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狂生塊磊
燕沉負著手,一時沒說話,他眉目森寒,氣度沉凝,整個人宛如一把蓄勢待發(fā)的鋒刃,不先開口是沒有人敢插話的。</br> 僅僅是這樣站著,整個山頭就都都要隨著他靜默不語,人人屏息凝神。</br> 葉懷遙被燕沉擋在身后,抬頭能看見他的側臉。</br> 一別十八年,身為修行之人,他這位師兄在相貌上并沒有發(fā)生多大的改變,氣質(zhì)卻愈發(fā)的冷淡成熟,眉間凝著兩道細細的褶痕。</br> 大約在他離開這些年,燕沉讓明圣之位空懸,一人兼理內(nèi)外,再加上又要操心他的事,沒少耗神,人也愈發(fā)沉默寡言。</br> 葉懷遙眨了眨眼睛,悄悄拿腳尖在燕沉的鞋后跟上踩了一下。</br> 何湛揚等人跟在燕沉身后罰站,他們也知道大師兄的脾氣,不敢插嘴,師兄弟之間只互相悄悄地擠眉弄眼。結果就看見葉懷遙這個小動作,忍不住“噗嗤”一笑。</br> 葉懷遙無聲地沖他說了句“閉嘴”。</br> 燕沉被葉懷遙踩了一腳,自然不會感覺不到,但面對著塵溯門和嚴矜等人,他眉毛都沒動一下,倒是總算開口了“嚴公子。”</br> 方才被他探索靈識,顱中的劇痛仍然殘存,嚴矜聽到燕沉的聲音,心中就是一陣畏懼。</br> 他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表情,拱了拱手,垂眸不言。</br> 燕沉道“方才我?guī)煹苷f,嚴公子之所以對他幾次為難,是因為見到他的相貌與明圣相似,為了給紀公子出撒火,因而遷怒。嚴公子并未反駁,看來事實亦是如此。”</br> 這理由說出去確實有些見不得光,紀藍英的臉色陣青陣白,嚴矜隔了片刻才低聲道“是。”</br> “好。”</br> 燕沉只說了一個字,但誰都能聽出來,他的話語中,包藏著最為深刻的憤怒。</br> 男子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住劍柄,然后只聽一聲嗡鳴響起,銳氣迫面,燕沉的佩劍“孤雪”已然出鞘</br> 以法圣的地位修為,與人動手又何須動用兵器這把孤雪足有百年未曾出鞘,今日卻要在塵溯山上一試鋒芒。</br> 黑沉沉的劍鋒對準嚴矜,燕沉冷然道“接我三劍,三劍過后,此事兩清。”</br> 在場之人無不色變,葉懷遙現(xiàn)在分明就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可是為了這么一件事,燕沉竟然要親自出手</br> 僅僅三劍,聽起來簡單,可法圣的劍法又豈是旁人可比</br> 他剛才一劍就能斬殺魔龍,現(xiàn)在三招下來,就算嚴矜再怎么是他嚴家的心中希望,庭下芝蘭,只怕也是不死也殘。</br> 嚴矜面色鐵青,他還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的待遇,看著塵溯門那些弟子們站成一片,個個冷眼相視,他簡直要慪的吐一口老血出來。</br> 這明擺著就是仗勢欺人</br> 當他身處高位,對一些小門派的弟子們?nèi)我馄蹓旱臅r候,嚴矜覺得志得意滿、理所當然。</br> 結果現(xiàn)在這種形勢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他作為弱勢的一方,被一群比他武功高、出身好,甚至連相貌都要更加俊美幾分的人以不屑的目光俯視著,嚴矜卻承受不了了,又憤怒于對方不肯讓著他。</br> 這樣的脾性,實在就是挨揍挨得太少了。</br> 展榆笑了一聲,故意高聲說道“真是奇怪。自己比不過人家大人物英俊瀟灑有氣質(zhì),懷恨在心卻又不敢招惹,就去找個長得像的欺負,居然還能洋洋自得。這種人莫不是腦子有病嗎”</br> 他一開口,何湛揚立刻會意,在旁邊涼颼颼把話接了過去。</br> 他道“倒也正常。