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立春日。
    有萬物起始，一切更生之義。
    既是四時之始，又是一歲之首。
    等到陳平安從穗山之巔的節(jié)氣院，返回桐葉洲鎮(zhèn)妖樓，已經(jīng)不見至圣先師和純陽道人的身影。
    只剩下黃帽青鞋綠竹杖的小陌，陪著一身碧綠法袍的青同站在頂樓廊道中。
    陳平安將那把夜游重新背在身后，準(zhǔn)備打道回府了，這趟出門遠(yuǎn)游，從帶著小陌一起離開仙都山，進(jìn)入鎮(zhèn)妖樓，步入鄒子暗中授意、青同親手布局的十二座幻象天地，再到那場夢中神游數(shù)十處山水神廟，在那夢粱國境內(nèi)的汾河神祠，又見陸沉，之后一起聯(lián)袂登上黃粱派婁山……相較于自己以前的所有遠(yuǎn)游，按照真實(shí)尺度的光陰流逝，其實(shí)耗時不久，可如果算上十二幅畫卷中的山水路程，再加上心路歷程的話，真可謂恍若隔世。
    青同見到了那個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隱官，欲言又止，他當(dāng)然是想要參加仙都山那邊的下宗慶典，只是一時間難以啟齒，其實(shí)青同已經(jīng)打定主意，必須抱上仙都山的大腿，今夜絕不能讓陳平安就這么跑了。
    一個能夠時隔數(shù)千年、替禮圣敲響迎春鼓的讀書人，在青同看來，是不是文圣一脈的關(guān)門弟子，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
    青同甚至猜測，是不是只要陳平安自己愿意，肯在這個方向上努力前行，未來擔(dān)任文廟副教主，就算已是此人囊中物了？
    陳平安看著幾次想要開口又止住話頭的青同，笑問道：“青同前輩，是有話要說？”
    青同笑容尷尬，有點(diǎn)死心了。
    對方都不直呼其名了，甚至都不是什么青同道友了，呵呵，青同前輩，看似熱絡(luò)，實(shí)則生分吶。
    明擺著是要過河拆橋，要與自己和鎮(zhèn)妖樓劃清界線唄。
    實(shí)在是與陳平安一同遠(yuǎn)游，跟這個自己曾經(jīng)誤以為是白帝城鄭居中的年輕隱官相處久了，青同覺得自己多少有點(diǎn)見微知著的本事，打機(jī)鋒，說禪機(jī)，察言觀色，很是聞弦知雅意了。
    小陌受不了青同的磨磨唧唧，耽誤自家公子的趕路，直截了當(dāng)說道：“公子，青同是想要參加仙都山的下宗慶典。”
    陳平安笑道：“小事，小事，參加觀禮而已，青同道友別多想，我就是覺得仙都山都沒有發(fā)出請?zhí)诙Y不合，擔(dān)心慢待了青同道友。”
    青同連忙咳嗽一聲，示意小陌把話說全乎了，別這么拖泥帶水。
    自己這趟神游山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仙都山，怎么都該給個“首席”當(dāng)當(dāng)。
    再說了，一位飛升境大修士，何況還是半個桐葉洲的東道主，竟然需要與人求著當(dāng)個宗門供奉、客卿，傳出去都是個天大笑話。
    小陌說道：“青同還想要擔(dān)任青萍劍宗的記名供奉或是客卿，方才閑聊，就想讓我?guī)兔γ姥詭拙洌艺f這種有可能涉及增添一張下宗祖師堂座椅的大事，我自己都只是個落魄山的記名供奉而已，當(dāng)然說了不算，成與不成，還得是公子親自定奪，何況我們落魄山，又不是什么一言堂，想必難度不小。”
    陳平安恍然，思量片刻，點(diǎn)頭道：“青同，你愿意屈尊主動參加觀禮，再當(dāng)個記名的供奉客卿，仙都山當(dāng)然是會因此蓬蓽生輝，實(shí)屬求之不得的好事。不過小陌還真沒故意誆騙你，一來下宗事務(wù)，我與學(xué)生崔東山早有約定，幾乎從不插手，全盤交給了崔東山處置，確實(shí)不好為誰破例，壞了規(guī)矩。再者就算是在上宗落魄山那邊，舉辦祖師堂議事，怨我自己不靠譜，當(dāng)上了山主那么些年里，因?yàn)樽鰬T了見不著人影的甩手掌柜，常年不在山上，人人都有怨氣呢，好些事情，他們都故意跟我慪氣，唱反調(diào)。”
    小陌立即跟上一番言語，“所以我之前見青同似乎不太相信，就舉了現(xiàn)成的例子，當(dāng)年公子的得意學(xué)生，如今仙都山的首任宗主崔仙師，擔(dān)保舉薦姜老宗主，擔(dān)任落魄山的首席供奉，不就是異議不小嘛，過程頗為曲折，聽周護(hù)法說，當(dāng)時在那霽色峰祖師堂，都吵架了，都快要吵翻天呢，好不容易才當(dāng)上的落魄山首席。”
    青同板著臉說道：“如果實(shí)在為難，就當(dāng)我沒提這茬。”
    愛咋咋的，我還真就不伺候了。
    陳平安面帶微笑，跟我橫呢，還真就不慣著你。
    小陌以心聲提醒道：“趁著公子方才遠(yuǎn)游，青同搬空了幾間屋子的多年珍藏，看架勢，是要拿來當(dāng)慶典賀禮了。”
    陳平安瞪了眼小陌，這種事情，不得開門見山就與我說了？隱官大人立即尾音上揚(yáng)拖長唉了一聲，“青同道友咋個還說上氣話了，別這樣，就憑我跟青同的交情，‘道友’一詞，簡直就是為咱們仨量身打造的說法，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和小陌，都該鼎力舉薦一二，為你在青萍峰祖師堂爭取來一把椅子！”
    青同點(diǎn)點(diǎn)頭。
    好像還在氣頭上呢。
    動身離開鎮(zhèn)妖樓之前，陳平安突然笑道：“青同，別的不談，只講‘道友’一說，同道好友，我是很誠心實(shí)意的。”
    青同點(diǎn)頭道：“我只相信這句話。”
    小陌看了眼自家公子。
    陳平安悄悄點(diǎn)頭，心領(lǐng)神會。
    這位青同道友，今時不同往日了，不是個好騙的。
    之后陳平安帶頭捻出三山符，青同頗為意外，卻不動聲色。
    到底是著急趕路返回仙都山，還是說明陳平安如今施展這張大符、已經(jīng)無需消耗功德了？
    憑借三山符的縮地山河，幾個眨眼功夫，便來到一處山中。
    已經(jīng)身在青萍劍宗地界了，仙都、云蒸、綢繆，三山并峙，是一主兩輔的格局。
    綢繆山吾曹峰，此地正是曹晴朗的閉關(guān)之地。
    連同云蒸山在內(nèi)，兩山依舊被陣法遮掩。
    三山都曾是桐葉洲的舊山岳遺址，在崔東山的精心營造、修繕之后，煥然一新。
    兩山主峰，分別在山巔立碑，是崔東山親筆篆刻，“吾曹不出”，“天地紫氣”。
    青衫背劍的陳平安，黃帽青鞋綠竹杖的小陌，一身碧綠法袍、姿容俊美的青同。
    山中有綠竹成林，風(fēng)搖竹林，滿山韻動，其下有溪澗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xì)。
    三人沿水而行，竹林間的溪澗，潺潺而流，有石高出水面，叢叢昌蒲，翠綠可愛。
    水中多有凹石積水而成的小潭，石泓內(nèi)水尤清冽，清深多倏魚，忽上忽下。
    溪流兩岸邊多竹叢，竹叢下亂石如齒相擁簇，倒映水中，若牛馬飲于溪水。
