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激動之下沒顧及旁人,她這一嗓子出來,在她之前先離開還未走遠(yuǎn)的低品級官員紛紛轉(zhuǎn)過身來，皆驚愕注目。
    周圍尚有一兩個離得更近的青袍官員正向朱謹(jǐn)深躬身見禮,腰彎到一半,都忘了直起來。
    這、這算什么場面——
    滇寧王家的世子見到皇子禮都不行,一開口就問他討吃的？還幾乎撲到了皇子身上去。
    官員們都參加過這樣的大朝，片刻過后,倒是都理解了她現(xiàn)在的狀況，少年人正長身體，正旦大朝又確實冗長,小世子沒經(jīng)驗，不知揣些點心進(jìn)來，餓了是難免。這種虧,在場不少官員初入官場時都曾吃過。
    但雖然如此，這態(tài)度也太不見外了,可能畢竟是邊疆來的世子，心性質(zhì)樸，不那么通禮儀。這要撲的是三殿下還好,二殿下可一向不怎么搭理人,尤其聽說兩人間還有舊怨,就算明面上是盡釋前嫌了，誰知道二殿下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還記恨著的可能性非常大，說不準(zhǔn)就要借這個機(jī)會，治這小世子一個失儀,讓他在這樣的場合里丟一回臉。
    眾人矚目里，朱謹(jǐn)深終于開了口：“笨得很，怎么不知道自己帶點心來？”
    沐元瑜不知他先前為何沉默了一會，等得已要忍不住催他了，聽他終于出聲，忙可憐巴巴地道：“我是來吃宴的，以為人來就好了，哪里知道還要自己帶東西吃，禮官也沒有跟我說。”
    “禮官教你禮儀罷了，還管你餓不餓肚子?！敝熘?jǐn)深訓(xùn)了她一句，抬步轉(zhuǎn)了向，“跟我過來?！?br/>     “殿下，你身上沒有嗎？”
    林安在后面噴笑：“世子爺，您是餓糊涂了嗎？我們殿下要是在袖子里面揣塊糕，那成什么樣子，您問也該問我——不過我現(xiàn)在也沒有，我們打府里才過來，一會就賜宴了，用不著備這個?！?br/>     饑餓確實讓沐元瑜的思維運轉(zhuǎn)緩慢了不少，讓林安這一說，她才反應(yīng)過來，忙跟上朱謹(jǐn)深走。
    一行人往值房的方向去了，留下身后一群驚訝翻倍的官員們。
    沐元瑜跟是跟上去，其實不知道為什么去值房，他們可是明白，那兩長溜值房里有六科值房，職級低權(quán)力大的六科給事中們?nèi)粘＞驮诖溯喼?，?jié)假日也不例外，所以會備上簡易的小爐子及一些墊肚子的點心。
    沒叱責(zé)這小世子，還真帶他找吃的去了？
    都說二殿下脾性不好，這一看，沒那么計較，也還是肯體恤人的嘛。
    官員們竊竊議論著各自散了。
    此時高階官員在午門里等著賜宴，低階的準(zhǔn)備回家，一路所過的值房里都空著，只有吏科里一個剛從朝會下來的給事中正據(jù)盤點心大嚼，看樣子吹半日冷風(fēng)也是餓了。
    見到朱謹(jǐn)深跟沐元瑜先后進(jìn)來，他眼都瞪圓了，一下險些噎著，忙丟下啃到一半的紅豆糕起來行禮。
    朱謹(jǐn)深道：“不必多禮。沐世子餓了，給事這里有什么吃的，勞你拿些來，回頭我還過來。”
    在此處當(dāng)差有個好處，離內(nèi)宮近，皇帝常會想著賜些點心果品過來，這大節(jié)下，更不會缺吃的。
    那給事中忙道：“有，有！殿下哪里話，幾塊點心，說什么還不還?！?br/>     進(jìn)到里間，很快取了三四盤新的沒動過的點心出來，一邊來回跑一邊道：“沐世子請用，都是皇上節(jié)下才賜的，新鮮香甜?！?br/>     沐元瑜餓得快發(fā)昏，草草跟他道了謝，就上前吃起來，她沒多想，先拿的是塊酥餅，那酥餅烤得又香又脆，就是有一個不好處：掉渣。
