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凌晨4點, 文興小區(qū)。
窗外無雨,連風(fēng)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也全部消失, 萬籟俱寂。
季朝舟驟然驚醒。
他撐手坐起, 薄被順著動作滑落,黑色睡衣領(lǐng)口微微凌亂。
季朝舟毫不猶豫起身,拿起床頭柜的手機, 匆匆走出房門。
他嗅覺極靈敏, 幾乎沒有停頓,便徑直朝樓下走去。
樓道燈光自動亮起, 季朝舟走到樓道口, 那輛還在充電的電動車表面正常, 無火光, 但他嗅到微弱焦味正從車中散發(fā)出來。
季朝舟抬手將充電器的插頭拔下, 他順著垂落下的電插板往上看去, 是四樓的住戶。
他并不認識這棟樓的住戶,只知道三樓住著一位退休的六十多歲獨居老人,因為對方不工作, 有時候會在樓道碰上。
老人家熱情, 一見到他便滔滔不絕, 至于其他人, 一概不認識。
季朝舟轉(zhuǎn)身回到二樓, 準備回房, 但忽然又轉(zhuǎn)頭朝樓下看去。
——那股焦味并沒有減弱,反而在加重。
季朝舟握著門把手的指骨隱隱泛白, 片刻后他松開門把,靠著樓梯墻那一面緩緩朝四樓走去。
他走的很慢, 幾乎一個臺階要停頓一次, 仿佛在克制什么。
越往上走,他臉色越蒼白。
直到踏上四樓,季朝舟后背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他神色冷郁,緩緩走向四樓住戶大門。
線從大門底下穿過,再經(jīng)過樓梯扶手,直接垂下四樓。
季朝舟抬手敲門。
這時候,所有人都在夢鄉(xiāng)中。
四樓住戶被敲門聲吵醒,里面?zhèn)鱽韼拙淞R聲,有人踢踏著拖鞋走過來。
一個中年男人滿臉暴躁,猛地拉開門問:“干什么……的。”
一句充滿怒意的話在觸及季朝舟的臉后硬生生忽然低了下來。
中年男人連眼神都瑟縮了下,瞳孔極劇縮小。
深更半夜,見到長成這樣的人,沒有誰會驚艷,腦子里只會本能聯(lián)想到一些志怪異聞。
“樓道口的充電器已經(jīng)拔掉。”季朝舟一只手背在身后,緊緊攥著,他眼前已經(jīng)開始眩暈,現(xiàn)在只是在克制。
一聽到這,中年男人被拉回了現(xiàn)實,怒道:“好端端你拔我充電器干什么?我明天還要上班!”
“你的車應(yīng)該壞了,有……”季朝舟還未說完,樓下忽然傳來一陣爆炸聲。
——極響。
那瞬間,整棟樓都晃了晃。
“臥槽!”中年男人本能喊了起來,臉色蒼白,慌里慌張轉(zhuǎn)身去喊家人。
季朝舟緊緊貼著墻,他拿起手機撥通119,強撐著報出地址,掛斷電話后,終于緩緩滑坐下來。
他不知道將手機放進睡衣口袋時,自己的手碰到了另一個號碼,也不知道幾秒后,那通電話就被接通了。
“快走!快走!”中年男人帶著老婆孩子沖出門,也沒管靠墻坐著的季朝舟,一家人手忙腳亂沖下樓。
五樓、六樓的住戶也紛紛披著衣服下來:“怎么了,怎么了?”
一時間,樓道的燈全部亮起,‘熱鬧’異常。
然而幾分鐘后,這家人包括三樓的住戶和剛剛下去查看的五六樓住戶,紛紛往上跑。
“完了!樓道全被火堵住了!”
“報警!快報警!”
住戶們已經(jīng)在扯著嗓子喊了,紛紛往樓頂跑去。
三樓那家退休老人經(jīng)過四樓,見到靠墻坐著的季朝舟頓時一驚,停下來去拉他,著急道:“小伙子,你別坐在這,下面著火了!都快燒到二樓了!”
