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 76 章
新樂長公主是個富貴閑人,她與過世甚早的駙馬只得一女,好些年前已經(jīng)出嫁,她長日無事,除養(yǎng)面首之外,也好收拾個宅子,中庭花圃移種的那一大片梅樹,盛開時節(jié)云蒸霞蔚,在整個京城都很有名。
這回宴席,男女客各分兩邊,女客在梅林這邊宴請,男客在梅林那邊宴請,滿樹凌寒怒放的花枝恰好做了天然的屏障。
朱謹(jǐn)深是晚輩,進府之后,先去向新樂長公主請安。
新樂長公主見到他來,十分歡喜,知道他不與生人應(yīng)酬,丟下一堆正在說話的夫人們出來,拉著他到旁邊道:“二郎今番賞臉,直到今日早上,我都怕你又反了悔,去抓你的人都預(yù)備好了?!?br/>
朱謹(jǐn)深微微笑了笑:“姑母言重了。說好了的事,豈會不作數(shù)?!?br/>
新樂長公主笑拉著他的手拍了拍:“既來了,不要外道,姑母這里,同你自己家又有什么分別?那邊有些同你年紀(jì)差不多大的少年,有宣山侯家的,武順伯家的,你愿意跟他們說說話就一處呆著,若懶得說,他們好鬧,投壺射覆之類的玩器都備好了,你看他們耍著玩也行。再還嫌吵,就往梅林里走走,看上那枝了就折下帶走,家去熏熏屋子也是好的。再有各色點心茶水都齊備,你要什么只管吩咐人?!?br/>
朱謹(jǐn)深應(yīng)著是:“姑母費心了?!?br/>
新樂長公主又向沐元瑜招招手:“你也是,頭回來,不要拘束,你以后就知道,我這里沒那么多規(guī)矩,隨意些都無妨的?!?br/>
沐元瑜笑道:“是?!?br/>
她第一回到公主府來,終究謹(jǐn)慎些,話說得少。
新樂長公主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又回去和朱謹(jǐn)深道:“二郎,你今日來,其實倒是來著了——那日人多,我不好說,你從進門至今,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
沐元瑜有些莫名,他們讓女官直接領(lǐng)到了梅林這里,路上什么特別的事也沒發(fā)生,至多見到一些女眷,這能發(fā)現(xiàn)什么?新樂長公主宴客,自然以女賓為主。
朱謹(jǐn)深凝思片刻,卻道:“姑母今日的來客有些不同?有一些人,似乎不當(dāng)出現(xiàn)在姑母宴上?!?br/>
有他這句提醒,沐元瑜也反應(yīng)過來了,從府門前的那些馬車,再到他們路上碰見的女眷的裝束打扮,二者結(jié)合能看出其中一些家世身份比較平常。
一兩個倒沒什么,皇帝家也有兩門窮親戚,可超出這個比例就有點奇怪了。以新樂長公主的身份,就算設(shè)宴找樂子,也不會找著這些人家。
“二郎,你話雖不多,心里比別人都明白?!毙聵烽L公主笑著夸道,“我今日宴的客,倒有一大半是四品以下的人家,你再猜猜,是為什么?”
這不用猜了,沐元瑜腦中瞬時靈光一閃,想到了原因。
朱謹(jǐn)深差不多同時微揚了眉,道:“大哥要選妃了?”
朱謹(jǐn)治年前行了冠禮,翻過年來正正二十歲,這個年紀(jì)還沒媳婦,再拖下去真的不好看了,年前官員們止于冠禮就消停下來,是因為正好卡在了過年的時候,這時候哪怕是厚道點的債主都不會去討債,官員們也為此暫時忍耐了,讓皇帝過了一個好年。但可以想見的是,隨著各衙門開印,官員們在短暫的觀望之后,一旦發(fā)現(xiàn)皇帝還沒有給兒子娶媳婦的意愿,一定會大波涌上來。
新樂長公主點點頭:“正是。唉,照理說,應(yīng)當(dāng)在京畿地區(qū)采選家世清白的平民女子,只是你也知道,大郎和人不一樣,他自己都不太立得住,若再娶個沒多少見識的小戶之女,兩口子怎么過日子。所以皇上的意思,把大郎媳婦的標(biāo)準(zhǔn)往上提了提,起碼找個知書達理的,不至于輕易叫身邊人哄騙欺壓了去?!?br/>
朱謹(jǐn)深點頭不語。
他明白了,皇帝改變皇子妃的選取標(biāo)準(zhǔn),一定程度上違背了先帝時立下的制度,所以沒有公開采選,而是讓新樂長公主私下出面掌一掌眼,選定了人,屆時直接下中旨指婚,免得跟群臣扯皮。
門戶定為四品以下,是為了避免引起太大的反彈。
“這是個巧宗兒?!?br/>
新樂長公主說了這句話后止住,望了沐元瑜一眼,沐元瑜識趣地走開了些,假裝去看梅花。
新樂長公主方繼續(xù)了,她接續(xù)上了一開頭的話題,有點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二郎,你借這個機會也看一看,若有中意的,別害羞,告訴姑母,姑母替你去求皇上。從這些人家的姑娘里選個妻子,總是比那些小門小戶的強?!?br/>
朱謹(jǐn)深愣了一下后搖頭:“多謝姑母好意,侄兒對此暫時無意?!?br/>
他并不覺得娶個妻子回來守著他這個病秧子有什么意思。
若是別人,新樂長公主還能再勸一勸,打趣兩句,但這個侄兒說出口的話一句是一句,不似別人軟和,其意也堅,饒是她這樣會交際的人,打趣的話也出不了口,只好笑道:“你不大出門,有些事上開竅晚也是難免。既這樣,姑母不勉強你,你隨意逛逛,樂一樂,也不白來一趟。我這里有事,暫且走不開,另叫個人來領(lǐng)你過去那邊。”
她就轉(zhuǎn)了頭,向幾步外的一名女官望了一眼,那女官會意返身進入屋內(nèi),很快帶著一個少女出來。
少女年約十五六歲,穿一身桃紅襖裙,戴一頂赤金花冠,面龐秀麗,到新樂長公主面前福身:“叔母?!庇窒蛑熘?jǐn)深行禮,頰生紅暈,與衣裙相映襯:“見過二殿下?!?br/>
新樂長公主道:“蕪娘,我這里忙著,你好生引著二郎到梅林那邊去?!?br/>
少女低低應(yīng)著是。
朱謹(jǐn)深向新樂長公主拱了拱手:“姑母,那我去了?!?br/>
新樂長公主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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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娘輕巧的腳步踏在依梅林而鋪的青石小徑上,雖引著路,并不敢越到朱謹(jǐn)深前面去,只是不時出聲提醒方位,又試探著寒暄幾句。
朱謹(jǐn)深開始還理她,過三句以后就不大出聲了,至多“嗯”一聲。
沐元瑜聽著她的聲音總覺得有些耳熟,一邊聽一邊費神想著,想好一會終于想起來了,這不是慶壽寺里跟過她的那個駙馬家三姑娘嗎?