這欺軟怕硬,是沒本事沒出息的人慣愛做的事情,不過一邊欺軟怕硬,一邊還能覺得自己很矜貴很高傲,我就不太明白了。”</br> 展榆呵呵一笑“師弟啊,你要臉,不懂就對了。”</br> 玄天樓眾人立刻故意發(fā)出一片“哈哈哈”的大笑聲,還隱隱有些人嘲笑道“家里沒鏡子么也不照照自己是個什么東西,還想跟我們明圣比,呸提鞋都沒人要你。”</br> 紀藍英臉色慘白。</br> 嚴矜被他們師兄弟一唱一和,氣的渾身都在發(fā)抖,只恨不得撲上去跟他們拼了,熱血上涌,也拔出了自己的劍,昂然沖著燕沉道“好,我就接少儀君三劍”</br> 燕沉根本就不想跟他廢話,嚴矜拔劍,他便視為對方已經(jīng)準備好了,當下手腕一翻,當頭直劈</br> “第一劍。”</br> 從燕沉起勢的那個瞬間,周圍就如同海潮狂涌一般,剎那間漫起一股驚濤巨力,劍光流轉(zhuǎn),從四面八方向著嚴矜狂涌而去</br> 這股力量之沉雄霸道,甚至讓站在周圍的人都感到呼吸窒悶,不得不迅速提起真氣護身,向后退去,唯獨沒有受到影響的,也只有被燕沉擋在身后的玄天樓眾人了。</br> 那一瞬間,嚴矜瞳孔驟縮,他甚至來不及拔出自己的劍,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迫面而來的劍鋒。</br> 死亡的恐懼,從未有過任何一刻,同他如此接近。</br> 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只來得及迅速將靈力運轉(zhuǎn)全身,使得自己所攜帶的各種珍貴符箓紛紛發(fā)出護體金光,然后,又在這一劍的攻擊之下,轉(zhuǎn)眼爆裂,化為碎末。</br> 嚴矜口吐鮮血,整個人向后倒飛出去,脊背重重撞在地上,幾乎爬不起身來。</br> 這還是在有符篆幫忙招架的情況下,法圣一劍之威,竟然至此</br> 紀藍英驚叫道“嚴大哥”</br> 他簡直都想不通整件事情是如何演變到今日這般地步的,正想沖上去將嚴矜扶起來,還沒來得及跑到跟前,便聽到燕沉平板無波的聲音再次響起。</br> “第二劍。”</br> 兩劍之間根本沒有時間間隔,這是尋仇,并非較量,燕沉自覺他也沒有義務等著對方起身順氣嚴矜對付他師弟的時候,可沒有這么懂禮貌。</br> 嚴矜身上足足價值千金之屬的符篆也算是沒有平白費錢,好歹幫他擋下了不少傷害,因此雖然筋骨好像要散架了一般,內(nèi)傷卻不是太重。</br> 他心里憑著一股傲氣,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爬起來,保全最后一絲顏面和骨氣。</br> 此時的玄天樓只怕在嚴矜的心目中被想成了十惡不赦的大反派,他自己則是那個勇敢抗擊的英雄,結果這邊剛剛滿嘴血沫子的悲壯起身,腳下站都還沒有站穩(wěn),燕沉的第二劍已然追至。</br> 破云凌日,劍勢如虹</br> 嚴矜手上跟了他幾百年的佩劍“喀嚓”一聲斷為兩截,他這一回摔的更遠,只覺得胸骨都已經(jīng)碎了。在地上蠕動了兩下,七竅出血,死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無論如何都爬不起來。</br> 此情此景,實在是悲壯萬分,周圍塵溯門的弟子無不看的心有戚戚,又恐懼難言。</br> 嚴矜好端端一個富貴公子,現(xiàn)在看著實在是慘絕人寰,不過在場的人都知道內(nèi)情,他有今日,可全都是自己作的。</br> 不光自己作,還連累了塵溯門,法圣現(xiàn)在如此惱怒,那么,塵溯門的下場又將是什么</br> 以前雖然見過明圣真容,但也只是機緣巧合,匆匆一晤,這還是紀藍英頭一次直面這個等級的人物。</br> 他以前只是紀家旁支的一名小弟子,在眾多貴人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br> 他以為嚴矜很厲害,以為元獻已經(jīng)是不可仰視的天之驕子。