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傻丫50
江縣低洼處被洪水淹沒,屋子毀得毀,壞得壞,受災(zāi)的百姓聚集在一處戶外高地,靠生火取暖,沒有片瓦遮頭,沒有食物果腹,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扒些老樹皮來續(xù)命了。
吳安舟在這里找到了之前帶路的老者,老者臉上帶著傷,蜷縮在一棵樹下,不妨見吳安舟,淚水一下就涌了出來,“大人,我無用,我去向縣令報(bào)信,那縣令絲毫不理睬,我想帶著幾個(gè)有力氣的百姓去接應(yīng),也被衙役打了。”
吳安舟扶著老者道:“我曉得了,朝廷的賑災(zāi)糧已經(jīng)到了,請老先生招呼百姓跟我去領(lǐng)。”
老者抹去眼淚,連說了三聲太好了。
一聽有糧,連拄拐的老婦人都要去幫忙。如此人心齊聚,縣令的私庫很快就搬空了。
從家里搶出來還能湊活用鐵鍋架在火堆上,沒有干凈的水,就打了河水澄了澄,滿滿一大鍋還沒煮沸就下了大米。
不一會兒大米就開了花,湯水也變得雪白。
百姓伸脖翹首以待,哪怕餓得頭暈眼花,還喊著先給老人和孩子吃。
老者這時(shí)才細(xì)細(xì)打量著吳安舟,大驚失色道:“大人,你怎么如此打扮?那縣令是否對你不敬?”
吳安舟捧著河水洗了臉,露出原本豐神俊朗的模樣,“不妨事,老先生,我想向你打聽一個(gè)事情。”
老者恭敬道:“大人請說。”
吳安舟問:“三年前江縣出了位進(jìn)士,愿意回原籍接替縣令一職……”
老者如遭雷擊,不待吳安舟說完便接道:“江云生,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題名,吏部將他安排到江浙之地,他卻偏要回原籍。”
吳安舟道:“這是十年來江縣唯一的進(jìn)士。”
老者低下頭,潸然淚下,“我讓他不要回來,他卻不聽……”
吳安舟愣住了,“老先生……”
鼻青臉腫的衙役請來小歇后姍姍來遲的縣令到糧倉一看,上萬斤的大米已被搬了一空。
“蠢貨,人都死哪去了?”
縣令大怒,原地蹦了三尺高。
衙役委屈道:“都酉時(shí)了,他們都要回去。”
縣令一掌將他扇出三丈遠(yuǎn),“本老爺殫精竭慮至此,這些挨千刀就惦記著回家,家都被搶空了,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衙役告狀道:“就是三個(gè)來送糧的,以屬下來看這哪里是來送糧的,分明是來探路的,找到咱們的糧倉就洗劫一空,您瞧……”
衙役把臉伸過去,“瞧把我打得。”
縣令冷哼道:“只三個(gè)人一會功夫就搬空了上萬斤的糧食,你信嗎?你帶人去災(zāi)民那看看,他們肯定是一伙的,找到了就抓起來,要是反抗就直接……”
縣令做了一個(gè)殺雞的手勢,偌大的臉盤上一雙瞇縫眼透出無盡的狠毒。
衙役們到了高地,見災(zāi)民們正在喝粥,話不多說,拿著棒子就砸了災(zāi)民手中的碗,碗里還沒喝完的粥撒了一地,災(zāi)民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陣棍棒就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
“好大的膽子,你們竟敢偷縣令大人的私庫,這是死罪……”
吳安舟帶人上前制止,“朝廷的糧庫被你們說成私庫,侵吞國庫是死罪。朝廷已頒下詔令,令受災(zāi)之地開國庫賑災(zāi)民,你們卻抗命不遵,是死罪。你們草菅人命,對災(zāi)民喊打喊殺,尸位素餐,為虎作倀,更是死罪。”
衙役眉頭一皺,拔出大刀道:“江縣天高皇帝遠(yuǎn),縣令說的話就是圣旨,你是哪根蔥,在我面前叫囂。話說,你是哪位,我怎么沒見過你?”
