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石雞
,陛下他總是假正經(jīng) !
盧氏前去找顧景陽, 原本就是因為女兒不聽話,自己身份所限, 不好直言, 這才想叫他勸說幾句的, 不想幾句話下來,事情沒解決也就罷了, 自己倒是氣個半死。
對著皇帝女婿, 想罵也得忍著, 盧氏真覺一口血堵到喉嚨, 好容易才給咽下去, 忍著氣行禮告退。
謝華瑯聽人說母親去尋郎君了,早先還有些擔憂,唯恐又被郎君訓, 擔驚受怕的等了會兒, 卻見母親回來了。
盧氏沉著臉, 也不說話,悶悶的坐到椅子上, 執(zhí)起團扇一個勁兒的搖, 好像這樣便能將心底那股邪火扇滅似的。
謝華瑯見狀, 便知道告狀沒告成,暗松口氣,想說點什么, 又怕惹得母親更生氣, 便老老實實的坐在一側(cè), 動作輕柔的撫了撫自己隆起的肚腹。
盧氏憋了一肚子氣,側(cè)目看她一會兒,道:“枝枝,你怎么不說話?”
謝華瑯偷偷打量母親一眼,又裝作不甚在意的別開目光:“有什么好說的?天這么熱,若無必要,我一句話都不想講。”
盧氏氣笑了,想拿團扇敲她一下,卻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真打下去,叫皇帝知道了,不知要如何動怒。
她哼了聲,團扇隔空點了點女兒:“你同陛下真是姻緣天定,豺狼配虎豹,天造地設的一雙。”
謝華瑯見她似乎沒那么生氣了,才笑嘻嘻的湊過去:“阿娘,太醫(yī)不也說沒事嗎?你別太杞人憂天了。”
到了這等地步,盧氏還能怎么說?
“隨你去吧,我頭疼的厲害,”她將那柄團扇丟下,抬手去揉自己太陽穴:“今日跟你們夫妻各自說了會兒話,非少活十年不可。”
“阿娘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謝華瑯聽得失笑:“阿娘還正年輕,非得長命百歲才好呢。”
“罷了罷了,”盧氏心性豁達,倒也不是看不開的人,輕嘆口氣,道:“陛下這樣疼你,也是你的福氣,只是要有分寸,不許胡鬧。”
說到此處,她尤且有些怨言:“我去請陛下勸你幾句,他倒好,幾句話就給堵回來了,好像我是后娘,想害你似的……”
謝華瑯聽得心中甜蜜,笑吟吟道:“九郎疼我嘛,才舍不得叫我難受呢。”
盧氏也只能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的事情,我便不管了,由得去吧。”
……
八月匆匆過去,帶著夏季末尾的燥熱,一道消失在歲月長河之中,等到京郊的楓葉初紅時,長安終于有了幾分秋意。
到了九月,謝華瑯的日子便更不好過了。
她有孕八個月,原本是不到生產(chǎn)的時候的,然而腹中懷有雙生子,怎么可能同尋常孕婦一般,等到足月再生產(chǎn)呢。
御醫(yī)前后診過幾次脈,產(chǎn)婆也數(shù)次摸過肚腹,都說產(chǎn)期臨近,便在月中,太極殿中的宮人內(nèi)侍也更加警醒,唯恐哪一處出了錯漏,傷到了皇帝心心念念的皇后與兩位小殿下。
較之尋常孕婦,謝華瑯的肚子大的可怕,她自己都老老實實的留在內(nèi)殿,身邊不敢離人,顧景陽也將政事推開,每日守在她身邊。
這日晚間,二人用過膳后,顧景陽便扶著妻子前去沐浴,為她擦洗過長發(fā)之后,才用軟巾為她擦身,動作十分輕柔,唯恐會傷到她。
謝華瑯大著肚子,更不敢胡鬧,坐在浴池里邊,叫抬胳膊就抬胳膊,叫抬腿就抬腿,乖巧的不得了。
顧景陽為她擦拭肩背的時候,她便低頭盯著自己的肚子瞧,或許是因為懷的是雙生子,肚子格外大的緣故,連帶著肚皮似乎都顯得薄了,她摸了摸,忽然有些慶幸:
“得虧是雙生子,我聽說曾有人一胎生三子,肚皮都險些撐破。”
顧景陽聽得眉頭微蹙,手上動作卻不停,語氣溫柔道:“誰同你說的?”
