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尸檢
麥爾娜當然知道遲閻是什么。
可她該怎么說?
難道要說, 遲閻是梁國獨有的一種毒藥,所有藥材都是梁國特產(chǎn)?
這不是自找麻煩,爭著把嫌疑往自個兒身上攬嗎?
只是話已說出口, 再遮遮掩掩反倒顯得欲蓋彌彰,更讓人懷疑。
這下是說也不是, 不說也不是。里外不是人。
麥爾娜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就該聽阿斯蘭的叮囑,不該開這個口的。
可惜圣女外表妖嬈嫵媚,仿佛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 實際上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 沒什么心眼。
此番出行前,姥姥告誡他們要安安分分,別搞什么多余的動作。王上也讓他們完成使命就好,不用帶所謂的秘密任務。
她真沒想到梁國會搞事情啊。
她這么一沖動, 會不會壞了大事,給梁國惹來大.麻煩?
麥爾娜這么一猶豫,眾人的目光就微妙起來了。
阿斯蘭眸色一冷,上前一步, 將麥爾娜擋在身后:“遲閻是一種毒性極強的毒藥,只要沾上人的皮膚就會死亡, 若是入口,更必死無疑。”
他只說了這么一句,就閉口不言。
衛(wèi)斂安靜聽著,不置一語。
阿斯蘭隱瞞了兩件事。
第一,遲閻為梁國特有毒藥。
第二, 遲閻毒性極強,只要沾上就必死無疑,然而發(fā)作時間卻不一樣。若只是尋常皮膚接觸,可以延緩上兩日再毒發(fā)身亡,若是直接口服,立刻就會暴斃。
無論怎樣都會死,只是發(fā)作時間有先有后,故名“遲閻”。
這兩點信息十分重要。如果李重華是毒從口入,于半個時辰內(nèi)中毒,那么在跑馬場的各位,都能擁有一個不在場證明。
盡管下毒的事并不需要他們親自去做,但當下,能撇清一個嫌疑算一個。
而如果遲閻是通過皮膚接觸的……那么李重華前兩日就已經(jīng)被下毒,只是至今才毒發(fā)。
只要衛(wèi)斂親自去尸檢一番,就知道遲閻是如何到李重華身上的。可惜大庭廣眾之下,他并不能暴露自己會醫(yī)術(shù)。
假設(shè)是前一種可能,那么這兩日她接觸過的人,就都有嫌疑。
可是沒人能證明李重華這兩日去了哪兒。她為了裝成迷路少女偶遇秦王,時常不帶任何侍女一個人在王宮里亂逛。如今人都死了,鬼知道她都到過什么地方,遇見什么事,見過什么人。
如今最可疑的阿斯蘭,在衛(wèi)斂眼里也是證據(jù)不足。
阿斯蘭隱瞞消息是正常行為,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不該說出對自己不利的消息。實話實說,那不叫誠實,那叫傻憨。
他不太傾向于李重華中毒是梁國所為。梁國毒.藥千千萬,許多是七國共有的,沒必要用遲閻這么有地域特色的毒藥。
這更像是一場并不高明的栽贓嫁禍。
當然,也并不排除是梁國恰恰利用了這種心理,反而取信于人證明自己清白,從而賊喊捉賊。
再多的猜想沒用,事實還是要講證據(jù)的。
既然阿斯蘭并未告知遲閻是可以延遲發(fā)作的,那么作為一名“毫不知情”的普通人,衛(wèi)斂能做的就是按照第二種情況處理。
就當李重華是吃了什么東西在半個時辰內(nèi)立即發(fā)作的。
盡管按照這個方向調(diào)查下去,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一無所獲,他也得按照流程辦事。
大不了暗地里再用另一種方式調(diào)查。
“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呼延可牧眼中敵意很明顯。
這屋子里,呼延可牧最恨的人絕對不是衛(wèi)斂,而是阿斯蘭。
陳國與燕國是世仇,他們不打起來完全是礙于這里是秦國的地盤。
麥爾娜是美人,美人可以被原諒。至于阿斯蘭,那就是罪無可恕了。
麥爾娜翻了個白眼:“玩毒我們是祖宗好嗎?”
阿斯蘭忍無可忍:“你可閉嘴吧。”
這時候承認擅長毒術(shù)是件很光榮的事情嗎?!
衛(wèi)·真·玩毒祖宗·斂挑了下眉,沒有說話。
他悄悄挪到姬越身邊,眼里寫著“我好害怕”。
那可是尸體誒,嚇死人了。
姬越不動聲色地攥住他衣袖下的手。
剛好瞥到這一幕的謝忱嘴角狠狠一抽,無語地撇過頭。
一直關(guān)注七公子的喬鴻飛:“……”
怎么感覺是白擔心了呢。
陳國使臣團里一個人突然附耳在呼延可牧耳邊說了什么話。
呼延可牧聽完神色一變,剛才還盯著衛(wèi)斂不放,現(xiàn)在又把目光聚焦到阿斯蘭身上了。
他一聲冷笑:“也是,你是該了解,你們最了解了。我差點忘了,這遲閻,不就是你們梁國的么!鬧了半天,是你們在賊喊捉賊啊!”
