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程家。
    剛被金父敲打過的金家老三金文至怒不可遏地登門,進門就把請柬砸在了茶幾上:“程總,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程老先生的意思?”
    程家如今掌事的是程老爺子的大兒子程琛,面對他的指責(zé)只是不甚在意地一笑:“金叔叔,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們搞的這個活動,早不弄晚不弄,就非得挑在我們銘德周年慶同一天?”金文至想起自己看到這張請柬時晴天霹靂的心情,情緒根本沒法控制,“你讓你爸出來見我,我倒要問問他到底想不想好好合作了?!?br/>
    程琛讓保姆給他倒茶,臉上笑瞇瞇的:“您找我爸有什么用呢,程家現(xiàn)在說話的是我,跟您合作的也是我啊?!?br/>
    金文至意識到什么,難以置信地問:“你爸就隨你這么胡鬧?!”
    “您這話說的?!背惕≌f,“金叔叔,能讓您這么生氣,就證明我不是胡鬧了?!?br/>
    金文至怔怔地看著他:“你爸當初可不是這么跟我保證的,當初明明說的是我?guī)湍銈儼言贫υ谂R江做起來……”
    “云鼎有現(xiàn)在的生意,靠的是我們自己經(jīng)營?!背惕⌒Φ溃澳?,現(xiàn)在業(yè)績比銘德大院還好呢。”
    金文至怒道:“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別忘了你們最開始那幾家是怎么在臨江立的足!是我走路子讓給你們銘德大院看中的店面!是我提供給你們的項目組計劃內(nèi)容!”
    “所以我們也給了您股份啊。”程琛提壺泡茶,“金叔叔,這些年您拿的分紅,金家人可都不知道吧?!?br/>
    金文至被噎得啞然,哆嗦著嘴皮子:“你威脅我?”
    程琛給他端茶,姿態(tài)做得到位,笑瞇瞇地說:“怎么會,金叔叔,您的恩情我們記在心里呢?!?br/>
    “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在商言商,公司那么多張嘴等著吃飯,我們總不能因為這個,就不繼續(xù)發(fā)展了吧?”
    他見金文至被氣得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又換了個口吻安撫起來:“金叔叔,程家的下一步計劃是發(fā)展高端餐飲市場,總有這么一天的,您說呢。而且您生氣得沒必要啊,現(xiàn)在銘德做主的人又不是您,尋香宴開了那么多年,對您一點幫助都沒有,生意也冷清,給我們沐合公館騰個位置出來,有什么損失呢?”
    金文至眼淚都快下來了:“什么叫騰個位置,尋香宴是我父親一點點做起來的!那是我們金家的根!”
    程琛不為所動地搖頭:“這都什么年代了,還什么根不根的,金叔叔,您這老一套現(xiàn)在可不吃香了。更何況咱們說好的,等令公子有需要的時候還要合作為他在銘德拿出成績呢,誠意難道還不夠?”
    金文至上門要說法,反倒被將了一軍,毫無所獲地出來以后,站在寒風(fēng)里老淚縱橫。
    他想掌權(quán)金家,想為兒子鋪路,這么多年來背著大哥做了不少缺德事,卻一點也不想敗壞祖輩積攢的名聲。
    “與虎謀皮!與虎謀皮啊!”
    他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路都險些走不穩(wěn)。
    屋里,送走了他的程琛一聲冷笑,詢問助理:“請柬送得怎么樣?”
    助理答:“都到位了?!?br/>
    程?。骸般懙掠惺裁磩幼??”
