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浮名情薄
在他們這種修真門派當中,幾乎人人從學(xué)會走路就開始習(xí)武,對強者有種天然的崇拜。</br> 此時葉懷遙的表現(xiàn),最有感染力的不光是出眾的容貌、優(yōu)美的體態(tài),而是在這美麗中呈現(xiàn)出來的力量。</br> 成淵看著這一幕,目光深冷,不知道在想什么,幾乎忘記了坐下。</br> 銀鈴叮叮響起,時間到。</br> 剛才場上眾人都在運功,心無旁騖,沒有分神注意周圍的情況,此時向周圍一打量,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jīng)被陷進杜鵑花海中去了。</br> 他們都紛紛嚇了一跳,緊接著轉(zhuǎn)頭看向葉懷遙那邊。</br> 周圍亦是寂靜無聲,隔了片刻之后,各種驚嘆喝彩又像突然爆發(fā)出來的地泉,在陽光下噴濺而出。</br> 不光是他們,就連普光明世鑒都沒想到葉懷遙還有這樣的手段,愣了半天,哼道:</br> “我說你小子又狡猾又饞嘴,怎么活了這么大還沒被人給打死,原來還真是有兩下子。”</br> 葉懷遙的處境不光為難在他不能動用靈力,而是人人都知道他的靈脈已經(jīng)被廢了。</br> 如果運用了什么獨屬于玄天樓的秘技,而不慎被人看破來歷,那說不定會給現(xiàn)在他的帶來更大的麻煩。</br> 偏偏他用的是最簡單的功法。</br> 每一個修道門派都會教授弟子們與自然感應(yīng),將萬物之力化為自身的力量。但能夠體會多少,又能夠做到幾分,端看個人的慧根資質(zhì)。</br> 有人瞬間頓悟,有人終其一生不得其解。</br> 所以就算有人懷疑葉懷遙怎么會一下子如此開竅,他也自然可以解釋說,是自己靈脈被廢,所受的刺激太大,就瞬間悟道了。</br> 理由完美且不留痕跡。</br>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不算謊言。</br> 明圣不愧是明圣,普光明世鑒欣賞他的悟性機智,又抹不開臉來夸獎,只好哼哼唧唧地冒出來了這么一句話。</br> 葉懷遙笑道:“我說前輩,你明明就很想夸獎我,那就別太壓抑自己唄。說來你是明世鑒,我是明圣,五百年前是一家,我爭光,你也長臉嘛。”</br> 這小子沒皮沒臉嘴又貧,哪有半分大宗師的氣質(zhì)。</br> 普光明世鑒都不知道挑他那句話的毛病才好,氣道:“放屁,誰跟你是一家,老夫名為淮疆,可沒一個字和你沾邊。”</br> “唔,追思故國繁雄,有淮疆掛斗,月觀橫空。”</br> 葉懷遙接話神速,順勢稱贊道,“威武霸氣不失內(nèi)涵,好名字,沒想到前輩叫這個,嘖嘖嘖。”</br> 最后這三個“嘖”可謂是深意無限,很少有人連夸獎的話都能念出這么一嘴的混賬味,淮疆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說道:</br> “我現(xiàn)在要懷疑邶蒼魔君其實是個大善人了。他當年把你埋到瑤臺底下,其實是為民除害吧?”</br> 葉懷遙臉上的笑容倏地一凝。</br> 淮疆的話只是隨口一說,卻冷不防觸到了他最為困惑的一段往事。</br> 葉懷遙的思緒陡然被引回到?jīng)Q戰(zhàn)那天,天崩地裂中那個令人難解的擁抱,仿佛猶有余溫。</br> 他低聲道:“不是他。”</br> 淮疆沒聽明白:“什么?”</br> 他沒有得到葉懷遙的解釋,因為此時,負責(zé)點數(shù)杜鵑花的弟子們已經(jīng)記錄好了這一批人的成績。</br> 別人催開的花都是幾十朵,算來還好說一些,可到了葉懷遙這里,那花海的數(shù)量卻是死也數(shù)不清的,于是只能含糊其辭地寫了句“花開滿庭、不計其數(shù)”作為交代。</br> 看到這一幕,塵溯門的掌教敬尹真人表情復(fù)雜。</br> 葉懷遙入門多年,從來沒展示出什么過人的天資,誰能想得到他能在這種時候頓悟。</br> 現(xiàn)在門派當中,人才日漸凋零,需要這樣的后起之秀……</br> 嚴矜已經(jīng)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雙眼一掃,已經(jīng)看穿了敬尹真人的想法。</br> ——這老東西在猶豫要不要在他面前保下葉懷遙。