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終結(jié)
,陛下他總是假正經(jīng) !
謝華瑯走后不久,臨安長公主便到了。
臨進(jìn)門前, 她聽人提起, 說皇后方才來過, 待進(jìn)了內(nèi)室去, 見女兒醒著,便輕聲問了句:“皇后走了?”
鄭后其實沒病, 這些時日來的湯藥與孱弱, 只是為叫幾日之后的那杯毒酒來的不那么突兀罷了。
她仍舊倚在軟枕上, 靜靜看臨安長公主一會兒,忽然笑了:“阿娘別忙活了, 來陪我說說話吧。”
臨安長公主見太醫(yī)們說的含糊, 便知女兒怕是很難熬過去這一關(guān)了, 聽她這樣言說,心下酸澀,好容易忍住淚,到床榻邊兒去坐了。
“好,”她溫柔道:“我們來說說話。”
“我這幾日病著,總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 有時候, 還會想起外祖母,”鄭后伸手去撫了撫臨安長公主烏壓壓的鬢發(fā),輕笑道:“那時候, 她同我說了許多話, 只是我不明白, 現(xiàn)在臨了了,卻覺得應(yīng)該說給阿娘聽聽。”
臨安長公主神情一怔,握住她手,顫聲道:“什么話?”
“她說她對不住你。”
鄭后目光溫煦,隱約感傷:“她知道你很喜歡第一個丈夫,但為了穩(wěn)定局勢,也為了抬舉鄭家,還是下令將他處死,令你改嫁。你小的時候,她曾經(jīng)對你說,不會叫任何人傷害你,可最后給予你最大傷害的,卻是她這個母親。”
“她對我說,若是有機會的話,真想親口對你說一聲‘對不住’。”
臨安長公主是先帝與天后的長女,也是她唯一的女兒,只比長子景陽小一歲。
懷上這個女兒的時機,其實并不怎么好,她才生完前一個孩子半年,時間太趕了,太醫(yī)也曾勸說,前一胎時的虧空還沒有補上,若是再生這一個,怕是會很傷身。
她猶豫過,但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個孩子留下。
長子被太宗文皇帝奪走了,她想留下第二個孩子,以母親的身份,給她雙倍的愛護(hù)。
臨安長公主聞言,不禁憶起舊事,心中更覺哀慟,禁不住垂淚,道:“母后有母后的難處,我也怨過她,但最后,也能體諒……骨肉至親,哪有過不去的坎兒。”
鄭后心中一痛,卻沒有就著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只嘆一口氣,又伸手撫了撫她面頰,語氣低柔道:“最后了,抱抱我吧。”
臨安長公主聞言,眼中更覺酸楚,卻怕叫女兒見了,更覺傷懷,只得勉強忍下,伸臂將她抱住,像小時候照看她一般,溫柔的相擁一處。
……
那日之后,淑嘉縣主的病便愈發(fā)重了。
謝華瑯去探望過之后,府中其余人也都去了,謝允已經(jīng)向朝中告假,在家陪伴妻子最后的時日。
謝華瑯去向母親請安時,便見她蹙著眉,有些感懷的嘆道:“真是人生無常,縣主正年輕,蘭汀也還小呢。”
謝華瑯隨之嘆了口氣,不知怎么,腦海中卻猝然浮現(xiàn)出鄭后那日所說的話來。
有能力,也有機會對淑嘉縣主下手的人只有兩個,要么是哥哥,要么是母親。
她心頭一動,抬眼看向母親端秀的面容,想問,卻又不好貿(mào)然開口。
萬一那是鄭后說來詐她的呢?
謝華瑯躊躇過后,還是將此事按下,到此為止,不同別人提及了。
……
淑嘉縣主過世,是在十月初。
謝華瑯正在書房臨摹一副前朝古畫,將將研了墨,便聽外間人來報信,手無意識的一歪,險些將鎮(zhèn)紙給撥下去。
采青將鎮(zhèn)紙撿了,擦拭之后重送回去,謝華瑯則定了神,道:“現(xiàn)下有誰在那兒?”