    這是人力沒辦法控制的，吃相再優(yōu)雅的人一口咬下去也一樣掉。沐元瑜啃了兩口反應(yīng)過來，略略轉(zhuǎn)過身，背向朱謹(jǐn)深站著，一手護(hù)住酥餅的下緣才繼續(xù)吃。
    朱謹(jǐn)深垂下眼，目光在她不慎掉在地上的一點碎渣上掠過，閃過絲笑意——剛才那樣魯莽地沖上來，現(xiàn)在吃個餅還不好意思起來，難道背對他就不掉渣了？
    看沐元瑜餓得那樣，他暫時沒說什么，給事中要把自己的正位讓他，他微搖頭，隨便找了張椅子慢悠悠坐下。
    林安服侍人慣了，自覺地上前替沐元瑜找了個茶盅倒茶，又勸她：“哎喲，世子，您可慢些，別噎著，來，喝口茶?！?br/>     沐元瑜“唔唔”應(yīng)了，接了茶盅一氣喝了半杯又繼續(xù)吃。
    宮里賜下的點心，都做得小而精致，一盤下去，她胃里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才漸漸消失，重新服帖了起來。
    袖里摸了帕子出來擦了嘴，朱謹(jǐn)深見她終于轉(zhuǎn)過身來，問她：“這就吃飽了？”他往桌上望了眼，“也沒吃多少?！?br/>     “墊一墊就好了?！便逶そ忉?，“吃太多，等會賜宴就吃不下去了。”
    朱謹(jǐn)深嗤道：“你還懂得要留肚皮，那這么早出來，怎么不知道在家多吃一點?！?br/>     沐元瑜的理智都回來了，笑道：“誰讓朝會時殿下沒來，不然我跟殿下一處，殿下指點指點我，我知道有這個門道，出去現(xiàn)讓人買也趕得及?！?br/>     朱謹(jǐn)深驚異揚眉：“你這也賴得上我？”
    “不是賴，殿下來了，我看見殿下就安心了嘛。不然我獨個在這里，總是有點緊張，怕哪里做得不好，讓人笑話了去?！?br/>     朱謹(jǐn)深道：“哦，你還怕人笑話?！?br/>     沐元瑜知他意指何處，她自己回想起先前張口就問他討吃的那個畫面也有點囧，這時候后悔也晚了，索性破罐破摔道：“我在別人面前自然是怕丟臉，殿下不是外人，我就是丟了，讓殿下笑話兩聲也沒什么?！?br/>     給事中悄悄瞄她：這世子膽可大，你誰呀，就跟皇子不是外人起來，這么一句連一句地往上湊，有點分寸沒有，就不怕皇子嫌你皮厚翻臉？
    皇子沒翻臉，站起來還笑了一聲：“好了，吃飽了就走罷，不要耽在這里打攪給事當(dāng)值了。”
    給事中愣一下忙道：“沒事，節(jié)下暫時沒有公務(wù)，下官也就在此閑坐，預(yù)備著皇上萬一有傳喚而已?！?br/>     朱謹(jǐn)深向他點點頭：“正旦還當(dāng)著值，給事辛苦了。”
    得皇子這一句，尤其是傳聞里很難打交道并且也確實不與人打交道的這位，給事中心里舒暢，笑道：“都是臣等分內(nèi)之職，殿下過譽了。”
    他雖不介意，朱謹(jǐn)深在朝臣的值房里坐著終究不好，說了兩句話后，還是連著沐元瑜走了出去。
    他兩人走在前面，朱謹(jǐn)深帶的內(nèi)侍們隔了一點距離跟在后面。
    朱謹(jǐn)深已確定年前是自己想多了，就沐元瑜這個沒心沒肺的傻模樣，不可能跟他有什么芥蒂。
    遂問道：“臘八后學(xué)堂放了假，好一陣子沒人管你，你忙什么呢？沒往哪里淘氣闖禍罷？”
    沒忙什么，就是成了個人——
    沐元瑜心里干咳一聲，她的初潮沒什么可說的，也不是頭一回，來了又走而已。但不知為何，她心底卻生出一些掩不住的悵然來。
    上輩子沒人像丫頭們這樣細(xì)心地照管她，她于這些事上糊里糊涂地就過了，除了覺得每個月多了這樁事很麻煩之外，什么感想也沒有。
