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再見
烈日當(dāng)空,人來人往。</br> 柳云湘站在太陽下,已是滿頭汗水。她焦急的望著,生怕錯過每一個走過的人。</br> 這時,她望到自西街走來一人,那人身形瘦削,走路一圈一拐的,穿著錦袍,但衣服著實寬大,歪歪的掛在身上。</br> 他頭發(fā)散亂,遮掩了面容,旁人見他,紛紛捂著鼻子避開。有人不小心撞到他,趕緊拍衣服,好似多晦氣似的。</br> 他手里一壺酒,這時仰頭喝酒,才露出那張臉。</br> 柳云湘一眼認了出來,但腳下卻像是生了根,拔都拔不動。</br> 猶記得那年春日,他倚在元府門前,穿著玄色錦衣,容色昳麗,鳳眼含笑,手捻一枝桃花,倜儻風(fēng)流。</br> 鎮(zhèn)北關(guān)外,他鐵馬金戈,沖破滾滾黃沙,以一柄長槍大戰(zhàn)四方,讓北金雄兵聞風(fēng)喪膽,當(dāng)時正意氣風(fēng)發(fā)。</br> 在朝堂上,他運籌帷幄,將人心玩弄于股掌,制勝千里。</br> 那時的嚴暮,他是發(fā)著光的,讓所有人驚艷又嫉妒,而走過來的這個,他神色木訥,眼波無痕,如意扣枯井。</br> 面容灰敗,左臉一道疤痕明明已經(jīng)淡去,此刻卻刺入人眼,不顯得兇狠,只是很丑陋。</br> 他喝多了酒,腳上有不利索,趔趔趄趄的走著,絆倒地磚,往前栽了兩步,他也渾不在意,繼續(xù)渾渾噩噩。</br> 他走近了,一步一步……</br> 柳云湘只覺嗓子發(fā)干,在幾步遠的地方,想喚他一聲,可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來。</br> 而他經(jīng)過她,那呆滯的目光未有一絲波動,擦身而過,更沒有歪頭看她一眼。隨著他過去,柳云湘只聞到濃重的酒氣。</br> “嚴……嚴暮……”她輕輕喚了他一聲,聲音在發(fā)抖。</br> 柳云湘慌忙轉(zhuǎn)過身,見他繼續(xù)走著,仿若沒有聽到。</br> 她正想追上去,這時一伙計打扮的年輕先她一步,一把扯住嚴暮的肩膀,用力推了一把,而嚴暮就像骨頭散了一般,軟到地上。</br> “你這酒鬼,當(dāng)真欠打,欠了我們酒肆那么多帳,我們不賒你酒,你竟然敢偷!”</br> 說著,那伙計上去踢了一腳。</br> “今兒必須還錢,不然把你送官府!”</br> 他直接伸手去掏嚴暮的荷包,結(jié)果掏出來竟是空的,不由氣得砸他臉上了。</br> “就你這又窮又臟的鬼樣子,還什么大榮七皇子,我呸,我家狗都沒有你這般窩囊!”</br> 街上的人圍過來,有好事的說:“人家還真是大榮七皇子,這身份是真的,只是這德行真是讓咱們北金人大開眼界!”</br> “還金枝玉葉的貴人呢,連街上的乞丐都不如!”</br> “小哥,他定是還不上你家的酒錢了,干脆把他另一條腿也打折,反正沒人管他。”</br> 而嚴暮他躺在地上,竟還舉著酒壺要喝,只是躺著一倒,酒壺蓋子掉了,潑了他一臉。他忙伸出舌頭去舔,沒舔到多少,再搖那酒壺,里面已經(jīng)沒了。</br> 旁人見他這般,紛紛嘲笑起來。</br> “嘿,傻子,地上還有,趕緊舔啊!”</br> “快點,不然就沒了!”</br> “這可是酒啊,你的命根子!”</br> 嚴暮在起哄聲中站起身,踉蹌上前,一把抓住那笑得最兇的。</br> “喲,這傻子生氣了!”那人還在笑。</br> 嚴暮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這時掄起了拳頭,但不等他掄上去,那人先一腳將他踢出去了。他就像一灘泥,直接拍到地上。</br> “一個廢物,還想動手打人呢!”</br> 那酒肆伙計見討不回酒錢,嚷著要抓嚴暮去官府,這時一人沖過來,擋到了嚴暮跟前。</br> “小哥,你行行好,再容我們兩天,我一定把酒錢還上!”</br> “容你兩天?容你兩年,你個臭乞丐能還上嗎?”</br> “能能能,兩年……”</br> “你她娘的,找打是吧!”</br> 那伙計一拳頭打到乞丐臉上,而乞丐還含著笑:“你把我們倆打死也沒用,倒不如寬限我們幾日,是吧?”</br> “嘿,耍無賴是吧,這里可不是大榮,我們北金不慣著你們!”</br> 那伙計年輕力壯,上去要打,但這時一錠銀子扔到了他面前。</br> 他回頭見是一長相清麗的女子,雖然穿著素氣,但眉目冷傲,讓人不敢輕視。</br> “這位夫人,你這什么意思?”</br> “他欠你家多少銀子?”</br> “呃,一百二十六兩。”</br> 柳云湘眼眸銳利,“你去東街南紅樓結(jié)賬。”</br> “您要替他還賬?”</br> “不可?”</br> 伙計一樂,“自然是求之不得!”</br> 他又看向地上那錠銀子,“這銀子也是還賬的?”</br> “想要?”柳云湘挑眉。</br> 伙計臉上露出喜色,“自然是想的。”</br> “跪下去撿。”</br> “啊?”</br> “不肯?”</br> 圍觀的人,不少嚷嚷道:“他不肯,我們肯啊!別說跪下了,磕三個響頭都行!”</br> 柳云湘冷嗤一聲,而后自懷里掏出荷包,抓出一把碎銀子,“想要的就跪下去撿。”</br> 她隨后一扔,銀子落了滿地。</br> 當(dāng)下圍觀的人還有那伙計紛紛跪下去撿,去搶,你推我,我搡你,而他們都圍在嚴暮身邊,跪在他面前。</br> 這些人得了銀子,便一哄而散了。</br> 乞丐震驚過后,不住的拍打胸口,“哎喲,這多少銀子啊,你就這么扔出去了,我乞丐一年也攢不來一兩。”</br> 柳云湘沒看他,而是看著嚴暮。</br> 他撐著胳膊起身,茫然的望了望四周,眼神略過她的時候,未做停留,而后搖搖晃晃的走了。</br> “他怎么會變成這樣?”</br> 乞丐望著嚴暮走遠的背影,嘆了口氣:“在來北金前,上官胥給他灌了一瓶毒藥,這毒藥損了他五臟六腑,只留著一口氣熬到金安,隨即又被送進宮。那北金皇帝為給兒子報仇,打斷了他一條腿,等送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虧得遇上重明,費心盡力的救治了三個月,才把人救回來,但武功盡失,筋脈損毀,身體就這么廢了。”</br> 柳云湘聽著,眼睛不由紅了。</br> “北金和大榮一戰(zhàn),他殺了北金無數(shù)將士,北金上下恨他不及。大榮將他送進來,等同于是給北金解恨的,人人都可踩他一腳。更可怕的是,他無求生之念,整日這般醉著,如行尸走肉一般。”</br> 柳云湘眼淚落下,望著那背影消失在街尾。</br> “他,好像不認識我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