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舊金山還好嗎，都安排好了嗎？”
    “能不好嗎，好的不得了。”陳妄道，“等這邊的生意忙完就打算回去一趟，正好跟拉斐爾交接一下，到時候就轉(zhuǎn)戰(zhàn)國內(nèi)了。”
    蘇良失笑：“你這五年了回來了總共才就十幾次，我媽都快念叨死你了，哥哥哎，你賺錢賺瘋了？我閨女出生你都不來你可真夠意思的。”
    陳妄站在二十八樓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忍不住又往指間夾了一根煙。
    “小外婆找我能有什么事，還不是忙著給我相親？”
    蘇良嗓門忽然大了起來，“給您相親還相錯了呀，大哥你不看看你自己多大了，三十三了啊三十三，三十三了啊！我閨女，你妹妹都能喊爹了，你就不眼紅嗎？”
    陳妄敷衍著他：“男人三十一朵花。”
    蘇良正色起來，嘆了一口氣：“陳妄啊，舅舅勸你一句話，這世界上沒有什么過不去的，有些事，該放下的就放下吧。你也知道，這都七年了，你是不是……也該重新開始一段感情了。”
    “你還記得七年前唐喬的樣子嗎？”陳妄沒有立即掛斷電話，而是坦然道。電話里面沉默了一會，就是答案了。
    “可是我記得她的樣子。”陳妄接著說，“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她的每一個樣子，她笑的時候，發(fā)呆的時候，哭的時候，我都記得。
    “你知道嗎，她在我心里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我忘不了她也不會忘了她，就這樣而已，我就覺得我們還在一起，我們還沒有分開，蘇良，你知道嗎，她和我的生命一起存在。”
    蘇良不再說了，可是他仍舊相信，不會永遠(yuǎn)的，他不會永遠(yuǎn)記得她的。
    已經(jīng)七年了，他甚至連那個小姑娘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女孩，在陳妄身邊待了一年，讓陳妄記了七年。
    “陳妄，你愛她什么？”
    陳妄仰頭看了看天空，這里看著離天很近，白云也格外的清晰，跟平生路上云一樣，白的純澈。
    他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天，他第一次遇見她，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古老而深刻的一天竟被他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那天的許負(fù)踩著碎石子跑向他，一上來就拉住了他的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姑娘，她甚至也和平生路上的云一樣干凈。
    大概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吧，在不知不覺間，泥足深陷。
    即使她是私生女，即使她是壞人。
    他什么都不要求了，只要是她就可以。
    掛斷了電話，他就開始著手處理工作上的事情，這五年間，他也算是心無旁騖的開疆拓土了，在舊金山的生意做的風(fēng)生水起，牽了個很好的頭。
    和新來的拉斐爾交接完，陳妄就踏上了回國的飛機(jī)，開頭只要寫的好，剩下的基本就不用擔(dān)心了。
    剛下飛機(jī)，他就看見了一旁好幾個保鏢圍著的小外婆，小外婆也發(fā)現(xiàn)了他，立馬奔著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一點(diǎn)都沒有六十多歲人的自覺。
    “妄妄！”小外婆走到他跟前，那手帕給她擦著汗，“你都不來看我，在美國都野瘋了吧，你外公天天念叨你呢。”
    后面的保鏢給陳妄接過行李，陳妄忍不住笑了一聲：“我不是跟您說了飛機(jī)是下午的嗎？”
    “你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就知道你會騙我，拉斐爾已經(jīng)把你的航班信息都交代給我清楚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把我都給賣了。”
