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誤會
,陛下他總是假正經(jīng) !
陛下近來心情轉(zhuǎn)好,連月來為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朝臣們,總算是松了口氣。
天威難測,倘若君主陰晴不定,朝臣們的日子也難過。
昔年鄭后當(dāng)政時,曾以種種緣由,撲殺重臣逾十人,宗親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前車之鑒,難怪他們?yōu)榇颂嵝牡跄憽?br/>
謝允官居門下省給事中,掌駁正政令,校訂功過,正逢門下省將去歲官員遷貶諸事統(tǒng)計出來,因為此事原就由他主理,侍中裴凜便令他將這份奏表送往太極殿去,倘若皇帝垂詢,也可應(yīng)答。
謝允自無不應(yīng)。
衡嘉往偏殿去沏茶,捧著往前殿去時,正遇上身著緋袍,豐神俊朗的謝家長子,停下腳步,笑問道:“給事中安?”
謝允同他向來沒有交際,畢竟宰輔之子結(jié)交內(nèi)侍,無疑會惹人猜忌,見衡嘉如此,倒不失禮,向他頷首,道:“內(nèi)侍監(jiān)。”
衡嘉與他并肩而行,又道:“給事中是來拜見陛下的嗎?”
謝允輕輕應(yīng)了聲“是”。
朝臣不好結(jié)交內(nèi)侍,內(nèi)侍其實也一樣,故而衡嘉只問了那一句,便停了口,到前殿門前去時,方才道:“給事中稍待,奴婢先去通傳。”
謝允客氣道:“有勞。”
……
顧景陽端坐椅上,正翻閱案上奏疏,便見衡嘉上前奉茶,道:“陛下,門下省給事中謝允求見。”
顧景陽手中御筆一停,道:“他怎么來了?”
有郎官在側(cè),聞言恭聲提醒:“陛下,去歲天下五品以上官員遷貶諸事統(tǒng)計,便是交由謝給事中負責(zé)的。”
“原來如此。”顧景陽將筆擱下,道:“宣他進來吧。”
謝允還很年輕,豐神俊朗,氣度斂和,更多是肖似謝偃,而枝枝鮮艷嬌嫵,俏皮靈動,面容則更像母親,可即便如此,仍舊能從眉眼之中,察覺出他們兄妹二人的相似之處。
顧景陽的神情不覺柔和了些,內(nèi)侍呈上奏表,他翻開細閱,輕輕道:“坐吧。”
謝允應(yīng)聲,另有內(nèi)侍搬了矮凳來,他便垂眼落座,靜待皇帝垂問。
奏表很長,有數(shù)十頁之多,顧景陽靜靜翻閱,內(nèi)殿中自然無人做聲,唯有紙張翻起的聲音,不時響起。
現(xiàn)下正是五月,天氣已經(jīng)有些熱了,內(nèi)殿的窗扇洞開,有和風(fēng)伴著鳥鳴聲,依稀傳入耳中,謝允坐的久了,再聽殿外鳥鳴聲,下意識側(cè)目往窗外看,再回過頭時,目光掃過東側(cè)架上擺放的那柄劍時,眸光一顫,忽然頓住了。
那柄劍名喚太阿,乃是皇帝隨身的天子劍。
謝允先前也曾在皇帝身邊做過郎官,后來才調(diào)任門下省,自然識得這柄劍,只是那時候,劍柄上尚且沒有現(xiàn)在佩的這枚玉墜。
他打量了幾眼,總覺得這枚玉墜有些眼熟。
……倒像是枝枝幾年前過生辰時,外祖父專程送的那枚,連玉墜下的穗子都一模一樣。
若只是玉墜,相似也便罷了,可連底下穗子都一樣,便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枝枝的玉墜,怎么會在陛下這兒,還被佩到太阿劍上了?
