楊二奶奶在一旁湊趣兒,說衍哥長得好,又乖巧,不哭不鬧實在惹人喜歡。不管是不是真心夸贊,別人說自己的孫子好,作為奶奶哪有不高興的。
明玉本來還擔(dān)心,秦氏到了南京,故地重游會令她想起從前而陷入悲痛,結(jié)果恰好相反,秦氏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外出游歷的旅人,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南京,與秦氏而言,好的記憶多過哪些不好的記憶吧。她能這樣坦然,明玉才真正松了口氣。
說了一會子話,外頭有人進(jìn)來稟報:“夫人打發(fā)轎子來接了。”
恰好,王福他們也把給楊家預(yù)備的禮品搬來了。
楊二奶奶就起身請秦氏、明玉和跟來的人都過去。
周嬤嬤道:“這里還要收拾收拾,奴婢就不去了。”
落英、菊香也要留下。
楊二奶奶略想了想,道:“這樣也成,這里離了人到底不放心,好在不算遠(yuǎn),一會子我吩咐人送一桌席面過來。”
周嬤嬤忙推辭:“奴婢瞧著廚房已備了食材,隨便做些吃了就完了,實在不必這樣麻煩。再者,我們坐了船,也吃不下多少東西。”
周嬤嬤執(zhí)意,楊二奶奶也不勉強(qiáng),熱情地請秦氏、明玉過去。
雖然安排了轎子來接,實則上了轎子也沒走多久,等下了轎子,已到了楊家內(nèi)宅。明玉抱著衍哥下來時,秦氏、楊二奶奶已先一步下來了。只見楊二奶奶朝一位約莫四十七八的婦人走去,恭恭敬敬施了禮,道:“兒媳將楚夫人、楚少夫人接來了。”
秦氏卻站著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位夫人,不用想也曉得那位便是楊夫人了。楊夫人年紀(jì)比秦氏大,體態(tài)豐腴,穿著蒼青色福字對襟褙子,石青色素緞襦裙,簡樸中透著幾分精明嚴(yán)厲,也定定地望著秦氏,仿佛沒聽到楊二奶奶說話。
楊二奶奶又說了一遍,楊夫人忙用娟子拭了拭眼角,笑著幾步走到秦氏跟前,握住秦氏的手,喜極而泣道:“可算是見著妹子了!”
秦氏亦紅了眼眶兒,笑著連連點(diǎn)頭,“姐姐一向可好?”
楊夫人連說了幾個“好”字,“……細(xì)算起來,咱們快二十年沒見面了,總覺得你還是從前的模樣,今兒見了竟不敢認(rèn)。”
二十年有多久?明玉才十七歲,二十年足夠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楊夫人與秦氏敘起舊來,才說了幾句,楊二奶奶就笑道:“娘快請嬸嬸屋里坐吧,這會子外頭地氣熱。”
楊夫人恍然大悟,攜了秦氏的手朝抄手回廊上走,又一邊和秦氏道:“這位是我二兒媳婦……”
也才想起明玉來,忙頓住步子,扭頭就瞧見模樣俏麗的年輕媳婦,秦氏就介紹道:“這是云哥媳婦。”
剛才她們兩人說話,旁人插不上嘴,這會子說到自己。明玉忙得體地施了禮,楊夫人虛扶一把,就順勢攜了明玉的手,一手牽一個,笑道:“咱們進(jìn)了屋慢慢說。”
繞過回廊便是楊夫人的正屋,立在門口的一位穿戴與楊二奶奶大體一致,年紀(jì)略大的楊大奶奶就迎了上來。進(jìn)了屋,楊夫人才松開明玉的手,請秦氏去榻上落座。
楊二奶奶親自搬了一張椅子讓明玉坐在秦氏的右下角,楊大奶奶親自倒了茶送到秦氏手里,少不得又彼此做了一番介紹。因楊二奶奶與明玉已說過話,似是親切些,因此楊二奶奶就和明玉說起話來,楊大奶奶在楊夫人、秦氏跟前伺候。
等說了一會兒話,就有婆子進(jìn)來稟報:“四位小少爺、兩位姑娘下學(xué)了!”
