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照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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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陽的妻子紅腫著眼睛,坐在他的身旁守著他。看到他摔死的人,都說好慘,摔得沒人樣了。現(xiàn)在,那些圍觀的都被她趕走了。人都死了,還看什么呢?看熱鬧?他說他能起死回生,復(fù)活后,還讓她用床單蓋著他,誰也不讓看,找擔(dān)架把他抬回家,辦喪事,然后,找機會離境,別人就再也不會查了。怎么會有這樣荒謬的事呢,而她竟然相信了,她后悔沒有勸阻他。他肯定是最近壓力太大,精神上出問題了。就是怕他壓力大,所以,她也沒告訴他,歐陽副市長今天上午也在這個地方,跳樓自殺了……
一小時過去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縣委、縣政府的領(lǐng)導(dǎo)都在外面,她誰也不讓進來,誰要進來她就自殺。她要在這里陪他最后一個晚上。
她掏出包里的便箋紙,寫下了國外銀行的賬戶和密碼,下面又重重地寫了兩個字:贖罪!
然后,吞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藥——如果他活了,她也生;如果他死了,她也死……人死了,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呢,從哪兒來的,到哪兒去吧!
外圍的人在繼續(xù)喊話,她毫無反應(yīng)。特警從樓頂用望遠(yuǎn)鏡察看,發(fā)現(xiàn)她一動不動地趴在他身上,有半個多小時了,便迅速通知樓下的人,人們上前去才發(fā)現(xiàn),她服藥自盡了。
初升的太陽照耀著V形樓的底部,那里的雪松已經(jīng)被伐掉了,里面的小水池也被拆除。
上班的人們?nèi)齼蓛傻貋砹耍贿呑咭贿呑h論:“昨天下午歐陽副市長剛在這里跳樓自殺,傍晚肖陽也在這里跳樓自殺了,真不吉利!”
“是啊,據(jù)說歐陽副市長跳樓,沒幾個人看見。報警后公安局十分鐘內(nèi)就把人抬走了,清理了現(xiàn)場,行管局也把小水池給拆了,說要種草坪還沒種呢,肖陽又跳了。”
“兩條人命啊……”
一塊長方形的帶著綠色紋理的石板,靜靜地躺在山崖底下。它在這里多久了?從被扔下來到現(xiàn)在,有一年了?兩年了?它的周圍長滿了雜草。
一天,從上面掉下了一個人,摔得血肉模糊。一小時后,流出的鮮血像有魔力般匯集在一起,又流回了那人的身體。那個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店門口,看著對面的肯德基門口不停有人進出,琢磨著,要不干脆過段時間把這店改成餐館?
兩年前我盤下這個小照相館的時候,正戀愛到失去理智,沒考慮太多,就跟著女友到了這個不是很熟悉的小城市,結(jié)果不到一年就又變成單身了。
小城市的節(jié)奏舒緩平淡,這么兩年過下來,我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也著實有些乏味,雖然暫時還不缺錢,但每天給不同的人拍傻乎乎的證件照,真是無聊透頂。
這家小照相館是在一條小巷的巷口,外墻的磚頭已經(jīng)斑駁不堪,墻上還有爬山虎一類的綠色植物。這條街若放在大城市里,肯定要么就被當(dāng)做古跡變成旅游景點,要么早就被拆遷蓋高樓了。
嘆了口氣,我閉上眼盤算今后怎么打算,總不能守著這舊鋪子過一輩子吧?
正想著,聽到剎車聲,一輛車停在了店門口。照相館雖然很破舊,但位置不錯,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所以,每個月還是有不少生意。我心想多半又是問路的,也懶得抬頭去看。后面的巷子幽深曲折,不熟悉這片的人到這總得犯迷糊。
車上下來幾個人,腳步聲直接來到我旁邊,卻沒說話。過了十來秒我實在忍不住,睜開眼一看,是四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正呆呆地看著店門口那塊“友誼照相館”的老招牌。我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們身上穿的西裝都價值不菲,身旁那輛車還是奔馳,當(dāng)前一個大老板模樣的男人手上卻拎著一瓶紅星二鍋頭,超市最便宜的那種。
我摸不清是什么狀況,這種人就算要拍證件照也不會跑到我這小店里來啊,難道是房地產(chǎn)老總來視察?這一片準(zhǔn)備拆遷了?