    助理搖搖頭,又點點頭:“也沒什么大動作,就是,最近幾天各家銘德大院的分店突然搬進了很多燉鍋,說是周年當天要贈送到店顧客新菜?!?br/>
    程琛嗤笑:“搞這一套,以為當初那位上國宴的金老先生還在世呢?!?br/>
    他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蒙老先生那邊安排好了沒?!?br/>
    助理提起這茬,態(tài)度也變得慎重:“我們已經(jīng)跟蒙老先生的助手確認了回國航班,這幾天會隨時跟進的?!?br/>
    說著說著,他內(nèi)心有些得意:“蒙老先生這么有名的美食家,國內(nèi)多少人給錢都請不動他出山,還是程總您有辦法。”
    程琛搖搖頭,只叮囑:“他回國的動靜不會小,別掉以輕心,仔細點。到時候提前半天等在機場,航班落地直接從停機坪接人,別出任何差錯,也別給人鉆了空子?!?br/>
    為了請出蒙老先生這位傲得恨不能用鼻孔看人的老牌美食家,他花費的心血何止一點半點,若非膽子不夠大,都恨不能直接拿個鐵籠子蒙上黑布把對方運回家了。
    但風(fēng)險與機遇向來是并存的。
    蒙老先生是出名的不為名利所動,舌尖就是他的良心。沐合公館準備的那些幾乎能累死人的精工細料,屆時但凡能得他一句好,日后在高端餐飲界的地位就再無可撼動了。
    *****
    銘德上下為金窈窕的一句指揮前所未有地忙碌了起來。
    食材跟鹵料源源不絕地運進餐廳,金窈窕則負責(zé)分配屠師父和他手下得意弟子們的工作。
    中式燉牛排是她很拿手的招牌菜,想做好很難,鹵料的調(diào)配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但說簡單也很簡單,只要有她親手調(diào)配的材料,那別人需要做的就只剩下盯好火候一樣而已。
    以往壞脾氣的屠師父嘗過小徒弟的燉牛排,笑得跟剛從地里拔出的水嫩大白菜似的:“可以啊你小子!”
    汪盛摸著后腦勺笑得傻乎乎:“我就是照著金主管的要求準時撈出來而已,材料都是金主管自己弄的?!?br/>
    屠師父眼饞地看了眼餐臺上打包好的材料包,里頭有不少東西被磨成了粉末狀,混在一起不分你我,讓他死活弄不明白里頭到底多加了什么。
    他又不好意思問。金窈窕瞥他一眼,套著隔熱手套取出烤箱里的烤盤:“屠叔叔,您要不拜我為師算了。”
    屠師父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拔出幾乎要陷進料包袋里的視線,轉(zhuǎn)向她手中的烤盤,里頭放著一個碩大的泥團,他問:“叫花雞?”
    金窈窕想了想:“改良過的。”
    叫花雞這道菜名頭很大,實際吃過的人都知道味道其實也沒出奇到哪兒。屠師父作為老牌廚師,當然也做過不少,對流程都輕車熟路了,不當回事地靠在旁邊看。
    那泥團被烤得十分結(jié)實,敲開的瞬間壯觀極了,屠師父哼哼了兩聲,叫花雞這東西,最吸引人的也就這瞬間了。
    但隨即香氣撲面而來,引得他眉頭一跳。
    怎么這個味兒?
    碎裂的泥團里,一只被烘烤成金黃色的雞油汪汪地躺在葉片里,豐富的湯汁四處彌散。
    金窈窕拿筷子沾了點湯嘗,不甚滿意地記錄:“還行,下次少放一點鹽?!?br/>
    她招呼屠師父:“您來嘗嘗,有什么可以改進的?!?br/>
    屠師父看了那只雞兩秒才上前,聞著香味,一時竟不敢妄動,打量半天才套上手套扯下一邊雞腿。
    這一扯他就發(fā)現(xiàn)有門道,好些材料從雞腹里散落出來,他瞇著眼辨別:“蔥段口蘑筍干瘦火腿……這是什么?香菇?”
    金窈窕看了眼他指的東西:“牛肝菌和草芽,云南產(chǎn)的,咱們這邊很少見?!?br/>
    屠師父捏了一片丟進嘴里,頓時被這種蘑菇奇異柔韌的口感驚艷了,又吃了根草芽,竟然比鮮筍更加脆甜,讓他險些舍不得下咽。
    但當著金窈窕這個小輩的面表演欲罷不能可不行,他強忍著找蘑菇的沖動,轉(zhuǎn)而咬向雞腿分散注意力,但隨即思維竟真就全被雞肉搶走了。
    想把普通的食材做出新意不是簡單的事情,雞肉嘛,能做到滑嫩彈牙就是最大的功夫。但這口肉一入嘴,他最先注意到的竟不是無可挑剔的口感,而是那充滿攻擊性的調(diào)味。
    雞皮軟糯到入口即化,蔥香、火腿香、筍香……各種材料的香氣分門別類又融為一體,滲透進雞肉每一根細膩的纖維里,咀嚼的每一下,都好像有肉汁在朝外蔓延。
    屠師父錯愕地看著這只雞,腦子里忽然想到金窈窕的那句話――
    “您要不拜我為師得了?!?br/>
    屠師父這顆水靈靈的大白菜又成了腌過頭的狀態(tài):“我覺得可以考慮。”
    金窈窕:“什么?”