難道……
饒是謝允素來端和,驟然發(fā)現(xiàn)此事,也是心中駭然,面上變色。
顧景陽將那奏表翻了大半,方才停下,喚道:“謝卿。”
謝允心中驚駭,尚未回神,一時竟未應(yīng)答,郎官微覺詫異,低聲提醒道:“給事中,給事中?”
謝允回過神來,便見皇帝正垂眼望著自己,背上生汗,心中凜然,忙道:“臣在。”
顧景陽見他盯著那枚玉墜出神,也能猜度幾分,淡淡一笑,道:“朕有些不明之處,要你細講。”
謝允道:“陛下請問。”
這一問一答,幾番往復(fù),便是大半個時辰過去,謝允應(yīng)對自如,心中卻愈發(fā)躁動不安,見皇帝不再問了,方才松一口氣,低頭飲茶。
陛下與枝枝,當(dāng)真是那種關(guān)系嗎?
怎么也不曾聽她提過?
淑嘉是陛下嫡親外甥女,倘若他們成了,自己豈不是要管妹妹叫舅母?
還有,上月枝枝往揚州去玩,而陛下作色,也是自上月開始,難道竟同枝枝有關(guān)?
對了,幾位宰輔之中,似乎只有阿爹沒被陛下訓(xùn)斥……
謝允心中亂糟糟的,似喜似憂,五味俱全。
顧景陽將奏表細細翻閱完,已經(jīng)臨近午膳時分,便打發(fā)郎官們退下,又勉勵謝允幾句。
后者滿心復(fù)雜,卻聽不進耳中,猶疑片刻,終于躊躇道:“陛下請恕臣冒昧……”
顧景陽淡淡道:“怎么?”
“李斯在《諫逐客書》中講: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
謝允道:“臣先前曾為陛下郎官,也曾見過太阿劍,可那時候,上邊似乎還不見珠飾,陛下說不必為外物所束縛,如今怎么……”
“是心上人送的。”顧景陽微露笑意,神態(tài)輕和:“朕若不佩,她見了,要發(fā)脾氣的。”
……
二房里的謝瑩即將出嫁,謝華瑯同這堂姐感情深厚,又因她喜愛蘭花,便打算親自繡一張絲帕相贈,這日傍晚,一朵秀逸蘭花將將繡完,卻聽女婢入內(nèi)回稟,說是郎君來了。
謝府中所說的“郎君”,只有長兄謝允一人,而其余的郎君們,皆會以“二郎”“三郎”相稱。
謝華瑯聽得有些奇怪。
較之庶兄庶姐,她同幾個嫡親兄弟,自然格外親厚些,然而彼此年歲漸長,總要避諱,唯有最小的弟弟謝瑋時不時來找她,上邊兩個兄長若有話說,多半是在母親院中,又或者是書房,如今日這般直接過來的,倒很少見。
左右打量一圈,見沒什么扎眼的,她方才道:“請哥哥進來吧。”
謝允離開太極殿后,在門下省枯坐了一下午,心神不寧,猜量種種,既憂心胞妹,又憂心謝家來日如何,歸府之后,便先往謝華瑯院中尋她。
“哥哥怎么過來了?”謝華瑯親自為他斟茶,奇怪道:“可是有事尋我?”
謝允打發(fā)女婢退下,再抬眼打量面前美貌鮮艷的幼妹,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方才道:“枝枝,你十三歲生辰那年,外祖父送你的玉墜哪兒去了?”
謝華瑯不意他會這么問,神情微滯,偷眼打量哥哥一眼,試探著道:“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哥哥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謝允見她如此神態(tài),便知此事為真,輕嘆口氣,道:“因為我在別人處見到它了。”
閨中女郎將貼身玉佩贈人,無非就是那么幾個意思。
他既如此言說,謝華瑯便知是撞破了自己那點旖旎□□,心中隱約有些羞赧,低聲道:“哥哥,你都知道了?”
謝允心中情緒翻滾,卻不回答,只道:“什么時候開始的?”
