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疏花逗雨
容妄容顏沉靜,片刻之后,他淡淡一笑,說道“第一,是我。第二,不知情。第三順手。”</br> 他回答的倒是更痛快,更簡單,而且十分無賴混蛋。</br> 這話一說,邶蒼魔君過去那種熟悉的混賬勁就又依稀回來了。</br> 葉懷遙被成功氣笑了“魔君過分了吧”</br> 容妄道“那么云棲君想聽我說什么當初余恨均身死之后,第一個趕到的人是你,我在現(xiàn)場你見到了,余恨均的尸體你也見到了。難道人不是我殺的,我還白認下來不成”</br> 他們兩人立場相悖,向來不對付,都是活過千歲的人了,大大小小的矛盾就是三天三夜也講不過來,不過當年那場大戰(zhàn)的最直接導火索,還在于玄天樓一名分舵副主事余恨均之死。</br> 玄天樓勢大,其各處的分舵遍布天下,分舵主和各處主事更是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葉懷遙身為明圣,原本也被不會哪個人都能記住。</br> 不過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心,容妄殺人的那一天,正逢他路過當?shù)胤侄妫驹诟浇木茦抢锫犌吐犚娪邢聦俜A報說魔族來犯。</br> 葉懷遙趕到之后,發(fā)現(xiàn)分舵副主事余恨均已經(jīng)在分舵外面的不遠處倒地身亡,而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赫然就是邶蒼魔君容妄。</br> 兩人交手數(shù)招,正如容妄所說,以葉懷遙對他的了解程度,自然清楚這人絕非假扮。</br> 而后容妄遁走,經(jīng)過玄天樓事后點數(shù),無人受傷,只有余恨均一個人死亡,死狀還很有些古怪。</br> 堂堂邶蒼魔君,親自來到一處分舵,目的總不可能是為了殺一名小小的副主事,更何況明圣還就在這里落腳。</br> 當時眾說紛紜,甚至有人說這是魔族的某種邪術,故意密謀著要加害明圣,顛覆玄天樓。</br> 出了這樣的事,玄天樓自然要調查清楚。</br> 玄天樓一向是法圣主內,明圣主外,當下葉懷遙約容妄在南江的瑤臺見面,就是為了把這件事弄清楚。</br> 兩人碰見,沒說幾句就起了爭執(zhí),動上了手。</br> 然而葉懷遙也沒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竟然會半道出現(xiàn)問題,更沒想到容妄非但沒有趁機殺了他,兩人之間反而稀里糊涂地發(fā)生了那樣的一場混亂。</br> 倒霉的是這還不算完,別人一夜春宵之后,要么互訴衷腸,要么恩斷義絕,即使關系特殊如他和容妄,睡都把對方給睡了,多少也得有句解釋。</br> 結果葉懷遙這邊腰酸背痛的,全身都不得勁,神志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突然發(fā)生地陷,他們所在的瑤臺整個坍塌下去,戳入地府。</br> 茫茫血雨伴隨著漫天碎石傾盆而下,萬千冤魂厲鬼從殘破的地牢之中掙扎而出,四下游移噬咬,死喪之氣侵蝕著靈力,將他們一直向地獄深處拽去。</br> 一片混亂中,葉懷遙本能地握住了自己的劍。</br> 無論到了怎樣的境地,他都保有著持劍戰(zhàn)至最后一刻的決心,這一回,也不例外。</br> 葉懷遙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現(xiàn)了怎樣的問題,雖然和容妄一番糾纏之后,那燥熱算是解了,不過內息滯塞,靈力卻是依舊無法運轉。</br> 眼下瑤臺崩塌,地府活生生被砸了個大窟窿出來,那些碎石雖然砸不死他們,但是散逸出來的怨魂煞氣卻是相當?shù)囊?lt;/br> 為今之計,也只有自爆靈脈,才能盡可能地將后續(xù)影響降低。</br> 葉懷遙剛要動手,卻忽然覺得身邊一陣威壓暴起,洪水決堤一樣橫掃整片空間,怨鬼哀哭之聲倏地大盛,隨即被硬生生重新封回地府。</br> 要做的事竟然被人搶先,他猛然轉身,隨即便被拉入一個懷抱,按到山崖下一處暫時安全的所在。