</br> 滿庭柔芳交錯,香氣怡人,嚴矜目光轉(zhuǎn)冷,他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fā)生。</br> 現(xiàn)在他對于葉懷遙的感受,除了想給紀藍英出口氣之外,還多了一層連嚴矜自己也不愿意承認的嫉恨。</br> 他向來自負修為,但是這滿庭的花,就連嚴矜也做不到催開如此之多。</br> 在他心里,葉懷遙只是一個自己隨口吩咐就要被廢去功力的螻蟻,嚴矜絕對不相信,這無名小卒的天賦會超越自己!</br> 想到這里,他嗤笑一聲,淡淡地說:“不過是催開幾朵花而已,一不能攻擊敵人,二無法煉制丹藥,依我看,貴派這測試也沒什么用處。”</br> 他這話無禮,偏偏身份又擺在這,其他人也不好直接斥責(zé),敬尹真人皺了皺眉頭,對嚴矜有些不滿的同時,卻也被他的話提醒了。</br> 他對葉懷遙說道:“你過來,我看看你的傷。”</br> 葉懷遙知道自己的表現(xiàn)勢必要引起其他人的懷疑議論,心中早有準備,倒也不啰嗦,把胳膊遞了過去,任由敬尹真人搭上他的手腕。</br> 敬尹真人這樣一搭,便知道他的靈脈確實沒有恢復(fù),不由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br> 可惜,廢人到底也是廢了,正如嚴矜所說,催開幾朵花毫無用處,他沒有攻擊力,做什么都是白搭。</br> 這樣衡量起來,葉懷遙自然不值得他得罪益陽嚴氏來保下。</br> 這時,正好有個不明就里的女弟子仗著寵愛,興沖沖地跑過來,詢問敬尹真人道:</br> “師尊,葉師弟雖然在大比上輸了,但剛才的表現(xiàn)很好。他是不是可以搬回太寧峰去住了?”</br> 葉懷遙受傷之后就被趕到了山腳下的陋室中居住,衣食起居都十分簡素,可把她們心疼壞了。</br> 葉懷遙察言觀色,心里已經(jīng)大致預(yù)見到了敬尹真人的想法,但還是沖著女弟子頷首一笑,以示謝意。</br> 果然,敬尹真人說道:“那是自然的。”</br> 他道:“葉懷遙天資聰穎,悟性過人,是門派棟梁,理應(yīng)前往鬼風(fēng)林再做磨練。懷遙,等你回來,就可以搬回太寧峰了。”</br> 此言一出,周圍原本熱鬧的歡呼聲議論聲一下子就停了,剛才發(fā)問的女弟子愕然道:“師尊?”</br> 她完全不能理解敬尹真人的決定。</br> 他話是說的好聽,什么從鬼風(fēng)林回來就能搬回太寧峰,但葉懷遙的傷根本就沒好。</br> 去鬼風(fēng)林的難度和催開幾朵花相比,又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說來說去,明擺著還是讓人去送死。</br> 為什么要這樣!門派里又不是沒人了,先讓他把傷治好不行嗎?</br> 眼看不少人面露不解,想要說話,葉懷遙也不愿讓他們再白費力氣,徒然惹得掌教不高興,于是把話接了過去。</br> “掌教說的是,弟子遵命。”</br> 他面不改色道:“所謂背靠大樹好陰涼,我會時刻謹記自己是塵溯門弟子,進了鬼風(fēng)林之后奮勇當先,趕盡殺絕,不給其他門派半點出頭的機會。請各位師長放心!”</br> 敬尹真人:“……”</br> 要是葉懷遙真的這么干了,恐怕鬼風(fēng)林里的魔物沒打干凈,塵溯門早把其他門派給得罪了個遍,那還放心個屁啊!</br> 這話要是傳出去,別人還得以為平時在門派里,他們就是這樣教弟子的呢!</br> 嚴矜確認了葉懷遙如今頂多也只能借助外力催開幾朵花,根本就沒有發(fā)動攻擊的能力,心里覺得他沒用不說,而且還油嘴滑舌,更加不屑。</br> 他不愿意再浪費時間,輕蔑地看了葉懷遙一眼,對敬尹真人道:“掌教,我乏了,先走一步。”</br> 嚴氏家大業(yè)大,嚴矜又是出身本家的一代才俊,敬尹真人忍了一口氣,吊起個笑來,說道:“三公子慢走,不送。”</br> 嚴矜起身,身后的侍從也呼啦啦跟了上去,一行人同葉懷遙擦肩而過,走路的風(fēng)帶起他的衣袖飄蕩。</br> 他們這樣不給面子的一走,敬尹真人也不想再多說什么了,將去鬼風(fēng)林的人選安排好,便令眾人散去。</br> 這老頭子是個踩高拜低的勢利眼,但臨走的時候多少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他把成淵領(lǐng)走了,使得葉懷遙暫時免于受到變態(tài)的騷擾。</br> 塵溯門的人雖然不怎么樣,但山勢連綿,溪流淙淙,兼之處處可見茂林修竹,野花點綴,景色甚美。