    這輩子各種陰錯陽差，她做男孩長到如今，并且可能一生不能恢復(fù)本身，那種由孩童正式成為少女的感覺反而鮮明了起來——大概做男人雖然自由，但不能誠實坦率地面對自己，永遠(yuǎn)要隱藏起少女嬌柔的那一面，她心里也不是不遺憾的。
    這種莫名的脆弱感觸令她不想出去見任何人。
    直到初潮走了又過了一陣，她才慢慢調(diào)整了過來。
    這種話不可能與朱謹(jǐn)深傾吐，她笑道：“我哪里有淘氣，年底了，京里的親朋們送節(jié)禮來，我要一一預(yù)備回禮，再有自己家的年貨也要準(zhǔn)備，雖然就我和三堂哥兩個人，也不能太馬虎了?！?br/>     這也是真的，兩個庶姐都送了禮來，她讓人回了，但沒有打算去拜年，這就是身份高的好處了，她不去，別人也挑不著她什么，肯走個禮就算盡到禮數(shù)了。
    朱謹(jǐn)深的目光卻在她面上停了片刻：“你是想家了？不高興不用撐著，誰還說你不成?！?br/>     沐元瑜無語，他這眼也太利了，在他面前簡直藏不住情緒，不過是回想起來的一點低落也讓他看了出來。
    只好道：“是，今天正旦，我想我母妃了，她肯定也很想我。”
    原是順嘴扯出來遮蓋敷衍他的，不想這句話一說出來，她當(dāng)真有點淚目起來。
    她在京里不容易，柳夫人生了兒子，滇寧王妃在云南一定更難。
    嗚。
    朱謹(jǐn)深也無語了。
    他側(cè)過臉望著沐元瑜的紅眼圈，有點后悔。
    跟父母隔了這么遠(yuǎn)，大年下肯定是想家的，還用他問么。
    這可好，把人招哭了。
    跟林安要了帕子過來，難得地把聲音放軟：“別哭了，別人還以為我欺負(fù)你了。你怕生，跟著我就是了?！?br/>     沐元瑜也不想能把自己說紅了眼，非常羞愧地擺手：“多謝殿下，我自己有。”
    她就要取自己的手帕，不想朱謹(jǐn)深嫌棄地道：“你那帕子不是才擦過嘴？”
    硬還是把一方雪白的帕子塞給她了。
    這潔癖，居然還記得這種細(xì)節(jié)。沐元瑜又被弄得想笑，就哭不出來了，拿帕子意思意思地擦擦眼睛，想著以他的潔癖，被她用過的帕子他應(yīng)該也不會要了，就自己塞進(jìn)了袖子里。
    朱謹(jǐn)深呆了一下——只是借她用用，順手牽羊是什么意思？
    算了，一個帕子也不值什么，要回來倒顯得他多么小氣。
    伸了手給她：“過來，你沒父母在京，我給你當(dāng)個兄長也還當(dāng)?shù)闷?。人都怕我，你跟我一道，就算有什么疏忽失禮處，想來一般人也不至于敢說你了?！?br/>     沐元瑜猶豫了下，這是在教她狐假虎威？
    有點感動地牽上去，她在值房里呆了一陣，身上已經(jīng)回暖過來，倒是朱謹(jǐn)深體弱，掌心仍是冰涼，她握到手里，不由搓了兩下。
    朱謹(jǐn)深微擰眉：“你做什么？”
    “殿下，你手太涼啦，我給你捂捂?！?br/>     “……隨你?！?br/>     作者有話要說：論濾鏡太厚怎么破小劇場:
    世子篇:
    國舅眼中的世子:不好惹，太厲害。
    華敏眼中的世子:蠻子還陰險狡詐會玩心眼，沒有天理！
    朱二眼中的世子:傻，傻得挺可愛，偶爾有點小聰明。
    朱二篇:
    國舅眼中的朱二:高嶺之花，腿爬斷了還沒攀上。
    朝臣眼中的朱二:脾性冷漠，陰晴不定，還有黑歷史。
    世子眼中的朱二:殿下人真好呀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