</br> 瑤臺依舊在不斷坍塌,腳下地面晃動,耳畔隆隆作響,對面的容妄面色慘白,唇上卻沾滿了鮮血,殷紅的刺目。</br> 葉懷遙一把抓住他,問道“你干什么”</br> 容妄笑了一聲,垂下手,將他敞開的衣襟合攏,仔細地為葉懷遙重新將已然皺巴巴的腰帶系好。</br> “這一戰(zhàn),我又輸了。”容妄的聲音在天崩地裂中聽來,竟顯出幾分不真實的溫柔,“我從來打不贏你。”</br> 葉懷遙想說什么,但這時,地面猛地陷下,整個世界陷入了黑暗。</br> 他今生最大的死敵,在毀滅到來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幫他把衣服整理好,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沒頭沒腦的“我從來打不贏你”。</br> 難怪世人都說他瘋,這不是個瘋子是什么</br> 后來在他恢復記憶之后,也曾很多次回想起這個場景,并幾乎覺得那是自己產生的幻覺。</br> 也正是因此,這次回來,葉懷遙不等傷勢痊愈,親自來到離恨天,重新詢問了容妄這個問題。</br> 但對方的態(tài)度依舊是油鹽不進,有意劃清界限,擺明了并不想合作。</br>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br> “云棲君,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你我從來都不是同路人。我做了什么,自然有我的目的,不可能對你明言。總而言之,你要為余恨均尋仇,就盡管放馬過來,你要是記掛著那所謂的救命之恩,想給我這個滿手血腥的大魔頭一次機會”</br> 容妄眉梢揚起,笑吟吟地道“沒必要,我也不是為了你。”</br> 饒是葉懷遙的脾性涵養(yǎng)都已經(jīng)修煉至化境,平時被無數(shù)擁躉稱一句“圣人”,此時也終于被這幅油鹽不進的死德性成功氣破了功。</br> 他閉了閉眼睛,臉色也沉了下去“邶蒼魔君,余恨均是我玄天樓的人,他死亡的真相已經(jīng)遲到了十八年。葉某今日既然來了,勢必就要把整件事情弄個清楚明白,你要是不說哼,當年瑤臺那一戰(zhàn),可還沒完呢”</br> 容妄靜靜坐著,身形似乎已經(jīng)定住。他原本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擱在膝頭,此時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能看見發(fā)白的指骨。</br> 片刻之后,他凝眸深深地看了葉懷遙一眼,道“那就,來吧。”</br> 話音甫落,兩名世間頂峰人物同時出手</br> 他們兩個相識多年,也打了多年,對于對方的身手可以說是了如指掌。</br> 容妄手中沒拿兵器,葉懷遙便也并未抽扇,直接劈面一掌,勁風直襲他面門。</br> 容妄連人帶椅子一側,將葉懷遙的攻擊讓了過去,頰側黑發(fā)為他掌風所激,在空中驟然一飄,同時,他駢指向著葉懷遙的肋下點去。</br> 葉懷遙一掌尚未拍實,去勢陡變,挫腕下沉,五指箕張,倏地向下探去,反扣容妄手腕。</br> 他同時喝道“遠來是客,我都已經(jīng)起來了,魔君還安然高坐,不覺得有些失禮嗎”</br> 語出之時,葉懷遙腳下同時橫掃,容妄身下所坐的石椅已經(jīng)咔咔兩聲,在明圣真力之下霍然碎開。</br> 容妄躍身而起,輕輕一笑,道“云棲君見了別人時時笑語盈盈,偏生每回到了我這,都是好大的火氣,真叫人心里難受啊。”</br> 他躍至半空,身法如風似霧,飄忽不定,隨手牽引之間,四下光練縱生,周圍的云氣化成一道道錦帶,漫天鋪綻,向著葉懷遙包抄而去。</br> 葉懷遙哈哈一笑“我可是講和來的。你不給面子,倒挺會惡人先告狀的嘛”</br> 他說到最后,笑容陡然一收,駢指一點,劍氣即出,流光破開包圍,一道金色的劍痕在空中化現(xiàn),隨即驟然暴漲</br> 此時正是夕陽漸暗,葉懷遙這招一出,卻似陡然之間日盛長空,烈火灼云,金芒迸裂,絞散萬千紫色云氣,四下灑落。</br> 流光艷影伴隨著葉懷遙飄垂的衣袖共同落下,隔著余暉殘花望去,當真是雋雅風流,美不勝收。