    陳平安笑著介紹道：“別處那座云蒸山的主峰吾曹峰，會是崔東山這位下宗宗主的道場，他同時兼任云蒸山的首任山主。他接下來，除了住持一宗具體事務(wù)，還會廣泛收徒，道訣，劍術(shù)，拳法，符箓，煉丹，陣法，經(jīng)濟(jì)之道等等，都會分門別類，各自收取弟子，等到今天白天的典禮結(jié)束后，第一場青萍峰議事，崔東山還會提議，將來成為青萍劍宗的年輕譜牒修士當(dāng)中，第一位躋身玉璞境的劍修，就可以入主吾曹峰，擔(dān)任第二任山主。”
    “而我們腳下這座景星峰，而非整座綢繆山，會暫時交給在此閉關(guān)結(jié)丹的曹晴朗打理，因?yàn)椴芮缋始仁蔷靶欠宓牡谝晃恍薜乐耍€會是毫無懸念的下任宗主，這件事，上下兩宗，早就心知肚明了。那么青萍劍宗就又隨之多出了一個傳統(tǒng)，是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自第二任宗主曹晴朗起，以后第三任以及所有下任宗主，都會是景星峰的峰主出身。這一點(diǎn)，我們顯然是借鑒了玉圭宗的九弈峰。”
    “既然宗門名字是青萍劍宗，那么當(dāng)然是以劍道作為立身之本，作為祖山的仙都山那邊，是未來劍修的落腳地，云蒸山可能會負(fù)責(zé)收納純粹武夫，除了崔東山，下宗還有種夫子，以及謫仙峰的隋右邊，再加上我們與蒲山關(guān)系極好，教拳一事，問題不大。綢繆山這邊，諸子百家練氣士，可能都會有些。”
    青同其實(shí)對這些宗門事務(wù)，并不太感興趣，聽身邊陳平安娓娓道來，落在耳中，也就是如溪澗緩緩流去了，不上心頭。
    不過涉及到一座宗門的傳承人選、世襲秘傳之法，擱在任何一個山頭仙府，都不是小事，只是此刻陳平安云淡風(fēng)輕，略顯輕巧，其實(shí)對未來青萍劍宗的譜牒修士來說，可能就是無數(shù)的愛恨情仇，人心起伏。所以陳平安確實(shí)沒有把他青同當(dāng)外人了。
    小陌微笑道：“青同道友，很多事情，我都是頭回聽說，所以你不要那么心不在焉。”
    青同面色無奈，卻是綿里藏針一句：“我總不能拿出本冊子，一一記下這些話吧。 ”
    小陌微笑道：“我在仙都山的山腳那邊，一處剛剛?cè)∶麨槁鋵殲┑牡胤剑ㄔ炝说缊觯嘈乓院笊俨涣藭c青同供奉或是青同客卿，時常敘舊寒暄。”
    青同臉色僵硬。
    陳平安冷不丁問道：“這么多年，你就沒有收取幾個傳授道術(shù)或是拳法的弟子？”
    畢竟青同是等于半個止境武夫的飛升境修士。而且以青同經(jīng)常逛蕩藕花福地的脾氣，一看就不像是個喜歡太過冷清生涯的。
    青同搖頭赧顏道：“不曾有過。”
    主要還是因?yàn)樨?fù)責(zé)坐鎮(zhèn)鎮(zhèn)妖樓，職責(zé)太過特殊，青同哪敢隨便收徒，擔(dān)心會給自己惹來一身腥臊，而且那位東海老觀主，碧霄洞主，也曾毫不客氣地敲打過青同，說青同根本就不是能夠僅憑一己之力去開宗立派的那塊料。
    事實(shí)證明，真是青同小心駛得萬年船了，只說太平山的那場禍?zhǔn)拢褪亲詈玫那败囍b，鎮(zhèn)妖樓極有可能淪為差不多的處境。而且青同覺得自己一旦有了開山弟子，在收徒這件事上，一定會停不下來，就跟鎮(zhèn)妖樓內(nèi)那一屋子一屋子的收藏差不多，青同從來不看品相、珍稀程度，只看眼緣，那么關(guān)門弟子的到來，就肯定會遙遙無期了。
    陳平安感慨道：“青同道友真是一心求道，讓旁人自愧不如。”
    青同再次欲言又止。
    因?yàn)橹詴裰樒づc仙都山攀上關(guān)系，就在于如今天下形勢變了，青同心思就跟著變了，很想要撈個某某宗門的第一代祖師爺當(dāng)當(dāng)。
    陳平安好像看穿青同的心思，說道：“投桃報李，我閉關(guān)之后，會跟朋友一起遠(yuǎn)游浩然，期間路過中土神洲，會在文廟那邊，拉上我家先生一起，幫你說幾句話，看看能否準(zhǔn)許你在桐葉洲中部某地，鄰近鎮(zhèn)妖樓的地方開宗立派，爭取準(zhǔn)許桐葉洲這邊的本土妖族修士，投靠你的這個門派，也省得他們一年到頭風(fēng)聲鶴唳，道心渙散，根本無心修行，時日一久，這撥已經(jīng)心生怨懟的妖族修士，之于桐葉洲，是會有些隱患的。”
    “青同，你主動跟我們來到青萍劍宗，有私心，我?guī)銇淼竭@座景星峰，其實(shí)也有私心。”
    青同疑惑道：“什么意思？”
    陳平安雙手籠袖，走在竹林小徑，“心懷遠(yuǎn)望又謹(jǐn)慎之人，能成大功。秉性忠良敦厚之人，可托大事。”
    “在我看來，青同道友的存在本身，可以完全撇開鎮(zhèn)妖樓不談，就是我們青萍劍宗仙都、云蒸、綢繆之外的第四座山。”
    “青同道友，未必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宗門初祖，但肯定會是一個極負(fù)責(zé)、極用心的極好護(hù)道人。”
    小陌大為意外。
    一口氣接連說了三個極字，青同當(dāng)真配得上這個評價嗎？
    自家公子的這番話，都沒什么言下之意了，就直接將所有意思都給擺在了桌面上，就是希望青同能夠成為青萍劍宗的幕后護(hù)道人，至少也是之一。
    青同更為訝異，苦笑不已，自嘲道：“就算你說得真心實(shí)意，我自己也不信啊。”
    陳平安微笑道：“在這件事上，你可以相信，因?yàn)槲易约壕褪沁@么一步步走過來的。”
    “青同道友只管放心，也不用擔(dān)心跌入個是非窩，我會跟崔東山他們事先說好，保證不能因?yàn)槟愕木辰绾蜕矸荩蛯⒛銧砍兜饺魏巫陂T事務(wù)里邊，所以你只需要以半個山外人的身份，多加留心青萍劍宗一年年的發(fā)展態(tài)勢，只要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哪怕嘴上說不出哪里不對，都可以與崔東山，或是以后第二任宗主曹晴朗主動提出來，完全不用計較自己的觀點(diǎn)是對是錯。”
    青同點(diǎn)點(diǎn)頭，“只敢保證會盡力而為，我不作其他任何承諾。”
    陳平安笑道：“那就一言為定。”
    一行人走到景星峰之巔，天清氣朗，山青月白，環(huán)顧四周，心曠神怡。
    因?yàn)殛懗恋脑u價，將碑文形容為存神去形的“某種仙蛻”，陳平安這次就又多看了幾眼那塊石碑。
    一位儒衫青年，從石室內(nèi)快步走出，作揖道：“先生，陌生前輩。”
    果然如陸沉所料，曹晴朗所結(jié)金丹，品秩介于一品和二品之間。
    丹成一品，是飛升資質(zhì)，比如早年皚皚洲的韋赦，還有青冥天下的雅相姚清，都是如此。但事實(shí)上，許多如今屹立于天下山巔的大修士，多是丹成二品，
    陳平安欣慰笑道：“丹成二品之上，大氣象。比先生當(dāng)年結(jié)丹，強(qiáng)太多了。”
    然后陳平安開始介紹身邊的青同，“這位道友，道號‘青同’，是桐葉洲本土修士，飛升境。因?yàn)榈捞枺c我們青萍劍宗名稱里邊，都帶了個‘青’字，青同道友覺得是一樁難得碰到的緣分，被我數(shù)次邀請，所以會擔(dān)任青萍劍宗的記名供奉。”
    曹晴朗再次作揖行禮，“晚輩曹晴朗，見過青同前輩。”