“秦王陛下。”呼延可牧怒不可遏道,“當年北原之戰(zhàn),就是這群南蠻子在兵器上下毒。我的祖先們受傷,只當?shù)乳e外傷處理,兩日后回部落慶祝,卻個個毒發(fā)身亡!只余下我的曾祖父幸存,才有了如今的呼延一脈。”
“原先沒記起來,如今一想,這毒,不就是叫遲閻么!”呼延可牧扭頭怒視阿斯蘭,“你刻意隱瞞,居心何在?我看重華公主就是被你殺的!”
“你血口噴人!”麥爾娜也炸了,美眸幾乎噴出火來,“你還有臉提北原之戰(zhàn)?我們十萬梁人慘死于你們鐵騎之下,當初怎么就沒把你們?nèi)舅溃苛粝履氵@么個禍害!”
雙方隔著國仇家恨,眼看著事情發(fā)展就要歪掉,姬越淡聲道:“都住口。”
“秦國還容不下你等放肆。”
要吵回去吵,別擱在他和衛(wèi)斂面前,看著煩。
“秦王陛下。”麥爾娜行了一禮,“您不要聽這條瘋狗亂咬人。他先是誣蔑衛(wèi)公子,后又潑我梁國的臟水,恕麥爾娜難以忍受。遲閻是梁國之毒,可能拿到梁國之毒的不止梁人。呼延可牧從頭到尾都在跳腳混淆視線,重華公主是你什么人,值得你這么為她抱不平?我看是有人別有目的。”
王太醫(yī)敏銳地抓住重點:“容老臣插一句話,呼延王子說當年祖先受傷兩日才發(fā)作……也就是說這毒不僅是通過腸胃,還能通過血液與皮膚沾染,且有潛伏期?”
不愧是大夫,職業(yè)素養(yǎng)極高。麥爾娜和呼延可牧吵了半天,王太醫(yī)聽進去的就是這些信息。
“……是。”都到了這個地步,麥爾娜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但凡皮膚接觸遲閻,沾染到的地方在死后就會出現(xiàn)青色。想要知道她是皮膚接觸還是直接服毒,脫了衣裳看一看她身上有沒有青色就知道了。”
燕國使臣第一個反對:“這成何體統(tǒng)?我們公主無辜喪命,如今竟連這點最后的體面都保不住嗎?!”
那可是一國公主!
至死都冰清玉潔的公主,怎能容人玷污?
麥爾娜嘲諷道:“不脫衣裳也行,直接把胃剖開看她肚子里到底吃了什么罷。”
意思很明顯:要么脫衣,要么剖尸,你選一個。
燕國使臣:“……”
那還是脫吧。
姬越下令:“傳兩名女醫(yī)官。”
女醫(yī)官很快到來,見室內(nèi)站著的一圈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行完禮,便被姬越趕去干活。
其余人等皆回避。
姬越與衛(wèi)斂也從凝月樓中出來,兩人避開人群,在一桃紅柳綠的小道上散步。
呼吸到新鮮空氣,衛(wèi)斂終于露出一絲輕松:“屋子里悶死了。”
姬越不假思索道:“那待會兒便不必回去了,回鐘靈宮歇著罷。”
衛(wèi)斂不是他,見慣生死,面不改色。衛(wèi)斂頭一回見尸體,還得在眾人面前保持平靜,應該是很不容易的。
在姬越眼里,衛(wèi)斂著實是弱小、可憐、又無助,是需要他保護的對象。
衛(wèi)斂睨他:“哪能啊。鸞印在手,臣豈敢瀆職。”
姬越:“……孤以為那是個閑差。”
他也沒想到秦王宮里會發(fā)生這種事。
“罷了,姑且為你分憂。”衛(wèi)斂輕嘆一聲,提起正事,“你覺得,此事誰最有嫌疑?”
姬越道:“都有。”
衛(wèi)斂:“那你可有頭緒了?”
姬越說:“暫無。”
衛(wèi)斂:“……”
說好的聰明人呢?
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難道不應該是他剛問出第一句,姬越就已經(jīng)說出答案,一切盡在掌握中嗎?
姬越望著他笑:“你這么看孤做什么?當孤是神算么?”
“萬事都要講究證據(jù),如今證據(jù)不足,僅憑推論,孤便是有千種猜測,也無法一一道出,不如不道。為君者當以實事求是,不以推想治國。”姬越一本正經(jīng)道。
衛(wèi)斂:“說人話。”
姬越:“孤覺得他們都想害孤。”
重華公主只是一個政治的犧牲品罷了。
要論動機其實不難猜。這個節(jié)骨眼,燕國公主身亡,秦國于情于理都得給個交代,否則讓他國如何作想?原來附屬國王室的命,在秦國眼里都是一條賤命。
而若要徹查,保不準就得罪另外五國,甚至要將各國使臣全部扣留。
盡管秦國早將六國都得罪遍了。
可若是逼得六國聯(lián)起手來,對秦國也是一場大戰(zhàn)。
幕后之人心思不可謂不狠毒,也不可謂不精妙。
可誰要引起天下大亂、欲將秦國立于兩難之地呢?
誰都有可能的。
衛(wèi)斂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太慘了。”
不愧是七國刺客懸賞排行榜上排名第一的秦王。
姬越很委屈:“衛(wèi)小斂,他們都想要孤的命。”
衛(wèi)斂抱抱他:“沒事啊,我不要你的。”
“不行,你得要。”姬越瞬間化身姬三歲,語氣都變得幼稚起來。
他抱著人低聲道:“我的命只給你的。”
秦王死,天下亂,所以孤的命不能給你。
但是我的命,我的命可以。
姬小越可以用命愛衛(wèi)小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