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筵席上舞姬所講的中原話，磕絆且生硬，夾著綺異的口音，一聽便知身是異域客。男子以苗語自顧自地講完一句話后，還不待李意歡反應(yīng)，又熟稔地轉(zhuǎn)了官話，字正腔圓，絲毫不顯違和?？伤那榫w太過平淡，讓人難以揣測其中心意。
    他道：「在下寒山邑，此來是為了拿回一樣?xùn)|西?！?br/>     聞言，李意歡瞳孔微張，神情難掩愕然。心下似有驚濤卷起，煙浪滾滾，震得人一悚。上一刻，她猶疑是自己聽錯了，下一刻，她則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陽羨生的同門師兄弟之一，寒山邑？與須發(fā)皆白，年逾古稀的帝師比起來，為何他竟看起來這樣年輕…芳華正盛，容色傾城。像是少經(jīng)世事，心性出挑的世家公子。
    他是在騙她罷？
    不止李意歡懷疑，一旁容玉亦擰眉，眼神暗含沉思。二人兀自忖度無果，才調(diào)眼相互對視一眼，卻是心照不宣。
    容玉向她淺淺一頷首，接著轉(zhuǎn)臉向男子道：「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閣下雖實(shí)力不俗，但若信口開河，恐會招來殺身之禍?！拐Z氣一半試探一半警示。
    聽了他的話，男子只渾不在意地笑笑，把玩著手中的九節(jié)玉骨蕭。他倏而抬眸，異瞳分別照見他們的影子。
    于是李意歡才發(fā)現(xiàn)，他的兩只眸，原來并不殊途同歸。卻是各自記錄著不一樣的過往曾經(jīng)，昭顯著不同的期許。
    那只灰的眸，經(jīng)由年歲的沉淀，鋪了一層靄色。算不得老氣橫秋，細(xì)看卻也見滄?？菁?，如今余下唯一的使命大約是等待。如行將就木之人，漫無邊際的等待…等待著死亡來結(jié)束一切。
    而另一只黑的眸，里面隱約燃著一捧亟待肆意瘋長的火苗。似是未解的執(zhí)念，似是堅(jiān)守的信仰…但無論哪種，都因此賦予了他不息的生機(jī)，以及一往直前的勇氣。
    他的靈魂仿佛就此被撕扯做兩半，一半傷痕累累，疲憊不堪，墜入黑暗，終日為怨靈嚙咬，難尋一渡。一半無懼風(fēng)雨，折戟沉沙鐵不銷，頑石的精神，與神比肩。
    真的有人一邊淚流，一邊微笑。
    李意歡定定看著他，不禁想要問他：你是為什么活著。
    像是感知到她的心意，寒山邑垂眸，避開了她的目光。他撫摸著玉簫，儀態(tài)漫不經(jīng)心，溫言回答著適才容玉的告誡。
    「殺身之禍？可知對于一個早已身在地獄的人來說，死并不可怕，反倒是解脫。不過，我尚有未完成的心愿，還不能就這樣作古離世?！?br/>     容玉還待說什么，李意歡輕咳一聲，沖他眨了兩下眼睛，這是獨(dú)屬于二人之間的小動作，示意不要。他會意，當(dāng)下噤聲不語。
    她斂下紛擾的思緒，面上擺正了神色，向寒山邑問道。
    「先生是為東塢而來么?！?br/>     寒山邑為東塢，月闌珊為西夷，陽羨生為南齊。三者井水不犯河水，竟不知是什么樣的東西，讓他只身潛入南齊。
    寒山邑?fù)u頭，回她。
    「我為苗疆而來，不為東塢?！?br/>     苗疆？天下幾度更迭變化，苗疆便幾度遷徙?，F(xiàn)今則是處于三國交匯點(diǎn)春山一帶，名義上誰也不歸附，但聽聞實(shí)際上卻已為東塢襄王葉庭蘭效力。
    可顯然，現(xiàn)下寒山邑的意思，苗疆與東塢不為一體。
    如此態(tài)度，其中必有嫌隙。若能旁敲側(cè)擊，再問出一二，或能成為把柄，助益于日后。但思及此刻的處境和他的來意，李意歡無暇顧及深挖，又問道。
    「聽您的意思，這樣?xùn)|西似乎與我們有關(guān)?！?br/>     寒山邑點(diǎn)頭，卻沒有及時回答她，而是埋首下去，難得地沉默了。這使得李意歡再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唯獨(dú)能窺見的是先前浮于唇際的淡泊笑意，此時變得猙獰且扭曲。
    像是有什么陰暗的東西，在皮囊下叫囂著。隔得近了，錯覺能聽到凄慘恨厲的哭聲，滲入毛骨，在魂魄深處戰(zhàn)栗。
    她大概知道他為何垂首不語了，連唇際的笑都難以維系的失控。想必，那雙蘊(yùn)集風(fēng)情的異瞳，情態(tài)更是可怖。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寒山邑。不過一息功夫，周身所感的陰郁與壓迫一掃而盡。他復(fù)又抬眸看向他們，目之所及，仍是初時所見的風(fēng)流從容。
    寒山邑含了笑，緩緩道。
    「二位可知，天下何以一統(tǒng)，何以三分，何以一家獨(dú)大？又何以至今三足而立。當(dāng)然，這些史書上都會記載。但卻不會寫明每一次更迭下，戰(zhàn)爭里無辜枉死的冤魂有多少。諸如僅僅衢州幽城之戰(zhàn)，便死三十二萬將士?？伞洞簖R·開國傳》里不過寥寥幾筆，對此更是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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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眸免費(fèi)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