    青同點(diǎn)頭致意，面帶微笑，心中小有腹誹，隱官大人真是張嘴就來啊。
    陳平安說道：“青同道友的境界、資歷，都明明白白擺在那邊，只因?yàn)槊自Ｒ呀?jīng)是內(nèi)定的首席供奉了，青同道友就只能屈居次席了。”
    青同無言。
    自己這就是次席供奉了？
    這不就很一言堂嗎？
    曹晴朗笑容和煦，道：“畢竟我們青萍劍宗，還是個劍道宗門，就只能委屈青同前輩了。”
    青同笑道：“談不上委屈，能與青萍劍宗結(jié)緣，榮幸之至。”
    不敢有半點(diǎn)委屈。
    何況身邊小陌，一位飛升境圓滿劍修，如今不也才是個落魄山的記名供奉，還不如自己，至今都沒個次席位置呢。
    一襲白衣眉心有痣的少年，風(fēng)馳電掣御風(fēng)而來，身形飄搖落定時，兩只雪白袖子獵獵作響，作揖道：“拜見先生。”
    崔東山剛剛起身，便有一個扎丸子發(fā)髻的年輕女子，帶著一個黑衣小姑娘趕來景星峰。
    原來是崔東山察覺到先生一行人的蹤跡后，就去敲門，讓大師姐裴錢，喊上了本就在屋內(nèi)一同圍爐熬夜守歲的小米粒。
    小米粒雀躍不已，報喜道：“好人山主，余米已經(jīng)破境嘞，是那當(dāng)之無愧、名正言順、貨真價實(shí)的米大劍仙了！”
    陳平安故意流露出滿臉意外的神色，贊嘆道： “厲害厲害。”
    青同內(nèi)心微動。
    那個劍氣長城的米攔腰，仙都山的首任首席供奉，竟然已經(jīng)是一位仙人境劍修了？！
    陳平安彎腰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是不是經(jīng)常為米大劍仙守關(guān)？”
    小米粒咧嘴笑道：“么的么的，偶爾偶爾。”
    小米粒伸手擋在嘴邊，與好人山主悄悄說道：“余米說啦，閉關(guān)過程可兇險可兇險，就是每逢道心不穩(wěn)之際，就時常想起隱官大人在戰(zhàn)場上的臨危不亂，心就定了，這才僥幸破境，所以余米跟我反復(fù)念叨，這次能夠打破瓶頸，活著出關(guān)，除了要由衷感謝太徽劍宗的劉宗主，剩下大半功勞，全是拜隱官大人所賜呢，與他自身修為，劍心啥的，一顆銅錢關(guān)系都沒有。”
    陳平安氣笑不已，脫口而出道：“放他娘的屁。”
    小米粒撓撓臉。
    陳平安立即和顏悅色起來，“先別管他，咱們回密雪峰。”
    青同默然。
    至于落魄山的風(fēng)氣如何，因?yàn)橄惹皦糁猩裼危惼桨策x擇過家門而不入，所以青同始終未能親身領(lǐng)教一二。
    不過小陌的言行舉止，已經(jīng)讓青同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只是就目前情況看來，好像還是不太夠。
    陳平安又幫忙介紹起了青同。
    之后又有兩道身形，從大淵王朝境內(nèi)那座鬼城內(nèi)化虹御風(fēng)而來，是鐘魁和那個自稱姑蘇的鬼仙庾謹(jǐn)，陳平安只得再次介紹起青同的身份，不過略去了鎮(zhèn)妖樓和青同的境界一事，不是信不過鐘魁，而是信不過那個看上去油膩的胖子，一個差點(diǎn)比大驪宋氏更早完成一洲即一國壯舉的帝王雄主，史書上所謂的“丈夫持白刃，斬落百萬頭”，可不是什么溢美之詞。
    鐘魁看了眼陳平安。
    陳平安點(diǎn)點(diǎn)頭。
    鐘魁偷偷豎起大拇指。
    陳平安也朝鐘魁豎起大拇指。
    相逢莫逆于心，只在不言中。
    都不差。
    因?yàn)閮蓚€朋友，就像一個負(fù)責(zé)開辟道路，一個則負(fù)責(zé)幫忙護(hù)道。
    陳平安也親眼見識到了鐘魁在鬼道一途的某種“無敵之姿”。開路不易，護(hù)道更難。
    整個桐葉洲西北地界，鐘魁幾乎是全憑自己，就以一種類似白也當(dāng)初在扶搖洲“劍化萬千”的壯觀手段，一人身形道化在無數(shù)條路上，幫著無數(shù)鬼物陰靈指引前行方向，同時抵擋天地間的罡風(fēng)，強(qiáng)行壓制沿途仙府練氣士與各路山水神靈，對孤魂野鬼的先天壓制，護(hù)送他們走入一一扇扇通往冥府的大門內(nèi)，那絕對是飛升境修士都無法做成的壯舉。與此同時，鐘魁還親自走了一趟黃泉路，無需他覲見酆都那一尊尊“府君”，就直接下達(dá)了一道道法旨，嚴(yán)令道路之上的冥府胥吏、鬼差和數(shù)量眾多的牛頭馬面，不得擅自鞭笞任何一位入境鬼物，關(guān)鍵是整座地位超然、甚至可以無視文廟、白玉京禮儀規(guī)矩、道尊法旨的酆都，好像對此沒有任何異議，都等于是默認(rèn)了鐘魁的僭越之舉。
    所以在新舊交替的這個深夜，對于整個桐葉洲的修道之人，三座儒家書院，各國帝王將相，還有山水神靈，可能都會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其實(shí)在鐘魁動身時，連帶著胖子庾謹(jǐn)，也跟著跑了一趟遠(yuǎn)門，以至于庾謹(jǐn)?shù)囊簧硖斓仂`氣，都消耗殆盡了。
    對鬼仙庾謹(jǐn)來說，算是一場別開生面的護(hù)道。
    等到返回那座空落落再無一頭孤魂野鬼的破敗鬼城內(nèi)，胖子累癱在地，談不上有多少成就感，也難得沒有跟鐘魁喊冤叫苦。
    一個精疲力盡的胖子，躺在地上，只說了一句肺腑之言，略帶自嘲道：“沒想過我這輩子，除了殺人，還會做這種事情。”
    被鐘魁帶來仙都山的胖子，來時路上還在那邊絮絮叨叨，埋怨鐘魁不曉得心疼人，就是頭拉磨的驢，這么使喚，都給累死了。
    只是等到庾謹(jǐn)來到景星峰，只覺得不虛此行，頓時眼睛一亮，因?yàn)榍埔娏四俏灰簧肀叹G法袍的漂亮女子。
    胖子有點(diǎn)由衷佩服陳平安了，黃庭，葉蕓蕓，再加上那個關(guān)系說不清道不明的大泉女帝陛下，個個都是大美人。
    沾花惹草，太不像話。
    趁著陳平安跟鐘魁在那兒閑聊，胖子屁顛屁顛挪步走向那位仙子姐姐，“小生姓庾，名姑蘇，與陳山主是莫逆之交，不知姑娘除了道號‘青同’，姓甚名甚，祖籍何地，如今家住何方，可有師門山頭，小生最喜游山玩水，愿意與青同姐姐，在觀禮結(jié)束后一同下山，順便見一見長輩。”
    青同其實(shí)不太愿意搭理這頭鬼仙。
    因?yàn)殁字?jǐn)之前跟著鐘魁在桐葉洲瞎逛蕩，青同是掃過這對主仆幾眼的，對庾謹(jǐn)十分知根知底。
    至于被這個胖子誤認(rèn)為是女修，青同倒是沒什么芥蒂。
    庾謹(jǐn)微笑道：“小生不才，只是恰好對詩詞一道，還算有幾分心得體會，比如瞧見了姑娘，美若畫卷，恰似一位桐蔭仕女小立明月中，便有‘風(fēng)過梧葉綠生涼’一語，有感而發(fā)……說出來怕嚇到姑娘，實(shí)不相瞞，小生其實(shí)是鬼物了，只是姑娘莫要對此傷感，小生在世時，曾經(jīng)作詩數(shù)萬首，如今改弦易轍，轉(zhuǎn)入詩余詞道了，一看姑娘雅致，就是精于此道的林下人物，例如小生最近填詞，有那溶溶月，淡淡風(fēng)，柳絮傍梨花。只是總感覺此語中的這個傍字，意猶未盡，似乎難稱最佳，姑娘以為然？若是換成拂字，清風(fēng)拂面之拂，會不會更好些？如果再換成攙扶之扶，是不是余味最長？”