</br> 在這樣鋪天蓋地的攻勢之下,恐怕要換了旁人,早已經(jīng)心慌神散,無處可避,而容妄神出鬼沒,身影一晃,竟然消失無蹤。</br> 半空中還幽幽回蕩著他的嘆息聲“唉,我又何嘗不愿與你和平共處只是你我本就殊途,云棲君又豈能明白我的苦衷。”</br> 他這話聽上去像是訴苦,實際語調上揚,帶著戲謔的挑釁之意,聽著十足可惡。</br> 葉懷遙道“算了吧,你的苦衷我也半點都不感興趣”</br> 周圍再無聲息。</br> 打架打到一半,敵人沒了,這簡直是最可怕的情況。</br> 葉懷遙并未慌亂,僅僅是瞬間的停頓,隨即將腰側的折扇一抽一展,已經(jīng)徑直向著自己的身側擊出。</br> 真力相撞,容妄身影頓時顯形。</br> 他不慌不忙,輕輕一笑,隨著葉懷遙的攻勢旋身,避開鋒芒。</br> 隨即,容妄手指平平在扇面上一點,整個人已經(jīng)順著兩人真力相激的慣性,瞬間轉到了葉懷遙身后。</br> 他的身法向來詭譎,這幾招下來更是神出鬼沒,飄忽精妙。</br> 葉懷遙極為聰明,數(shù)個回合下來,已經(jīng)有些看破規(guī)律,眼見容妄再次沒影,心念一轉,直接合身向后撞去。</br> 他估計的沒錯,這時候,容妄果然正轉到了葉懷遙身后。</br> 兩人都是剛剛回來不久,功力和身體狀態(tài)尚未完全恢復,容妄自己也就罷了,但是對于葉懷遙,他卻是一方面不愿意跟對方動手,另一方面也擔心葉懷遙因為動用真氣過猛而不適,所以一直避免正面沖突。</br> 若非這個秘密實在無法出口,他又何嘗愿意這樣搪塞隱瞞</br> 畢竟兩個人功力不相伯仲,現(xiàn)在連戰(zhàn)損的狀態(tài)都差不多,要是真正面拼上一場,打個七天七夜停不下來都是有可能的。</br> 可是容妄沒想到葉懷遙會突然出了這么一招。</br> 原本他并非沒有抵擋之力,但葉懷遙陡然這樣撞過來,簡直就好像要故意靠進他懷里來一樣。</br> 容妄心里明知道這是在比斗當中,但心神倏地一晃,那一瞬間竟然沒有躲避,反而鬼使神差地張開手,將對方迎入懷里。</br> 那溫熱的軀體,清淺的呼吸,以及衣袂拂動之間袖底襟前淺淡的茶香,都真真切切是他千年歲月中狂熱愛戀的模樣。</br> 那個瞬間,似乎身外所有的一切都黯淡成了一方模糊的背景,留下的只有糾纏的肢體、失控的心跳、惶恐和癡迷、不舍與不得不舍。</br> 一剎恍若時光靜止,彈指間萬年已過,神蕩魂馳。</br> 葉懷遙也是一怔。他本來是猜測容妄繞到了自己身后,為了防止對方突然偷襲,所以先下手為強,合身向后撞去,同時左肘擊出。</br> 這樣攻擊的一招,要么就躲開,要么就同樣出手化解,原本也不難應對,誰知道這瘋瘋癲癲的魔君又一下子吃錯了什么藥,竟然伸手把他給抱住了</br> 這不是找挨打嗎</br> 哪怕是葉懷遙自己不想打,收招都來不及了,容妄這一抱,正好迎上他向后肘擊的那一下,一聲悶響,擁抱未實,兩人便已經(jīng)分開。</br> 容妄低低咳了幾聲,心口被這一下打的隱隱作痛,他咽下口中的血沫子,反倒笑了“好招。”</br> 打架居然能打成這樣,葉懷遙都無語了“你到底搞什么,這時候還分神”</br> 容妄唇角帶起一絲弧度,說不清是諷刺或是苦澀“我”</br> 能說什么說我不是分神,而是見了你之后就神魂顛倒,心心念念只惦記著你一個,即使挨打也是甘之如飴</br> 就算他敢說,葉懷遙也不可能信吧。</br> “我一時疏忽罷了。”容妄道,“云棲君,再來”</br> 葉懷遙哼了一聲,這回是直接折扇化劍,要來真的了。</br> 容妄不大愿意出劍,但心里也明白,自己要是再給葉懷遙一種敷衍怠慢的錯覺,只怕對方要更加不快。</br> 于是他拂袖一掃,一柄通體殷紅的細長窄劍同樣出現(xiàn)在了手中,正是十大魔兵之首的兇劍必敗。</br> 名劍必敗,出鞘卻從來未嘗一敗。平日里容妄多用的是一柄名叫“惘恨”寬劍,直至十八年前瑤臺驚變,惘恨折斷之后還沒有來得及修復,他才沒有隨身攜帶,換了這一把過來。</br> 連葉懷遙跟他斗了這么多年,都是頭一回看見必敗出鞘。傳說中這把劍出自有名的鑄劍大師朱無鋒之手,明明材質工藝都是上佳,偏偏從出鞘之后從來都沒贏過,被人視為不吉。