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這一下摔得不輕，半晌沒緩過神，也沒能爬起來還手，正亂哄哄時，只聽得太監(jiān)高聲尖叫，眾人循聲看過去，卻見皇帝雙目微合，身子正往下癱倒，眾人合力扶著，大阿哥嚷嚷著：“宣太醫(yī)，宣太醫(yī)……”
    這一下子更亂，皇帝被七手八腳帝抬走，大臣們不知是去是留，總算有幾位位高權(quán)重還能穩(wěn)得住，便疏散眾人，只留下幾位大臣，并阿哥們等候在乾清宮外。
    不多久佟貴妃率德妃、榮妃、惠妃、宜妃紛紛到來，宜妃來得早些，聽說是十四阿哥把皇帝激怒以至于病倒，一見嵐琪就指著她的鼻子道：“你生養(yǎng)的小畜生，可真了不得了，萬歲爺要是被活活氣死了，我看你們母子怎么向天下人謝罪？”
    佟貴妃難得冷臉，聽見這句，卻是呵斥宜妃：“皇上正在安養(yǎng)，你說得哪門子的喪氣話，這里不需要你了，立刻走吧。”一面又看向眾阿哥，吩咐道，“皇上既是見了你們動怒，還都在這里杵著，是怕他不夠生氣嗎？趕緊散了，皇上要見哪一個，自然會派人傳話找你們，都散了吧。”
    后宮之中，如今以貴妃為尊，眾皇子不敢違逆，紛紛散了去，宜妃還想發(fā)作時，卻被五阿哥和九阿哥合力勸走，嵐琪一臉嚴(yán)肅在人群中找十四，卻不見小兒子的身影，胤禛沉著臉上前來稟告：“兒子把他摔傷了，正在別處由太醫(yī)照顧。”
    嵐琪冷聲道：“把他找來，讓他跪在乾清門外。”
    胤禛一愣，到底是應(yīng)了，此時貴妃催母親趕緊進(jìn)去，他目送母親進(jìn)門后，才離了這里。
    寢殿之內(nèi)，貴妃與三妃齊在，宜妃被趕走了不算，此刻獨不見良妃。是因方才朝會上的事已經(jīng)傳出去，聽說良妃在延禧宮里尋死覓活地要證自己的清白，已有人去控制她，眼下斷不會來，可皇帝身邊不需要這么多人照顧，聽太醫(yī)稟告說皇上只是急火攻心沒有大礙后，貴妃便道：“人多手雜，屋子里也挪不開地方，我們之中留下一個，其余人回去管束宮里的人，不能讓太監(jiān)宮女或那些年輕的妃嬪們嚼舌頭，亂了宮闈規(guī)矩。”
    榮妃與惠妃對看一眼，榮妃道：“必然是德妃妹妹最體貼，留下她吧，娘娘身子弱，我和惠妃有陣子不在皇上身邊伺候，好些事都不知道了。”
    嵐琪也不客氣，與眾人道：“宮里其他的事，就交給娘娘和姐姐們，我這兒一心一意伺候著皇上。”
    如此，不等皇帝醒來，佟貴妃就領(lǐng)著榮妃惠妃離開，出門時，剛剛見四阿哥拖著十四阿哥過來，把他摁在了門前跪著，貴妃喊了胤禛到跟前，嘆道：“做什么又帶他來，你皇阿瑪要生氣的，先散了，有什么事回頭再說。”
    胤禛道：“是額娘吩咐讓胤禵跪在這里，娘娘您看，到底怎么才好。”
    佟貴妃一愣，又嘆：“既是你額娘的意思，就算了。”她看了看十四，對胤禛道，“你就別陪著了，這幾天皇上對你也惱得很，十四的事讓他自己去對付吧。”
    胤禛知道，佟貴妃向來偏心自己，對她來說，只有自己才是皇額娘的兒子，可那是貴妃的心意，他不能不管自己同胞的親弟弟，先應(yīng)承了貴妃，恭送幾位娘娘離開，之后便折回來，瞪著弟弟道：“你老老實實呆在這里，別再橫生事端。你還記不記得皇阿瑪說過的話，你再胡鬧，他會打斷你的腿，現(xiàn)在你再胡鬧，我就替皇阿瑪先打斷你的腿。”
    胤禵卻冷冷一笑，沖著四哥道：“這會兒，又輪到四哥來代替皇阿瑪了？”
    胤禛愣住，他剛剛顯然失言，可他不信弟弟是那種刁鉆摳詞眼的人，果然見十四一臉正色，繼續(xù)道：“現(xiàn)在沒有太子了，誰有那心思都不算錯。可是四哥，能者居上，您若真心想替代皇阿瑪，就別叫兄弟們趕上了。包括我。”
    兄弟倆一個站著，一個跪著，互相對視著不言語。
    十四年少氣盛，渾身都是光芒，百姓家常說，老大傻老二精，胤禛是兄長，十四比他小了近十歲，弟弟看著自己走過的路成長，自己的長處、短處都在他眼睛里。做小的但凡聰明些，就不會重復(fù)大的犯過的錯誤，十四是個聰明人，甚至比許多聰明人還要聰明。
    是啊，當(dāng)然包括他。
    那么多皇子阿哥，憑什么就是他四阿哥繼承大位，不過是皇額娘一人的意志，不過是他自己的抱負(fù)和理想，怎么就仿佛天下已經(jīng)是他的了？那么多的弟弟漸漸長大，誰也不比誰差，他得意什么，又自以為是什么？
    心里正迷茫時，忽然聽身后太監(jiān)在說：“德妃娘娘吩咐，去永和宮取些東西。”胤禛忽然一個激靈，想起額娘對他的囑咐：這江山是皇阿瑪一人的，他是臣是子，僅此而已。想到這一句，胤禛豁然開朗，垂首與弟弟道：“你我，別忘了本分。”
