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瓶舊酒
新瓶舊酒
乾隆的“新政”讓楊名時、謝濟世和李紱等人深受鼓舞,謝濟世接到進京的消息后,心情非常激動,泛起陣陣漣漪,這漣漪的名字叫“皇恩浩蕩”。
謝濟世激動之下,竟然起草了一份奏折,讓乾隆取消密折制度。謝濟世說現(xiàn)在天下大治,密折制度很容易制造陰郁氣氛,讓小人讒害君子,被穿小鞋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是誰告自己,沒法申辯,長此以往,很容易造成大臣互相猜忌,君臣互不信任的悲劇。謝濟世讓乾隆效仿唐太宗,從諫如流。
用乾隆的偶像來打動乾隆,謝濟世的建議應(yīng)該說是很有殺傷力的。乾隆有沒有接受呢?
剛繼位的乾隆畢竟年輕,對謝濟世大加夸獎,謝濟世深受鼓舞,高興得不行。回京的路上,謝濟世的心情非常舒暢。讓謝濟世更興奮的是乾隆對雍正的三大模范督撫的評價,乾隆很快就對田文鏡定論,說這個人苛刻搜刮、匿災(zāi)不報,讓河南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乾隆還說,雍正朝三大名臣中,田文鏡不如李衛(wèi),李衛(wèi)又不如鄂爾泰。
那些在雍正朝被打壓的人,聽到新皇帝如此表態(tài),哪個不心存感激。乾隆是冒著被人指責(zé)為不孝的罪名為他們翻案。
官場中也有一些眼光深刻的人,河南總督王士俊就是這樣的人,對乾隆新政,他一直保持冷眼旁觀的姿態(tài)。蜷伏一段時間后,他就嗅出乾隆新政面臨的困境,乾隆改革的幅度過大,造成了政治上的不穩(wěn)定,乾隆為了維護政權(quán)的穩(wěn)定必須回到雍正政策上,必須延續(xù)雍正的政策,保持政權(quán)的連續(xù)性。
果然,在乾隆元年上半年,乾隆忽然拋出一句“矯枉不可過正”的話,乾隆還說治國要遵循中庸之道,寬嚴相濟,兩者不可偏廢。
王士俊自以為嗅到了新的政治氣息,自作聰明地給乾隆寫了一個奏章,大意是:“雍正朝政策雖然過于嚴苛,但根本原因在于大臣們不奉公守法,錯不在先帝。現(xiàn)在有一些新進之輩,動不動就指責(zé)先帝的政策,這些逢迎諂媚之輩甚至說‘只要將世宗時事情翻案,就是好的條陳’這些人實在太可惡了……”
王士俊發(fā)這個奏章原本是為了政治投機,他自以為比別人提前嗅到了政治新動向,但他沒想到這一節(jié):就算你看到了潮流,也不該由你來引領(lǐng)這個潮流。
乾隆接到奏章后,非常憤怒,王士俊這是在否定自己的新政。還有多少個潛伏的王士俊呢?萬一這些人集體發(fā)難,自己的政策就面臨危險了。
乾隆將王士俊的奏章分發(fā)給大臣們看,讓他們談?wù)効捶ā5牵蟪紓兗w選擇了沉默。為何?