謝華瑯未曾察覺到他話中隱含的怒意,不假思索道:“前殿侍奉的一個宮人,之前說起婦人生產(chǎn)之事時,我聽她提起的。”
顧景陽淡淡的“嗯”了一聲,卻沒再說別的,只扶著她站起身,出了浴池后,又幫著穿了貼身的中衣。
“好了,枝枝先去睡,”他挽著妻子的手出了后殿,交到了盧氏那兒:“郎君很快便過去。”
自從她肚子大了,行動不便之后,顧景陽都是先照看她沐浴更衣,自己再去洗漱的,謝華瑯并不奇怪,乖乖的應了一聲,叫母親扶著,往寢殿里去了。
顧景陽目送她離去,這才轉(zhuǎn)向衡嘉,將方才她說的話講了,冷冷道:“將那宮人打發(fā)掉,連說話都不會,還留了做什么?”
得虧枝枝豁達,不將那些放在心里,否則留下這么一樁心事,日思夜想之下,生產(chǎn)時不知要受什么苦。
衡嘉聽得額頭生汗,連聲道:“都是奴婢管教不嚴……”
“好了,”顧景陽語氣微柔,道:“以后謹慎些便是。”
衡嘉連忙謝恩,擦著冷汗,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謝華瑯渾然不知這一變故,正瞧著自己某處格外凸起的肚腹傻笑。
臨近產(chǎn)期,她腹中的兩個小壞蛋動的更加厲害,似乎是知道自己即將出世,非得提前活動一下手腳一般。
盧氏見她肚腹上有一處小小的鼓起,也是忍俊不禁:“小殿下在里邊兒動呢。”
“終于要出生了,”謝華瑯有些如釋重負:“阿娘,你不曉得他們有多吵,前些日子我晚上都睡不著,非得折騰到半夜才行。”
盧氏笑道:“不是有陛下陪著你嗎?”
說起自家郎君,謝華瑯的神情便柔和下來,溫柔一笑,悄聲道:“阿娘,他們剛開始動的時候,我可不耐煩了,但后來一想,這是九郎的孩子,是我與他的骨肉,便什么不耐煩都沒有了。”
“我曾經(jīng)說,要尋個一心人,遇見他、嫁給他之后再回頭看,真是慶幸極了,有這樣一個人,愛憐我所受的苦楚,包容我所有的壞脾氣。”
她眉宇間遍是繾綣柔情:“九郎他……他很好,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盧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你過得好,阿娘衷心覺得歡喜。”
母女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卻聽人來回稟,說陛下快要過來了,畢竟是寢殿,又是夜間,盧氏不便久留,起身回住處去了。
謝華瑯倚在隱囊上,歪著頭,笑吟吟的瞧著自己郎君過來,目光里邊兒如同有鉤子似的,倒看得顧景陽不自在了。
“怎么了?枝枝。”他輕聲問。
“沒什么,”謝華瑯摸著肚子,砸吧一下嘴,道:“我想吃棗泥月餅了!”
顧景陽失笑道:“都九月了,怎么又想起來吃月餅?”
謝華瑯撒嬌道:“就是想吃了嘛。”
“好,”顧景陽很寵愛的摸了摸她的長發(fā):“這就吩咐人去準備。”
謝華瑯眼珠一轉(zhuǎn),卻搖頭道:“算了,忽然又不想吃了。”
顧景陽斜她一眼,解了外袍,道:“那你想吃什么?”
謝華瑯坐起身來,摟住他脖頸,湊過臉兒去,悄聲道:“我想吃蘑菇。”
顧景陽心下一窘,抬手在她腦門上戳了下:“枝枝,不許胡鬧。”
謝華瑯肚子大著,他怎么會用力推,故而她小腦袋一歪,脖子便彈回去了,重又湊到他耳邊去,悄聲道:“我才不信你一點兒都不想!”
“想,但是不可以。”
顧景陽應得坦誠,卻語重心長道:“我知道枝枝是好意,但這種事真的沒有那么重要,在我心里,你與孩子重于一切。”
他摸了摸她的頭,又扶著她躺下,溫柔道:“乖寶,快睡吧。”
謝華瑯被他說得心頭甜蜜,乖巧的合上眼,唇邊還藏不住笑:“嗯!”
……
自打進了九月,顧景陽與盧氏的心便提起來了,畢竟御醫(yī)與產(chǎn)婆都說謝華瑯生產(chǎn)在即,整日盯著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謝華瑯自己倒很看得開,該吃吃,該睡睡,一切如常。
到了重陽節(jié),顧景陽生辰那日,她還摸著肚子感慨:“九郎,倘若他們今日出生便好了,正好同父皇一日生辰。”
顧景陽目光微柔,還沒說句什么,她就自己先否定了:“不太好,你們?nèi)齻€一日生辰,又是一個姓,豈不是要排擠我這個外姓的?不好,不好。”
都是至親骨肉,哪有這么說話的?