“有一陣子了吧。”兄長再親近,也是異性,謝華瑯以袖掩面,悶悶道:“這話阿娘問也就罷了,哥哥你就不要問了,多難為情啊。”
謝允聞言微怔,詫異道:“阿娘也知道?”
“當(dāng)然知道。”謝華瑯道:“終身大事,我怎么可能不同他們說?”
“他們?”謝允追問道:“阿爹也知道此事?”
“自然。”謝華瑯將衣袖放下,不好意思道:“我讓阿娘同他說了。”
謝允心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怔然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也對,事關(guān)重大,不好宣揚。”
他雖是長子,但畢竟年輕,沉不住氣也是有的,父親與母親將消息按下不提,也不奇怪。
謝華瑯輕輕拉他衣袖,低聲求道:“哥哥明白就好啦,可不要再同別人提起。”
謝允失笑道:“我豈是多嘴之人。”
“哥哥,”謝華瑯不意那二人會遇見,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羞澀,還有些希望得到兄長祝福的期盼,她小聲問道:“你覺得他怎么樣呀?”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這個天子妹婿,難道是可以評頭論足的嗎?
謝允只能道:“龍章鳳姿,好極了。”
……
這日是十五,謝家長房聚在一起用晚膳,如往日一般無波無瀾,結(jié)束之后,謝偃喚了長子到書房去,父子二人手談之余,兼談公事。
“我聽說你今日去了太極殿面圣,”謝偃落子,輕聲問道:“是為了去歲官員遷貶的奏表?”
謝允道:“是。”
謝偃頷首,又道:“陛下怎么說?”
“差強人意,”謝允道:“臨走時,陛下有所勉勵。”
“你還年輕,將來的路很長,我與你叔父皆在朝中為官,再加上一個你,便有些扎眼了,”謝偃飲一口茶,道:“等縣主生產(chǎn)之后,便往地方上去待幾年吧。”
謝允自無不應(yīng):“是。”
謝偃聽他應(yīng)得這樣痛快,倒有些詫異,笑道:“你沒什么想問的?”
“阿爹韜略沉穩(wěn),遠勝我數(shù)倍,”謝允由衷道:“兒子自無猶疑。”
謝偃不曾多想,聞言失笑道:“你怎么同枝枝一樣,也學(xué)的油嘴滑舌了。”
謝允笑而不語。
……
第二日清早,謝華瑯往東鵲山去,剛進道觀,便見顧景陽站在院中,正同身側(cè)衡嘉說話。
旭日東升,光線明亮,映得他面容清朗,原本疏離清冷的神情,也有了三分和煦。
謝華瑯想起昨日哥哥說的話,頗覺雀躍,快步上前,撲過去抱住了他腰身:“九郎!”
衡嘉沒眼看,忙不迭別過身去。
顧景陽伸臂扶住她,神情溫柔,輕輕責(zé)備道:“不許胡鬧。”
謝華瑯才不吃他這套呢,摟住他腰,歡喜道:“你昨日見到我哥哥了?”
顧景陽心頭微動,垂眼看她:“他同你說了?”
謝華瑯笑道:“他不說我怎么會知道?”
她騎馬而來,鬢發(fā)微亂,卻更顯明媚靈動,顧景陽心口發(fā)燙,著實喜歡,伸手替她將發(fā)絲撫回耳后:“這樣也好。枝枝,我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略微頓了頓,又道:“你哥哥是怎么說的?”
“他說你好得很。”謝華瑯笑道:“你不知道,我這位兄長,面上溫和,實際眼界很高,他既能這樣說,便知九郎的確很好。來日到我阿爹阿娘面前,他們自然也會喜歡你的。”
顧景陽微怔,道:“他沒說別的?”
謝華瑯不解道:“還有什么好說的。”
“……沒什么。”顧景陽微露笑意,溫和道:“你這位兄長,倒很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