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妄想(2)
那年徐品羽八歲,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小孩一樣,對游樂園充滿了向往和渴望。</br> 當媽媽給她穿上一條嶄新的裙子,為她束好頭發(fā),將她打扮的像個洋娃娃。</br> 徐品羽心里只想著,快些出門和爸爸去游樂園,而忽略掉了媽媽悲切的表情。</br> 邁入冬季,天色像沉重的鐵塊,枯樹枝椏盤錯而上。</br> 游樂園中到處是歡聲笑語,小丑的紅鼻子下面,是一張涂滿顏料的臉。</br> 拉著她的大手突然松開,徐品羽疑惑的抬頭。</br> 爸爸把氣球遞給她,蹲下摸了摸她的頭,著,“羽毛乖,站在這里等爸爸,不要走開?!?lt;/br> 在他轉身時,徐品羽不知怎么就扯住了他的衣角。</br> 但是,又放了手。</br> 衣料從指尖抽離的瞬間,慢得像長達整個冬季。</br> 她重重地點頭,“嗯,你要快點來哦?!?lt;/br> 不知過了多久,徐品羽用皮鞋蹭了蹭地,忽然看見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男孩。</br> 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穿著整齊,皮膚白白糯糯的像塊年糕。</br> 徐品羽跑了過去,坐在他旁邊,卻只盯著他看。</br> 男孩感受到身旁的視線,兩條眉毛微微蹙起,并不打算理她。</br> 徐品羽歪頭看他,“你也在等爸爸媽媽?”</br> 沒有回答。</br> 徐品羽不放棄,又問,“你叫什么名字呀?”</br> 男孩的沉默沒有讓她挫敗,反而毫不介意的對他笑著,“我們比賽,看誰的爸爸先來好不好?!?lt;/br> 徐品羽嘰嘰喳喳的晃蕩著雙腿,白襪褲下面是一雙紅色的圓頭皮鞋。</br> 而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地面,沒有開口一句話。</br> 直到一個中年男人不徐不疾的走上前,問他,“少爺,走嗎?”</br> 男孩點點頭,站起身。</br> 徐品羽愣了一下,隨即喊著,“誒!”</br> 男孩回過頭來,終于和她視線相對。</br> 她笑了,遞出手里的向上漂浮的線,著,“你贏了,氣球送你?!?lt;/br> 他盯著徐品羽的臉看了幾秒,再移至她伸到面前的手。他才抬起胳膊,接過了氣球。</br> 在男孩走后,她打了個哈欠,又摸摸肚子,有點餓了。</br> 她開始想著是吃咖喱飯還是蛋包飯,布丁要選什么口味。</br> 慢慢的,就變成恐懼的哭泣。</br> 游樂園閉館,旋轉木馬的燈滅了,小丑也回家了。</br> 只有巨大的摩天輪,還在孤寂的轉動。</br> “好好知道了,我?guī)ジ@?,你們再找找吧?!敝蛋嗟木旆畔码娫挕?lt;/br> 看了眼坐在角落里,攥著裙角,雙眼通紅,抽泣著的徐品羽。</br> 他嘆了聲心想,肯定又是無良父母扔孩子。</br> 警察叔叔告訴她,在福利院乖乖等著,過幾天爸爸媽媽就會來接她回家了。</br> 徐品羽很聽話,不吵不鬧的等,可是幾天過去了,仍然沒有人來找她。</br> 其他的小孩對她,“看吧,你爸爸媽媽就是不要你了。”</br> 她先是把積木砸向他們,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br> 徐品羽不能理解,為什么親生父母要遺棄她。</br> 她將一切歸結于,那天自己沒有好好在原地呆著,還把氣球送給別人。</br> 爸爸生氣,就不來接她了。