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年節(jié)
明玉、周嬤嬤等人面對此情此景真正哭笑不得,到底將楚云飛送回了正屋。舒殢殩獍明玉把蓮月、香桃叫來跟前細(xì)問。
“跟著爺回來的那些人,傷勢怎么樣?大夫可說是怎么傷著的沒有?爺有沒有請大夫看?”
香桃見明玉面容嚴(yán)肅,也斂了容,細(xì)細(xì)回想一遍,方道:“只依稀聽得說大部分都是舊傷,許是路上不曾好好看大夫,耽擱了。大夫為他們包扎傷口,奴婢們都沒進去……奴婢留心之后問其他人,都說被姑爺所救,對此感激不敬,姑爺應(yīng)該沒傷著。”
明玉緩了一口氣,她就怕楚云飛受了傷,卻裝出沒事的樣子來。楚云飛在軍中到底怎么過的,她還沒來得及問,雖安大將軍軍規(guī)嚴(yán)苛,想必他武舉出身至少能得到幾許另眼相看吧?
明玉是后宅婦道人家,卻也曉得,大夏朝武官多采用世襲罔替的體制,如安大將軍這般靠著自個兒闖出來的武將少之又少。因此,天下人多選擇讀書入仕。楚云飛……明玉吐了一口氣,將心思甩開。
她心里已隱隱有所察覺,楚云飛此次回來,緊跟在后面的,是更長時間的分別。但至少此時此刻,他在家里,在身邊。
明玉和秦氏,面帶微笑看著楚云飛用及其笨拙的姿勢抱著衍哥。周嬤嬤、云媽媽生怕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不留神抱不穩(wěn)這個小不點,眼睛緊緊盯著衍哥。
衍哥倒也配合楚云飛,露出肥嘟嘟的小臉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與楚云飛對視。父子兩一大一小形成對持,最后楚云飛敗陣下來,再也沒法子把眼睛瞪得圓圓的。等他眨了眨眼睛,再看衍哥,小不點打了個哈欠,小胳膊小腿拱了拱,合上眼酣睡去了。
楚云飛將孩子交給明玉,就說起要去拜見韓大人的事。如今他已非閑人一個,此番回來必然還有差事在身,明玉忙吩咐香桃去把大氅找出來。
秦氏又吩咐蓮蓉去預(yù)備了禮品,眼下年節(jié)將近,即便是為了公事去拜見,也不能不帶禮品,何況他們兩家如今也是親戚。
楚云飛遲疑著點了點頭,等東西拿來,就匆匆忙忙出門去了。
隔天,趙承熙、徐之謙上門來,三個大男人聚在外頭吃酒說話。夫妻真正獨處也不過晚間半個時辰,明玉坐月子不大管事,只曉得楚云飛忙了好幾天,雖他天天不在家,但家里過年的熱鬧氣氛仍舊十足。
比起外頭養(yǎng)病的跟著他一道回來的八個人,明玉已知足。這些人當(dāng)中也有三位有家室的,逢年過節(jié),家家戶戶都團圓,然而他們的家人都不在京都,即便從前線回來,也不能與家人團聚。
可轉(zhuǎn)念一想,說不得明年過年的時候,楚云飛也不會在家。
這個念頭總是有意無意地冒起,明玉自個兒也覺不耐煩。這日,楚云飛在家沒出門,明玉一邊喂奶,一邊和楚云飛說話。
卻有些心不在焉,楚云飛雖沒說安大將軍的立下的軍規(guī)到底是什么,但也能隱隱約約猜到一部分,比如他這一次回來,大抵與九月份時,韓氏告訴她的,楚云飛立了個小功有關(guān)。她心里很矛盾,即望著楚云飛能時常回來,可又怕她一旦說了這話,楚云飛為了能回來就去涉險。
上一次的事,單聽韓氏說,她就心驚肉跳的。
正胡思亂想間,聽得楚云飛低聲道:“……只怕明年不能回來了。”
明玉輕輕點了點頭,楚云飛微微蹙眉,盯著低眉催目的妻子。明玉能感覺到頭頂上的目光,包涵的深意,心里有些酸澀,笑容也只能盡量看起闌勉強:“家里的事不用擔(dān)心,我和娘會好好照顧衍哥……”
說著抬起頭,迎上楚云飛深邃的眸子,試著把這個話題跳開,道:“這兩日總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兒?”