“長公主殿下一直在側(cè)守候,郎君也在,”前來送信的侍婢道:“夫人、二夫人聽聞這消息,已經(jīng)趕過去了。”
“知道了。”謝華瑯?biāo)貋硐埠闷G色,身上石榴裙灼灼明艷,先回去換了身素凈衣裙,方才往淑嘉縣主處去。
謝瑩婚期在即,不好沾染這些,謝華瑯的婚期卻在年后,倒不必有諸多忌諱。
——而鄭后身份特殊,于情于理,她都該去送一送的。
謝華瑯匆匆前去,迎面遇上二嫂嫂沈眷秋,顧不得多說,便一道前去,人還沒進(jìn)門,便聽聞臨安長公主壓抑著的哭聲,其余幾個女婢守在門外,也正垂淚。
她暗暗嘆了口氣,走了進(jìn)去。
……
淑嘉縣主身份非同尋常,天后在時,名為縣主,湯沐邑卻遠(yuǎn)超諸公主,現(xiàn)下顧景陽在位,有臨安長公主這個胞妹在,當(dāng)然也不會薄待這個外甥女兒。
更別說這副身體里住的不是淑嘉縣主,而是鄭后。
因為諸多考慮,他們二人不死不休,但母子情分在那兒,他也一定會保全母親死后的體面。
淑嘉縣主的喪禮,辦得十分隆重。
禮后第二日,謝家便接到了皇帝旨意,冊淑嘉縣主所出之女蘭汀為清河縣主,享生母淑嘉縣主所有的湯沐邑。
昔年淑嘉縣主得以冊封,原就是因為鄭后偏愛,現(xiàn)下再冊封其女為縣主,更見恩寵深厚。
要知道,這畢竟是親王之女才能有的封號。
淑嘉縣主芳年早逝,對于她留下的幼女,謝偃早就猜到皇帝或許會有加恩,但真的接到旨意之后,同謝令對視一眼,卻有些失神。
晚間時候,謝華瑯被他叫過去,著意問:“枝枝,陛下如此加恩蘭汀,是否有些過了?她畢竟姓謝,榮寵太盛,便有些扎眼了。”
不同于父親的憂慮,謝華瑯反倒能體諒到顧景陽此刻的心情。
一杯毒酒之后,死去的不僅僅是鄭后,也有淑嘉縣主,蘭汀不僅僅是外甥女僅有的骨血,某種程度而言,也算是他的異父妹妹,幼而失母,格外體恤幾分,也不奇怪。
歸根結(jié)底,這恩寵是因那孩子的母親,而不是因為謝家。
“阿爹不必?fù)?dān)憂,”她溫言勸道:“陛下只是憐惜蘭汀幼年失母,又以此撫慰臨安長公主而已。”
謝偃也只能這么想了,嘆一口氣,又道:“我聽你阿娘講,臨安長公主想將蘭汀接過去照看……”
“蘭汀姓謝,雖然沒了母親,卻還有父親與祖父祖母在,怎么可能送到外祖母身邊去?長公主若是掛念這孩子,大可以時常前來探望,等她再大些,接過去小住也可,現(xiàn)在就要將人帶走,卻是不成。”
“罷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如何能不難過,長公主見了外孫女,怕也覺得那是女兒的寄托,有些話阿娘不好說,我稍后去勸勸她便是。”
說及此處,謝華瑯倒想起另外一處來,格外囑咐道:“縣主在時,阿爹阿娘總有些憂心,怕她害了阿瀾,這也是人之常情,女兒能夠體諒。但現(xiàn)在縣主過世,蘭汀卻是無辜的,家中務(wù)必要好生照看,仔細(xì)別叫他們兄妹幾個生了齟齬,骨肉鬩墻才好。”
謝偃溫和一笑,道:“放心吧,阿爹都明白的。”
……
淑嘉縣主過世后,臨安長公主仿佛驟然間蒼老了十幾歲,謝華瑯見她鬢邊發(fā)絲甚至有些白了,心中不禁一嘆。
“長公主節(jié)哀,”她親自斟了杯熱茶,遞到臨安長公主手中去,溫言勸慰道:“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若是看不開,反倒叫縣主魂魄不安。”
臨安長公主苦笑道:“我何嘗不明白這道理,只是……”
她勉強飲一口茶,將茶盞擱下無力的合上了眼。
“聽聞長公主打算將蘭汀帶去照看,依我之見,倒是有些不妥,”謝華瑯見狀,有些不忍,斟酌過言辭,方才徐徐道:“蘭汀現(xiàn)下還小,正該留在府中,叫她同哥哥弟弟們培養(yǎng)感情,長公主想照看她,固然是好意,但也要考慮到她日后長大如何,不是嗎?女郎出嫁,撐腰的可是娘家兄弟。”
孩子在哪里長大,對哪一邊的感情也更深厚,臨安長公主是蘭汀的外祖母,自然不會虧待這孩子。
然而蘭汀長大之后,終究是要回到謝家的,臨安長公主的兩個兒子,與淑嘉縣主并非同父,對著并非嫡親的外甥女有幾分關(guān)切,便很難說了。
這些話沒法兒說的太明白,否則,倒像是在挑撥人家親眷之間的關(guān)系。
謝華瑯點到即止,又勸慰道:“謝家與長公主府上相距不遠(yuǎn),你若是惦念,不妨?xí)r常登門,再則,等蘭汀長大些了,再去小住,也無不可。”
臨安長公主如何不知她說的有理,只是長女過世,心中一時過不了這個坎兒,慘淡一笑,道:“也好。”
……
淑嘉縣主過世后,謝蘭汀便被盧氏接到自己那兒,同謝琛一道照看。
還未滿月的孩子,因為早產(chǎn),連成年人的手臂長都沒有,盧氏看的心疼,想起她已然喪母,更覺憐愛,第二日謝華瑯去時,便抱了蘭汀,同她絮語:
“陛下冊封蘭汀為清河縣主,你阿爹有些憂心,我倒覺得還好,有自己的封邑,將來出嫁也硬氣,也算是對這孩子的撫恤吧。”
謝華瑯上前去逗弄了她一會兒,又道:“哥哥呢?”
說及此處,盧氏面上微露愁容:“你哥哥的姻緣,也真是……唉!”
她將謝蘭汀交與乳母,叫帶下去好生照看,這才同女兒道:“縣主去了,你哥哥也跟著病了,你待會兒去走一趟,勸他想開些才好。”
謝華瑯心里有些沉重,勉強點頭,應(yīng)了此事。
除去謝允,淑嘉縣主在謝家其實沒什么真正交好的人,然而斯人已逝,倒也不必再為舊事介懷。
一連幾日,謝家郁氣沉沉,仿佛連天空都是陰霾的。
直到十月初六這日,林崇趕在他與謝瑩的婚期之前,馬蹄聲踏著滿地秋霜,飛馬返回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