楊夫人立即叫帶進(jìn)來:“有客來了,叫他們先來見客,一會子再去見老爺。”
幸虧預(yù)備了見面禮,等六個年紀(jì)大小不一的哥兒姐兒進(jìn)來,秦氏和明玉都給了見面禮。楊夫人、楊大奶奶、楊二奶奶也給了衍哥見面禮,只是明玉沒想到楊家孩子小輩的這么多,四位小少爺自是孫子輩的,兩位姑娘,其中一位也是孫女,只是年紀(jì)小,模樣沒長開。另一位大概十四五歲,模樣清麗脫俗,穿著打扮素雅別致,明玉就把手腕上的鐲子褪下來作為見面禮送給了她。
楊二奶奶笑著道:“這位是我們五妹妹。”
楊五姑娘低眉順眼,嗓音婉轉(zhuǎn)地道了謝。
“三叔一家恰好不在南京,這一次怕是見不著了。不過你們要回來,以后總能見著。”
就明玉所知,楊老爺已快六十歲,楊夫人是繼室。前妻未能留下一女半子,楊夫人過門后接二連三給楊老爺生了三個兒子。楊三爺已成家立室,楊夫人、楊老爺真正稱得上兒孫滿堂。
然而,這么大家子,卻擠在三進(jìn)三出的宅子里……
秦氏和楊夫人也有許多話可說,不外乎都是從前,說了一盞茶的功夫,楊夫人問起秦氏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秦氏略說了幾句,楊夫人唏噓不已,問:“這一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這也說不準(zhǔn),先回來看看。”
楊夫人不禁嘆了一聲:“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回來。”
秦氏淡淡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沒想到你們竟搬來這里住著。”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當(dāng)初買了地,預(yù)備修建房子……也是世事難料。”說著又勉強(qiáng)笑起來,“到底一家子上下都平安無事。”
秦氏已笑不出來,就如楊夫人說的,至少楊家上下沒事,仍舊住在祖籍南京,而楚家……
楊大奶奶就笑道:“竟別說這些,時辰不早了,早些吃飯吧。”
楊夫人點(diǎn)頭,立即吩咐擺飯。楊大奶奶、楊二奶奶都去幫忙。
雖楊夫人一再說是家常便飯,也預(yù)備的很豐盛。就安排在正屋隔壁的比較寬敞的廳房里,楊大奶奶、楊二奶奶皆沒入席,除了秦氏、明玉。楊夫人,也就兩個姑娘作陪。
一頓飯結(jié)束,外頭天已黑盡,又圍著桌子吃了一盞茶,秦氏就起身告辭。
楊夫人還欲挽留,楊二奶奶笑道:“橫豎嬸嬸回來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要走的,今兒歇歇,明兒再好好說話。”
楊夫人領(lǐng)著兩個媳婦親自將秦氏、明玉送上轎子,又安排了幾個婆子打燈籠。等回到這邊,明玉才真正覺得累。
秦氏情緒已好些了,到了屋里就讓明玉也下去歇了。明玉見她亦是滿臉倦容,又不想說話的樣子,就退了出來。
回到這邊屋里,周嬤嬤立即上前稟報:“王福已侯了一個多時辰等著見姑奶奶。”
雖然時辰算不得多晚,畢竟趕路也累,王福等著見她,定是有要緊的事兒。衍哥已睡了,明玉讓云媽媽先守著,又怕說話吵著秦氏,便去抱夏見王福。
王福一進(jìn)來就跪在地上請罪:“老奴有負(fù)姑奶奶重用,辦砸了差事。”
明玉怔了怔,曉得他說的是租宅子的,不覺松了口氣,笑道:“我也明白你的難處。”叫他起來坐下說話。
王福不敢坐,站著細(xì)說,道:“本來徐小爺要幫老奴尋房子,豈料徐小爺來了之后,又有別的事。老奴尋訪了兩天,皆沒找著合適的,楊大爺曉得了也幫著尋……這里原是不預(yù)備出租的,好在楊二奶奶認(rèn)得主人家,楊二奶奶出面才租了下來。”
那楊二奶奶看起來就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三間正屋里頭的東西,都是她安排的。但明玉沒想到,這里也是她幫著找的。
王福見明玉真沒生氣,才慢慢坐了下來,細(xì)問沿途上的事。又提到他們一路上聽到的那些傳聞,與大奶奶說的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有人問他們要不要買丫頭使喚。
“……我們瞧著那丫頭行徑怪異,又想到傳聞,只怕姑奶奶、夫人路上出事。”
即便是買丫頭,也不是見個人都能買,牙婆子這個行當(dāng)也有規(guī)矩,手里要買的丫頭小廝,先要到當(dāng)?shù)氐墓俑嬔海玫焦俑S可才能賣。買了丫頭,同樣要去官府登記。倘或平常人家覺得丫頭不好要賣了,同樣要找牙婆子來領(lǐng)了去,并非想買給誰就買給誰那么簡單。
王福無緣無故提到這事,除了擔(dān)心,應(yīng)該還有別的緣故。
明玉道:“我們路上沒下船,四爺也一道,老太太又多派了兩個管事護(hù)送。你們后來可甩掉那人沒有?”
