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當時明月在【二】
高床銀燭,花朵繁碩,羸弱的少年默然承受著命運施與的一切。灰暗的瞳孔霧色蒼茫,濛濛的了無生機。軀殼的傷痕帶來些微疼痛,卻是昭示著日益損耗流逝的信仰。
一朝敗落,人世的冷暖與險惡,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將他里里外外磋磨了個遍。
仿若玉石揚濁,陷入泥濘。塵沙掩埋了光澤,所見唯余滄桑。未來會走向什么樣的結(jié)局,似乎一眼就可以看到盡頭。
大約再稍稍經(jīng)受風霜的侵襲,便要徹底支離破碎、碾成渣末,在渺渺天地間散作一縷煙灰。
那時,華年還不是華年,他是慕容明月。
慕容明月,小字九州。中宮嫡子,出生時便被冊立為太子。
禮法制度上,只要他還活著一日,太子的尊榮與權(quán)柄就仍屬于他。若有人想要霸占奪走,其罪過不吝于謀逆反叛。
是以,即使華年已然失勢,跌下神壇。但除非他主動放棄自己所擁有的,否則有人撼動,便是名不正言不順,為宗族不容,為世人詬病。
現(xiàn)下,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盼著他自己走上絕路。
所幸那一天終是被人制止。
彼時,已逾耄耋之年、辭官歸去的太傅梁寄青。亦是先皇后慕貞之父,華年之外公。在得到消息后,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地趕回了建安城。
梁寄青一同帶回來的,還有先帝御賜的尚方寶劍。
「殿下…臣梁寄青,拜見殿下?!?br/>
聽到記憶中熟悉的、久違的聲音,華年細長的睫毛輕顫。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向前探了探,然而什么都沒有抓住。似是不甘心,他接著又掙扎著起身想要下榻??上乱凰玻瑓s像是意識到什么,認命一般,無力地垂下了胳膊。
華年以為是在做夢。
直至他落入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一只大手隨之拍在他的肩背上,力道輕柔溫和。下一刻,猶如哄睡嬰孩時的呢喃囈語,他聽到耳際有人說:「九州,好孩子,外公來晚了?!孤暽n老,語氣愛憐且親切。
這一刻,他才敢確定,原來不是發(fā)了夢。
華年憋悶半晌,因太久沒有說話,喉嚨嘶啞得厲害。再開口,竟是失聲難言。如受潮失修的琴弦,嘔啞嘲哳,泠泠地撥弄出霉意。他咳了好一會兒,才低沉著嗓音道。
「外公,真的是你么?!?br/>
梁寄青理了理他額前的鬢發(fā),道「是我,九州,外公來了。」
話音落地,華年的淚亦跟著無聲落下?!概距距?,似珠似線,一點點洇濕了裹著的葛布。
好似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得以宣泄的途徑,漸漸地,泣鳴聲愈來愈大。從未有這般失態(tài)的情態(tài),近乎斷氣一般抽噎著,華年一字一句道。
「外公,我…好…疼?!?br/>
聞言,梁寄青的眼中亦泛起了水光。最初,他沒有保護好慕貞,讓她囚于禁庭,遭人毒害。如今,更連她唯一的骨血,都沒能護他平安長大。
九州啊九州,不止慕貞視若瑰寶,同樣是他的心頭肉。自小手把手教養(yǎng)長大的孩子,又有切不斷的血緣羈絆,最是熟知他的心性。
想到他遭受的苦楚,亦是如利刃,刀刀剜刻在他骨血中。
梁寄青仰面,輕輕吸氣,壓下胸膛中洶涌的情緒。既而溫言安慰他:「都過去了了,九州,都過去了。」
華年搖頭,神情瘋癲,絲毫不見昔日的少年端方,如玉如珪。他的拳頭含了亟待蓬發(fā)的怒與怨,一下一下,重重錘在床沿。
「外公,為什么?我從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從沒有行過任何不義之事。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么嗎,外公…」
見狀,梁寄青伸手,穩(wěn)穩(wěn)地攥住了華年揮舞的拳頭,扼制了他自殘式的舉動。隨即將其握于掌心,緩緩呵氣。
「九州,你身在皇族,你是太子?!?br/>
聽到這個回答,華年不由斂了哭腔。當下怔愣了一息,訥訥道:「我不明白?!?br/>
梁寄青沒有及時回答,而是細細拆解下他眼前蒙著的葛布。雖不能視物,但乍然的明光刺激,使得華年眉頭蹙起,不適地悶哼出聲。
清清涼涼的膏體旋即順著指腹,一一涂抹在上下眼瞼。緩解了蛇毒遺留下的,炙烤似的酸脹與疼痛。
華年放松不少,加之適才的放肆哭泣,現(xiàn)下雖仍有郁悒,卻也已平靜下來。
二人一時無言,殿內(nèi)靜悄悄的。待手上和腳上的傷口也被處理過后,梁寄青才又同他說道。
「九州,你生于權(quán)力中心,卻無爭權(quán)奪利之心。你什么都不選,可知若無盟友,便都是敵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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