楚云飛愣了愣,倒也點了點頭。去掉路上遇難的驚險,只說這一次回來,他們一行人還有另外的事,去戶部領(lǐng)取每年的軍款。他是這一次的主要負(fù)責(zé)人,包括年后押送軍糧。因前線供給不足,雖安大將軍不屑通融此舉,然一時也無別的法子。因此他領(lǐng)取軍款后,還要想法子提前領(lǐng)到糧草押送去前線,以備將士之需。然而,他們九個人與大隊伍失散,足足遲了一個多快兩個月才到了京都。他雖是主要負(fù)責(zé)人,卻有個二把手,失散只是,印章等物皆在另一個人身上。等他回來,才曉得軍款已被領(lǐng)取,且當(dāng)初預(yù)算的銀子也用去了……
明玉聽得有些糊涂:“印章安大將軍交給你,你如何不隨身攜帶?”
楚云飛冷笑:“我卻是帶在身上,等我回來,卻找不著了。”
這樣說來,“你與另一個不和么?”
楚云飛卻沒說話,軍營也不是好混的地方,同等級之間的人,也有競爭。
“他拿去沒有丟失,已是大幸。只是,銀子卻沒用對地方……”
這樣說明玉到有些明白,安大將軍的軍規(guī),立了功才有說話權(quán),也是晉升的標(biāo)準(zhǔn)。因此,即便是戰(zhàn)友,也是競爭對手。
另一人個年紀(jì)比楚云飛大,在安大將軍身邊待的時日長,不服也是有的。至于楚云飛說的沒用對地方,也很好理解。負(fù)責(zé)發(fā)放糧草的也不是一個官,從上到下,論起來官大的多給一些,官小的少給一些。然而,真正辦事的卻是官小的。打個比方,官大的收了銀子,吩咐下級辦了,下級很有可能尋各種各樣的理由延遲。反而花了錢,還沒辦好事。但若是換一種方式,把大頭給了真正辦事的人,上頭又有了指令,自然辦起來事半功倍。
不過半年,直來直往的楚云飛也學(xué)會了官場上的彎彎道道,明玉倒十分吃驚。換而言之,安大將軍將這么要緊的事交給他,然是另眼相看那么簡單,是有意提拔吧?
“可眼下怎么辦?”
楚云飛平靜地道:“催或者等。”
明玉卻忍不住嘆了一聲,官場上的事,她不是一點兒也不曉得。只是,“這事兒好辦么?我總覺得,有人打壓安大將軍。”
楚云飛明白明玉的意思,道:“從前我不大清楚,如今倒明白,如今朝堂兩派角力,但也有一部分狡猾的互不參與。有些事早已墨守陳規(guī),不是想根除就能根除的陋習(xí)。這類人有膽有謀,倒也很大程度上維持了……”
明玉似懂非懂,猛然間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心頭突突地跳,聲音微微發(fā)抖:“你們九個半路上的事,應(yīng)該不算意外吧?”
楚云飛閉了閉眼,低聲道:“失誤罷了。”
是沒預(yù)料到會被同伴陷害?明玉心跳的更加厲害,明明想說什么又不曉得該怎么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爭斗,就好比一個家族。家族至少還有血脈關(guān)系,而軍營卻連這一點關(guān)系也沒了,最后也不過一句千篇不變的叮囑:“小心使得萬年船,凡事多留心。”
楚云飛見她這樣緊張,不覺失笑,道:“并沒有你想的那般厲害,我們失散后,他們也找過我們,只是風(fēng)雪太大,風(fēng)險也高,盤恒的日子越久,損失越大,以大局為重,他們只能先行一步。倘或誤了日子,要等到來年,如此,更要誤了正事。”