</br> 直到今日,看到燕沉出手,他才明白一個“圣”字當中代表著怎樣可怕的意義。</br> 紀藍英曾經(jīng)想過,明圣和法圣共同執(zhí)掌玄天樓,又聽聞兩人性情差異極大,那么處事過程中定會主張不同,按理關系未必如何和睦。</br> 但現(xiàn)在看來,他想錯了。</br> 燕沉這樣一個人,全心全意回護的,卻只有明圣。他的眼睛甚至不曾像其他人投去一瞥。</br> “且慢”</br> 紀藍英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突然沖出去,在燕沉揮出第三劍之前,擋在嚴矜身前,直視燕沉。</br> 燕沉淡淡回望,面無表情,甚至沒有一語發(fā)問,就好像紀藍英只是一塊不小心滾出來的石頭。</br> 除了和葉懷遙那層關系之外,整件事跟元獻的關系不大,他了解燕沉的性格,本來正默然站在旁邊,結果陡然見到紀藍英沖了出去,大吃一驚,待要阻攔,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何湛揚冷笑道“紀藍英,這事論理也有你的份,賬我們還沒算,你就要出來找死”</br> 紀藍英道“何司主說的是,正是因為由我而起,所以我也應該同嚴大哥一起承擔。還請法圣允許,我替他接”</br> “第三劍。”</br> 后面的“這一劍”三個字還沒說出來,已經(jīng)被燕沉平靜無波的語氣打斷。</br> 紀藍英光顧著慷慨激昂,自己都要被自己的勇氣給感動了,沒想到燕沉竟一句話都不和他說,自顧自地再次揮劍。</br> 紀藍英一時駭然,他連兵器都沒有,倉促之下下意識地握住了劍柄,這邊長劍剛剛出鞘,已經(jīng)感覺一股可以稱得上是可怕的力量,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之上。</br> 燕沉的劍招并不花哨,每一劍卻都如同風雷怒濤,滿地山石碎裂激起,血花四濺當中,紀藍英手中的碎劍散落一地,身上由胸至腹,被砍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br> 其實在場之人誰都清楚,這頂多也就是燕沉的三成力量,若是使到實處,恐怕此時紀藍英已經(jīng)變成了兩截尸塊。</br> 但饒是如此,不光紀藍英佩劍折斷,受傷見血,連本來被他擋在身后動彈不得的嚴矜,也被劍鋒的余力掀飛了出去,這回是面部朝下,摔了個滿臉花。</br> 就在這時,葉懷遙聽見淮疆輕輕“噫”了一聲,便道“怎么”</br> “老夫記得之前與你說過,此人命格極好,周身上下籠著一層金運。”淮疆道,“剛剛被你師兄那一劍給劈碎了。”</br> 他聲音中帶著十足的驚奇“原來還能如此,這樣的奇景,實在是生平所未見”</br> 葉懷遙也沒想到還可以這樣,不由看了紀藍英一眼,心道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主角光環(huán)被燕沉這一劍被廢了,不知會不會后悔剛才為了嚴矜站出來,這回才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br> 嚴矜倒在地上,周圍沒人敢去扶他,他自持身份,更是不肯主動開口求助,只惦記著快點起身,也好看看紀藍英的情況。</br> 但在地上勉力掙扎了幾下,嚴矜卻發(fā)現(xiàn)身體疼痛也就罷了,最可怕的是四肢百骸根本就軟綿綿地提不起半點力氣,甚至連做到翻身都不能。</br> 燕沉這三劍,竟把他給廢了</br> 不、這不可能。他之前還在嘲笑葉懷遙靈脈盡斷,成了個無用的廢人,如果讓自己變成他那幅樣子,嚴矜寧愿去死。</br> 他可是嚴家的嫡系,燕沉怎么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