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原先貼著墻根站著，后面腿不疼了，就趁著老師轉(zhuǎn)身的時候挪到窗戶邊去。外面的水稻一層一層疊在山上，望出去綠油油一片，風(fēng)吹進(jìn)來似乎能聞到一陣稻香。

　　三年級的學(xué)生剛開始學(xué)英語，這些彎彎扭扭的單詞對孩子們來說都太難。調(diào)皮的男生找各種漢字發(fā)音代替，組各種諧音的詞，然后故意大聲念著那些詞，引得全班同學(xué)大笑。

　　周恒平時成績就不好，對學(xué)習(xí)也沒多少興趣，既然被罰站，干脆也就不學(xué)了，盯著后窗外面看的入了入迷，等老師喊了他兩三次才聽見。

　　“看什么呢？這么有意思？”老師手里捏著書，板著臉問。

　　周恒慢悠悠回過頭來，前排好多人轉(zhuǎn)過頭來看他，蘇珈也是其中一個，但是她沒笑。周恒低頭隨手翻了翻手里的課本，沒說話。

　　“我剛剛講到哪了？”老師看著他手里的課本干凈的像剛剛發(fā)的新書一樣，難免有些生氣：“單詞表，你把前兩個詞給我讀一遍。”

　　周恒翻開書，盯著那一行，他連二十六個字母都認(rèn)不全，更別說單詞了。這些單詞在他眼里比兩個一模一樣的蝌蚪還難辨認(rèn)，他不吭聲。

　　老師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前面的學(xué)生們，教室里瞬間安靜的不像話，剛剛還笑著看熱鬧的一個個都不作聲了，生怕老師一個不高興就點(diǎn)到自己頭上：“我剛剛教了五六遍了，你要是讀不出來，下節(jié)課也站著。”

　　蘇珈扭頭望著垂著頭站在后面的周恒，此刻的他看起來沒有了平時的神氣，她只有想哭的時候才會低著頭，她以為周恒因?yàn)椴粫x單詞被老師批評而難過。

　　“誰告訴他，這兩個詞怎么讀？”

　　沒人出聲，沒人愿意站出來幫他，飛機(jī)也繃著臉盯著單詞發(fā)愁，一邊對著卷毛使眼色，示意他趕緊幫周恒一下。小卷毛張了張嘴，他平時膽子就小，上課被提問起來說話都跟蚊子哼哼一樣，這時候根本不敢說話。

　　這時候突然聽見前排傳來一聲響亮的朗讀聲：“fine/fine/fine健康的；goodbye/goodbye/goodbye再見。”

　　周恒抬起頭，眼神里有些不可置信，前排穿裙子的小姑娘扭過頭來看著他，像是期待著他開口。他端著手的手指微微用力，雙唇剛要張開，還沒來得及發(fā)出聲音，就聽見老師說：“站回去，認(rèn)真聽講！”

　　蘇珈轉(zhuǎn)過頭去坐好，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又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周恒松了口氣，手里的書還是捧著。蘇珈說話是外地口音，讀書也是，所以聽起來特別明顯，他就跟著那清亮的讀書聲，第一次張嘴小聲地跟讀著后面的單詞。

　　放學(xué)的時候，那幾個女生又來叫蘇珈一起走，為首的那個叫劉娜娜的高馬尾女孩這次站在旁邊，似乎沒有了前幾天那么熱情。

　　“你們先走吧，我要等我表姐。”

　　劉娜娜拉著旁邊矮個子女孩：“走吧走吧，人家不想跟咱們一塊兒。”

　　旁邊兩個女生互相看了一眼，跟著劉娜娜后面跑了，蘇珈坐在座位上收拾書包，今天輪到周恒和卷毛他們幾個掃地，班里的孩子一窩蜂跑了，他們幾個在后排把板凳一張一張倒扣在課桌上。

　　小卷毛從書包里摸出來一根火腿腸，拿小刀準(zhǔn)備切下去的時候看了看蘇珈，然后小心翼翼地切成了差不多大小的四半。

　　“火腿腸？”飛機(jī)看見吃的就立馬湊了過來，卷毛遞給他一個，然后遞給周恒一個，他自己拿了一個。

　　最后三個人眼神齊刷刷盯著最后小半根火腿腸，飛機(jī)問：“怎么多了一個？”

　　卷毛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周恒，給不給她？”

　　周恒瞄了一眼收拾好書包準(zhǔn)備走的蘇珈，嘴里叼著火腿腸，利索地把凳子齊刷刷翻到桌面上：“你想給就給。”

　　飛機(jī)已經(jīng)吃完了，隨手抄起掃帚準(zhǔn)備掃地：“給誰？”

　　此刻在教室門口，周巧周浩兩個人也在推推搡搡，在門口沒進(jìn)來。

　　“你叫去！”周巧因?yàn)樽蛱焱砩虾吞K珈慪了氣，不想跟她說話，但是又不敢不喊她回家，所以把弟弟往教室門口推：“快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媽明明是讓你帶她的。”

　　“讓你去你就去！怎么這么麻煩？你去不去？”周巧說著要揚(yáng)起手，周浩捂著腦袋跑了。

　　“蘇……珈……”她這個名字還真的拗口又奇怪，周浩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句：“走了。”

　　蘇珈聽見外面有人喊她，探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周浩，應(yīng)了一聲。小卷毛站在她面前，手里拿著看起來不怎么干凈的火腿腸，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周恒著急，一把抓過去遞到蘇珈面前：“他說這個給你。”