不怪衙役認(rèn)不出,吳安舟洗去臉上的泥土,效果堪比換臉。
吳用和周公一左一右護(hù)在吳安舟身邊,三人又將災(zāi)民護(hù)在身后,吳安舟高聲道:“我是誰不重要,但你們別忘了,你們是誰?”
衙役們不明所以,“我們是官差,在江縣除了縣令都得聽我們兄弟的。”
周公呸了一口,你們也配。
“你們都是江縣本地人,為了貪圖一時(shí)私欲,仗著縣令的勢力,轉(zhuǎn)過頭來對著你們的鄉(xiāng)親們作威作福,鄉(xiāng)親們餓得吃野草啃樹皮,你們卻來打人家的碗掀人家的鍋。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徑,你們就不怕死了無顏去見江家的列祖列宗嗎?”
有衙役嘴硬道:“我們雖然姓江,但與這些人并非同族。”
“胡說……”吳安舟厲聲道:“清明祭祖時(shí)你們也敢說這話嗎?當(dāng)著江縣的山,江縣的水,江縣逝去的先輩,你們敢說嗎?”
衙役們自然不敢,祭祖時(shí)祈禱祖先保佑的話是摻不得假的。
“你們可認(rèn)識江云生?”
提起江云生的名字,衙役們的臉色更加不自然了,眼神躲閃著,甚至有人還往后退了半步。
“江云生,福佑十三年的進(jìn)士第四名,本可以到江浙富庶之地任職,卻偏要回山高水長,深山茂林中的江縣來,你們可知是為什么?”
吳安舟的聲音如金鐘震鳴,在場之中無人敢出聲。
“縣令無道,盤剝百姓,苛捐雜稅,巧立名目,江縣的百姓苦不堪言,江云生家中貧苦,卻立下鴻鵠之志,要改變江縣的面貌,要讓江縣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聽到此處,已有百姓啜泣之聲。
“到任三日,江云生尚在交接中,就被推下山崖葬身河海之中。縣令卻假報(bào)其失足落下山崖。”
吳安舟于心不忍,停頓一下,又厲聲道:“江云生在江縣長大,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有他的足跡,他會失足落下山崖,這話朝廷的人信,你們信嗎?”
一開始隱隱退后半步的人神色恍惚,忽然有人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江正陽……”
名喚江正陽的衙役忽然心神一震,慌亂的眼神尋聲望去正與吳安舟四目相對。
“你信嗎?”吳安舟眼神凌厲,眼角微微上揚(yáng),不怒自威,“我問你,你信嗎?”
江正陽張口結(jié)舌,不敢作答。
“是你吧!是你把江云生推下山崖!你是江云生的幼年好友,他對你無比信任,你假意以縣令貪贓違法的證據(jù)為由相邀他去山崖見面,實(shí)則是想要置他于死地。就因?yàn)槟闩c縣令早已狼狽成奸,鏟除了縣令你也要受責(zé)罰。為了自保,你將幼年好友親手推下山崖……”
江正陽面對吳安舟和百姓的怒目而視,心中又怕又懼,仿佛滿身毒瘡被大告天下,他想撒腿就跑,卻又不愿背上殺死好友的罪名。
“不是我,不是……我……”
江正陽滿頭大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找回了自己的舌頭,“是縣令推的,是縣令……是縣令……”
后面的話江正陽再也沒有機(jī)會說了,他踉踉蹌蹌地倒了下去,背后赫然插著一支箭。
“大膽刁民,在此妖言惑眾,本官是江縣縣令,掌管一縣之地,你在江縣違法亂紀(jì),本官殺你不過踩死一只螻蟻一般簡單。”
縣令一身戎裝,一把大弓在手,弓弦還在顫動(dòng)。
吳安舟看著江正陽的尸體,心中惋惜,又怒目看向縣令,“你當(dāng)眾殺人,草菅人命,你這樣的惡徒怎配做一縣之令。”
“一縣之令不過是個(gè)九品芝麻官,當(dāng)初我家中散盡家財(cái)才買了個(gè)九品官當(dāng)當(dāng),可這十年九品官可是給我個(gè)宰相都不換。”縣令大笑道:“江縣這個(gè)窮鄉(xiāng)僻壤,朝廷根本就不管,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在這里指手畫腳。”
衙役們不敢言語,縣令威嚴(yán)正盛,又有江正陽這個(gè)先例,一時(shí)又默默站到縣令身后。
吳用道:“我家大人是新科狀元,戶部七品員外郎。你一個(gè)小小的九品縣令還不上前見禮?”