    青同被煩得不行，只得以心聲嗤笑一句：“庾謹(jǐn)，你那些不堪入目的打油詩，我還是看過一些的，要說謀朝篡位，帶兵打仗，你是世間第一流的人物，可要說這種作詩填詞的勾當(dāng)，你好像連末流都算不上。”
    庾謹(jǐn)眼神哀怨，斜瞥一眼陳平安，悻悻然道：“某人真是與青同姑娘交情不淺，什么都往外說。”
    崔東山開口問道：“先生，不如先去密雪峰休息，到了慶典前半個時辰，我再讓小米粒通知先生？”
    小米粒深呼吸一口氣，使勁點(diǎn)頭，攥緊手中行山杖和金扁擔(dān)，重任在肩，責(zé)無旁貸。
    陳平安笑道：“只需要打個盹，瞇會兒就行。”
    崔東山說道：“那我就與先生一邊下山，一邊談點(diǎn)事情？”
    之后曹晴朗他們，就各自返回仙都山密雪峰的宅院。
    小陌獨(dú)自回了山腳的落寶灘，裴錢會安排青同住處。
    不過陳平安留下了小米粒，陪著崔東山一起散步下山景星峰。
    崔東山確實(shí)有幾件事，要與先生好好商量。
    第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在桐葉洲中部，開鑿出一條嶄新大瀆。
    先前在老將軍姚鎮(zhèn)的屋子那邊，蒲山云草堂那邊，也有此意。
    不同于寶瓶洲，桐葉洲歷史上是有一條舊瀆的，只是時過境遷，被一洲中部沿途王朝、各個小國城池、仙家府邸，早已被切割得支離破碎，修舊如舊，意義不大，舊不如新。所幸有個現(xiàn)成的成功按例，可以照搬套用，就是寶瓶洲的齊渡，而且這條大瀆當(dāng)年開鑿難度之大，要遠(yuǎn)遠(yuǎn)大過桐葉洲這條舊瀆。
    不然就算是陳平安和仙都山青萍劍宗，是發(fā)起人之一，是真正意義上的牽頭人，同樣少不了要大吵特吵幾場，必然會出現(xiàn)很多的根本分歧。
    此外建造一條大瀆，到底需要消耗多少顆谷雨錢，就看這條暫未命名的新大瀆，攤子到底會鋪得多大了。
    大泉王朝那邊，顯然謀劃此事已久，如今已經(jīng)有了個大瀆河床的大致雛形，但是在崔東山眼中，需要修正的地方，實(shí)在太多，都不是什么只需要外人查漏補(bǔ)缺的小事。
    陳平安聽過了大致，問道：“先前你跟老將軍他們聊起此事，有無談到一條大瀆幾尊高位水神的候補(bǔ)人選？”
    因?yàn)榘凑瘴膹R定例，大瀆一起，就等于讓桐葉宗可以憑空多出三位品秩極高的水神，只說公侯伯，至少是三尊高位水神。
    如果說除了牽頭的仙都山和青萍劍宗，加上大泉王朝姚氏，蒲山，或者再多出黃庭的太平山，都屬于發(fā)起人。
    那么是他們幾方勢力，是坐下來，關(guān)起門來，早早將三個寶貴名額，給瓜分殆盡了。
    還是廣開門路，盡可能吸納更多的國家和仙家門派，再羅列出最合適的水神人選，主動讓出其中一個甚至是兩個名額？
    其實(shí)就是個不小的難題。
    一些個文人習(xí)氣，不頂事，只會壞事。
    而且也不是一味大公無私，就能夠成事的。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笑道：“先前學(xué)生在老將軍屋內(nèi)，大伙兒圍爐暢談此事，只是由于當(dāng)時一個個的，眼前所見，都是些燃眉之急，更多憂心此事到底可不可行，畢竟能否開個好頭，都還兩說呢，先生不在場，我們當(dāng)時可沒有、也不敢聊得這么遠(yuǎn)。”
    陳平安一瞪眼。
    崔東山明擺著是要讓自己這個先生勞心勞力了。
    崔東山嘿嘿笑道：“大泉王朝那邊，咱們那位埋河水神娘娘的碧游宮，肯定會占據(jù)公侯伯的一個名額。”
    陳平安輕聲說道：“這件事，還得看柳柔自己的意愿。”
    更大難題，在于大瀆不宜過于筆直，否則大水滔滔，洶洶入海，其實(shí)容易帶走一洲山河氣數(shù)，沿途尋常王朝國家和山上仙府，都留不住，故而每逢大瀆河道筆直處，就是無數(shù)抱怨聲。
    但是一條大瀆，又不宜過于蜿蜒曲折，否則容易傷及一洲山運(yùn)，同時這就意味著，許多國家的城池、耕田，都必然會大瀆之水淹沒，光是沿途百姓背井離鄉(xiāng)的搬遷一事，就極有可能涉及數(shù)以百萬甚至是千萬計的人口數(shù)量。故而每當(dāng)大瀆曲折地，又都會是惹來無數(shù)的非議。再加上，大瀆一起，開鑿河床之外，涉及到數(shù)量眾多的河流改道，許多處于平原地帶、尤其是盆地之中的山岳，極有可能就此成為老黃歷，對于剛剛復(fù)國的各國君主朝廷而言，都是近在眼前、不折不扣的巨大損失，所以這里邊的權(quán)衡利弊，還是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極其復(fù)雜至極的利益之爭。
    在寶瓶洲，大驪一國即一洲，是根本不用計較這些具體到各國各地的利弊得失，再加上大驪官員，政務(wù)干練，更不會有誰敢在旁指手畫腳拖后腿。桐葉洲怎么比？
    歸根結(jié)底，兩大難題，錢財與人心。
    陳平安神色無奈道：“最省心省力的，是用神仙錢，買下整條大瀆流經(jīng)的道路。”
    想要省心省力，就得花大價錢，用足夠的錢填平人心大坑。
    小米粒皺著兩條疏淡眉頭，感嘆道：“那得搬空一座多高多大的錢山吶？”
    陳平安笑道：“可能只有一個人，有此財力底蘊(yùn)，就是皚皚洲的劉財神。”
    小米粒贊嘆道：“那也太有錢了點(diǎn)，可惜我跟皚皚洲劉財神不熟悉，見了面，都說不上話哩。”
    崔東山笑著伸手摸了摸小米粒的腦袋。
    小姑娘趕緊一個低頭屈膝晃腦袋，大白鵝越來越放肆了，瞧瞧，這還沒當(dāng)宗主，就膽兒肥嘞，等當(dāng)了宗主，了不得，不得了，不了得。
    陳平安說道：“具體事務(wù)，你代表仙都山，全權(quán)負(fù)責(zé)，我只幫忙牽頭，但是你也別覺得委屈，首先，文廟和書院，我得出面吧，其次，我已經(jīng)幫你們與仰止約好了，可能之后嫩道人，也會來桐葉洲這邊出把力，一水一山，只說搬遷事宜的耗費(fèi)，就已經(jīng)可以省下一筆天文數(shù)字的神仙錢了，另外鎮(zhèn)妖樓青同那邊，也會出力，青同擔(dān)任了我們青萍劍宗的次席供奉，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崔東山笑著搓手，“夠了，太足夠了。得學(xué)先生，見好就收，見好就收。”
    陳平安說道：“還有什么事？”
    崔東山就照實(shí)說了，原來他打算搬遷更多的舊五岳、仙府遺址，陸陸續(xù)續(xù)扎根于宗門地界。
    其中許多舊山岳遺址，落在各個復(fù)國新君的手上，就是雞肋，因?yàn)榇髴?zhàn)過后被扶持起來的眾多新五岳山君，其實(shí)也不愿意在破敗不堪的舊址上邊開府，難免會覺得有幾分晦氣，而且那些破敗山頭，不談山中被妖族修士糟踐得一塌糊涂，周邊的天地靈氣被搜刮一空，就是個大窟窿，那撥山君在舊山頭開府，實(shí)在是頭疼不已，復(fù)國后的皇帝君主，也有自己的務(wù)實(shí)考量，不單單是貪功求大，為了青史留名，畢竟封禪山岳一事，在歷朝歷代，可不是誰都有機(jī)會的，君主想要封禪，自古門檻極高，如果更換山岳選址，不但可以名正言順封禪山岳，還可以幫助一國氣運(yùn)，辭舊迎新，宛如山下市井的新年新氣象。
