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舊夢不可追
他只看見一截帶血的劍尖從胸口穿出來,冰涼的感覺在體內攪動。
好冷。
和那年大雪的感覺一樣。
這么怕冷嗎,小林子,你這火屬性取暖倒是一絕啊,要不要去火山里感受下巖漿試試?
青云兄。
他眼前似乎出現了幻影,依舊是年少模樣,敬愛的大師兄風華絕代的身影,告訴他們要一起支撐起慕云宗的未來。
是你先放棄了。
林炙閉上了眼睛,無數生機從他體內消散出來,又重回天地之間,就像是半空之中燃起了一圈的火焰,溫暖的感覺將人環(huán)繞。
慕如風輕輕抖了抖手腕,任由逐漸失去生機的尸體從劍身上滑了下去,自半空無力的跌落。
純白的尺素劍上,紅得如同火焰一般跳躍的鮮血宛如有著生命一般流動,一滴一滴恍若雨水,啪嗒,啪嗒。
有人伸手抹了抹臉上的黏稠,鮮血混在一起,原本殊死相搏的敵人卻停下手來,所有人停下手來,不約而同的,那些刀劍聲一下子消失,他們茫然的抬頭看著半空之中唯一還站立著的人影。
慕如風卻沒有看他們,她臉上的表情平靜還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迷惘,行動卻如同最高效的殺人機器一般,靈識延展開來,準確的捕捉到人群之中正在悄悄逃逸的身影。
茍尋粗暴的撞開眼前的弟子們,他逃得飛快,姑且算他只是飛快的逃離吧,雖然這一路的氣勢可以用魂不附體,屁滾尿流來描述,但是并沒有什么意義,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活著就是一切,其余的東西都可以不在意。
所以他完全不會在乎他逃得是不是狼狽之極,林炙死了沒有關系,慕如風已經在另一邊截住了靈老頭也沒有關系,甚至連看到六欲峰上亮起的藍色光柱最后竟和兩儀,七絕峰形成了聯合他也來不及大罵易克天這個叛徒,一咬牙一邊逃一邊往天上釋放了全力進攻的信號彈 ,只期盼慕如風能顧惜一下弟子的性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他逃得全力以赴。
還待在四象峰上的十幾個夫人也好,兒子女兒也好,都是負擔一樣的東西,而這幾十年他積累的財富都好端端的戴在他的手指上,一切東山再起的資本都在他的身上。
只要他還活著,別的一切都還可以重來不是嗎?
他背對著慕云宗,把一切都拋在身后,大陣特有的靈氣一點一點變得稀薄,靈識之中還沒有人追上來,快了,只要離開大陣范圍他就能施展遁術離開這里,以他的實力,去別的門派當個普通長老一類,慕如風也拿他沒有辦法。
總有一天要讓這個丫頭付出代價!
茍尋狠狠的唾了口唾沫,抬腳就要跨出慕云宗地界。
“怎么,想殺人家沒殺得到,還憤憤不平起來了啊?”
他那一腳凝固在半空之中,一根發(fā)絲一般纖細的細線就橫在他脖頸前,月光下反射著金屬的光澤。
說話的人嘻嘻一笑,從暗處出來,一襲紫衣被純白的月光照映得纖毫畢現,如夢如幻,茍尋本就是好色之人 ,哪怕是此等情景此等危機看到她,卻還是忍不住愣了一愣。
就這么一愣,那絲線一下子繞到了他的脖子上。
“秦,秦可厭!你竟敢在我慕云宗內放肆,老夫勸你速速退走,不然等宗主大人過來,必定取你小命!”
要害被人所制,茍尋后心一陣冷汗,一面擔憂著隨時會追上來的慕如風,一面害怕這忽然出現的長生府主會下殺手,但他終究也是身經百戰(zhàn)的化神之人,此時急中生智,一句厲喝半真半假,若非秦可厭看了這戲一路,只怕還會被他騙了過去。
只不過茍尋的色厲內茬是真,慕如風快來了也是真,總算讓她找到一個時機抓到當年之事的參與者,秦可厭輕笑一聲,伸手溫柔撫摸過茍尋的眉眼,一直往上,直到頭頂百會穴。
“茍峰主,可能會有點疼,您可要撐住了。”
剛剛還沉浸在她柔夷輕撫之中的茍尋一個激靈,意識到她要做什么,嚇得魂不附體,大叫起來:“別,別殺我,你想讓我做什么,什么我都做!”
“什么都做,嗯?”
秦可厭的手停在他頭上不過一寸的距離,死亡的氣息前所未有的迫近,看她似乎猶豫起來,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好吧,那我問你一個問題。”秦可厭似乎被他的提議打動了,茍尋眼中又涌現出生的希望,忙不迭的點頭示意自己知無不言。
只聽秦可厭柔媚的聲線婉轉帶著笑意。
“你知道被搜魂的感覺嗎?”
我!?
霸道的靈氣從頭頂飛流直下,涌入頭部,就像有人拿了尖刀在里面胡亂攪拌,茍尋長大嘴巴,宛如一條死狗一樣不住的發(fā)出怪叫之聲,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喉嚨之中模糊的聲響不停的重復。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青云哥,救我,救我,青云哥。
在他的視野中,那一道白色的劍光如同響應了召喚一般從遠處飛來,一如從前世間游歷,策馬年少,他對大家說不要放棄,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砰!
