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一弦一柱思華年【二】
錦瑟橫臥于華年的床榻上,枕衾間有山茶花和柑橘的清香,淺淺縈于鼻息,最適于安眠。隔著垂下的青紗帳幔,光色似湖水泛映的漣漪,溫和明凈?;秀遍g,過去與華年相處的種種,歷歷在目。
乍然的別離讓錦瑟覺得無所適從,她翻了個身,轉(zhuǎn)眼卻見到墻壁一隅下陷的角落里,布滿了觸目驚心的指痕。其中夾有幾抹橫七豎八的血跡,已然干涸了,像是米黃信紙上落下一滴釅茶,直滲到肌理去。
錦瑟摸上那些剜刻下的痕跡,似是巖壁上凹槽不平的一個一個小窩,她的雙手無法抑制得顫抖著。碧璽石制成的墻壁,質(zhì)地堅硬,即便是拿鋒利的劍器揮砍上去,也少不得崩磕出一個豁口來。該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以柔軟的肌膚,留下這般斧鑿一樣的痕跡?
心下惶然,她闔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稍俦犻_眼,并沒有什么改變。殘留的印記,似在嘲笑著她的愚蠢,提醒著她,她犯了怎樣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華年承受的痛苦,難以想象。他騙了她,獨自一人為藥癮發(fā)作而煎熬著。
是她毀了他。
所以,他才不是心血來潮要去遠游,華年從不任性妄為。也根本不是同她置氣,他們兩個之中,他永遠是為她顧慮周全,收拾殘局的那個人。
猶記得尚在隴西,那時他們的年紀(jì)要比現(xiàn)在小得多。倘若現(xiàn)在而言,評價她是恣意瀟灑,彼時所見,簡直頑劣不堪了。到如今一直沒變的是她喜鬧熱,放在當(dāng)時,尤其不能錯過的,就一期的酬花神廟會了。
這是錦瑟同華年第一次來,雖李夫人說,在她約摸時,曾牽著她和華年來參加過。但太過年幼不記事,便算不得數(shù)。
李夫人含笑道:「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么?瑟瑟,你可淘氣得很呢。我給你和年年各買了一支糖葫蘆,當(dāng)時崔家小姐云珠也在,她拿著糖人想要跟你交換。結(jié)果吶,瑟瑟你一番花言巧語哄來了人家的糖人,卻又當(dāng)著她的面,一顆一顆吃掉了糖葫蘆,惹得云珠哭鬧不止。最后還是年年,把自己的那一支給了她,此事才算作罷?!?br/>
錦瑟心道,還真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且李夫人說得一板一眼,細(xì)節(jié)之處毫無遺漏,想來是真的沒錯了。
她抵賴不得,只好退一步,卻仍執(zhí)拗地認(rèn)定是第一次逛廟會。不過是長大以后,第一次來逛廟會就是了。
鬧市上,錦瑟做了男子打扮,與華年走在一起,活脫脫的一對孿生兄弟。她看什么都覺得新奇,每樣?xùn)|西都想收入囊中。還好有少年跟在她身后,充當(dāng)移動的荷包,并任勞任怨地接過她買下的各種玩意。
她瞧著華年木訥寡言的模樣,起了逗弄的心思。遂挑了一個面具戴上,接著瞅準(zhǔn)時機,混入川流往來的人群當(dāng)中,在拐角處閃身沒入一條小巷。
她想嚇一嚇?biāo)?br/>
誰料好巧不巧,正碰上一吃醉了酒的男子,意圖非禮一位姑娘。
錦瑟自認(rèn)在明琮手下學(xué)了些三腳貓的功夫,上去便一巴掌揮開了男子的手。女子淚眼婆娑,連聲道謝:「多謝少俠,多謝少俠…」既而瑟縮著身子,藏在一邊。
男子酒氣沖天,身形搖晃著,東倒西歪地走到她面前,怒吼道。
「哪里來的混小子壞我好事!你找死是不是!」
錦瑟挑眉。
「一個大男人,就知道欺負(fù)姑娘家,小爺看你不順眼。找死?我們看看誰教訓(xùn)誰?!?br/>
話音剛一落地,男子便握緊了拳頭向她打過來。錦瑟閃身避過去,男子立刻轉(zhuǎn)身,如餓虎一般向她撲來,這下他手腳并用,欲要擒住她。
錦瑟根骨極佳,又聰穎靈透,明琮教的東西,一遍就能領(lǐng)悟。但她怕苦怕累,不老實練內(nèi)力,故而那些看起來流風(fēng)回雪一般的招式,卻盡是些‘花拳繡腿。
她年紀(jì)小,身量與力氣遠不如男子,出招打在他身上,撓癢癢一樣。幾番爭斗下來,已是體力不支。眼見著處于下風(fēng),下一刻,他的手碰到了錦瑟的面具,一把將其摘下。
男子一雙細(xì)小猥瑣的鼠目里,頓時閃過赤裸裸的欲望。
「呦,好貨啊,你是從哪兒跑出來的小倌?」
「來,既然你不愿意我和她一起,那,咱們一起快活?!?br/>
就在他流笑著,要摸上錦瑟的臉時,一把劍破空而來。堪堪貼著他的臉頰擦過,劃出一道血痕,削去一綹鬢發(fā)。
接著,漆黑僻靜的小巷盡頭處,響起一個聲音,冷冽淡漠,不帶分毫情緒。
「滾?!?br/>
錦瑟看去,一眼認(rèn)出了那是華年的佩劍,斬春風(fēng)。
醉意未上腦,男子本就是借酒逞兇。被突如其來地一劍,驚得幾乎丟了魂魄,兀自平復(fù)了一會兒,才惱怒地沖著那一片陰翳吼道。
「什么人?別裝神弄鬼的,出來!」
沒有回答,卻是又一根銀針飛來,正中膝蓋。痛得男子慘叫一聲,當(dāng)下再顧不得其它,連滾帶爬,遁逃而去。
少年提著大包小包,纖瘦的影子經(jīng)由月色拖長,一步一步走至她面前。
錦瑟高興地呼喊道:「年年。」
她全然忘記了她要嚇?biāo)?,也沒有給他任何解釋。
華年溫聲回她:「嗯。阿姊,別怕,我在?!?br/>
他護在她身前,就像那日在幽暗的山洞里,他為她松綁,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背,告訴她。
「阿姊,我們回家?!?br/>
「…」
明明,他才是最該被安慰的那個人啊。
錦瑟不敢再往下去想,事實太過殘酷。
此刻猶如墜入了幽冷無際的深海,苦澀齁咸的水一一竄入耳朵,鼻息,嘴巴,再到達四肢百骸,掠奪了賴以呼吸的空氣,將她團團圍堵起來。
無邊的絕望侵襲了她。
錦瑟病了,七日里高燒昏迷,口中不住地喊著華年的名字,以及不斷重復(fù)著:對不起…
李氏夫妻本就為無所蹤的兒子憂傷郁悒,現(xiàn)下又見女兒這般情態(tài),心頭直如利刃一般,凌遲刮刺。
所有請來的醫(yī)者圣手,開下不同的藥方,可煎服過后,丁點效用沒有。因找不出病因癥結(jié),一時間竟都束手無策。到后面,前來診治的人言辭委婉地告訴他們:無解,恐怕將要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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