    如此一來，崔東山的家底，只說神仙錢，不談那堆天材地寶，可能就要被他的大手大腳，揮霍一空。
    所以青萍劍宗的首任宗主，就還有一層哭窮的意思了。
    開鑿大瀆一事的開銷，咱們下宗實(shí)在是有心無力了，出人可以，至于出錢嘛，就只能靠先生和上宗落魄山。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笑瞇瞇道：“真是收了個好學(xué)生，得意弟子。”
    難怪崔東山故意讓小米粒走在兩人之間，是擔(dān)心挨打吧。
    第三件事，終于不涉及錢財了。
    原來是玉圭宗那邊，借著這次落魄山開創(chuàng)下宗的機(jī)會，主動與仙都山示好。不惜讓九弈峰新任峰主，少年劍修邱植，親自趕來仙都山參加慶典觀禮。
    青萍劍宗，到底要不要順勢與玉圭宗結(jié)盟。其實(shí)各有利弊。
    一旦正式結(jié)盟，雙方締結(jié)山上契約，就等于雙方都認(rèn)可了“南玉圭北青萍”的未來一洲山上格局。
    即便仙都山這邊沒有這種野心，最少玉圭宗愿意單方面承認(rèn)此事，這就是一種不小的誠意。
    如果雙方結(jié)盟，先前那場桃葉之盟，就成了一張廢紙。
    可如果雙方不去締結(jié)盟約，就等于雙方無形中劃出一條道來，以大泉王朝、燐河等作為界線，或者說是以后的那條大瀆作為邊境，青萍劍宗與玉圭宗井水不犯河水，將來一旦起了糾紛，既然沒有什么香火情，那就只能公事公辦了。
    陳平安說道：“這件事，你自己想去，我不給任何看法和建議。”
    崔東山也沒覺得意外，捏著下巴，滿臉愁容。
    陳平安都懶得看一眼，苦兮兮裝樣子給誰看呢。
    最后一件事，崔東山要與先生確定一事，未來百年的動向。
    可能只有這件事，對崔東山和下宗來說，才是最至關(guān)重要的頭等大事。
    陳平安說道：“先閉關(guān)一段時日，重返玉璞境，然后游歷浩然天下，幾個沒去過的洲，都會逛一逛。”
    竹海洞天，開設(shè)酒鋪且不收租金一事，可是至圣先師親口承諾的。
    還有因?yàn)榇篌P京城那邊，封姨那邊交待的某件事，陳平安必須走一趟百花福地。至于當(dāng)什么福地的太上客卿，就免了。
    崔東山試探性問道：“先生是在密雪峰這邊閉關(guān)吧？”
    陳平安說道：“我回落魄山，把那處小洞天道場，讓給柴蕪、孫春王幾個孩子。”
    崔東山一跺腳，“小米粒，快快幫小師兄說句公道話。”
    小米粒搖頭晃腦，哈哈笑道：“我也想回家嘍。”
    崔東山傷心道：“我們仙都山，咋個就不是右護(hù)法的家啦？”
    小米粒想了想，給出心中的答案，“這邊也不用我每天巡山啊。”
    她機(jī)靈著呢，在仙都山這邊，所謂的巡山，就是她自己找點(diǎn)事情做。
    在落魄山，不一樣的。
    從老廚子，到暖樹姐姐，再到山門口的仙尉道長，再遠(yuǎn)到小鎮(zhèn)那邊的騎龍巷，所有人都覺得巡山，她不是瞎胡鬧，是個認(rèn)認(rèn)真真才能做好的正經(jīng)事，雖說是一件沒有碗口大的米粒小事，但是只有周米粒做得啊。
    崔東山聽小米粒這么一說，就知道沒有任何斡旋余地了，自己再敢掰扯半句，估計就要在先生這邊挨訓(xùn)了。
    陳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與崔東山問道：“祖師堂那邊，具體位次是怎么安排的？”
    關(guān)于下宗慶典，具體的流程安排，陳平安這還真沒詳細(xì)了解過。再者不同山頭，各有各的家法科儀。
    太過遙遠(yuǎn)之事。看不見，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
    等到真的好事臨門了，又宛如做夢。
    所以先前落魄山創(chuàng)建宗門典禮，從頭到尾，才會顯得那么潦草隨意。
    崔東山笑道：“先生作為上宗之主，當(dāng)然是無需住持敬香儀式了，敬香都不用的。”
    畢竟下宗祖師堂的畫像，居中懸掛的，就是上宗宗主的陳平安本人。
    哪有自己給自己敬香的道理。
    這當(dāng)然也是因?yàn)槁淦巧胶颓嗥紕ψ冢献谙伦诘慕ⅲ瑢?shí)在是太過接踵而至了。
    浩然天下絕大多數(shù)的下宗建造之初，可見不著上宗的開山祖師，都是只見掛像，不見活人的。
    崔東山繼續(xù)說道：“像身為落魄山掌律的長命道友，還有咱們風(fēng)鳶渡船二管事的賈老神仙，因?yàn)槎紒碜陨献冢c觀禮客人，還是有些區(qū)別的。他們會跟在先生身后，在我們這撥下宗譜牒成員之前，先行依次敬香。至于青萍峰祖師堂里邊兩排座椅的位置，反正在山上尊左尊右，各有不同，沒個定例，那就按照當(dāng)初先生在劍氣長城，去往春幡齋的規(guī)矩，以左為尊好了。”
    例如大驪朝廷，就是朝官尊左，軍中尊右。只是官場上，升職為右移，降職則稱左遷，倒也有趣。
    “左邊一排上宗，右手一排下宗，以示下宗敬意，沒有上宗之水源，何來下宗之江河。”
    “但是將來青萍峰，再有上下兩宗共同議事，就要座椅對換了。按照一般的規(guī)矩，下宗祖師堂，除了先生你，會常設(shè)座椅，其余即便是上宗掌律長命，首席供奉姜尚真，都不會為他們安排固定的座椅，因?yàn)樗麄兌疾粚儆谇嗥紕ψ诘淖鎺熖贸蓡T。”
    “再就是姚仙之，葉蕓蕓和黃庭，這撥客人會先以觀禮客人的身份來敬香。等到我們的第一場祖師堂議事，等他們各自有了供奉、客卿身份之后，就會第一次正式以自家人身份，重新走入青萍峰祖師堂。嘿，前腳走出，轉(zhuǎn)身后腳就回。”
    崔東山笑嘻嘻問道：“先生就不過問，咱們下宗祖師堂的掛像位置，是怎么個安排？”
    陳平安沒好氣道：“誰是下宗宗主，誰自個兒頭疼去。”
    崔東山從袖中摸出幾張紙，“這幾份名單，請先生過目。”
    三張紙。
    其實(shí)就是過個場。
    整個下宗的譜牒成員，
    以及青萍劍宗的祖師堂成員，也就是在青萍峰祖師堂里邊有座位的，以及他們各自即將擔(dān)任青萍劍宗的具體職務(wù)。
    最后就是觀禮客人。
    陳平安還是接過手，仔細(xì)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張紙上的兩個名字，疑惑道：“劉聚寶和郁泮水怎么也在觀禮名單內(nèi)？”
    崔東山笑道：“大瀆開鑿一事，先生打算拉上皚皚洲劉氏和玄密王朝，人傻錢多冤大頭嘛。”
    陳平安微微皺眉。
    崔東山立即正色道：“先生放心，他們來了，也只負(fù)責(zé)事先給錢，事后分賬，不允許他們雙方憑借開鑿大瀆一事，在桐葉洲這邊暗中扶植傀儡廟堂、仙府山頭。只是這種事，簽訂紙面契約，其實(shí)是用處不大的，反而需要一種……君子之約。”
    說到這里，崔東山開始橫著挪步，“學(xué)生有個屁的威望和牌面，當(dāng)然不行，絕對不行了。”
    “所以還得是先生親自出馬！”
    陳平安面帶微笑，轉(zhuǎn)頭朝這位得意學(xué)生招招手。