當(dāng)時她帶著帷幄,她沒見到過她的相貌。
怪不得明明后面跟著女官,新樂長公主還偏多使喚一個姑娘來給他們引路。
此時朱謹(jǐn)深的回應(yīng)已經(jīng)一句短似一句,蕪娘一個人努力找著話題,氣氛彌漫著淡淡的尷尬。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沐元瑜接過了話頭,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蕪娘聊起來。
她是第一次來公主府,看什么都是新鮮的,蕪娘說梅花開得好,她就勢夸一夸,問一問都有多少品種,蕪娘是公主府的???,都答得出來,不時指點著梅林告訴她,兩個人聊得挺不錯。
小徑到了盡頭是一座精美清幽的軒閣,上書倚芳軒三個古篆,里面隱隱已有些談笑聲傳出來。
到這里蕪娘一個姑娘家就不好再近前了,女官先快走了幾步進軒里去通傳,蕪娘則有點失落地福身告辭。
候她走了,朱謹(jǐn)深揉了揉額頭。
沐元瑜見他一副明顯煩不勝煩的樣子,好笑道:“殿下就這樣懶怠搭理她?我瞧她說話挺文雅的?!?br/>
朱謹(jǐn)深略煩惱:“哪里文雅,無趣得很。虧你能和她說那么久,你倒和誰都聊得來?!?br/>
蕪娘的說話在他看來不是文雅,而是拽文,拽的還是比較淺顯的那種。大約是聽說了元宵宴上的事,還要拿兩個不知哪聽來的燈謎請教他謎底。他又不是專門猜燈謎的,不懂不會自己去看書,問他干什么。
沒文化不是錯,沒有還非假裝有就煩人了。
沐元瑜道:“我不是看殿下不愛理她嗎?我不把話接過來,她只有繼續(xù)煩著殿下了?!?br/>
朱謹(jǐn)深不說話了。
他是天生性敏而慧的人,只這一句話,他已經(jīng)覺出了差別。
一般的討好親近他,蕪娘說來說去他只覺得沒意思,沐元瑜不過一句,他心里立刻服帖下來。
他不太需要很多的樣本,已經(jīng)能得出結(jié)論,覺得他今天可能是白來了——或者說,還不如不來。
因為沒有這個對比,他還醒覺不了自己心態(tài)上的差別對待有這么大。
有鑒于此,他走入倚芳軒的腳步變得意興闌珊起來。
倚芳軒里人不多,攏共四個少年,另加一個年紀(jì)大些的青年,聽到女官的通傳,都擁到門前來拜見。
這幾個人朱謹(jǐn)深大概只認(rèn)得兩個,其中一個就是宣山侯家的嫡次子武弘逸,他善解人意地把軒里的人挨個都介紹了一遍。
到那青年時,他微有一頓,才道:“這是建安侯的外甥,韋啟峰韋兄。”
沐元瑜目光一凝,她先已猜著,能扶韋二姑娘下車的外男必是至親之人,如今果然。
她隱約記得這韋家的長子是個十分紈绔的大混混,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事,無人管得了他。如今看,他還真混的有兩分本事,能混到長公主的宴席上來了。
新樂長公主先前說話的前一段沒有避她,她聽得清楚,這可不是一般的宴席。
有著替朱謹(jǐn)治選妃的意思。
韋啟峰帶著妹妹在這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當(dāng)然不會是單純的巧合。
說起來,韋二姑娘的父親生前是正四品,算是不那么合四品以下的規(guī)矩,但人既然已經(jīng)去世了,那當(dāng)然就有可商量的余地了。
就韋二姑娘來說,她家世飄零,娘家作不出什么危害朝廷的大事,而她本人養(yǎng)于官宦人家,資質(zhì)夠得上知書達理的標(biāo)準(zhǔn),她要搏這一條出路,還真是可以想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唔,我其實沒有把韋二姑娘作為反派來寫,家世低也可以往上搏一回,不采取下三濫的手段就好了。吃相難看一點,那是難免,因為家世低嘛,攀高向上還想要姿態(tài)好看就難了~
補一句:感謝昨天捉蟲的姑娘們(* ̄3)(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