    小外婆扯了扯她的領(lǐng)帶，“你別忘了，誰給的他的錢，人家啊，還是知道好歹的。”
    陳妄笑著：“得得得，滿屋子的英雄漢，就我不知道好歹……”
    “行了，先上車吧。”小外婆看著機(jī)場上人來人往的，天又那么熱，也不安全，就趕緊催促著他上車，等陳妄上了車，眼還沒閉上呢她就開始嘮叨了，“妄妄啊，你說你這你幾年也沒著沒落的，你讓我怎么跟你媽交代，就算是我閉上眼，也死不瞑目啊。”
    “哎，說什么呢，”陳妄打斷她的話，“您知道外公為什么總叫您禍害嗎？禍害遺千年啊，閻王爺還不收您呢。”
    “我說真的啊，你還記得你秦叔叔嗎，他有個女兒，跟你年齡差不多大，前幾天剛從英國讀完博士回來，你倆小時候還經(jīng)常在一快玩呢你還記得嗎？我跟人家說了你，小姑娘對你印象很不錯，你反正回來也沒什么事，下午就去見見人家。”
    “奶奶喲，您好歹叫我倒倒時差成嗎？”
    “那就明天！”
    “要死了……”
    陳妄眼睛一閉，把座椅靠背調(diào)低，躺在車上就睡了過去。小外婆見他也實在是困得不行了，也就沒有喊他，讓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睡了下去，反正這個人他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
    車開到家門口陳妄才醒，到了家一頭就栽沙發(fā)上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上午八點(diǎn)多才醒。
    一睜眼，小外婆的臉就懟在他跟前，生拉硬拽地要他去見那個什么秦叔叔的女兒。他沒辦法，也只能半推半就著同意了，反正到最后結(jié)不結(jié)婚的同不同意的也是他說了算，她還能牛不喝水硬按頭不成，總不至于綁著自己去民政局簽字畫押。
    等把陳妄收拾的滿意了，小外婆就讓司機(jī)送他出了門，生怕他跑了似的。
    等到了約定的咖啡廳，他的相親對象秦夏已經(jīng)坐在位置上等著他了。
    電話是那個時候打來的，在他抬腳的一瞬間，手機(jī)發(fā)瘋似的在響。
    他退到咖啡廳外面，打開手機(jī)看了一眼，是一串不認(rèn)識的號碼。
    “你是陳妄嗎？”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去看看許負(fù)吧。”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就那樣，他放了相親對象的鴿子，開車開了三個小時，從樺城趕到了沄市。根據(jù)電話里的信息，他找到了那家康復(fù)中心，全名仁愛精神康復(fù)中心。
    在那里，他見到了許負(fù)。
    事情應(yīng)該怎么說才能將客觀事實的棱角加以銳化變得模糊？不能，永遠(yuǎn)不能。
    甩掉最后一個跟蹤的人，沈弄才敢回家，這已經(jīng)分不清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紙永遠(yuǎn)都包不住火，他假死的事也很快就會有人發(fā)現(xiàn)。
    餐桌上擺著許負(fù)熱好的剩菜，她已經(jīng)吃過了，坐在陽臺上安靜的畫畫。
    他有些吃不下去了，筷子往桌上一放就起身去看許負(fù)，她在畫一棟樓，一棟爛尾樓，白色混雜著灰色是脫落的磚塊，黑色混雜著灰色是凸出的鋼筋。
    每一次他看她畫畫的時候都要問上一句畫的是什么，即使他早已看出那拙劣的筆觸下想要傳達(dá)的是何等意象。
    這一次沈弄沒問。
    許負(fù)半側(cè)過頭看他，看了一眼，似乎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我們搬家好不好？”他忽然問了。
    許負(fù)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xù)畫著自己的畫。
    雖然五年了，她還是有時候會聽不懂別人的話。