    不知不覺，三人已經(jīng)走到綢繆山的山腳。
    陳平安抬頭望向仙都山那邊，落魄山的下宗，青萍峰的山門口那邊，會懸掛起吳霜降贈送的那副楹聯(lián)，實(shí)打?qū)嵉逆?zhèn)山之寶。
    楹聯(lián)上邊的每一個文字，皆是道韻無窮，神氣團(tuán)結(jié)之處。
    休息之前，陳平安打算到了密雪峰，先去見張山峰。
    而張山峰的師兄，指玄峰袁靈殿，其實(shí)還是自家落魄山的記名客卿。
    讓崔東山自己忙去，再讓小米粒繼續(xù)跟裴錢守歲就是了，結(jié)果陳平安獨(dú)自走到了宅子那邊，袁靈殿說師弟張山峰正在呼吸吐納，只得作罷。
    因?yàn)榫椭皇谴蛩阈№蹋惼桨簿蜎]有去往小洞天道場，畢竟山上還有不少的觀禮客人，都是初次登山，像老真人梁爽，玉圭宗一行人，當(dāng)然還有蒲山掌律檀溶。
    臨時休歇處，好像是崔東山專程為師弟趙樹下準(zhǔn)備的，宅子不大，二進(jìn)院子，陳平安就挑了一間廂房。
    陳平安剛盤腿坐下，正要閉眼養(yǎng)神片刻。
    就發(fā)現(xiàn)門外道路上，跑來一個小姑娘，靠近宅子后，就開始躡手躡腳走路，悄悄站定，然后在門口當(dāng)起了門神，手持綠竹杖，懷抱金扁擔(dān)。
    陳平安就笑著站起身，走向門外。
    密雪峰離此不遠(yuǎn)處的一棟宅子里邊，劉景龍看著那個臊眉耷眼的徒弟，笑問道：“怎么了？”
    照理說，陳平安回了仙都山，白首就該吃下一顆定心丸了，再不用擔(dān)心無緣無故被裴錢打一頓。
    白首滿臉糾結(jié)，垂頭喪氣道：“怪那個白玄，給我出了一個天大難題。”
    劉景龍也不過問緣由。
    白首問道：“姓劉的，你覺得一個人，行走江湖，是面子要緊，還是義氣當(dāng)頭？”
    劉景龍笑道：“別問我，你自己看著辦。”
    白首雙手抓頭，懊惱不已，“都是姓白的，何苦為難姓白的。”
    原來是那白玄，有本冊子，記錄了不少名字，美其名曰一部英雄譜，上邊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
    先前那白玄還問白首，要不要咱們兄弟二人共襄盛舉，將來好與某人討要一個公道。
    要是幫著白玄隱瞞此事，白首總覺得紙是包不住火的，遲早有一天，要挨削。冊子上邊留名的英雄好漢們，一個都別想跑。
    可要說與裴錢告密，白首心里過不去那個坎，好像又太不講江湖道義了，不是白首一貫風(fēng)格。
    可不告密吧，還真怕白玄那個愣頭青二百五，已經(jīng)偷偷摸摸將自己的名字記錄在冊了，到時候事情敗露，一褲襠黃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這讓白首猶豫不決，到最后還是覺得保險起見，與姓劉的把這樁事情給說了，哪怕以后被裴錢算賬，自己也好有個證人。
    劉景龍聽過那樁密事，聞言笑道：“又不算什么難題，解鈴還須系鈴人。”
    “啥意思？”
    白首聽得迷糊，惱火道：“總不會是要我跟裴錢低三下氣說啥吧，休想！一個大老爺們，被打幾次也就算了，實(shí)打?qū)嵡写瑁疾蝗缛耍菜汶m敗猶榮，還要我主動服軟？！讓她吃屁去……”
    白首趕緊閉嘴。
    劉景龍無奈道：“我的意思是讓你找陳平安，你找我當(dāng)證人，不如找裴錢的師父管用。”
    白首以拳擊掌，“妙啊！”
    屋門外邊，站著倆，一大一小。
    青衫陳平安，黑衣小姑娘。
    陳平安敲了敲屋門，笑呵呵帶著小米粒跨過門檻。
    這家伙沒敲門就翻墻進(jìn)院子，白首已經(jīng)顧不得了這點(diǎn)雞毛蒜皮的小事了，反正整個密雪峰，都是自家兄弟的地盤，白首起身后，大笑道：“陳平安，你可是都聽說了，以后白玄被痛打一頓，在我這邊，你得幫忙跟裴錢解釋清楚。”
    陳平安跨過門檻，笑著點(diǎn)頭，“當(dāng)然沒問題。”
    這一刻，光顧著自己樂呵的白首，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
    小米粒，
    已經(jīng)默默記下了兩件事。
    一件大事，是關(guān)于白玄的那本英雄譜。
    還有一件小事，就是翩然峰峰主，金丹劍仙白首，對咱們好人山主直呼其名哩。
    前邊那件大事，涉及到了“江湖恩怨”，自己不好當(dāng)那通風(fēng)報信，給裴錢耳報神。
    但是后邊這件小事，要是誰不小心說漏了嘴，想必問題不大吧？
    劉景龍看了眼小米粒，再視線偏移，發(fā)現(xiàn)陳平安果然在憋著壞呢。
    劉景龍咳嗽一聲，
    白首倒也不笨，悚然一驚，立即擠出個燦爛笑臉，道：“小米粒啊，今兒的事情，記得幫我，主要是幫白玄保密啊。”
    小米粒立即正色道：“我絕對不知道什么冊子，聽都沒聽說過！”
    白首覺得萬事穩(wěn)妥了，大手一揮，“好兄弟，趕緊坐下聊，喝酒喝酒。”
    陳平安剛要從袖中取出一壺酒水。
    劉景龍微笑道：“在大驪京城，我已經(jīng)見過韓晝錦了。托某人的福，沾光不小，見著了我，韓姑娘很客氣。”
    二話不說，就取出了兩壺早就備好的長春釀。
    當(dāng)然是每人兩壺。
    約莫是生怕劉宗主喝得不盡興，韓晝錦說還有幾壺。
    陳平安便抖了抖袖子，從椅子上起身道：“我還要去見一見張山峰，就先不跟你嘮嗑了。”
    劉景龍滿臉疑惑道：“才剛來，這就走了，不喝點(diǎn)？”
    只見那位陳山主滿身正氣道：“咱倆誰跟誰，不差這一頓酒。等到慶典結(jié)束，以后再說，瞎客氣啥，‘不說’都成。”
    走出這棟宅子，小米粒壓低嗓音，輕聲問道：“好人山主，劉宗主又被人勸酒啦？”
    陳平安點(diǎn)頭道：“是啊是啊，么法子的事，劉大劍仙的酒量好，聲名在外，羨慕不來。”
    之后陳平安敲開了一棟宅子的門，開門的，是龍虎山外姓大天師，老真人梁爽。
    至于住在一側(cè)廂房的馬宣徽，是修道之人，又未真正得道之前，往往睡覺淺。
    這位年輕女冠，很快就走出她那間廂房，打量著正屋那邊圍桌閑聊的三人，先前聽了師父提起桐葉洲大起異象的真正緣由，對這個年紀(jì)輕輕就有了個下宗的青衫男子，馬宣徽就愈發(fā)敬畏了，師父當(dāng)時感嘆一句，以后你們年輕一輩修士，都會對此人，以陸地神明視之。
    只是看著那個青衫男子，再看著與他坐在同一條長凳上邊，那位正在小口抿酒的黑衣小姑娘，尤其是等到他抬起頭，與她笑著稱呼一聲馬姑娘，馬宣徽點(diǎn)頭致意，靦腆一笑，趕緊退回屋內(nèi)。不知為何，沒有理由的事情，明明是那么一個平易近人的人，馬宣徽竟然覺得自己有點(diǎn)怕他。
    之后陳平安帶著小米粒，到了蒲山云草堂在密雪峰落腳處，老掌律的宅子那邊。
    檀溶見著了陳平安，苦笑著抱拳道：“多有失敬，貽笑大方。”
    陳平安抱拳還禮，歉意道：“先前在云草堂，晚輩并非有意隱瞞身份。”
    檀溶說道：“能否與陳先生討要……幾方印章？”
    老修士本想說一方印章，但是話到嘴邊就趕緊改口了。