明玉也希望是楚云飛說得這個樣子,而非自個兒臆測的那般。
“比起別的地方,軍營多是血氣方剛,行事磊落之人。”說到這里,他眉宇松開,可見在軍營的這些日子,他似乎還過得不錯。
想想,在漫長的一二十年中,與楚大夫人耍心機,斗智斗勇,偏還都是自家人,那日子才真正壓抑吧。比起在家族里仍舊要勾心斗角的過日子,軍營那種地方的心機,根本不算什么。這會子明玉再看楚云飛,只覺他像脫韁的馬,終于可以自由馳騁。
明玉問起在他在軍營里的事,楚云飛不知不覺就暢談起來,多是對安大將軍行軍作戰(zhàn)的敬服。明玉也是聽他說才曉得,安大將軍鎮(zhèn)守邊關(guān)并非如今這個地方,真正調(diào)派過去時,那地方已多處淪陷、當(dāng)?shù)孛癫涣纳覍Ψ接⒂律茟?zhàn),不知不覺就演變成了持久戰(zhàn)。偏糧草略略出事故,導(dǎo)致前線糧草緊缺。從前年開始,安大將軍才決定糧草由自己軍隊里的人回京負(fù)責(zé)押送。去年是安大將軍的長子回來,今年是楚云飛……戰(zhàn)場兇險,明玉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楚云飛至少是個小頭目,身邊也有人護他周全,不管多久,他都會平安歸來。
許是因楚云飛在的緣故,不知不覺,衍哥就滿了四十天,明玉從耳房搬回正屋。彼時恰在年節(jié)上,請了親朋給衍哥辦了滿月酒。
這日一早,香桃就把給衍哥預(yù)備小棉襖、小棉褲、棉襪等抱來,明玉和云媽媽兩個,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給他穿上,喜慶的顏色,愈發(fā)襯托的衍哥小臉兒紅光煥發(fā),胖嘟嘟十分惹人憐愛。
楚云飛更是等不得,見穿戴好了,就要抱出去給戰(zhàn)友瞧瞧。幸虧被秦氏攔住了,云媽媽才把包被取來包住衍哥的臉,沒得猛然出了屋子,吹了冷風(fēng),又吩咐云媽媽、香桃緊緊跟著才放了他們父子出去。這兩日,寒風(fēng)肆虐,竟比頭兩日還冷些,同樣穿戴一新的明玉,從屋里出來,也不由得打了兩個寒顫。
四太太、韓氏、陳明賢等人很快就到了,陳明賢進來請過秦氏的安,便去外頭尋楚云飛說話。雖是給衍哥辦滿月酒,到底也沒請多少人,不過往來的親戚罷了,人雖少,卻都是慣熟的,沒有拘束反而十分熱鬧。
五奶奶也將她的兒子庚哥帶了來,同樣是個愛酣睡的小家伙,把兩個小不點放在一處,瞧著他們一邊酣睡一邊吐泡泡,惹得眾人忍俊不禁。
笑了一陣,留了各自的乳娘在里頭盯著,大家伙退出來說話。明玉懷孕時長了不少肉,月子里頭天天兒吃著雞湯等補身體,這會子出了月子,不過比從前圓潤一些,倒不像懷孕時那么臃腫。
明菲不禁笑道:“都說生孩子是最是催老,阿玉生了衍哥,看起來倒比從前更漂亮了,氣色也不錯呢。”
明玉不覺摸了摸自個兒的臉,興許是吃得好了的緣故吧。可她也煩惱,肚子上的那一團肉,不曉得能不能甩掉。眼下是衣裳穿得厚,又寬大,才炕出來罷了。
她倒羨慕五奶奶,竟一點兒也沒變似的。
五奶奶笑道:“年輕生孩子恢復(fù)得快,十妹妹動作也要快些啊。”
明菲微微紅了臉嗔怪地瞪了五奶奶一眼,和韓氏說起話來。五奶奶就抓著明玉說起帶孩子的話,也不好落下明芳,拉著明芳一道,不曾想明芳竟聽得十分認(rèn)真。倒是明芳身邊的丫頭,忍不住喜道:“十五姑奶奶有喜了!”