    屠師父回過神,咳嗽一聲:“我說這個雞?!?br/>
    金窈窕一邊解圍裙一邊說:“是有點咸了吧。”
    “昂?!”屠師父心說可好吃了沒覺得咸啊,嘴里嚼著雞肉也不知該怎么挽尊,只能愣愣地看著金窈窕,“你去哪里?”
    金窈窕洗干凈手,望著水流微笑。
    去哪里?
    銘德公司頂樓,金父有些猶豫:“真的不用爸陪你去?”
    金窈窕收拾停當,將商會請柬放進手包,轉(zhuǎn)頭盯著父親:“不用,我說過了,您好好在家休息。不許偷偷抽煙知道了嗎?”
    女兒干脆利落地出了門,金父坐回辦公位里,發(fā)了會兒怔,啞然失笑。
    真是……
    這丫頭,越來越厲害了,剛才那一瞪眼,把他這個當?shù)亩紘樀貌桓一刈臁?br/>
    電梯一路下行,金窈窕回了辦公室一趟,取名片。
    從辦公室出來,沿途無數(shù)員工跟她問好――
    “金主管您來啦?”
    “金主管您今天好漂亮啊,是要參加活動嗎?”
    金窈窕掃了遠處低頭辦公不說話的金嘉瑞一眼,捋發(fā)微笑:“是啊?!?br/>
    她要去告訴臨江商圈的所有人,她金窈窕,是銘德板上釘釘?shù)奶印?br/>
    *****
    臨江商會一年一度,規(guī)模不小,今年選在了副會長旗下的一處酒店。
    金窈窕到的時候,人已經(jīng)來了不少,停車坪上一眼望去盡是豪車。
    黃叔下車為她開門,她一腳踏入名利場里,舉目望去,紙醉金迷。
    金窈窕站在原地,像個局外人那樣清醒地旁觀著。
    旁邊的一輛車里下來了兩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挽著美女,目光瞟到她,皆是一亮,心猿意馬地開口:“這位美女,請問你是……”
    金窈窕看向他們,脊背挺直,勾唇一笑:“我是金窈窕,代替銘德和我父親金文誠參加商會,兩位是?”
    一聽她的介紹,那兩個年輕男人立刻收起了輕佻的眼神。
    銘德金家的名號在臨江還是挺響亮的,這女孩能代替公司來,而不是被父親帶來參加,足以證明一些什么了。
    即便是在二代們的圈子里,可能接手家業(yè)的人跟注定在家當米蟲的人,地位也是有所區(qū)別的。
    那兩個男孩對視一眼,態(tài)度客氣了許多:“您好,金小姐,初次見面,沒想到銘德的未來老板會這么漂亮,剛才失禮了?!?br/>
    沈啟明來得很早,會場里時不時有人上前寒暄。
    他一手酒杯,很少會喝,但只需要這么簡單地站著,就能輕松成為人群里的最中心。
    會場里的男人們多少要來跟這位下任名譽會長搭句話,女人則不論身處何處,時不時也要朝他的方向瞥,極少數(shù)膽大的,會小心翼翼上前試圖跟他說話,只是最后陪聊的都會變成跟在他身邊的蔣森。
    蔣森知道自家發(fā)小不喜歡喝酒聊天,否則也不至于參加聚會都得帶個用來喝酒的助理了。但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公司里酒量好的女助理對方都沒帶,來的那個男助理嘛,可能低估了自家老板作為未來商會會長需要面對的應(yīng)酬,才開場沒多久就告罪跑衛(wèi)生間狂吐了。
    蔣森為此人嘆息,站得實在無聊,開口提議:“咱們到處走走吧,待在這沒意思?!?br/>
    沈啟明不感興趣:“有什么可走的?!?br/>
    蔣森:“外頭美女才多啊?!?br/>
    沈啟明更不感興趣了:“你自己去?!?br/>
    “你說的啊?!笔Y森心動邁開腳步,“哇靠,那有個穿墨綠裙子的,身材真好嘿!你快看看你快看看!”