    陳平安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還問檀掌律有無心儀的印文，檀溶只說全看陳先生的自由發(fā)揮了。
    密雪峰這邊，一棟比較罕見的大宅府邸，庭院深深，游廊轉(zhuǎn)折，是專門用來接待大宗門譜牒修士的。
    原本一直閑置著，等到玉圭宗修士聯(lián)袂前來觀禮，剛好就派上了用場。
    登門夜訪，陳平安見到了玉圭宗的祖師堂供奉，玉璞境王霽。
    還有九弈峰峰主，一個還只能算是孩子的天才劍修，邱植。
    以及玉圭宗當(dāng)代宗主韋瀅的嫡傳弟子，兩位年紀(jì)輕輕的金丹境劍修，師兄韋姑蘇，師妹韋仙游。
    還有一位老人，名為張豐谷，道號“老象”，坐在主位上。
    此外云窟福地的“少主”姜蘅一行人，以及那個屬于玉圭宗外人的大劍仙徐獬，都沒有露面。
    關(guān)于這位與老宗主荀淵輩分相同的玉圭宗老祖師，是一位仙人。
    之所以在先前那場被妖族圍攻玉圭宗的大戰(zhàn)中，張豐谷之沒有現(xiàn)身，老修士是有自己的苦衷。
    因?yàn)殛P(guān)于此人的大道根腳，青同主動泄露過天機(jī)。
    相傳在昔年桐葉洲最大的一個王朝，建造有象房，時日一久，各具靈性，與君主、仙師，群象皆可行三跪九叩首之禮，唯有一老象，猶作古人之禮。故而那個王朝曾讓丹青妙手為群象作畫紀(jì)念，多是雖體型龐大而帶嫵媚，唯獨(dú)此老象，截然不同。
    陳平安只是第一眼，看到這個名叫邱植的孩子，就覺得有些心生親近。
    一看就有眼緣。
    而邱植，在親眼見到這個大名鼎鼎的隱官大人之后，亦是差不多，與想象中的隱官、劍仙、宗主形象，大不相同。
    即便不給盛氣凌人的感覺，不會鋒芒畢露，哪怕一位得道之士，神華內(nèi)斂，對話閑聊，愿意和顏悅色，平易近人，可終究很難如眼前山上年輕長輩那般，會讓邱植由衷覺得對方，好像時時刻刻，都在與人平起平坐。
    陳平安與張豐谷和王霽閑聊時，忍不住望向邱植。
    這么點(diǎn)大的孩子，就已經(jīng)是一位龍門境劍修。
    而且看樣子，邱植已經(jīng)摸著了龍門境的瓶頸，很快就會是金丹。
    陳平安差點(diǎn)就要脫口而出，將來結(jié)丹，就去玉圭宗九弈峰參加觀禮。
    只是想到對方此行目的，陳平安只得強(qiáng)行忍住這句話，只說了一句看似很客套的言語，玉圭宗后繼有人。
    告辭離去，帶著小米粒找到了姚仙之，陳平安輕聲問道：“老將軍睡了？”
    姚仙之點(diǎn)點(diǎn)頭，滿臉無奈道：“好不容易才睡著，因?yàn)闋敔斢X得大瀆開鑿一事，總算好不容易有了點(diǎn)眉目，原本打算守夜到天明的，不過爺爺畢竟年紀(jì)大了，拗不過瞌睡蟲。”
    陳平安輕聲笑道：“等到老將軍早上醒過來，與他說一聲，桐葉洲開鑿大瀆一事，包在我和仙都山身上了。”
    姚仙之滿臉驚訝，“當(dāng)真？！”
    陳平安笑道：“這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情嗎？”
    與姚仙之屋子對面廂房那邊，燈火泛黃，依稀透過窗戶紙。
    是禮部老尚書李錫齡，還在挑燈夜讀。
    老人還有一重身份，他是當(dāng)今大泉皇帝陛下的姑父。
    老尚書曾經(jīng)親自陪著崔東山走了一趟北晉國，正是在此人的牽線搭橋之下，才買了一座舊山岳，也就是如今的綢繆山。
    北晉國新君，魄力極大，只開價五十顆谷雨錢，而且暗示那位崔仙師，若是愿意全部拿下舊五岳山頭，只需兩百顆谷雨錢。
    這都不是賣了，而是相當(dāng)于白送。
    只是天底下的某些買賣，很多時候，還真就不只是錢的事情。
    比如只是一個金丹地仙坐鎮(zhèn)的山頭，就算價格翻一番，甚至是翻兩番，與北晉國開價八百顆谷雨錢，要打包買下那五座舊山岳。
    估計從皇帝本人，到朝野上下，都只會覺得是在羞辱北晉國，甚至是在挑釁北晉國。
    正在挑燈看書順便守歲的老尚書，家學(xué)淵源深厚，富收藏，精鑒賞，是大泉王朝第一流的豪閥子弟，還是公認(rèn)的少年神童，風(fēng)流才子，直到遇到了姚仙之的姑姑，就徹底收心了，當(dāng)初為了迎娶她，由于邊軍姚氏恪守一條家族祖訓(xùn)，不愿也不敢與京城高門聯(lián)姻，擔(dān)心被大泉李氏皇帝猜忌，所以磕磕碰碰的，坎坷不小，所幸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過身為禮部尚書的李錫齡，由于父親曾是前任吏部尚書，如今在大泉朝堂，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味靠近皇帝陛下，門生故吏，隱約黨羽，再加上前朝遺老，大多投靠李錫齡門下，另有一撥青壯歲數(shù)的清流文官，以及幾支邊軍出身的武將，從廟堂到地方，大體上形成了三股勢力，盤根交錯。由于大泉王朝是罕見的女子稱帝，曾經(jīng)的外戚姚氏，就成了如今皇室勛貴，如今以擔(dān)任京城府尹的姚仙之為首。
    陳平安讓小米粒留在姚仙之這邊，自己去敲響對面的房門，見到了那位披衣而出的老人后，作揖道：“文圣一脈陳平安，見過李尚書。”
    因?yàn)槔铄a齡，年少時就曾去往大伏書院游學(xué)，拜師求學(xué)于一位書院君子，故而不僅僅是寬泛意義上的儒家子弟，更是書院弟子。
    李錫齡作為每天都會翻看圣賢書的讀書人，不管見著誰，總不能露怯。
    原本還有點(diǎn)刻意繃著臉的老尚書，驀然笑容，連忙作揖還禮，只是等到起身，老人已經(jīng)稍稍收斂笑意，說道：“當(dāng)不起，萬萬當(dāng)不起陳先生這份大禮。”
    與李錫齡不缺話題，畢竟陳平安對大泉王朝再熟悉不過，所以被老尚書拉著聊了足足一個時辰，陳平安才得以脫身。
    之后陳平安就帶著小米粒去裴錢那邊，發(fā)現(xiàn)曹晴朗也在火盆邊坐著，還有個在這邊好似守株待兔的米大劍仙。
    小米粒開始從斜挎棉布包里邊掏出瓜子，分了瓜子嗑瓜子！
    除了留在落魄山和騎龍巷的，鄭大風(fēng)在五彩天下。周首席，魏羨都去了蠻荒天下。
    昔年藕花福地畫卷四人當(dāng)中的盧白象，帶著元寶元來兩位嫡傳弟子，有了自己的門派。
    陳平安從劍氣長城帶回的九個劍仙胚子，其中虞青章和賀鄉(xiāng)亭，已經(jīng)拜師于落魄山供奉于樾，跟隨老劍修遠(yuǎn)游別洲。
    陳靈均，和作為陳平安如今的小弟子郭竹酒，如今還在寶瓶洲婁山那邊，觀禮黃粱派的開峰慶典。
    不知不覺，光陰流逝，虧得小米粒的棉布挎包里邊“家底厚”。
    拂曉時分，屋外天蒙蒙亮。
    天外一鉤殘月帶數(shù)星，春山煙欲收，山外人間，雞聲喊退茅店月。
    陳平安站起身，笑道：“我去休息會兒。”
    離著下宗慶典約莫還有半個時辰，落魄山和仙都山的譜牒成員，與觀禮客人，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來到了青萍峰祖師堂外邊的廣場。
    其實(shí)最早在那邊的，還是小米粒這撥人，他們離著還有一個時辰，就已經(jīng)到了這邊，除了小米粒，還有白玄，柴蕪，孫春王幾個，他們是一座小山頭嘛。
