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采花
    ,陛下他總是假正經(jīng) !
    此為防盜章  長兄房里的人, 謝華瑯身為幼妹, 素日里是見不到的,是以并不熟悉, 瞥了一眼,低聲道:“怎么了?”
    盧氏面色微冷, 將手中團(tuán)扇丟掉,吩咐蔣氏與田氏:“你們退下。”
    待那二人行禮退走,她方才蹙眉道:“她有身孕了。”
    謝華瑯微吃一驚:“啊?”
    ……
    謝家長房有四子二女, 長子謝允、次子謝粱、幼子謝瑋與謝華瑯皆為盧氏所出,侍妾田氏生第三子謝檀,侍妾蔣氏生庶長女謝徽。
    六人之中,只有謝華瑯的長兄謝允一人成家入仕。
    謝允是長安謝氏的嫡長子,身份貴重, 自不必說, 謝偃與盧氏都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謝允也爭氣, 風(fēng)姿秀逸,少有偉才,放眼長安, 也是極受人矚目的后起之秀。
    十七歲那年,父親謝偃做主,為謝允娶了秘書丞隋閔之女為妻, 次年, 謝家便添了嫡長孫謝瀾。
    謝允與隋氏也算相得, 又有兒子在,原也是一樁良緣,然而太過卓爾不凡,未必是件好事。
    先帝嫡后鄭氏,出身大族,性情果敢剛毅,識見深遠(yuǎn),頗得先帝信重,夫妻二人和睦,生三子一女。
    先帝體弱多病,時常將政事委于皇后之手,朝臣乃以天后稱之,與先帝并稱二圣。
    后來先帝辭世,鄭后先以監(jiān)國太后之名臨朝稱制,沒多久便廢黜新君,自己做了皇帝。
    女人稱帝,還是開天辟地第一次,宗室震動,驚怒非常,鄭后以鐵血手腕鎮(zhèn)壓,手段酷烈,將高祖、太宗血脈屠殺殆盡,連自己獨女臨安公主的駙馬牽涉其中,都未曾幸免。
    駙馬下獄時,臨安公主已經(jīng)臨盆,生下女兒之后,得到的便是丈夫死訊,心中哀慟可想而知。
    鄭后對這唯一的女兒心懷愧意,對新生的外孫女更是憐惜異常,賜封淑嘉縣主,份例禮遇比照公主,極為優(yōu)寵。
    淑嘉縣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成,如何高傲貴重,自不必說,有日出城踏青,返回府中時,卻見謝家郎君打馬經(jīng)過,人如玉樹,貌似芝蘭,一顆芳心便丟了,得知他身份后,親自去求鄭后賜婚。
    鄭后那時已經(jīng)稱帝,對這個外孫女格外疼惜,權(quán)柄在握,并不覺得拆散一樁姻緣有多了不得。
    為叫顧氏皇族與鄭氏一族相融,她甚至賜自己兒女“鄭”姓,又賜死侄子妻室,令娶臨安公主為妻。
    隋氏之父隋閔為秘書丞,三朝老臣,長安謝氏也不容輕侮,故而鄭后只降旨令謝允與隋氏和離,不曾殺人,又賜公主儀仗,將淑嘉縣主風(fēng)光嫁入謝家,做了謝允的妻室。
    隋氏遭受這等飛來橫禍,返回母家,更與兒子生離,心中悲郁可想而知,不過三月,便憂憤而死。
    淑嘉縣主真心喜愛謝允,加之謝家亦是赫赫高門,故而入門之后,對公婆都頗敬重,對兩個小叔和謝華瑯這個小姑也沒的說,可即便如此,因隋氏之死,終究也是隔了一層。
    隋氏歸家后,盧氏便將長孫謝瀾接到自己身邊照看,淑嘉縣主嫁入謝家之后,對此也沒說過什么。
    大家族里默許的規(guī)矩,主母生子之前,侍妾通房是不能有孕的,盧氏也是生了兩個兒子之后,才停了府中侍妾的避孕湯藥,謝令之妻劉氏也是如此,等到了淑嘉縣主,盧氏盡管不喜這兒媳,卻也沒有打破規(guī)矩的意思。
    然而淑嘉縣主嫁與謝允幾年有余,一無所出,石頭砸到水里還有個響兒呢,她的肚子卻一直都沒動靜。
    臨安公主最為優(yōu)寵長女,鄭后也憐愛她,疑心是謝家人做了什么,令她不能生產(chǎn),還曾專程令名醫(yī)入府請脈,又留了醫(yī)女相伴。
    這事惹得盧氏極為惱火,淑嘉縣主終究是長子妻室,若有兒女,也是嫡出,遠(yuǎn)比庶出貴重,她再是不喜,也不至于厭惡自己的嫡孫。
    再則,淑嘉縣主遲遲未有身孕,謝允房里的侍妾通房當(dāng)然也不會有,難道她見兒子膝下只有一根獨苗,心里便很高興嗎?