    沈啟明被他煩得象征性瞥了眼,隨即頓住。
    金窈窕站在很遠的門邊,面前站著一男一女。
    “好看叭!”蔣森摩拳擦掌地回頭說,“怎么有點眼熟啊,算了,老沈你在這稍后,我――”
    他剛想說我去一探究竟,要個聯(lián)系方式。
    定睛一看。
    割割你去哪兒了?
    商會圈子不大,金窈窕雖然認識的人不多,但這種晚會,總會碰見一兩個熟人。
    她被叫出名字,回頭看去,一個年輕男人面帶驚喜地上前:“真是你?。俊?br/>
    金窈窕想不起他是誰:“你好?”
    對方晃動的視線上下打量她,眼中的驚艷和意動藏都藏不?。骸澳阃耍覀冎霸趉沙龍見過面的,你當時和朋友在一起。你今天……一個人嗎?”
    金窈窕這下想起來了:“你是胡晚月的男朋友?!?br/>
    不久前胡晚月還跟露娜在k沙龍唇槍舌劍呢。
    對方僵了僵,隨即尬笑:“你今天真漂亮,我剛才都看呆了?!?br/>
    “漂亮也跟你沒關(guān)系吧?”金窈窕對他舉了舉杯,“有女朋友就不要隨便跟女孩子搭訕了?!?br/>
    她說話這樣不客氣,偏偏漂亮得讓人生不起氣來,對方怔了怔 ,還有點不死心,此時胡晚月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晟瑞!你干嘛突然走掉??!”
    胡晚月跑到近前,還不等抱怨就看到了金窈窕,頓時雙眼圓睜:“金窈窕!你怎么在這?”
    “我怎么不能在這?”金窈窕好笑地看著她生怕被搶似的挽住男友胳膊的動作,實在覺得對方想太多,她怎么會對垃圾感興趣呢,“我今天是代表銘德來的。”
    胡晚月聽得一呆,等意識到金窈窕這句話的意思,內(nèi)心頓時有點不是滋味,今天她父親帶來的是她的哥哥,她則是跟男朋友一起來的。
    轉(zhuǎn)念又想到剛才男友盯著對方轉(zhuǎn)不開眼的樣子。
    胡晚月抿了抿嘴,忽然笑開:“是嗎,我還以為你是跟沈總來的呢。哦不對!”
    她捂了下嘴,一副失言的樣子:“我聽說你跟他好像分手了呢,真的假的啊?!?br/>
    金窈窕眉頭微挑,笑了笑:“消息傳得還挺快。”
    胡晚月盯著她,以為她被自己戳中了傷心處,滿眼的幸災(zāi)樂禍:“是你被沈總甩了嗎?”
    她樂顛顛地拿了兩個酒杯,一杯朝金窈窕遞去:“對不起啊,我不該提起的,來來來,我陪你喝一杯?!?br/>
    還不等金窈窕說話,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接過了她遞來的杯子。
    金窈窕下意識回頭,沈啟明站在她旁邊,拿著酒杯的手上銀色腕表閃過輝芒。
    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清冷:“她不會喝酒,我替她陪你。”
    說罷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胡晚月盯著他英俊的臉,呼吸都險些停滯了,片刻后才呆呆地開口:“沈,沈,沈啟……沈總?”
    沈啟明放下杯子:“你好?!?br/>
    她身邊的男友顯然是認識沈啟明的,也十分錯愕對方過來擋酒的舉動,迷茫開口:“沈,沈總,您和窈窕……你們倆?”
    沈啟明和金窈窕同時開口――
    “我是她未婚夫?!?br/>
    “我們是朋友?!?br/>
    胡晚月和她的男友:“???”
    金窈窕:“……”
    沈啟明看了她一眼,垂眸盯著地面,不說話了。
    金窈窕沉默了一陣,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索性問:“……沈總,你怎么過來了?”
    不是應(yīng)該有應(yīng)酬的嗎?
    沈啟明人高馬大地站著,低頭看著地板,過了一會兒才說:“路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