正胡思亂想著,前面那人開口了:“老板,這里還能照相吧?”
我點點頭:“能,能,您幾位請進。”把他們領(lǐng)進后面的拍攝間,把燈光打上,問道,“是拍白底的還是紅底的?彩色還是黑白?”心想估計這幾個人是開車到這,忽然想起要辦什么證件,才停車下來吧。
中年男人只是“嗯”了一聲,說道:“黑白的。”然后四處打量著房間里的擺設(shè),說道,“老板,拿椅子來。”
我看著他身后那個椅子,猶疑地問道:“在您身后呢。”他搖了搖頭:“再拿兩個。”看來是要拍集體照了,我沒作聲,轉(zhuǎn)身出去把店里前廳放著的椅子也拿了進來,背后隱約傳來他們的對話:“這照相館30年了居然沒怎么變啊”“是啊,真是難得……”
他們把三個椅子仔細(xì)放成一排,兩個人分別坐在左右兩個凳子上,另外兩個人站在他們身后。當(dāng)中的那個椅子空著,卻放著那瓶他們帶來的二鍋頭。
我看著,心中充滿了尊敬,因為我大致已經(jīng)猜測到他們這是要干什么——就像網(wǎng)上經(jīng)常流傳的那些老照片一樣,很多年過去了,同樣場景的兩張照片,卻已經(jīng)物是人非。
甚至我能猜測出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30年前,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在一起參軍之前滿懷豪氣地拍了一張集體照;30年后,卻有一個年輕人,沒有機會變成中年人了……
他們付錢的時候,我小心委婉地詢問求證了一下。那個拎著酒進來的中年男人也許是心情不錯,從錢包里拿出一張發(fā)黃的老相片。果然是一模一樣的場景,當(dāng)中坐著的那個年輕人笑得很開心,兩邊臉上都有酒窩,看起來很帥氣。
我嘆了一口氣,道:“大叔,你們的兄弟情義真是……”那中年人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拿過照片就走了。
幾個男人上了奔馳車離去后,我坐在店門口,心里充滿了感慨。盡管這是別人身上發(fā)生的故事,但是歲月的沖擊力是無與倫比的,兩個場景不停在我腦中閃過,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嗟嘆。
接下來一直沒有生意,我就坐在門口發(fā)呆。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了。我伸了個懶腰,努力拋開這種莫名的情緒,想著要不晚上就去肯德基對付一下。
這時一個老頭走進店里,看里面沒人,又折回來到我面前,怯生生抬頭看了一眼照相館的招牌,問道:“老板,這里能照相不?”
他看起來將近60了,一臉被生活打磨出來的愁苦皺紋,穿著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提著一個鼓囊囊的蛇皮袋,配上窘迫的表情,讓人有些同情。我點點頭:“正準(zhǔn)備關(guān)門,您快點吧。”
老頭跟著我進屋,我打開照相機,卻發(fā)現(xiàn)那三個椅子都還在,正準(zhǔn)備去搬開,那老頭卻忽然開口:“老板,不用搬,就這樣,剛好。”
說完,他就坐到了中間的那把椅子上,然后從蛇皮袋里一瓶一瓶地往外掏出四瓶二鍋頭,也是超市里賣的最便宜的那種紅星二鍋頭。接著他把白酒左邊兩瓶右邊兩瓶地放在了椅子上,整了整衣服,挺直了背。
我按捺住心里的疑惑,湊到照相機跟前,指揮道:“您腦袋往左偏一點,對,稍微放松一下,好的。準(zhǔn)備,笑一個。”
老頭老實地聽著我的指揮,咧開嘴笑起來。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笑起來兩邊的臉上都有酒窩,看起來無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