季朝舟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他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紅,即便閉上眼也依舊是那片熟悉的紅。
“你們還在這干什么,趕緊上樓,別磨磨蹭蹭了!”六樓住戶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見狀彎腰把季朝舟拉了起來,半架著他往上走,一邊轉(zhuǎn)頭對三樓的退休老人道,“大嬸,你先去樓頂。”
……
程琉聽到手機鈴聲響起的第二聲就睜開了眼睛,筆直坐了起來,一把抓起手機。
她下意識以為是工作電話,但見到來電顯示愣了愣,是男朋友打來的。
程琉還沒開口,忽然聽見對方電話背景十分嘈雜。
這個點,按理不應(yīng)該有這么嘈雜的聲音,她安靜聽著電話里的聲音。
在聽到其中一句樓道被火堵住時,程琉立刻起身,抓起外套穿上,頓了頓,又翻出錢包,這才匆匆下樓,開車往文興小區(qū)趕去。
程琉一直沒掛斷男朋友的電話,時刻關(guān)注那邊的動靜,在半途聽見手機那頭傳來若有若無的警笛聲,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但她從頭到尾沒有聽見男朋友的聲音。
好在電話那頭住戶們的聲音很大,程琉可以聽見他們在和消防員交談,聽見他們說要從樓頂踩云梯下去,聽見有人在催男朋友。
一陣混亂過后,手機通話里的人聲越來越遠,如果不是程琉還能聽見偶爾救護車的笛聲,她會以為通話被掛斷了。
半個小時后,程琉終于趕到了文興小區(qū)。
這時候小區(qū)樓棟的燈幾乎全亮了起來,不少人走了出來,站在附近圍觀,保安在攔著人群。
程琉的車開不進去,只能停在一旁,自己走進去。
“都別往這里靠了。”保安拉起線趕人,“回去睡覺,已經(jīng)沒事了。”
保安攔住想去五棟附近看熱鬧的人,程琉也被攔了下來,不過很快對面走過來一個物業(yè),對保安說了幾句話,就放她進去了。
“五棟怎么著火了?”程琉沒有立刻往五棟走去,而是問那個物業(yè)管理員。
物業(yè)管理員對上程琉的眼睛,有些心虛:“……電動車爆炸。”
他昨天中午去業(yè)主那邊打過招呼了,但是大家都是敷衍了事,隨口應(yīng)下。
唯一慶幸的是,消防通道被清了出來,凌晨消防車進來的及時,五棟的住戶們沒有生命危險。
程琉了然,物業(yè)明顯還是沒有強制要求住戶不能在樓道口充電。
物業(yè)管理員連忙扯開話題道:“我剛才好像見到你男朋友被帶上救護車了。”
程琉皺眉,只當看不出物業(yè)故意分散她注意力,快步朝五棟走去。
五棟樓下的火已經(jīng)被撲滅,但一層到四層外墻全部黑了,單元門也已經(jīng)被炸變形。
五棟的住戶們站在樓棟外面,神情激動地在說著什么。
程琉視線掠過這些人,最終在救護車旁邊見到了男朋友,一身黑色睡衣貼著清瘦身體上,臉色蒼白,垂眸安靜站在那,仿佛與世界隔絕。
他旁邊站著兩個護士,看樣子在勸說,
或許察覺到什么,季朝舟忽然抬眸看向程琉這個方向,見到她微微一怔。
腳踏實地后,眼前大片血紅已經(jīng)在慢慢消失,季朝舟松開布滿冷汗的掌心,拒絕去醫(yī)院檢查,朝六號走去。
程琉低頭掛斷通話,看著男朋友一步一步走過來。
除了臉色依舊略顯蒼白,他似乎和平常沒有什么區(qū)別。
季朝舟看向她,緩緩道:“幫我訂家酒店。”
“好。”程琉把邀請對方去她家的話咽下。
……
二十幾分鐘后,東出五星酒店。
程琉站在酒店大堂前臺對面,將身份證遞給前臺工作人員:“開間套房。”
“好的,請稍等。”
程琉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坐在大堂沙發(fā)上的男朋友,片刻收回目光,想了想補充道:“要二樓。”
從那通嘈雜的電話中,她隱約能察覺男朋友不對勁,他似乎恐高?
“好的,稍等。”
前臺將房卡推給程琉,有些猶豫看向坐在大堂休息沙發(fā)上那名極耀眼的青年:“您……是兩位一起住嗎?我們這需要都進行身份證登記。”
“等會。”
程琉轉(zhuǎn)身走到男朋友面前,問他:“你有沒有帶身份證出來?手機也可以。”
季朝舟伸進口袋,卻沒有碰到手機,他記不清在五棟發(fā)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手機去哪了。
程琉見狀明白了之前的狀況,猜測他手機可能落在了樓頂。
季朝舟抬眸看向她:“手機掉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手機曾經(jīng)撥通過程琉的號碼。
“沒關(guān)系,我和他們說一聲。”程琉對男朋友安撫笑了笑道。
她重新走到前臺,說明原因。
前臺有些為難:“我們酒店規(guī)定必須有身份證登記,才能住進去。”
而且這兩個人身上也沒有被火燒的痕跡,萬一是借口,出了事她負不起責(zé)任。
程琉皺了皺眉,目光觸及前臺的宣傳冊,心中一動,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一分鐘后,電話通了。
“小程總,你是不是故意的?”李東憤怒的聲音傳過來,“昨天六點多發(fā)消息,今天五點多打電話?明天是不是準備四點直接來我家敲門?!”