    因這緣故,她干脆免了淑嘉縣主每日問安,眼不見心不煩。
    鄭后稱帝后期,今上與中書令謝偃、還有門下省的兩位宰相一道,聯(lián)合宗室,發(fā)動元革政變,復(fù)顧氏神器,幽禁鄭后于大安宮,盡殺鄭氏一族,也終結(jié)了屬于鄭后的女帝時代。
    鄭后倒臺,淑嘉縣主的靠山也倒了一半,然而她的生母是臨安公主,新帝是她嫡親的舅舅,仍舊不容輕侮,加之她嫁入謝家之后,并無大錯,謝家人待她倒仍如從前一般。
    謝華瑯聽母親講那侍妾有孕,便能明白她心中矛盾之處:長子好容易有了孩子,她自然舍不得打掉,然而倘若留下,倒像是謝家寵妾滅妻,見鄭氏倒了,有意欺辱淑嘉縣主似的。
    “怎么有的?”她悄聲問母親。
    “原是喝了湯藥的,偏她貪嘴,吃壞了東西,嘔吐不止,那藥吐了大半,為此還專程請了大夫,”盧氏明白她的意思,反而更加頭疼,秀眉蹙起,道:“就那一次,誰知道就有了呢。”
    若是那侍妾刻意求孕,偷偷將湯藥倒掉也就罷了,盧氏容不下這種心大的,然而只是湊巧,又機(jī)緣巧合有了孩子,她便有些不忍心了。
    謝華瑯今早請安,見她面有郁色,想必便是為這事了,她頓了頓,方才道:“縣主知道嗎?”
    盧氏揉了揉額頭,道:“從早到晚,都快一日了,想也知道了吧。”
    謝華瑯輕嘆口氣,轉(zhuǎn)向那侍妾,道:“你姓什么?”
    那侍妾屈膝行禮,神情有些不安:“妾室姓柳。”
    “算了,不說這些了。”盧氏擺擺手,示意柳氏退下,有女婢奉了香茶來,她端起飲了一口,目光忽然停住了:“枝枝,你的耳鐺呢?”
    謝華瑯早有準(zhǔn)備:“路上掉了一只,我就把另一只收起來了。”
    盧氏伸手戳她額頭,養(yǎng)尊處優(yōu)之下,她雙手潔白如玉:“你這冒失毛病,很該改一改了,不然日后出嫁,又該怎么辦?”
    “怎么,”謝華瑯聽得心頭微沉,試探道:“我的婚事,阿爹有想法了?”
    “你大哥前后兩樁婚事,皆是為了謝家,你阿爹也不忍,說郎君也就罷了,實在不行還能另娶,再不行房中還能納幾朵解語花,女郎卻不一樣。”
    盧氏說到此處,倒有些欣慰,握住女兒纖細(xì)手掌,笑容溫婉:“你的婚事,便叫你自己相看,他最后掌眼便是了。”
    “真的嗎?”謝華瑯不意還有這等意外之喜。
    “其實還有另一層考慮——你父親做了宰輔,叔父執(zhí)掌國子監(jiān),長兄又是黃門侍郎,謝氏富貴已極,不必再嫁女尋求聯(lián)姻。”
    盧氏悄聲道:“宗室選出的幾位王爺,還沒有擇定王妃,儲位之爭何等兇險,謝家離得越遠(yuǎn)越好。”
    今上是先帝與鄭后的嫡長子,他降生時,先帝尚是太子,太宗喜愛長孫,又覺太子性情仁弱,太子妃強(qiáng)勢剛決,唯恐長孫將來受制于鄭后,便將他接到太極殿去,親自教養(yǎng),也是因這關(guān)系,鄭后與今上雖有母子之名,卻無母子之情。
    太宗心懷去母留子之意,然而他去的突然,甚至沒有來得及冊立長孫為太孫,先帝登基之后受制于老臣,朝堂之上頗覺掣肘,鄭后言說老臣心中只敬太宗,卻無新君,為肅清朝政痼疾,便以為大行皇帝祈福為由,令長子離宮潛修,隨即又立第二子為太子。
    先帝性情綿軟,不得不依仗強(qiáng)勢的妻子,局勢使然,也沒有反對。
    四年前,今上與幾位宰輔宗室聯(lián)合政變,在鄭后倒臺之后登基稱帝,卻沒有立后娶妃之意,甚至連選秀都不曾進(jìn)行過。
    時下風(fēng)氣開放,胡漢交融,實乃盛世雍容,胸襟之寬闊,歷代少有,連女帝都出了,再出個不近女色的君主,根本不算什么事。
    至于來日新君如何,想必便該從宗室之中過繼,收為嗣子了。
    鄭后當(dāng)政時期,高祖、太宗血脈被屠殺殆盡,然而也并不是一個不留,更不必說今上還有兩個胞弟,子侄不在少數(shù)。
    謝偃身為中書令,也是宰相之一,長安謝氏頗有聲望,盧氏之父邢國公,亦是當(dāng)朝重臣。
    謝華瑯在府中行三,人稱三娘子,然而論及身份貴重,卻要勝于前邊兩個姐姐,加之容色嬌妍,不只是勛貴子弟有意求娶,更有宗室子弟明里暗里詢問,意圖娶一個背景強(qiáng)硬的妻室,為來日過繼鋪路。
    謝氏富貴已極,著實不欲再摻和進(jìn)這些事里,謝偃近年來,也有了急流勇退的意思。
    謝華瑯原還憂心,聽母親這樣說,自是歡喜:“我該好生謝過阿爹才是!”