白色的劍光和紫色的細線相互碰撞,慕如風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氣息紊亂,步伐卻一如既往的堅定。
她的視線落在秦可厭伸身上,又轉到躺在地上已然生機全無的茍尋,常年淡漠的臉色忽然扭曲。
慕如風冰冷的目光落在秦可厭身上,后者掩唇輕笑,絲毫不在意她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嘲諷的開口:“慕宗主好雅興啊,半夜出來殺人?”
她提了一腳茍尋的尸體,把半個身子藏在樹木的遮擋之后,隨時準備逃跑。
畢竟是用了功法凝出的偽軀,真身還在七絕峰上,雖然慕如風現在的狀態(tài)看起來也不太好,但十幾年的經驗告訴她,和慕如風打正面是絕對錯誤的思路,不管這家伙看起來有多糟!要是敢對她有一點小瞧,方才林炙的下場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也不得不忍痛放棄這么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畢竟主要目標已經達到,慕云宗這個長老的記憶里一定有她想知道的東西。
“這個就不用謝我了。”
秦可厭一邊玩笑般的說著話一邊狀似無意的移動著位置,忽然飛起一腳把茍尋的尸體朝慕如風踢了過去,隨后掐起法訣,紫色的煙霧頓時遮住了視線。
她跑得實在太快,一瞬間便化作紫光,朝著遠離慕云宗的方向飛走,完全沒來得及看見被她踢飛的尸體竟然直直的就砸到了慕如風身上,沖擊力推著她往后倒退了三四步,隨后慘白的臉色忽然詭異的涌上一抹紅暈,口腔之中全是血腥氣息。
她伸出手扶住樹干,看著紫光遠去,身體忽然搖晃了一下,又很快站穩(wěn),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面容竟是得救一般的喜不自勝,漆黑的眼眸中劃過一絲莫名的意味,隨后同樣化作一道白光。
只是方向卻和秦可厭離開的方向南轅北轍,直奔七絕峰而去。
七絕峰上
蘇子浩揮手示意師弟們一起停歇了陣法,圍繞在七絕峰上的白色光柱消失,接著與它形成應和的六欲峰,兩儀峰也逐漸黯淡。
“師父那邊應該是得手了,師弟們辛苦了,休息一會吧。”
聞言陳逸和林長青長出了一口氣,不約而同的一屁股坐到地上,顯然是累得脫力,這護峰陣法雖然威力巨大,消耗也著實驚人,他們三個支撐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累得連動一動手指的能力都沒有。
三人毫無形象的坐成一圈,互相看了看,陳逸皺起眉頭。
“可兒師妹哪去了?”
“我在這。”
林可兒一手拎著被綁得結結實實的水生煙一手拿著碧水劍走近大廳,隨手就把人扔到了地上。
水生煙身上的白衣前襟染了血色,咳嗽不止,顯然是受了內傷,又被這么一摔,頓時又是一口血沖到了舌尖,她抬頭看了大廳的人一眼,低下頭,硬生生的把血咽了回去。
“看什么看,你這個魔修妖人!”
林可兒冷哼一聲,似乎還想上去干點什么,卻被蘇子浩攔住,后者表情嚴肅。
“什么魔修,可兒,這是怎么回事?”
“我看見她在房間里施了不知道什么妖術,一個小人就跑了出去,師父不是說過嗎?這種身外化身之法只有魔修才會用,因為吸收了他人的生機來喂養(yǎng)化身,才能達到人形。”
林可兒雙手抱臂,斜睨著水生煙:“我早就覺得你這家伙不對勁,這次被我發(fā)現了吧!”
“師姐,你若是對我有何不喜,直說便是,只是萬萬沒有必要···。”
水生煙倒在地上,大約是剛剛和林可兒動過手,一說話唇邊就不住的冒出血來,傷得很重的樣子,額頭上冷汗淋漓,卻依舊咬著牙關不做半點示弱。
“你還不承認是吧,咱們等師父回來,我看你還嘴硬不嘴硬!”林可兒氣急,之前便是如此,廣場自己找了個遍都沒見到她,師父一到就出來了,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
蘇子浩眉頭皺起,正想勸可兒至少先給小師妹治治傷,要是膽大到敢于潛入師父身邊的魔修,總不至于會被她一個尚未結丹的小娃娃打成這樣,這其中想必有些什么誤會。
然而林可兒身子一扭,拉了一個椅子就坐到了水生煙面前,面色慍怒,顯然是氣頭上什么都聽不進去。
蘇子浩略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小師妹自從星云幻境回來,脾氣就變得暴戾了許多,起伏不定,從前可兒師妹雖然略有些蠻橫,總體卻也是善良可愛的,現如今···。
算了,還是等師父回來再說吧,
他正期盼著,就見一道白光從夜空之中飛速逼近,一直落到大殿之外,露出慕如風的身影,落地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師父!”
四人急忙出了大廳圍了上去,慕如風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視線徑直落在大廳之中依舊倒在地上的水生煙身上,快步走了過去。
水生煙就這么看著她走近,眼中有一絲期盼的火焰一閃而過,隨后卻倔強的扭頭不再看她。
“師父,我剛剛看到···。”
林可兒跟在慕如風身邊嘰嘰喳喳的把自己看到的事說了一遍,絲毫沒有關心她身上一塊又一塊已經凝固的血漬。
“我知道了。”慕如風簡短的回答,尺素指向地上的人,目光鋒利如刀。
“秦可厭,我說過下一次再遇見,我就會殺了你。”
她扯了扯嘴角,手中的劍緊握得手心發(fā)疼,一字一頓。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劍刃破空之聲在大廳內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