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拳拳之心
江先生聽她這樣說,苦笑道:“我早立過誓,這輩子是不再嫁人了,您又何必舊事重提呢……”
魏國公夫人看著她,喟然長嘆:“造孽啊!”
她彎下腰,拉著江先生的手說道:“梅姑,原本你住我這里最好,也了卻我對(duì)你母親的一樁心事。可眼見我和國公爺越來越老,不知什么時(shí)候就教閻王叫走了……我那孫媳雖然好,可我走后,是兒媳當(dāng)家,丁綰又哪里能做得主?”
江先生見魏國公夫人面露悲色,慌忙笑道:“瞧您!說著我的事情,怎么倒把您給勾傷心了?”
她走到魏國公夫人跟前,蹲身伏在她的膝頭,輕聲笑道:“我原本早就打算好了,等明心順順當(dāng)當(dāng)嫁去王府,我就回開封去。我那水清苑里四時(shí)花卉不斷,都是這些年我親手種下的,您叫我如何舍得!”
老年人最聽不得冷清之語,她見江先生這樣說,渾濁的淚就從昏花的眼睛中流了下來:“你少年時(shí),那等活潑俏麗的一個(gè)人,怎么就叫磋磨成了這樣?若你真耐得住清冷,這些年又為何將這些個(gè)姑娘帶在身邊?”
江先生低垂了頭,她心里也十分舍不得杜明心。可兩人不過是有幾年的師徒緣分,她又如何能給杜明心帶去這樣大的麻煩呢……
“你就聽老太婆一句話吧!”魏國公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勸道,“你說晉王府富貴,門庭若市,可那又如何?如今早已改天換日了,就算是有人將你認(rèn)了出來,又能怎樣?”
江先生深吸了口氣,這也許才是她最擔(dān)憂的吧……但魏國公夫人也說得很對(duì),就算遇逢故人,又能如何呢?自己的過往,早已隨著大周朝煙消云散了……
“夫人,晉王爺和王妃過來了,國公爺請(qǐng)您過去迎一迎呢!”兩個(gè)丫鬟匆匆忙忙地從外頭過來稟報(bào)道。
魏國公夫人示意丫鬟扶自己起身,又轉(zhuǎn)身拉了江先生,說道:“貴客是為你而來,隨我出去見見吧。”
江先生遲疑了一下,可想到杜明心那個(gè)執(zhí)拗的性子,不見到自己怕是不會(huì)走。萬一再叫晉王遷怒了魏國公府,那可是自己的罪過了。于是她便跟著魏國公夫人去了垂花門相迎。
陳希二人此時(shí)剛到門口,他正一面笑著與魏國公寒暄,一面隨著人往正院去。
“……我是晚輩,來拜訪您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陳希笑道,“您這般客氣,叫父皇知道了,怕是要怪罪我不知禮數(shù)。即便是舅舅,只怕也要埋怨我!”
魏國公正要再客氣兩句,四五十歲的魏國公世子腰板一挺,便精神抖擻起來。論爵位、君恩,自然是陳希凌駕于魏國公府之上。可若論親戚,興國公尚且要管自己叫一聲岳父大人,眼前這兩位更是跟自己未來的外孫同輩了。
“晉王不必客氣,雖然父親與我勉強(qiáng)也算是你的長輩。可你為國盡忠,在皇上跟前盡孝,父親與我對(duì)你都是激賞不已啊!”袁世子搖頭晃腦地說道。
魏國公被兒子氣得差點(diǎn)一口氣沒提上來,袁瑛與沈遙還未成婚,他這譜兒就已經(jīng)擺起來了。
在貴人面前,是論君臣還是論親戚,不過看貴人心情罷了。似自己兒子這般,旁人給了兩分顏色就要開染坊,魏國公越發(fā)為自己死后國公府的前途擔(dān)憂起來。
陳希卻仿佛不以為忤,只笑道:“魏國公與世子謬贊了,我也不過是跟著父皇,聽命行事罷了,算不得有什么功勞。”
魏國公暗自嘆了口氣,不由得佩服起陳元泰來。連一個(gè)無父無母的孤兒都能教得這么好,自己從小悉心教育的繼承人最后卻長成這副模樣,實(shí)在是令人汗顏。
說話間,眾人已是到了正房。前腳剛進(jìn),魏國公夫人便也帶著江先生趕了過來。
“王妃下次可不必這般客氣了,”魏國公夫人笑道,“我這院子,你出嫁前就來了好幾遭,怎么嫁了人反倒矜持起來了?”
杜明心靦腆一笑,說道:“哪有您這樣打趣小輩的!”
這是江先生第一次見陳希,不由得帶了幾分岳母看女婿的心態(tài)。見他身姿高大挺拔,容貌俊朗,笑容謙和。與杜明心站在一處,恰似一對(duì)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江先生心中登時(shí)寬慰了不少。
陳希從她進(jìn)門時(shí)就猜到她是杜明心的先生,見她如此這般打量自己,心中更是肯定。于是他拉了杜明心的手,向江先生行了一禮,鄭重道:“往日明心在開封府,全仰仗先生保全,又對(duì)她拳拳教導(dǎo)。我深感無以為報(bào),還請(qǐng)先生受我大禮。”
說完,陳希便與杜明心一同跪下,慌得江先生連忙去拉,卻怎么也拉不動(dòng),只好百味陳雜地由著他們磕了三個(gè)頭。
磕完頭,陳希并沒有起身,而是跪著說道:“明心從小與母親緣分淺,并未享受多少承歡母親膝下的樂趣。她數(shù)次同我說起,您于她而言,如師如母。能夠奉養(yǎng)您終老,是我與明心的心愿,也是我們的榮幸。”
“我不日便要出征,雖然吾心惟愿天下太平,然而世事并不常常遂人愿。或許我注定要戎馬半生,不能時(shí)時(shí)照顧明心左右。懇請(qǐng)先生憐憫我夫妻二人,能夠搬到王府居住,不但能使明心少些牽掛,也能叫我在外時(shí)放心家里幾分。”
這一番話言辭懇切,情意深重,讓在場(chǎng)的人無不動(dòng)容。而陳希為了杜明心,竟然能將姿態(tài)放得如此之低,以親王之尊向籍籍無名的民婦下跪,更是叫魏國公府諸人大開眼界。
“先生……”杜明心剛要張口,眼圈卻先紅了。
江先生看她如此,心中更是難受。自己到底是在執(zhí)念什么呢?她長長地舒了口氣,做出了決定。
江先生上前扶了陳希和杜明心起來,笑道:“你們二人心誠至此,若我再矯情不去,也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她轉(zhuǎn)身向魏國公和夫人行了大禮,認(rèn)真地說道:“我孤身一人,蒙兩位長輩收留多時(shí),心中感懷。如今要去了,還望二位多多保重身體,我有空便回來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