</br> 但是現(xiàn)在她不在那里等著,爸爸就找不到她。</br> 所以徐品羽千方百計的,想要溜出福利院,每次都被門口一瘸一拐的叔叔扛回來,再把她關房里好幾天,目的為了讓她長長記性。</br> 可徐品羽偏偏就是軟硬不吃,連逃一次餓她一頓的手段都使出來了,她還是執(zhí)拗的不肯妥協(xié)。</br> 院里的小孩都她運氣好,很多孩子十二三歲了,都沒有人帶走,注定要在這長大了。</br> 她才來不到三個月,就碰上要領養(yǎng)她的人。</br> 徐品羽清楚記得,那時天氣冷的牙齒都打顫,她裹著件棉襖,又一次被瘸腿叔扛在肩上。</br> 她一邊拼命捶打他的背,一邊哭喊。</br> 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讓瘸腿叔放下她。</br> 又莫名其妙來了個女人,長得很美,很婉約。</br> 她摘了手套,溫柔的擦去徐品羽臉上的眼淚。</br> 然后,女人從口袋里掏出紙筆,寫下一排字,撕給了她。</br> 這會兒徐品羽識字都不全,哪里知道寫了些什么,捏著紙,有些茫然。</br> 陳秋芽似乎想到了這點,笑了笑拿回了紙,抓住她細細的手腕,將自己的手套給她戴上。</br> 徐品羽看著套在雙手上,大大的手套,愣了一下。</br> 越是溫暖,越是特別想哭。</br> 關進房間沒過多久,瘸腿叔就拉著她到院長辦公室去。</br> 走到門口的時候,距離院長中氣十足的聲音,很近。</br> 徐品羽清晰的聽見,他正著,“她爸爸欠了很多賭債,現(xiàn)在夫婦都逃得沒影了,估計是怕帶個孩子不方便……”</br> 瘸腿叔敲了敲門,把徐品羽往里一推。</br> 她有些怔愣的,理解著他們的談話。</br> 原來,是要領養(yǎng)她。</br> 看著那個女人對自己笑,她抿緊了嘴。</br> 徐品羽再也忍不了,抽下手套甩在地上,大聲喊著,“我才不要一個啞巴當我媽媽!”</br> 話音剛落,她轉身跑掉。</br> 院長回過神來,急忙,“不好意思啊,這小孩脾氣就是犟,管都管不了?!?lt;/br> 他又問,“要不你們換一個吧,我們院里還有很多孩子,都很乖巧又聽話?!?lt;/br> 李桐轉頭,征求陳秋芽的意愿,“我也覺得,不如換一個。”</br> 陳秋芽垂眸思慮片刻,再搖頭,抬眼看著他,比劃,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小孩,當年醫(yī)生跟我,我失去的也是個女孩,或許,跟她一樣可愛。</br> 在陳秋芽的堅持下,徐品羽開始和她相互了解,覺得合適再辦領養(yǎng)手續(xù)。</br> 她頻繁到福利院來,帶著徐品羽逛水族館,買衣服,買玩具娃娃,恨不得把最好的全塞給她。</br> 可徐品羽一直都板著張小臉,悶不吭聲,默默抵觸。</br> 李桐是陳秋芽的堂哥,也是幫她逃離那些過去,在這座城市生活的人。</br> 他是不太喜歡徐品羽,畢竟沒有人喜歡這樣不通情理的小孩。</br> 所以當陳秋芽剝了只蝦,放在徐品羽碗里,可她卻立刻夾了出去,著,“我不吃這個?!?lt;/br> 李桐一拍筷子,聲音拔高了些,“吃掉!”</br> 陳秋芽剛想勸,就看徐品羽擰巴著臉快要哭了。</br> 徐品羽夾起紅色的蝦,放到嘴里。</br> 她是心疼這小孩的,即使表情是硬邦邦的,但心里一定軟的就像羽毛。</br> 他們都不知道徐品羽對海鮮過敏,晚上吃過飯,她就直接昏倒在車里。</br> 到了醫(yī)院就發(fā)熱,燒了整個晚上。</br> 身上很癢,她在睡夢中掙扎想撓,都被陳秋芽按住。</br> 李桐懊悔的看了孩子一眼,便出去抽煙。</br> 他心想,這孩子真是倔的可以,知道自己過敏也不吭聲。