縣令嗤笑一聲道:“難怪口才如此了得,不知新科狀元是哪里人,可會戲水?”
吳用還要說什么,吳安舟制止了,此人野心膨脹,已經(jīng)做慣了土皇帝,今日別說是個(gè)小小的員外郎,就是劉侍郎來了他也未必買賬。
吳安舟道:“江云生在江邊長大,是個(gè)戲水高手,卻也禁不住從山崖落下,更別說是我不會戲水。怎么?縣令大人也打算把我也從山崖上推下去嗎?”
“狀元郎可比不上江云生,他是江縣本土人,他一回來,江縣老百姓奔走相告,說本官的好日子要到頭了,人人都說要讓我把吃了的都吐回來。”
縣令哈哈大笑道:“結(jié)果呢?”
他挑釁地掃視了一圈,“這些刁民護(hù)著江云生,生怕我暗下殺手,把他保護(hù)得水泄不通,哪又怎樣,本官會乖乖地坐以待斃嗎?所有賬目一把火燒了,江云生拿我也辦法,想讓我認(rèn)罪伏法,荒謬……在江縣本官就是法,老子就是天。”
百姓們啜泣聲又響,不僅僅是為了犧牲的江云生,也是為了生活在暗無天日里的自己。
“天理昭昭,這世上還有如此事……”吳安舟道:“你一人做惡,竟然讓一縣之地籠罩在恐怖的氛圍之下,這里的百姓太苦了,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
縣令笑道:“狀元郎怕是讀書讀傻了,百無一用是書生,任你巧舌如簧,任你高官侯爵,到了江縣也得乖乖低頭。你若是是識趣,早早離開,本官也不會為難你。但你劫本官私庫在先,又揭破本官秘聞在后,本官實(shí)在是想留都留不住你。”
吳安舟眼神堅(jiān)定,并未被其言語恐嚇,“你張口本官,閉口本官,實(shí)則與匪徒無異。為了江云生,更為了江縣的百姓,就算你不殺我,我也定要?dú)⒘四悖瑸槊癯Α!?br/>
縣令哈哈大笑,“就憑你,手無縛雞之力,也要?dú)⑽摇!?br/>
“你在江縣一手遮天,不過是倚仗著你縣令的身份,不過是倚仗你養(yǎng)得這些衙役官差,不過是倚仗著百姓們敢怒不敢言。一旦激發(fā)了民憤,一旦你的這些打手不再為虎作倀,一旦你失去了朝廷命官身份的庇護(hù),任憑你再身強(qiáng)體壯,最終也是化為一攤血肉罷了。”
縣令不屑一顧道:“你想嚇唬我,我在江縣十年,白花花的銀子可不是我一人消受的,廬州、京城都有我的靠山,你敢煽動(dòng)民憤作亂,別說你是新科狀元,就是皇親國戚也給你拉下馬來。到時(shí)這些□□的百姓能逃得掉嗎?”
吳安舟早已想到,一個(gè)人如此作惡多端,為何毫無顧忌,只因上下打點(diǎn),用金錢買下一頂保護(hù)傘。官官相護(hù),狼狽為奸,自古以來殺之不絕。
百姓們期盼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殺了這個(gè)縣令容易,再來一個(gè)還不一定是什么豺狼虎豹,如今明哲保身,忍辱負(fù)重還能得一席立錐之地,若是鬧了起來,只怕小命休已。
縣令見百姓們從憤憤不平到偃旗息鼓,心中得意不已,“狀元郎,你自己瞧瞧,這些人個(gè)個(gè)膽小如鼠,你指望誰也不能指望這些人啊!”
吳安舟唇角忽然露出一抹微笑,“沒想到縣令大人如此天真,你命已休已還在這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