    沈弄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她開不開心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們現(xiàn)在是必須搬家不可。如果找來的是自己人那還好說，如果是對家的，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來。
    他習(xí)慣性地把什么東西都給計劃好，安排的滴水不漏，什么時候走，怎么走，走的時候帶什么，都給計劃好。他很清楚自己給不了她安穩(wěn)，那么只能給她安全。
    能折現(xiàn)的全都折現(xiàn)，最好什么都不帶，只帶她走。交房的前一天他把兩個人的常用衣物和她的藥都收拾起來，他在這座城市里沒有朋友，只有葉榆愿意先把行李放在她那里。
    許負(fù)還在上課，他這一次是第一次沒有陪她去，雖然不放心，但他也沒辦法了。
    交了房，去葉榆家拿行李，然后去學(xué)校門口接她，再坐火車走。沈弄是這樣想的，也沒有告訴過別人，只告訴葉榆說是要帶她出去旅行一段時間，葉榆也很相信他。
    畢竟七年的時間了，來來回回，他們的關(guān)系就算是溫水煮青蛙也該熟透了。
    沈弄這樣的糙漢甚至也有些感慨，他當(dāng)時把她接回來的時候才十七八歲，轉(zhuǎn)眼間就那么輕易地在一座城市里扎根了七年。
    他也三十了，她二十六了。
    二十六，他們在彼此的生命里足足扎根了二十六年。這是一個可觀的數(shù)字。
    踏進(jìn)葉榆家門前的前一秒，他的電話響了起來，沈弄一個激靈，把手機(jī)拿出來，是個陌生的號碼，他幾乎有些顫抖。
    猶豫了幾秒，他還是按下了接聽鍵，放在耳邊，死咬著牙關(guān)。
    “是我。”
    熟悉的聲音穿來，他差點(diǎn)雙腳一軟坐了下去。壓著聲音喘了口氣，沈弄才低聲道：“嚴(yán)隊。”
    “成道那邊已經(jīng)盯上你了，但還沒查到你的老巢，上面的意思是你盡量能夠復(fù)職。”
    “還去找成道？”
    “對，那邊折了不少人，現(xiàn)在就只有一個陳三千了，你去了會好點(diǎn)。”
    陳三千比他偉大，陳三千臥底快十年了。
    “如果不行的話，只能你自己保重了。”
    “讓我想想。”
    兩個人甚至都沒有多余的廢話，嚴(yán)隊甚至沒有問他當(dāng)年為什么假死。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成道還沒查到這里，他和許負(fù)暫時是安全的，壞消息時這種安全持續(xù)不了多久了。
    沈弄給自己順了順氣，敲響葉榆的門。葉榆只穿了一件酒紅色的真絲睡衣，鎖骨輕巧的露在外面，風(fēng)吹一下，裙子飄兩下，像是杯子里晃動的紅酒一樣醉人。
    他始終直視著她的眼睛，淡淡的開口：“我來拿東西。”
    “進(jìn)來吧。”葉榆道，轉(zhuǎn)身上了樓。
    沈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跟著她也上了樓。
    二樓是她的小餐廳和臥室，桌子上擺著的五顏六色的飯菜，沈弄不經(jīng)意的瞥了一眼，那比用功了好幾年的都做得要漂亮。
    葉榆察覺到了他的眼神，輕笑了笑：“一起吃點(diǎn)？”
    沈弄收回目光：“不了，有事。”
    “什么事那么著急，一頓飯的功夫。”葉榆沒有去拿行李，轉(zhuǎn)身向沈弄的時候手里拿了一瓶紅酒，兩個杯子，“我今天失戀了，就當(dāng)陪我喝兩杯還不行嗎？”
    他又看向她的眼睛，有些紅腫，似乎剛剛哭過，看來是真的失戀了。墻上掛著鐘，指向下午兩點(diǎn)四十分，離許負(fù)下課還早得很。
    沈弄看著她道：“我不喝酒。”
    言下之意，可以陪她吃飯。
    她笑了：“不喝酒就成，我去給你找果汁。”
    葉榆的手藝確實不錯，但她自己卻沒怎么動筷子，抱著一瓶紅酒“噸噸噸”的就往自己胃里灌，跟個明天就要上戰(zhàn)場的女戰(zhàn)士一樣。
    沈弄生硬的勸她：“少喝點(diǎn)。”
    葉榆就紅著臉反問：“你怎么一點(diǎn)都不喝啊？”
    她的酒量并沒有多少，三口兩口的連著下去就紅了臉，沈弄攔也攔不住，只能打開自己的飲料罐往自己嘴里灌著，也不攔她了。
    這個飲料的味道有點(diǎn)怪。
    他皺了皺眉，剛想去看飲料罐上的字，頭就受不住重力栽到了桌子上。
    “媽的，酒……”