“有事請李總幫忙。”程琉認真道。
“你最好有要緊的事!”李東壓低聲音道。
程琉剛說明情況,電話那頭的李東頓時從床上興奮坐了起來,然后看了一眼快醒了的老婆,悄悄溜到客廳。
“男朋友?嗨,小程總你不早說!”李東目露八卦之光,整張臉煥發(fā)出活力,“住多少天都可以,我給你打五折。”
“那麻煩李總了。”程琉道。
“不麻煩不麻煩!”李東當即道,“這種事你盡管找我!”
過兩天,他就找機會去酒店視察慰問,見見小程總的男朋友!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讓程琉鐵樹開花!
程琉掛斷沒多久,前臺便接到一個電話,說了幾句,對方便將兩張房卡交給她,并要親自送他們上去。
“不用,我們自己上去。”程琉轉(zhuǎn)身走向大堂休息處。
季朝舟沒有坐電梯,他還是走樓梯。
程琉能發(fā)現(xiàn)他走的極慢,但她沒有開口問,只是安靜跟在身后。
到了二樓,她用房卡打開門后,又將另一張房卡遞給他,沒有進去:“你先好好休息。”
季朝舟對她點了點頭,便關(guān)上房門。
他安靜坐在床上許久,突然起身,跌跌撞撞朝衛(wèi)生間走去,里面?zhèn)鱽頍o法控制的嘔吐聲。
季朝舟根本吐不出東西來,只是生理反射。
程琉站在走廊片刻,套房隔音極好,她并沒有聽見里面的聲音,而是轉(zhuǎn)身開車又回了文興小區(qū)。
這時候,天剛蒙蒙亮。
五棟附近還站著幾個住戶和他們趕來的親朋好友。
“現(xiàn)在可以進去了嗎?我們家很多東西都在里面!”
“還在檢查,等沒有危險了,你們再進去。”物業(yè)攔在外面喊著。
這一等,又是一個小時,等危險排除后,這些人才被允許進去,但不能久待,拿完東西必須馬上出來。
因為之前的爆炸,一樓已經(jīng)發(fā)生變形,只幸好一樓沒有住戶。
程琉先去了樓頂,果然見到地上有部手機。
她沒有多看,上前將手機放進口袋,然后折返回二樓。
門是半開的,已經(jīng)變形了。
程琉走進去,看到原本空蕩的客廳全部被煙熏黑,有火燒過的痕跡,茶幾上有個融化了的卡包,她拿起來立刻碎成黑塊,里面有身份證和其他的卡,但基本看不出內(nèi)容。
一樓和二樓燒毀最嚴重,爆炸得太快,火勢幾分鐘就蔓延到了這里。
程琉打消給男朋友拿衣服的念頭,她往那個種了花的陽臺走去,也基本燒完了。
“別待太久,趕緊出來。”物業(yè)在外面喊。
程琉正準備離開,目光觸及被煙熏得黑漆漆的角落,忽然腳步一頓。
那里還有一小盆鈴蘭花沒有被燒毀。
她彎腰將那盆被熏黑的鈴蘭抱了出去。
程琉走出五棟,她去便利店買了瓶水,蹲在外面,打濕紙巾,一點點將鈴蘭上的黑灰擦去,露出原本溫潤的白。
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待會送到酒店給男朋友。
……
程琉再去酒店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一手抱著盆鈴蘭花,一手拎著幾袋新衣服。
她刷了房卡,打開門走進去。
季朝舟坐在床邊,還是原來的模樣,通身冰涼霜寒,只是眼尾處有著不易察覺的冷紅。
“二樓燒得嚴重,不過這盆花應(yīng)該能活下來。”程琉走進去,將那盆鈴蘭放在桌上,又將幾袋衣服放在沙發(fā)上,“新衣服,已經(jīng)干洗好了。”
她不知道男朋友穿什么尺碼,大概買了幾種。
“對了。”程琉低頭從口袋拿出手機,“你手機,我在樓頂找到的。”
季朝舟伸手接過手機,并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跡,打完報警電話后,他記不清后面發(fā)生的事。
“今天你先休息一天,不用想其他,工作的事不用急。”程琉能敏銳感覺到他狀態(tài)很糟糕。
季朝舟打開手機,有幾個未接電話,有季暮山的,也有云姨的。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撥通過六號的電話,通話時間有四十幾分鐘。
季朝舟抬眸看向?qū)γ娴某塘穑骸白蛲怼医o你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