　　蘇珈搖了搖頭，沒接，白嫩的臉頰上蕩起了淺淺的笑意：“謝謝。”

　　她背著書包小跑出去，跟在周浩后面，周巧走的老快，他們兩個小短腿在后頭跟都跟不上，撲棱棱地小跑。

　　周恒愣了一會兒，把手里的火腿腸還給小卷毛，卷毛看了看滿眼放光的飛機(jī)，隨手給了他。

　　上學(xué)之后，時間就按照星期來計算，蘇珈在自己的課本封皮后面畫著小小的記號，記號一筆一筆地增加，每天跟著周家姐弟上學(xué)放學(xué)。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兩周。

　　周末的時候舅媽翻曬冬衣，衣服被子擺了一院子，喊他們幾個來幫忙收。

　　“小珈還沒有秋冬的衣服吧。”舅媽看著她身上的裙子：“過陣子天氣涼了，你這衣服都不能穿了，你姐還有好多舊衣服，也都能穿，我都洗的干干凈凈，在柜子里收著。”

　　蘇珈沒吭聲，上次電話里，媽媽說等到秋天來了，就回來接她，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不會在這里過冬天。

　　周巧抖著床單：“我的衣服又不好看，她穿著不合適。”

　　舅媽笑著說：“要不看明后天去鎮(zhèn)上買兩件合身的？”

　　“我也要去。”周巧聽見媽媽說要給蘇珈買衣服，心理不平衡。

　　“你衣服都穿不完，跟著湊什么熱鬧？”

　　周巧把手里的床單揉成一團(tuán)扔到旁邊的椅子上：“偏心！”

　　李麗皺著眉把床單重新抖開：“都多大的丫頭了，一點(diǎn)兒都不懂事兒！”

　　蘇珈蹲在旁邊板凳旁邊跟著周浩學(xué)疊衣服，不一會兒就疊的有模有樣。李麗一走，周浩就貪玩，他看了一眼旁邊認(rèn)認(rèn)真真疊衣服的蘇珈，低聲問她：“你上次去鬼河灘，看見鬼了嗎？”

　　“沒有。”

　　像周浩這么大的孩子對未知都充滿了好奇，越是大人們不讓他去的地方他越是想去，但是又怕爸媽知道，所以這里唯一去過河灘的蘇珈就成了他打聽消息的唯一來源。他抱著膝蓋追問道：“那你看見河了嗎？他們說樹林里面還有大貓，長三只眼睛，看見小孩會伸手抓，抓你了嗎？”

　　蘇珈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她那天除了樹，什么都沒看見：“沒有，只有樹。”

　　“只有樹？”原來傳得神乎其神的地方其實(shí)也沒有那么可怕嘛，周浩還有點(diǎn)失望。

　　風(fēng)吹過去，院子里的大梨樹上飄下來幾片葉子，掉在蘇珈的頭發(fā)上，她摘下來，仰頭看了看高高的樹梢：“掉樹葉了，現(xiàn)在是秋天嗎？”

　　周浩笑得直不起腰：“那是風(fēng)吹的，等梨熟透了才是秋天呢，你也太笨了吧。”

　　等梨熟透了就是秋天了，小蘇珈在心里默默記下。

　　第二天早上上學(xué)的時候，周巧就故意走的老快，沒等蘇珈。周浩跟在后面跑：“姐！蘇珈還在后面呢！”

　　“你跟她一起，還是跟我一起？”周巧拉著書包帶子，臉上掛著不怎么高興的神情。

　　“我……跟你。”

　　周巧接著往前走，周浩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的蘇珈，快步跟著走，不一會兒就看不見蘇珈的身影了。

　　蘇珈每次上學(xué)都去的很早，她平時就不喜歡說話，沒有察覺自從上次英語課之后，以前偶爾會和她說話的同學(xué)也沒再和她說過話。早上發(fā)下來作業(yè)本，蘇珈看到自己本子上被人用鉛筆亂寫亂畫了很多圖案，同桌悄悄遞給她一塊橡皮。

　　蘇珈已經(jīng)逐漸習(xí)慣了這種捉弄，一開始打開鉛筆盒看見毛毛蟲還會驚嚇。她拿著橡皮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擦掉上面的筆跡，然后重新端端正正地寫好自己的名字，攤開書本，照常讀書。

　　后排的幾個始作俑者看見自己的惡作劇沒有什么效果，期待落空，就開始想新的招數(shù)。下課鈴一打，劉娜娜和幾個女生就跑去小賣部買了一大把泡泡糖。

　　“這個粘嗎？”

　　“肯定粘，上次粘我頭發(fā)上扯都扯不下來。”

　　周恒和飛機(jī)他們從旁邊路過，劉娜娜她們立馬把東西收了起來。

　　“你說，她和周恒是不是一起的？”

　　劉娜娜把泡泡糖拆了扔進(jìn)嘴里：“肯定是，她和周恒就住隔壁，還裝不認(rèn)識！”

　　“對啊！不想跟我們玩就直接說，最煩她這種人。”

　　蘇珈去上廁所了，空蕩蕩的座位上書頁被風(fēng)嘩啦啦吹著翻了好幾頁，翻了個滾兒掉在地上，被路過的周恒撿起來，放在桌子上之后又用鉛筆盒端端正正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