盧氏想剜她一眼,奈何顧景陽還在,只得忍下,借著喝茶的空檔,悄悄翻個白眼。
顧景陽卻不覺得有什么,溫言勸慰道:“不會的,枝枝是我的妻子,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哪里會有親疏之分?”
謝華瑯被哄得高興了:“郎君對我真好。”
今日的顧景陽的生辰,原本是該設宴相慶的,只是謝華瑯生產(chǎn)在即,不好再多攪擾,便暫且擱置,只有夫妻二人與盧氏在,小慶一番便可。
掌勺的御廚是從宮外請的,曾經(jīng)是江州名廚,最擅長的菜式便是廬山石雞,謝華瑯對此聞名已久,只是不曾到過廬山,當然也不曾吃過。
而顧景陽慣來不重口舌之欲,當然也沒吃過了。
皇后有孕,若是誕下皇子,又嫡又長的身份,必然是要做太子的,尤其皇帝年長皇后諸多,備不住就早去了,皇后有謝家支撐,來日未必不是一個天后。
朝臣們?nèi)绱讼胫幻庵T多攀附,江州刺史也一樣,只是送金銀太過俗氣,也沒有新意,他便從別處著手了。
江州刺史的夫人有孕時便喜歡吃廬山石雞,加之皇后久居長安,未必不想嘗嘗他鄉(xiāng)風味,如此一來,他便送了幾個名廚進京,剛巧謝華瑯這陣子嘴饞,就給留下了。
所謂的廬山石雞并不是雞,而是蛙的一種,肉質(zhì)細嫩鮮美,極為可口。
——這也是廬山三石之一,名氣頗盛。
謝朗曾經(jīng)去過廬山,也吃過這道佳肴,還特意同謝華瑯炫耀過,今日終于能吃到,她頗有些如愿以償?shù)男牢扛小?br/>
臨近午膳時分,宮人們便先送了時鮮瓜果來,謝華瑯撿了顆草莓送進嘴里,又催問道:“石雞呢,怎么還沒有來?”
衡嘉賠笑道:“娘娘別急,就快來了。”
“怎么這么慢。”謝華瑯小小的抱怨一句,卻不想再吃草莓,瞧著另一個果盤里擺了紅彤彤的鮮棗,便要伸手去取。
顧景陽見她動作不便,便主動將那盤鮮棗端到妻子面前去,哪知鮮棗到了,她的手卻還停在原處。
他隱約意會到了什么,語氣微急:“枝枝?”
謝華瑯這才“哎呀”一聲,扶住他手臂,軟軟道:“九郎,我好像要生了……”
顧景陽扶住她腰身,低頭去看,果然見她裙擺已然有些濕了,顧不得再說別的,便將人抱起,往寢殿中去了。
不需要他吩咐,便有宮人去請產(chǎn)婆御醫(yī),另有人去準備熱水剪刀等物,盧氏在側(cè)安排,一切都井井有條。
產(chǎn)婆不多時便到了,凈手之后去探了探,笑道:“娘娘懷的是雙生子,已經(jīng)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養(yǎng)的也好,宮口已經(jīng)開了三指,很快便好了。”
御醫(yī)診脈之后,也回稟道:“娘娘鳳體安泰,陛下無需憂心。”
盧氏是生產(chǎn)過的,聽產(chǎn)婆與御醫(yī)如此說,便知道女兒這一胎不會很麻煩,暗松口氣,又到床榻前落座,柔聲安撫道:“枝枝別怕,阿娘在呢。”
謝華瑯畢竟是頭一次生產(chǎn),不安也是正常,握著母親的手,目光四處探尋:“九郎呢?”
還沒正式開始生產(chǎn),顧景陽并未出去,聞言便到近前去,徐徐哄道:“枝枝別怕,郎君在呢。”
在他心里,妻子是遠勝于那些繁文縟節(jié)的,故而略微一頓,便定了心,道:“郎君不走,留下來陪你。”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高,但也不低,其余人想勸,又不敢貿(mào)然開口,盧氏嘴唇一動,原本想說什么的,最后卻還是咽了下去。
“不用啦,”謝華瑯卻搖頭道:“郎君只管在外邊兒等消息就好。”
顧景陽不置可否,卻失笑道:“那你還抓著我的手不放?”
“……嗯,”謝華瑯頓了頓,終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道長你幫我問問石雞好了沒,還沒開始生,我想趁熱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