</br>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這柄劍消失了兩千多年之后,就跑到了魔君容妄的手里,大概是魔君比劍還要不吉利,生生將必敗壓住了,從這以后,傳說中誰用誰輸?shù)膭ΓQ身為魔兵之首。</br> 葉懷遙只覺得自己手中的浮虹嗡嗡直響,似乎看見對手已經(jīng)迫不及待,他不再多言,劍鋒一豎,再次向著容妄攻去。</br> 這回雙方都認了真,卻是一時半會誰也奈何不了誰,反倒連開口的空余都沒有了。</br> 葉懷遙這邊人似乘風,劍欲飄飛,翩翩然如神仙中人,容妄的劍勢卻是詭譎森寒,冷厲奪人。</br> 這邊劍影交織,還沒等分出勝負,葉懷遙忽然感覺到一陣極為強烈的煞氣,從不遠處逼面而來。</br> 他心中猛然警醒,本來以為是容妄在搞鬼,但目光從對方臉上一掠而過,葉懷遙發(fā)現(xiàn)容妄的神情同樣也有些驚詫。</br> 兩人劍鋒一別,很有默契地分向兩邊躍開,同時轉眼一看,只見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肩頭扛著一把大刀,向他們的方向走來。</br> “那是”</br> 葉懷遙一眼就把對方認出來了“飯莊里賭錢的那個人”</br> 容妄礙于身披馬甲不好開口,但也同樣認出來,來人正是之前和葉懷遙賭錢慘敗的那名赭衣男子,或者如今應該叫他光膀子男子了。</br> 容妄回憶片刻,依稀記得他那個同伴胖子稱呼此人為嚴康。</br> 葉懷遙過來之前,本來已經(jīng)將他制伏,并吩咐手下把人關好,卻不知道這人是怎么在重重的束縛之下掙脫出來的,又摸到了這里。</br> 葉懷遙喝道“你”</br> 他這一個字音剛剛出口,對方已經(jīng)二話不說,呼地一聲,手中大刀直接向著葉懷遙劈了過來,刀勢沉雄決絕,竟然引動周圍的空氣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旋渦。</br> 這一下連在他攻勢之外的容妄都看出來了,這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奇法,功力比之之前,竟似好像一下子生生提高了數(shù)倍。</br> 從這人當初賭錢開始,這事就透著一股十足的詭異,他微微皺眉,葉懷遙那邊已經(jīng)不閃不避,直接迎了上去,舉劍架住對方的刀鋒。</br> 明圣的性情風趣寬和,溫文爾雅,哪怕是他的劍招再怎么瀟灑凌厲,舞動之間都也脫不去一番渾然天成的典雅雍容。</br> 他的劍在刺出的同時,挽了個劍花,在余暉與月華交替的照應下,宛如一朵花苞倏然怒綻,葉瓣交疊,真氣隨之狂涌。</br> 刀劍相交,兵刃之間摩擦出耀目的火花,隨即,赭衣男子連著倒退了好幾步,刀鋒中出現(xiàn)了點點碎痕,眼看就要碎裂。</br> 結果轉眼之間,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碎痕竟然奇跡般地消失了。</br> 赭衣男子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葉懷遙,忽然機械地吐出六個低沉的字眼“贏了我,就該死。”</br> “這回,我跟你,賭命”</br> 一語方罷,他再次揮刀,是與方才一模一樣的招式。</br> 這人仿佛整個變成了一具靈魂空洞的行尸,無端讓人心中發(fā)毛。</br> 葉懷遙眉頭微微一皺,這回虛晃一招,沿著對方的刀鋒一繞,抬指點向赭衣男子的額頭,喝道“醒醒”</br> 其實對方再怎么厲害,對他而言都不大放在眼里,心腹大患還是旁邊狀似悠閑觀戰(zhàn)的容妄,葉懷遙與赭衣男子周旋之際,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便是時刻提防著容妄暗算。</br> 葉懷遙表現(xiàn)的這樣明顯,容妄看在眼里,只是挑唇一笑,正要說點什么,眼角余光無意中掃到某處異常,臉色瞬間就變了。</br> 這邊葉懷遙意識到赭衣男子神志出現(xiàn)了問題,一指點中他眉心印堂穴,靈氣灌入,轉眼間驅散了對方心中魔障。