王福道:“說了幾句話,那人許是猜著徐小爺、楊大爺做買賣,又見徐小爺穿戴富貴,便拿出別的東西要賣。老奴跟著徐小爺瞧熱鬧,其中有件東西倒是聽說咱們家有過。”
明玉心頭一跳,忙問是什么。
王福也不敢肯定,想了想謹(jǐn)慎地道:“不是那等絕了跡的,別的東西普天之下一模一樣的也有。老奴瞧著,倒有些像七姑奶奶、十四小姐那一對羊脂玉鑲金手鐲。”
明玉當(dāng)然記得明珠、明珍有這么一樣首飾,應(yīng)該說她和明珍一人一只。是明珍婚事定下來后,那天明珍過生日王夫人送給明珍的生日禮物。因為一對,明珠喜歡,明珍就送了她一只。羊脂玉本來難得,打磨做工皆講究,鑲金的話對技術(shù)要求更好,否則一塊上好的玉石就徹底毀了。可想而知這一對的手鐲的價值,明珠不舍得戴,怕磨損了,也只有出門做客才會戴上。自然,才得來的那幾天,幾乎不離手。王福本是陳家的下人,三太太又是那樣的性子,曉得明珍、明珠有一對價值連城的手鐲算不得多奇怪的事。
王福畢竟沒見過那一對手鐲的樣子,明玉又叫他細(xì)細(xì)描述,卻是越聽越心驚。這樣名貴的首飾,通常不會做出太多一模一樣的,即便材料做工一樣,花紋卻通常都不一樣。而王福所描述的這個,竟連花紋也和明珠、明珍的一樣!
難道是巧合?
明玉忙問:“后來怎么樣了?”
王福道:“雖然價錢很便宜,可我們都猜著,那些東西八成是贓物,并不敢買下。”
的確,倘或因一件贓物牽扯出別的事就麻煩了。也許是多心,就如王福所說,除非本來就是獨(dú)一無二的東西,否則就有一樣的。
轉(zhuǎn)念一想,明珠的事,王福也曉得,他特意來說這事,必然也和自己一樣,懷疑那東西真的是明珠的。倘或是真的,說不定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當(dāng)初誘拐明珠離家出走的那個人。只是,明珠的事……
明玉閉著眼養(yǎng)了養(yǎng)神,陳老太太想找出那人,是怕有朝一日那人又冒出來,說出什么話。干那種行當(dāng)?shù)模际翘嶂X袋過日子,指不定那天窮途末路,來個魚死網(wǎng)破,彼時,陳家想瞞也未必瞞得住,即便咬死不承認(rèn),多多少少都要受到影響,畢竟他偏偏就說到陳家。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果真沒有怎么就能指名道姓?
當(dāng)然,這不過是擔(dān)憂的事,可防范于未然也十分重要,等擔(dān)憂的事發(fā)生了,就成了定局,那時候一切補(bǔ)救都遲了。
正想著,王福又道:“老奴后來琢磨了一番,想買下來,徐小爺攔住老奴。說干這個行當(dāng)?shù)模伦肪客ǔJ前驯边叺内E物拿到南邊來買。那東西在南邊出現(xiàn),十有**是北邊得來的。能有這等名貴首飾的絕非普通人家,何況這是婦人才會佩戴的,不曉得后頭還有什么事……”
明玉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幾跳,明珠是在京都離家出走的,楚云飛遇上她時,是在從北往南的路上。可若是贓物,早該脫手,為什么過了這么久才出現(xiàn)?
明玉又問那人的相貌年紀(jì),據(jù)王福說來,竟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生的黝黑,地地道道的南方口音。
問明珠,明珠死活不肯說帶她離家出走那人長什么模樣,但絕對不可能是四十來歲的人!她離開京都的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逃避與陸家的婚事……
明玉道:“我還記得那鐲子的樣子,明兒描了出來,你瞧瞧,若和你見到的一樣,再寫信回去告訴老太太。那人的模樣你可記得?”
王福點(diǎn)頭。
明玉又道:“就是一模一樣,這事兒也暫且別告訴人。”
王福又點(diǎn)頭:“姑奶奶想的周全,即便確定是十四小姐的,要找人也不容易。老太太見多識廣,說不得有法子……”
說到一半忙打住,順藤摸瓜要找到那人并不是沒有法子,只不過明珠的事,明玉管不了。可偏偏,就叫她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