</br> 徒有一些,不出的難受。</br> 徐品羽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br> 側過頭,她看見趴在床邊睡著了的女人,還緊握著她的手。</br> 她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br> 陳秋芽睡眠很淺,感覺到床上的動靜,馬上就爬起來。</br> 她緊張的摸了摸徐品羽的額頭,表情像在問她,還難不難受。</br> 徐品羽吸了吸鼻子,聲音干啞的開口,“我不要改名字?!?lt;/br> 陳秋芽愣了一下,隨后明白她的意思,眼眶慢慢濕潤了。</br> 她笑著,點了點頭。</br> 眼淚無聲的流到枕頭里,徐品羽哽咽著扁嘴,“還有,不準丟下我?!?lt;/br> 陳秋芽抹了下眼睛,拿出紙筆,寫完一排字,塞到徐品羽手心。</br> 等到后來,徐品羽學了很多字,再拿出當時陳秋芽給她的紙。</br> 上面寫著,我保證,我們永遠生活在一起。</br> 春季來臨。</br> 李桐因為工作即將出國,安排陳秋芽和她搬到另一個城市。</br> 陳秋芽有幾分擔心,但李桐告訴她,“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這么多年過去了。與其躲得遠,不然就在他周圍,他一定想不到?!?lt;/br> 徐品羽聽得一頭霧水,反正知道要搬家就對了。</br> 剛搬來這座繁華的城市,徐品羽覺得自己原來居住的地方,真是小到可怕。</br> 陳秋芽只陪她走過兩次上學的路線,幸好距離學校并不遠,她很認真記下。</br> 每當放學時,成群的家長都站在校門外,接走自家的小孩,徐品羽總是一個人背著書包回家。</br> 那天,她察覺到有人跟著她,于是加快了腳步,身后的人也跟著快步。</br> 徐品羽慌了,居然回頭看了下。</br> 是一個男孩。</br> 他跑到面前來,“咦,你是新搬來的?”</br> 徐品羽盯著他打量,沒話。</br> “我叫魏奕旬,就住在前面?!彼噶酥嘎贰?lt;/br> 魏奕旬見她不吭聲,就,“你都不跟我交換名字,很沒禮貌?!?lt;/br> 她抿抿嘴,“徐品羽?!?lt;/br> 完,見魏奕旬對她伸出手,掌心對著她。</br> 徐品羽愣了下,“干嘛?!?lt;/br> 魏奕旬咧嘴笑,“擊掌啊。”</br> 徐品羽白了他一眼,邁步朝前走。</br> 魏奕旬跟著,“誒,以后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一個人有點怕?!?lt;/br> 她在心里嫌棄了句,膽小鬼。</br> 那年徐品羽十歲,第一次和同學打架。</br> 陳秋芽被請到校長辦公室,見到她靠墻站著,頭發(fā)亂糟糟的,手臂的劃傷也已經抹上了藥,一臉倔強的扭著頭。</br> 她居然和兩個男生打架,這讓陳秋芽稍微震驚了下。</br> 徐品羽不肯事情的起因。</br> 男生來的家長也都是母親,一頓數(shù)落她。</br> 陳秋芽聽著她們的話很不痛快,但也沒法反駁。</br> 老師和校長幫著勸和,想讓徐品羽道歉,怎奈何她就是倔,看都不看他們一眼。</br> 一直在校長室外面藏著的魏奕旬,決定鼓起勇氣。</br> 他突然開口喊著,“老師,我聽到了,是他們不對……”</br> 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門外,讓他緊張的往邊上縮去,但是繼續(xù)著,“他們一直嘲笑阿姨是啞巴,羽毛才跟他們打起來的?!?lt;/br>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br> 兩個男生的媽媽紛紛求證,得到哭聲做回答。