難怪今兒蔡姨娘看起來比往日更高興,雖然在四太太跟前伺候,卻時不時留意明芳。
這句話把韓氏和明菲也引了過來,拉著明芳問東問西,明芳素來面皮薄,紅著臉低聲回答。是才診斷出懷上了,最多也不過兩個月罷了,明芳成親的日子雖短,卻已懷上,明玉和五奶奶都不由得去看韓氏和明菲。
明菲十分高興,韓氏臉上也炕出什么,想闌管是趙夫人,還是四太太都沒有在這方面給她們壓力。
雖然人不多,里里外外加起來倒也坐了八桌,外頭五桌,除了徐之謙、趙承熙、五爺?shù)热耍硗獾幕径际沁@一次同楚云飛一樣從前線回來的戰(zhàn)友。里頭三座就松散些,夫人們一桌,奶奶們一桌,剩下一桌是體面的嬤嬤。
衍哥滿月酒過后,年節(jié)便漸漸淡去。過了元宵節(jié),楚云飛擔(dān)憂的問題有了眉目。這也就意味著,他動身的日子越來越近。
在他動身之前,王福從南京趕來。
秦氏、明玉、楚云飛一道聽了王福說起南京的情況。雖然王福此番頗費了些周折,但那枚印章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他趕去南京時,好容易才找到楚云飛所說的楊家,奈何楊老爺又不在。楚云飛又叮囑過,沒見著楊老爺本人,不將印章示人。于是足足等了兩個月,這才見著楊老爺本人。
但也花了不少時日,想必還有別的事。楚云飛蹙起眉頭,王福才接著道:“聽楊老爺說,當(dāng)年他們家也被查封了許多東西去,咱們老爺托付給他的,也未能全都保住。那一處修了別院的莊子,倒是保住了。”
王福此去南京,身邊不過帶了用度,并未帶多余的銀錢,但也隨著楊老爺去拜訪過其他產(chǎn)業(yè)的東家,交涉下來,到有兩處能買回來。至于從前的宅子,王福就老實說了:“如今是做船塢生意的呂家住著,他家也住了快二十年了……”
做船塢買賣的呂家,明玉也略有耳聞,徐家出海的船便是他家制造的,生意之大可以想象,何況住了這么多年,要買回來更不容易。
這一點兒也在楚云飛預(yù)料之中,秦氏忍不住嘆道:“這也就罷了,我們?nèi)丝诓欢啵退慊厝ィ膊槐胤且≡诔抢铩D苜I回來的兩處莊子,你可曉得地名?”
王福便說了,秦氏不免感激道:“想必楊老爺也費了不少神,這兩處才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
王福忙不迭點頭:“老奴細(xì)細(xì)打聽后,也才曉得。”
說著也一臉嘆服,楊家與楚家的關(guān)系說起闌過是生意上的伙伴罷了,能做到這般已十分不易。楚云飛道:“雖當(dāng)初托付了楊伯父,照管這么多年,咱們這會子要拿回來,還是照著當(dāng)?shù)氐牡貎r買回來,楊伯父若不肯,反倒另給銀子,然能收。”
畢竟莊子上或多或少都有收益,王福聽了楚云飛這話倒愣住,只單單一處莊子,就占了兩個村落。想著又不由汗顏,倘或沒有楊家力保,就是有銀子也未必買的回來,不禁惶恐,道:“老奴在南京,見了楊老爺后,吃住皆是他家管著的。”
楚云飛搖頭表示無礙,王福才說起另一事,楊老爺?shù)拈L子也來了京都。秦氏一聽,忙叫請進來,王福道:“楊大爺去尋下處了,不曾想到姑爺也在京都。”
楚云飛不在,她們婆媳都是女眷,拜訪倒可,住下然方便。
既然楚云飛在,王福就說起楊大爺?shù)哪康摹罴疫@些年的情況算不得好,只做些小買賣,楊大爺想出海,得知楚云飛與徐家小當(dāng)家人交情頗深,因此想結(jié)識徐之謙。
楚云飛卻蹙著眉頭:“徐家去年并沒有出海,何況,合伙做買賣,弊端頗多。”
楚云飛雖不做買賣,倒也略懂生意之道,若賺了錢倒好說,若賠了,指不定就此交惡。
“其實楊大爺?shù)囊馑际牵麤]出過海,并非打算合伙,只是想著若出海能同行……”
秦氏聽了就道:“這樣就不打緊了,這兩年出海做買賣的不多,徐家當(dāng)屬最有航海經(jīng)驗的,不過舉手之勞,能不能談的妥,是他們自個兒的事兒。”
可明玉聽著,竟有些威脅的味道似的,也不曉得是不是多心了。當(dāng)年公公必是出事前就把那些產(chǎn)業(yè)交給楊老爺保管,可畢竟過了這么些年,楊家也不單楊老爺一人,上上下下人口想必也多。王福又說,楊家也受了些牽連,且被查抄的東西也多,就算楊老爺本人很爽利就把那些如數(shù)歸還,其他人未必與楊老爺一心。
明玉道:“橫豎楊大爺要來,見了面先把話說清楚,相公與徐小爺?shù)啦煌贿^泛泛之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