    他這一栽還把喝的正起勁的葉榆給嚇了一跳，手里的紅酒瓶也掉在了地上，碎成大小不一的幾十片。
    葉榆用手戳了戳沈弄，睡得跟死人一樣。
    “不是吧，這都能醉？”
    她也沒有辦法，翻出沈弄的手機(jī)，結(jié)果半個聯(lián)系人都沒有，甚至連自己的電話號碼都沒有。葉榆走路也飄了，飄飄忽忽地拽住沈弄，廢了很大力氣把他給拉了起來，連拖帶拽地搬到自己的榻榻米上。
    葉榆給他迷迷糊糊的扯了扯夏涼被，剛想走，忽然被男人垂下來的小腿個絆了個狗吃屎，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胸膛上。
    她想起身，腿又被沈弄給纏住，這時候醉意上頭，她也不管了，趴在他身上睡了起來。
    這是一個帶著點(diǎn)夏花的香氣的下午，萬物生長，純澈的綠色會遮蔽住樹影下的癡男怨女。有人醉在中午，有人醉在晚上。
    許負(fù)從學(xué)校門口出來后，按照約定等著學(xué)校對面從東往西數(shù)第二顆樹下。
    天光黯淡下去，身后的火鍋店燒烤店奶茶店都開始騰騰的冒著氣。店里面的空調(diào)應(yīng)該開的很足，排氣扇嗚嗚咋咋的響著，向外吐露著熱氣，甚至要蓋過許負(fù)頭頂?shù)南s鳴聲。
    漸漸的，路燈開始亮了起來，大學(xué)里來往的人群甚至都稀疏了不少，各色的小吃店開始亮起各色的燈牌，像是穿著花裙子的店員，嘩眾取寵般的招攬顧客。
    許負(fù)還是坐在樹下等，她的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駝色衛(wèi)衣，白色五分褲，小腿完完全全地露在外面，優(yōu)美的曲線，優(yōu)美的人。優(yōu)美的女孩。
    忽然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轉(zhuǎn)過頭，“沈”字還沒出口，看見了兩個男人站在她身后。
    醉醺醺地，啤酒肚，有人嫌熱往上掀著衣服。
    “妹妹，一個人啊？陪哥哥去喝兩杯怎么樣？”
    油膩粗糙的手摩挲上了女孩細(xì)膩光滑的肌膚，力道加重，幾乎要把里面的油脂給滲進(jìn)去。
    許負(fù)有些不適地縮了縮脖子，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說，“我在等人。”
    她的樣子太過清澈，讓那兩個肥頭大耳的男人都愣了一下，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小聲說，“這么純？”
    兩個人默契的笑了笑，從一開始從觸碰直接到了摟肩。
    “沒事就跟哥哥走一趟，保證虧不了你。”
    “可是沈弄會找不到我的。”
    在她紊亂的神經(jīng)里，還很難知道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每個人都認(rèn)識沈弄這件事。
    “你看，這是什么……”
    其中一個男人發(fā)現(xiàn)了她衣服上的秀樣，醉著酒讀了出來，“聯(lián)系電話，沈弄……如若丟失請聯(lián)系家人，必有重謝……原來這女人精神不正常啊，這不就好辦了！”
    一個男人迅速抱起許負(fù)，捂住她的嘴，像是偷小孩的那種抱法。許負(fù)并沒有太多的驚恐，她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她只知道沈弄會找不見她。
    她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捶打著男人的背，開始咬他的手，一股咸膩的汗味立馬沖進(jìn)她的口腔，她沒咬下去，就松了口。
    昭市最不缺的，就是無人經(jīng)過的小胡同。
    “爺讓你好好爽爽！”男人不堪入耳的話語刺激著她的耳膜，許負(fù)還在不知所謂。
    沈弄教給她怎么生活，卻沒有教給她怎么保護(hù)自己，他曾認(rèn)為，他永遠(yuǎn)都可以把她保護(hù)的很好。
    “地上臟，站著來……”
    男人開始粗暴的扯她的衣服，許負(fù)反抗，換來了幾個響亮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