大家都意識到這是一個重要的時刻,弄不好就會引火燒身,沒人能準(zhǔn)確地預(yù)知乾隆對此事的態(tài)度。乾隆看大臣們不發(fā)話,只好自己表態(tài),痛斥王士俊,說此人居心叵測,借口直言,實則是想搞政治投機。
乾隆表態(tài)后,朝臣馬上活躍了起來。第二天,御史舒赫德就參奏王士俊。巡撫傅德也參王士俊,說他喪心病狂。王士俊因此而被刑部關(guān)押,擬定斬立決,乾隆改為斬監(jiān)候,第二年法外施恩,將王士俊削職為民。
這次風(fēng)波雖然平定了,但乾隆的思想?yún)s陷入了激烈的斗爭中,他不僅反思皇考的政策,也開始反思自己的新政。寬政有寬政的好處,也有弊端,嚴政有嚴政的好處,也有弊端。寬政的弊端在康熙朝就表現(xiàn)出來了,嚴政的弊端在雍正朝也很明顯。想來想去,乾隆覺得只有寬嚴相濟這一條路可以走。
乾隆元年初一,七十六歲的楊名時病逝,乾隆贊揚他“學(xué)問純正,品行端方”,追加太子太傅頭銜,謚號“文定”。
楊名時去世后,政治氣氛已開始發(fā)生顯著的變化。乾隆第一次讓李紱嘗到了苦味是因為保舉進士之事,李紱這個人特別愛才,推舉人才這事讓他很興奮,結(jié)果李紱推薦了一大堆,還讓同僚跟著自己一起保舉。
不知為何,乾隆對此很不高興,覺得李紱這個人愛慕虛名,指責(zé)了他幾句。李紱隨后回奏說:“老臣多言滋事,今天蒙圣上教誨,以后一定永遠不再妄言。”乾隆回答說:“你這不是妄言,而是妄舉。朕即位以來,從來沒有因為哪個臣子‘妄言’而加以處分,你這么說是企圖避重就輕,降二級以示警戒。”
乾隆八年,李紱請求告老還鄉(xiāng),乾隆問他:“你還有沒有什么要上奏的?”李紱說:“慎終如始。”七年后,李紱在家鄉(xiāng)臨川逝世,乾隆對此非常冷淡,連個謚號都懶得給他。
接著來說說謝濟世,他的命運也不比李紱好。有一段時間,謝濟世負責(zé)重新編纂《大學(xué)注》《中庸疏》等書,刪去了曾經(jīng)被雍正指為“怨誹”的文字,并說自己是遵古本,不遵程朱。結(jié)果,乾隆大怒,讓他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罵他跟程朱有云泥之別。
乾隆二年,謝濟世上書建議乾隆“去邪勿疑”“出令勿貳”,乾隆聽了,逆耳得很,指責(zé)他廢話一大篇。謝濟世沒想到,自己曾經(jīng)寄予厚望的明君變得越來越專斷獨裁了,這對一個御史來說真是一場悲劇。
乾隆二年,勸諫的人越來越少了,謝濟世壓抑得厲害,居然斗膽勸諫,還說正因為半年以來沒人進言,自己不能跟著別人一樣沉默。不用說,謝濟世又觸了逆鱗,乾隆痛罵他上奏的言論怪誕支離,分明是想通過攻擊君主博取名聲,居心陰險簡直是國家的害蟲。
謝濟世快崩潰了,在崩潰之前他作出了一個明智的抉擇,請求乾隆允許自己回家照顧老母。乾隆心想,蒼蠅走了也好,至少可以清凈許多。乾隆讓他擔(dān)任湖南糧儲道,換句話說,就近照顧老母,不斷你的工作,繼續(xù)拿薪水。
盡管遠離了京城,謝濟世還是沒有遠離麻煩,湖南巡撫蔣溥跟謝濟世有私怨,向乾隆告發(fā)謝濟世在湖南私自刊印自己注的《大學(xué)注》和《中庸疏》。乾隆以詆毀程朱的罪名,要對謝濟世進行懲罰,不過好名的乾隆又說自己從來不以文字罪人,只要謝濟世把書燒毀就行。
謝濟世死于乾隆二十年,在死之前乾隆準(zhǔn)備整他,幸好那時謝濟世已經(jīng)垂垂老矣,還沒逮捕,就已經(jīng)撒手人寰。
謝濟世死后十三年,風(fēng)波還沒有消停,受齊周華“逆書案”的牽連,在謝濟世的兒子謝夢熊家中抄出《梅莊雜著》。乾隆看過該書后說:“如果謝濟世還活著,朕一定將他明正典刑。”
這就是御史謝濟世寄予厚望的明君乾隆。明君如同明星,只是一種光環(huán),謝濟世也許永遠都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