    盧氏見她眉宇含笑,神情欣喜,心頭微動:“枝枝,你有心上人了?”
    謝華瑯倒不害羞,明眸微轉(zhuǎn),道:“算是吧。”
    “還真有了!”盧氏目露訝異,低聲詢問道:“人怎么樣?”
    “唔,”謝華瑯想了想,笑道:“很俊。”
    “也好,我們枝枝美貌,若尋個丑的,也不像話,”盧氏愛憐的撥了撥她微亂的發(fā)絲,道:“年歲如何?”
    謝華瑯故意含糊其辭,道:“比我略大些。”
    “大幾歲有大幾歲的好處,會疼人,”盧氏果然會意錯了,又笑問道:“身邊清凈嗎,有沒有人?家風(fēng)好不好?”
    “他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性情也靦腆,可容易害羞了,”謝華瑯莞爾,悄悄道:“我每見他那情狀,便愛的不得了。”
    “去,”盧氏瞪她一眼,嗔道:“哪有閨閣女郎這么說話的?”
    “反正我就是中意他,”謝華瑯拉著母親衣袖,央求道:“阿爹既然不欲將我別嫁,阿娘便先跟他吹吹風(fēng),叫他有個準(zhǔn)備。”
    “高門子弟,哪有身邊沒人的?”盧氏應(yīng)了,又低聲道:“門第是不是差了些?”
    “阿娘,”謝華瑯堅持道:“我喜歡嘛。”
    錢物謝家是不缺的,子弟爭氣,起碼還能富貴三代,女兒即便是嫁的低了,也有兄長可以依靠,不至于被人欺負(fù)。
    “罷了罷了,”盧氏也想得開,笑道:“門第差些便差些,你喜歡最重要。”
    謝華瑯信手將窗扇推開,便見窗外那幾株海棠開的荼蘼,綠葉青翠,鮮紅色的花朵堆堆簇簇,金蕊點綴其中,明艷灼目。
    “雪綻霞鋪錦水頭,占春顏色最風(fēng)流。”她輕笑起來,贊道:“果真是花中神仙。”
    女婢采青候在外邊,聽得動靜過去,便見謝家這位以美貌著稱的女郎倚在窗邊,衣袖半卷,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的手臂,柔膩如云。
    晨光朦朧,落在她面上,連那樹緋紅的海棠都失了色,一時竟怔住了。
    謝華瑯也不看她,只笑問道:“阿娘起身了嗎?”
    采青回過神來,慌忙道:“已經(jīng)起了。”
    謝華瑯便伸手過去,隨意摘了朵海棠,簪入發(fā)間:“那我們走吧。”
    ……
    說起長安謝氏,時人首先想起來的,便是赫赫高門,芝蘭玉樹。
    長安謝氏祖上出自陳郡謝氏,這原就是魏晉時期的頂級門閥,后來子弟分家,謝華瑯的高祖父隨同高祖征戰(zhàn)天下,從此定居長安,世代為宦。
    謝華瑯的祖父謝亭官至吏部尚書,死后被太宗追謚司空,極盡哀榮。
    謝亭有二子,謝華瑯之父謝偃為中書令,叔父謝令為國子監(jiān)祭酒,放眼長安,兄弟二人皆身居要職,榮華至此,也是少見。
    女婢纖手挑起垂簾,迎了謝華瑯入內(nèi),她便見母親盧氏半倚在軟枕上,明艷面孔上有些倦意,正同叔母劉氏說話。
    “可是六郎又淘氣了?”謝華瑯上前行禮,笑道:“我見阿娘面色不好。”
    六郎是她幼弟,名叫謝瑋,方才十歲,正是調(diào)皮搗蛋的時候。
    “不關(guān)六郎的事,”盧氏眉眼間有些倦怠,顯然不愿多提,見女兒著意裝扮,艷若牡丹,心中喜歡,倒多問了句:“枝枝要出門去嗎?”
    “約了憲娘和元娘去東鵲山放風(fēng)箏,”謝華瑯笑道:“近來天氣好,想出去走走。”
    “也好,出嫁之后便不比閨中自在了,”盧氏手中捏著一把團(tuán)扇,信手搖了兩下,笑道:“玩的盡興些。”
    “東鵲山?”叔母劉氏娥眉微蹙,輕聲道:“我聽你叔父提過,東鵲山南麓仿佛是江王私有,他這人脾氣最是古怪,不通情理,你們仔細(xì)越界。”
    “知道啦,”謝華瑯隨口應(yīng)了聲:“阿娘和叔母說話,我先走了,若去的遲了,憲娘又該埋怨我了。”說完,也不等那二人答話,便快步離去。
    “——枝枝,枝枝?”
    劉氏叫不住她,只能同盧氏抱怨:“這孩子,也不知有沒有往心里去。”
    “隨她去吧,”盧氏不甚在意:“放個風(fēng)箏罷了,頂破天也鬧不出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