    撂下這話，四阿哥揚長而去，留下弟弟一個人跪在門外，眼瞧著門前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誰也不敢來和十四阿哥說句話，大晌午的太陽直直地曬下來，幸不是在酷暑時節(jié)，但一清早起來聽政，又經(jīng)歷那一陣動蕩，十四還被摔得肩膀脫臼，雖然沒大事，但又累又餓渾身都疼，終于跪不住，一屁股坐了下去。
    可卻像是有人看著他似的，他才坐下不久，就見宮女們擁簇著母親從門內(nèi)走出來，胤禵心里一慌，趕緊又跪好了。
    宮女們擁簇娘娘到十四阿哥跟前，便識趣地退開，留環(huán)春一人跟在邊上，她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主子，生怕母子起沖突，怕十四阿哥再把娘娘氣著了。
    “額……”胤禵剛要開口，卻見母親揚手劈下來，眼看著巴掌要扇在臉上，母親卻收住了手，緩緩垂下，冷聲道，“我打你做什么，你不是小孩子了。”
    “額娘。”
    “你皇阿瑪醒了，他不想見你，也不要你跪在這里，你可以走了。”嵐琪痛心不已，說罷扶著環(huán)春要轉(zhuǎn)身，卻被胤禵拽著褂子衣擺，不讓她走，口中求，“額娘，您告訴皇阿瑪，兒子不是故意氣他的，當(dāng)時當(dāng)刻我是糊涂了，額娘，我是真的糊涂了。”
    嵐琪轉(zhuǎn)過臉，俯視著兒子，冷靜地說：“你必然不是故意氣他，額娘信，皇阿瑪也信，可是兒子，你糊涂嗎？”
    胤禵神情發(fā)緊，眼睛通紅。
    嵐琪又問：“你在木蘭圍場做了什么？”胤禵緊緊抿著嘴，嵐琪再問，“你挺身而出為你八哥辯護(hù)時，你真的糊涂嗎？”
    “額娘，我。”
    “兒子，有些話額娘疏忽了，總把你當(dāng)小孩子，不曾好好教導(dǎo)過你，是額娘的錯。”嵐琪伸出手，蓋在兒子的腦門上道，“兒子，額娘常說，做你想做的事，到如今，額娘還是那句話。可是兒子，別忘了你的本分，別忘了這才是這江山的主子。”
    胤禵身上的氣勢弱了，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母親臨走時，又囑咐他離去，待眾人擁簇德妃娘娘返回門內(nèi)，便有太監(jiān)來催他離開，催了幾次不得果，梁總管親自跑出來，苦口婆心地說：“十四阿哥，您走吧，萬歲爺氣成那樣，您再把娘娘氣出個好歹來，要怎么收場？”
    幾番勸說，又拉拉扯扯，終于把十四阿哥送走了，梁總管折回內(nèi)殿來復(fù)命時，驚見德妃娘娘跪在龍榻邊，他一時呆了不知怎么開口，卻聽皇帝吩咐：“把娘娘攙扶起來。”
    嵐琪抬起臉，淚珠子就滾下來，梁總管上前攙扶起娘娘，把她送到床塌邊，輕聲道了句：“十四阿哥已經(jīng)離了。”便立刻退開。
    玄燁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淚水化開了脂粉，他失笑：“你還有心思，出門前化個妝？”
    脂粉散開，露出嵐琪本來的肌膚，那才是原原本本的她，玄燁輕輕觸摸了幾下，道：“還是和從前一樣，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停了停，再道，“養(yǎng)不教父之過，你就不要再傷心，反像在說朕的不是，連你都要來數(shù)落朕？”
    兩人的手不知不覺交疊在一起，嵐琪道：“他們的事，我不想管，只要你好起來。”
    玄燁笑：“朕沒有病。”
    嵐琪道：“有沒有病，怎么養(yǎng)，幾時能動彈能上朝，吃什么喝什么，每天睡多久，往后一概都是我說了算。你就別腦筋了，有本事，現(xiàn)在就起來走出去，沒本事，就老實點。”
    玄燁哭笑不得：“朕都這樣了，還要受你的氣？”
    嵐琪卻說：“從前你不肯歇息，太皇太后動了怒你才老實，每每病了都是我來伺候你，如今太皇太后不在，沒人管得住你了，自然是我繼承太皇太后的意思，皇上只管聽著就是了。”
    玄燁別過臉去：“不要鬧了，朕哪兒有時間歇著。”
    嵐琪道：“既然兒子們那么不爭氣，你安心拖垮了自己的身子，把江山留給他們？你只能硬朗起來，再扛著這江山幾十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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