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災(zāi)殃
薩克斯的旋律還在舞池里流淌,路旁的煤氣燈不知何時亮起,照著馬路上一層薄雪,以及剛從舞廳出來,醉得有些踉蹌的玏。
他身旁的年輕女人嘴角帶一抹化開的口紅,不用說,是剛剛揩到誰的襯衫領(lǐng)子上了。她嬌滴滴地擺了擺手:“再會哦,別忘了寫信給我。”
玏扶著路燈桿,瞇著眼打量她,說:“我記得你……你是莉娜對吧。”
女人已經(jīng)走出去幾步路,回頭拋給他一個飛吻:“連人家名字都記不牢,你記性哪能這樣差。叫宜妹,曉得伐。”
玏沒再搭話,看上去像一條解凍了一半的魚,半倚半癱地跟路燈桿難分你我。女人也不理他,徑自叫了車走了。
直到后半夜將近天亮,玏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思考能力。天曉得他只是喝了半杯紅酒,整個人就像靈魂出竅一樣不辨眼前人物。
這會兒他盯著腳邊一團看不清顏色的東西,抬腳一踢,那東西便摔散開來,露出一條反光的刃。原來是把折刀。
橫刺里突然竄出一個人,瘦瘦長長賽過晾衣桿,身上披一件烏黑油亮的棉襖,要不是因為漏棉絮足以亂真高檔皮大衣。他號啕著撲到玏腳下,哭叫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啊。現(xiàn)在被你搞壞了,我怎么辦啊……”
玏嫌惡地瞥了他一眼,說:“你拿著兇器意欲傷人,幸好我反應(yīng)敏捷才沒受傷,你這樣是違法的,有意見可以去找巡警,看他信誰的話。”
那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面前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居然在編謊話時有如此張口就來的天賦。但在流浪生活中摸爬滾打的他隨機應(yīng)變能力也不是蓋的。
“先生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啊,我開年到現(xiàn)在一單生意都沒做成實在是餓得沒辦法了呀……”玏撲哧一聲笑出來,跟他講,小伙子去尋點正經(jīng)事體做做,不要蹲在馬路上等著發(fā)橫財。
“我是要做生意的呀。先生您照顧我一下,我?guī)湍闼阋回裕芸斓摹!?br /> 玏摸了摸身上口袋,捉出一塊銀元想打發(fā)他走,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和面前的人重合了。
“鹽。”他試探著叫出那個名字。
正托著他的右手辨識掌紋的人僵直了一瞬,又很快恢復(fù)過來。他一直抓著玏的手不放,搞得氣氛逐漸有些尷尬。“好了沒啊。”
“先生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鹽作出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但玏看他眼角的不自然出賣了他。“我也會算的,哈哈。”
鹽仍維持那不自然的笑,問起玏的年齡。于是玏如實相告:“虛歲十八。”
“你今年有大磨難,如果不謹(jǐn)慎對待有性命之憂,要是能過掉,后半世就能大富大貴。”
玏一聽這話心里就猜到三分,便問他是不是有辦法消災(zāi)解厄。照常理,這一行都這么行事:你有難,你也有錢。你把錢給我,我替你解難。
鹽偏不按常理回答。“我法力不夠強,除非是我借用海里面龍王的神力,但這樣要折壽的。算了,我是不敢了。”他搖著頭,后退兩步,轉(zhuǎn)身就跑。玏看他邁開兩條長腿,就像出現(xiàn)時一樣,一溜煙消失在拐角后面。從
“他是拿法力給自己增高了吧。沒吃沒喝,人倒是長得蠻長的。”
太陽慢慢地爬上城市的天際線,給貧民窟破破爛爛的屋頂鑲上一圈金燦燦的邊框,奢華得極不協(xié)調(diào)。窄小的弄堂里人們正漸漸醒過來,喧鬧和器皿的碰撞吵醒還在睡的人和整座城。
玏本該回去好好休息,此刻卻因為今年未到來的大磨難心煩意亂,漫無目的地瞎走,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條小河浜邊上。水面上漂著垃圾,微妙地散發(fā)出令人不適的氣味。
玏一眼就望見其間漂著一件墨黑的衣服,他前不久才看見穿著它的那人跑開,而現(xiàn)在衣服已經(jīng)在吸水下沉。
那么他竟能預(yù)見他人的災(zāi)禍卻無法免除自己的災(zāi)難嗎?玏一邊想著一邊在馬路上步行,直到喊聲把他拉回現(xiàn)實。
“尋死啊你!”一部汽車從他身前掠過。
玏跌跌撞撞走到一家商場門口,看到一群人聚攏著,就擠進去看。
原來是警士在張貼通緝令,嫌犯鹽昨天夜里因與人口角捅死兩人、重傷一人,正在潛逃。玏聽見邊上的人連連驚呼,從自己身旁散開,正在擔(dān)憂之時,被樓上跌下的一塊磚砸破了頭。血色一下盈滿視野,但即便如此……
他抬頭向磚頭落下的地方看去,正對上那人探出來的半身,大概是在看有沒有砸中吧……不用看了,砸的挺準(zhǔn)……
玏倒下的時候沒有發(fā)出什么響聲,反倒是人群像被點燃一樣叫嚷起來。半截紅磚安靜地躺在那里,好似一個在大白天睡覺的懶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