</br> 眼看赭衣男子發(fā)直的目光漸漸恢復清明,葉懷遙正要問他過來發(fā)的什么瘋,旁邊的容妄忽地喝道“小心”</br> 他素來輕言淺笑,很少這樣大聲說話,這兩個字竟似乎還帶著些隱隱的顫抖,那一瞬間,葉懷遙都忍不住有些驚愕地回頭看了一眼他覺得這不像是能從容妄嘴里冒出來的話。m.</br> 但與此同時,葉懷遙也感覺到了魔君那難得一見的慌張從何而來。</br> 就在赭衣男子恢復神智,正要開口的那一剎那,從葉懷遙的背后忽然襲來一陣龐大無比的刀風。</br> 鋒芒未到跟前,周圍已經(jīng)是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地面巨震,竟好像瞬間回到了當年瑤臺坍塌的場景一般。</br> 刀風來的雖快,對于葉懷遙來說,躲避卻是不難,只是這時他與赭衣男子相對而立,若是躲閃,對方勢必就成了靶子。</br> 葉懷遙臉色未變,指下用力,原本點在對方印堂上的手指便借著這份力直接將赭衣男子推了出去。</br> 與此同時,另一只手中持著的浮虹劍錚然一響,劍鋒煥彩,迎風而上。</br> 剎時間只見春景萬千,宛若千花盛放,柔和優(yōu)美之至,其間卻又蘊含著強大力道,轉眼間化解了那股強悍無匹的刀風。</br> 然而山體晃動之勢卻未有絲毫減輕,反倒因為兩股力道相撞而愈發(fā)劇烈,碎石與颶風同起,同樣的竟從相反的方向再次襲來。</br> 容妄知道葉懷遙的脾氣,他是心疼這山上的花草靈獸,想以力生抗,不讓對方破壞。但如此不顧及自己,萬一舊傷復發(fā)就麻煩了。</br> 容妄合身撲上去,必敗劍上血光驟起,通體暗紅,浩浩巨力如江濤入海。</br> 他手腕一頓,用力將劍鋒插入地面,然后一把摟住葉懷遙的腰,摟著他就地一滾,向旁邊閃了開去。</br> 葉懷遙這一被容妄給硬扯開,他剛才頂住的巨力就顯現(xiàn)出來了,周圍地動山搖,刀鋒重重疊疊,奔涌而至,直接將赭衣男子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br> 外面如何天崩地裂都不重要,容妄只是看著他懷里的人,確定眼下不過是虛驚一場,斷不會發(fā)生像當年那樣的事情之后,才惶惶然地松了一口氣。</br> 然后他看見葉懷遙抬眸,靜靜地看了自己一眼。</br> 對方還什么都沒說,容妄已經(jīng)乖覺識趣地將自己摟住他的手規(guī)規(guī)矩矩收回來了,動作中甚至還帶著幾分緊張和局促。</br> 偏執(zhí)的人往往很難妥協(xié)于歲月的擺布。這么些年來,他由當初一無所有任人欺凌的少年,長成了讓人聞之色變的魔君,即使強敵環(huán)伺也能談笑風生面不改色。</br> 但唯獨在每回面對葉懷遙的時候,依舊忠誠地保有了當初的那種自卑、怯懦和不知所措。</br> 這個人是他眼中唯一的神明。只要有他在世上,容妄就覺得,自己這可鄙可恥的生命還有存在的價值,早已絕望無明的內心之中,還能有那么一小片光,賜予他體會溫暖的模樣。</br> 可是向往驕陽,就能妄想將太陽攬入懷中了嗎他近乎瘋狂地執(zhí)迷著,卻又如此清醒地明白,自己不配懷有這樣的渴望。</br> 葉懷遙于他,大概就像是一名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看街邊店鋪中供奉的至寶,眼巴巴地念著盼著,覺得那是世間奇妙精華之所在,每天只要守在店門口看上一眼,就覺得心中崇安無窮力量。</br> 可是假如有一天,有人跟他說,喂,這寶貝是你的了,他會怎么想</br> 只怕連接都不敢接,要把雙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心如刀絞百般不舍地回答道“我看還是算了吧。放到我這里,寶貝都要糟踐了的。”</br> 容妄下意識地又將自己的身體向后挪了挪,葉懷遙實在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因而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扶著旁邊歪了半邊的大柳樹站了起來,打量了容妄一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