</br> 徐品羽翻了個白眼。</br> 陳秋芽倒是看著她的表情笑了笑,接著用桌上的紙筆,寫下,我的小孩沒有錯,她不需要道歉。是我沒有教導她,解決事情的正確方法。因此,我給兩位家長道歉,以后我會教她要從容面對詆毀。</br> 其中一位母親不滿的,“誒,你什么意思!”</br> 但被老師和另一位家長攔了下來,于是只好作罷。</br> 陳秋芽沒理會他們,又寫了張紙,遞給徐品羽。</br> 問她,回家我給你煮紅豆沙,好不好?</br> 徐品羽捏著紙張,點了點頭。</br> 即使一個人回家,她也從來沒有埋怨過陳秋芽。</br> 大概因為她覺得,能有媽媽每天給她煮很多好吃的,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br> 陳秋芽拉著她走出校長室。</br> 門外的魏奕旬笑得燦爛,朝著她伸出手。</br> 這一次,徐品羽很快的拍了下,他的掌心。</br> 又到了把活人放在鐵板上炙烤的盛夏。</br> 自從徐品羽轉入德治學院后,就恢復到放學和魏奕旬一起回家的狀態(tài)。</br> 地鐵站有空調,他們走下臺階都感到冷風爽快的拂來。</br> 魏奕旬也不知想起來什么,著,“你小時候還比較高冷,長大怎么走偏了?!?lt;/br> 徐品羽瞥了他一眼,“我哪有高冷過,是懶得搭理你好嗎?!?lt;/br> 魏奕旬極其嫌棄的看著她,“哦,這么多年應付我,真是辛苦你了?!?lt;/br> 下班的高峰期,地鐵站里擁擠如常。</br> 在她和魏奕旬笑間,映在玻璃門上的身影,走過徐品羽身后。</br> 愣了下,她轉頭看過去。</br> 在人群之中,他就算是靜靜站著,也讓徐品羽挪不開眼。</br> 不似所有少年的稚嫩青蔥,他有種很特別的味道,像盛夏里的一場雪。</br> 魏奕旬掏出手機,看著屏幕脫口而出句臟詞。</br> 徐品羽下意識的回過頭,問他,“怎么了?”</br> “我去學校一趟,你先回家吧?!蔽恨妊呏?,邊往后退步。</br> 她揮揮手,“拜拜,明天見?!?lt;/br> 列車入站,人如海潮般向里涌去。</br> 開始徐品羽是故意,想朝他進的那個門方向移動,可后來是被人群擠了過去。</br> 她一個不穩(wěn),扶住了旁邊的人。</br> 徐品羽緩慢的抬頭,急忙松開手,“啊,不好意思?!?lt;/br> 沈佑白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br> 她從未感謝過擁擠的列車,這還是第一次。</br> 在眼前黑色的玻璃窗中,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肩頭快要碰到他的手臂。</br> 此刻,她已經無法猜測,沈佑白為什么會坐這條線的地鐵。</br> 徐品羽低頭,盯著自己和他的鞋。</br> 如果許愿有效,她希望這趟列車,以每十秒前進一厘米的速度開下去。</br> 沈佑白垂眸。</br> 因為炎熱,所以她將頭發(fā)全部扎起來,露出白凈的后頸,耳廓,鎖骨。</br> 夏季的校服襯衫,薄透。</br> 八歲,徐品羽妄想得到幸福的家。</br> 然后,她得到了。</br> 現(xiàn)在,徐品羽妄想得到沈佑白。</br> 可是,怎樣得到呢?</br> 妄想生于微末之處,在人心的側暗面恣意瘋長。</br> 最終,枯萎在歡愉時的喘息之上。</br> 喜歡贈我予白請大家收藏:贈我予白言情888小更新速度最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