</br> 葉懷遙見暫時沒人管他,也就不急著回去,一面在山間漫步,一面思量從自己恢復(fù)記憶之后發(fā)生的這一連串事情。</br> 目前要做的,有兩件事情,一是治療傷勢,二是與玄天樓聯(lián)絡(luò)。</br> 前者對葉懷遙來說,不算太難。</br> 他早有盤算,那鬼風(fēng)林中雖然兇險,但也正是因此,土壤特異,栽培出來的物種也稀罕。</br> 葉懷遙雖然以前沒去過,但也聽說里面有不少草藥,對治療內(nèi)傷、修復(fù)靈脈很有效果。</br> 要不是這個原因,他根本就有的是辦法拒絕前往鬼風(fēng)林,哪里用得著其他人多事“相救”。</br> 但至于后者……看似容易,卻并不好辦。</br> 玄天樓并非等閑之輩能夠前往,再加上葉懷遙現(xiàn)在在塵溯門中的處境危險,也不敢貿(mào)然托付別人幫他送信。</br> 所以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等到離開塵溯門,再看看是否能碰到其他玄天樓的弟子了。</br> 葉懷遙心里盤算,信步緩行,接著便隱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br> “不過是條沒人要的野狗,有口飯就不錯了,還想吃糖?!你配嗎?”</br> “呦,他還敢還手!怎么著,你娘都被你給克死了,現(xiàn)在還想殺了我們嗎?”</br> 葉懷遙撥開面前一排垂下來的花枝,只見在不遠處一條溪邊的空地上,有幫小男孩正在打架。</br> ——或者應(yīng)該說,是五六個小孩子,正在群毆一個大孩子。</br> 葉懷遙眼尖,發(fā)現(xiàn)挨打的那個,正是他不久之前剛剛給了一包松子糖的男孩。</br> 他得有十一二歲了,按年紀應(yīng)該比那些打人的孩子要大上一些。不過那幾個看服飾便知,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被正式收徒的內(nèi)門弟子,這男孩卻穿了身做工的衣裳。</br> 葉懷遙猜他是因為錯過了習(xí)武的最佳年齡,因此只能在塵溯門做些雜活,身手不行,又勢單力薄,就算年長幾歲,也什么用處都沒有。</br> 只見那男孩被一個掃堂腿絆倒在地,其他幾個孩子嬉笑著用腳去踩他的后背,還壓著他的頭往土里面按。</br> 葉懷遙微微皺眉,卻見男孩梗著脖子,硬是不肯把頭低下去,雙手因為用力,甚至在有些潮濕的土地上面撐出來兩個土坑。</br> 他見狀,便一時沒有出手,靜立在花樹的后面看著。</br> 淮疆大概也是閑的,跟葉懷遙一起圍觀小孩打架,同時還興致勃勃地評點道:“這小子雖然功夫差了點,但眼神里有股狠勁,嘖嘖,我喜歡。”</br> 葉懷遙幽幽地說:“前輩,他還只是個孩子,尚未成年。”</br> 淮疆:“……”</br>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葉懷遙在說什么,怒道:“臭小子!你明知道老夫不是這個意思!”</br> 葉懷遙大概覺得逗老頭炸毛很好玩,哈哈笑了起來。</br> 他的笑聲并沒有被認真打架的孩子們聽到——就在兩人言談之間,那個男孩已經(jīng)掙扎著從地上跳了起來。</br> 其他的孩子們大怒,紛紛叫罵著要去抓他。</br> 出乎葉懷遙意料的是,那個男孩起身之后沒有趕快逃跑,反倒回身抓住一個離他最近的孩子,低頭一頭咬在了他的胳膊上。</br> 那孩子吃痛,大叫起來,拼命踢打男孩,讓他放手,其他同伴也紛紛上來幫忙。</br> 男孩一聲不吭,任由其他人推搡毆打,就是咬住了對方的胳膊不松嘴,直到生生把對方咬了一塊肉下來。</br> 他把肉吐在地上,滿嘴都是鮮血,看上去兇狠極了。</br> 挨咬的小孩捂著流血的胳膊,疼的哇哇大哭,其他孩子氣急敗壞,眼看就要再次一擁而上。</br> 正在這時,白影晃動,打頭的小孩還在往前沖,忽地發(fā)現(xiàn)眼前多了一人。</br> 他愣了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腦門上已經(jīng)傳來“咚”地一聲,原來是被人重重彈了一個腦瓜崩。</br> 這一下幾乎把他給彈懵了,剎住腳步抬頭一看,只見葉懷遙正站在自己面前,半彎著腰,笑瞇瞇看著他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