    當(dāng)然還有賈晟，早早忙碌著待人接物。
    種秋都要比賈老神仙稍晚到廣場這邊。
    等到即將擔(dān)任下宗賬房、財神爺?shù)姆N夫子趕來，賈晟就自然而然站在了種夫子身后，話不多了。
    來仙都山的觀禮客人，越來越多現(xiàn)身青萍峰祖師堂外邊的廣場。
    不過其中一些客人，很快就會改變身份。
    當(dāng)下已經(jīng)站在來到廣場的，大泉王朝有三人，老將軍姚鎮(zhèn)，大泉蜃景城府尹姚仙之。禮部尚書李錫齡。
    太平山女冠黃庭，玉璞境劍修。
    黃庭身邊，站著一個她從五彩天下返回家鄉(xiāng)，新收的護(hù)山供奉于負(fù)山，道號“負(fù)山”。
    一對師徒，來自中土鐵樹山，仙人果然，道號“龍門”，帶著弟子談瀛洲。
    師徒身邊，還有個作為陳平安師兄君倩的嫡傳弟子，鄭又乾。
    蒲山云草堂，山主葉蕓蕓，大弟子薛懷，蒲山掌律檀溶。
    中土神洲，龍虎山外姓天師，梁爽。老真人在桐葉洲這邊，收了個弟子，女冠馬宣徽。
    北俱蘆洲趴地峰，一對師兄弟，袁靈殿，張山峰。
    玉圭宗九弈峰，新任峰主，龍門境劍修，少年邱植。姜氏云窟福地，姜尚真嫡長子，姜蘅。
    宗主韋瀅的兩位嫡傳劍修，年酒和歲魚。真名分別是韋姑蘇和韋仙游。
    神篆峰祖師堂供奉王霽，玉璞境。皚皚洲劉氏客卿，驅(qū)山渡，大劍仙徐獬，一個外人。
    姜蘅，即將與陳平安第二次見面了。上一次，是在老龍城跨洲渡船之一的桂花島，去往倒懸山。那會兒雙方的身份、境界，可謂云泥之別。
    舊大瀆龍宮教習(xí)嬤嬤出身，老虬裘瀆。老嫗唯一一位嫡傳弟子，敕鱗江畔定婚店，少女胡楚菱，昵稱醋醋。
    鐘魁帶著鬼仙身份的胖子庾謹(jǐn)，自稱姑蘇。
    韋仙游偷偷打量著那位白衣勝雪的米大劍仙。
    確實(shí)好看。
    徐獬主動找到了裴錢。
    這位不茍言笑的“劍仙徐君”，看到了裴錢，他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意。
    裴錢抱拳致禮。
    在那金甲洲戰(zhàn)場，一劍仙，一武夫，雙方曾經(jīng)數(shù)次并肩作戰(zhàn)。
    事實(shí)上，這次愿意給玉圭宗保駕護(hù)航，徐獬就是想著能夠與裴錢閑聊幾句。
    這位家鄉(xiāng)在那金甲洲的年輕大劍仙，看裴錢的眼神，就跟看待自家極有出息的晚輩差不多。
    徐獬還問裴錢何時會再次游歷金甲洲，到時候與他打聲招呼，說自己在那邊，還算有點(diǎn)山上關(guān)系。
    鐘魁，與老將軍姚鎮(zhèn)，聊得很開心。
    胖子庾謹(jǐn)?shù)难劬蜎]閑著，等到見著了那個年輕女冠馬宣徽，就又感慨不已。
    隋右邊帶著弟子程朝露，她與黃庭站在一起，主動問了一些五彩天下的風(fēng)土。
    于負(fù)山，在跟老嫗裘瀆閑聊。
    玉圭宗一行人，與太徽劍宗的宗主劉景龍，翩然峰峰主白首，站在一起。
    白首有意無意躲著那個白玄。
    袁靈殿，與道號“龍門”的仙人境果然，聚在一起，因?yàn)閹煾富瘕堈嫒耍c郭藕汀是舊識。
    廣場上，在得知那個名叫鄭又乾的小精怪，竟然是劉十六的高徒后，不少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既然是劉十六的弟子，那么按照文脈輩分，就是陳平安的師侄了。
    文圣一脈，風(fēng)氣如何，幾座天下都一清二楚。
    小陌則跟一撥仙都山最新譜牒修士站在一起，其實(shí)后者，也都不認(rèn)識這個黃帽青鞋綠竹杖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此一來，青同就有點(diǎn)顯得形單影只了。
    然后廣場上，驀然間靜止無聲，不過很快就繼續(xù)各聊各的，顯然只是覺得有些意外，都沒有太當(dāng)回事。
    因?yàn)榉讲艓缀跬瑫r，莫名其妙出現(xiàn)了三人，皚皚洲劉財神，身邊帶著獨(dú)子劉幽州。
    另外有個玄密王朝的太上皇，郁泮水。
    雙方都是用一種山上公認(rèn)最暴發(fā)戶的方式現(xiàn)身此地。
    劉聚寶主動與老真人梁爽抱拳行禮，劉幽州則視線游曳，然后一下就看到了她。
    郁泮水則走到并肩而立的崔東山與曹晴朗身邊。
    離著慶典約莫還有一炷香功夫，從密雪峰與青萍峰相銜接的山道上，有個準(zhǔn)備踩著點(diǎn)參加“開山”慶典的劍修，陶然。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轉(zhuǎn)頭望去，是那個在燐河畔有過一面之緣的青衫男子，只是今天沒有懸佩雙刀，而是換成了背劍。
    花樣還挺多。
    那人跟上陶然的腳步，笑著打招呼道：“陶劍仙。”
    陶然黑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
    陳平安說道：“放心，今天慶典不會開太久，一切從簡。”
    陶然說道：“隨便，反正給墻上的掛像敬香過后，我就可以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陳平安點(diǎn)頭笑道：“當(dāng)然沒問題。”
    陶然直來直往說道：“作為崔先生的師門長輩，開峰典禮，在山上不算小事了，你還這么不急不忙的，有點(diǎn)不像話吧？”
    陳平安笑道：“反正該忙的，都已經(jīng)忙完了，現(xiàn)在怎么該我忙里偷閑了。”
    陶然隨口問道：“有沒有開啟鏡花水月？”
    陳平安搖頭說道：“沒呢，打腫臉充胖子的花哨事情，做不來。”
    陶然笑呵呵道：“也是。”
    能夠?qū)⒍道餂]錢一事，說得這么堂而皇之，挺不容易的。
    陶然沒好氣說道：“以后別一口一個陶劍仙的，我不愛聽。要是擱以前，就我這脾氣，就等于跟我問劍。”
    陳平安笑著點(diǎn)頭，“好的好的。”
    繞過一條小路后，雙方視野豁然開朗，拾階而上，就是青萍峰祖師堂外邊的白玉廣場了。
    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鴉雀無聲。
    陶然暗自點(diǎn)頭，別看山頭小，不曾想門風(fēng)規(guī)矩還挺重。
    至于觀禮客人什么的，如今的桐葉洲，能趕來幾個的道賀地仙？
    然后我們陶劍仙，就遙遙看到了那個……蒲山黃衣蕓！
    陶然以往再山澤野修，不愿跟山上打交道，再認(rèn)不得誰，都不會認(rèn)不得這位既是大美人又是止境武夫的葉蕓蕓。
    等會兒，那個男人，怎么看著那么像皚皚洲的劉財神呢？
    還有那撥瞅著衣飾佩劍樣式，為何是玉圭宗劍修的模樣？
    只是為了騙個本命飛劍都已破碎的金丹劍修，你們仙都山不至于擺出這么大的陣仗吧？！
    接下來陶然，只見廣場上眾人，一起朝自己這邊，人人面色肅然，各自行禮。
    青萍峰上，青衫劍客，笑著抱拳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