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這還真是父慈子孝啊
李晗長的很清秀,哪怕是被困在基波部一段時日了,依舊帶著一股子貴氣。
他的身邊跟著一個老人,老人叫做姜辜,乃是梁王府的幕僚之一,此次跟隨他北上。
“好像出事了。”李晗說道。
姜辜低聲道:“小郎君,此次很麻煩。孫間去求助,可他剛走,基波部就開始遷徙了,到時候他如何來尋找咱們?還有,懷恩只給了十五日,所剩不多了。”
李晗的眸中多了一抹陰郁,“長安遠(yuǎn)水難解近渴,唯有讓陳州停止攻勢,方能解除危機。”
“雖說把握不大。”姜辜輕聲道:“可我們應(yīng)當(dāng)讓孫間去尋劉擎試試,聊勝于無也好過束手待斃。”
李晗搖頭,“你要知曉一點,陳州的官員大多不得志,不,是都不得志。人一不得志就會怨天尤人,他們會怨恨比自己過得好的,而我便是他們怨恨的一員。”
“可以給他機會。”一個侍衛(wèi)說道。
“出發(fā)前阿翁讓我了解一番北疆官員,劉擎就在其中。”李晗說道:“劉擎少年進士,春風(fēng)得意,一心想做些事。”
這便是愣頭青,基本上會被社會毒打的體無完膚。
“隨后在官場屢屢受挫,此人卻不知悔改,最后觸怒了某位權(quán)貴子弟,被人下狠手坑了一把,這才來了北疆。”
“從此后,劉擎對權(quán)貴子弟從不假以顏色,你出身越是好,他就越看不起。”
“這樣的人,我若是派孫間去求助,他最大的可能是尋個借口置之不理,隨后幸災(zāi)樂禍的看著我在基波部倒霉。”
李晗補充道:“我越倒霉他越高興。”
侍衛(wèi)苦笑,“這是憤世嫉俗。”
姜辜這才知曉劉擎的秉性,嘆道:“想做事,就得先做人。不會做人,你連做事的機會都沒有。”
這時前面一陣騷動,懷恩被人簇?fù)碇鴣砹耍嫔幊恋膰樔恕?br/>
“這是何意?”姜辜低聲道:“先哄了再說。”
李晗微微搖頭,“該來的攔不住。”
他微笑拱手,“見過可汗。”
“你的人去尋了誰?”懷恩問道。
李晗注意到他的手按著刀柄,這是憤怒了?
“我派人去陳州,尋一位舊人斡旋。”
他令孫間去尋參軍韓立,但韓立唯有苦笑,說劉擎看重楊玄,而且此事是楊玄引發(fā)的,解鈴還須系鈴人。
——當(dāng)時眾人說等秋收后再去報復(fù)基波部,是韓立說雖然此刻不好報復(fù),卻不能輕易放過基波部,當(dāng)出動游騎不斷襲擾
冤有頭,債有主,孫間這才去尋了楊玄。
“誰?”懷恩喝問。
“參軍韓立。”李晗說道。
懷恩面色陰郁,帶著一抹譏誚,“可來的卻是楊玄!”
“太平縣縣令?”李晗一怔。
他知道楊玄還是因為皇后。
梁王和一家四姓走得近,和皇后近乎于一伙的。貴妃栽培了一個少年縣令的事兒他也有所耳聞。
可孫間怎么會去尋此人?
李晗愕然,隨即說道:“此事我卻是不知。”
他和皇后親近,是貴妃的對頭。楊玄得知他被困基波部的消息后,應(yīng)當(dāng)會樂不可支啊!
這還來救援……莫非他瘋了?
難道是韓立的驅(qū)使?
不可能。
韓立只是陳州參軍,無法驅(qū)使楊玄去做這等事。
李晗懵了。
“在下不知楊玄來此何意。”
他是實話實說。
“他卑鄙無恥的控制住了本汗的丈人,想交換你。”
懷恩的眼中閃過殺機。
殺了李晗,再絞殺楊玄,如此上次兵敗的大仇也報了,他在基波部的威信當(dāng)如日中天。
“可汗,殺了他祭旗!”
有人惡狠狠的道。
李晗脊背發(fā)熱,面色依舊從容,“此事……要不我去看看?”
楊玄竟然真的為他出手了。
人做事得有動機,可楊玄的動機他猜不到。
唯有一種可能,楊玄是人在貴妃那邊,心卻是這邊的。也就是臥底。
懷恩冷笑,“讓他放人。”
李晗跟在后面,腦海里各種念頭轉(zhuǎn)動著。
距離營地十余步時,前方的軍士止步讓開。
楊玄等人就在前方的柵欄后。
多少人?
若是有數(shù)千人,此戰(zhàn)大有希望!
李晗目光轉(zhuǎn)動……
他身邊的人都在如此。
姜辜在后面甚至在使眼色。
——一旦發(fā)現(xiàn)機會,馬上護著小郎君往前沖,哪怕你們死光了,也得把小郎君護送進去。
他發(fā)現(xiàn)侍衛(wèi)們的眼神不對,就抬頭看了前方一眼。
百余人站在柵欄后,稀稀拉拉的。
大軍難道在別處?
姜辜四處看看,發(fā)現(xiàn)左右兩翼都有數(shù)十人。
三百余騎!
三百余騎!
三百余騎他就敢來劫持懷恩的丈人。
干得漂亮!
但可惜的是大家的命都不好,正好被懷恩堵在這里。
“可是楊明府!”李晗拱手,有些小感動。
“正是楊某,對面可是小郎君?”實際上不用問,看看李晗那股熟悉的氣質(zhì),楊玄基本上就能確定他的身份。
可李晗身體卻一震。
姜辜等人皆是如此。
剛從側(cè)面過來的那個大漢怎地那么眼熟?
那不是衛(wèi)王嗎?
李晗的氣質(zhì)一下就崩潰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楊玄來救他可以理解為臥底,可衛(wèi)王這位皇后的對頭,怎地也來了?
瞬息他就做出了決斷。
拱手。
沉默。
楊玄想過李晗的各種應(yīng)對,比如說哀求,就是沒想到竟然是沉默。
光棍啊!
隨便你怎么弄,我就躺平了。
懷恩冷冷的道:“放人,本汗放你等歸去。”
李晗心中一震。
懷恩指著楊玄等人,不包含他。
李晗瞬間就為楊玄想到了最好的法子:雙方一路往邊境地帶去,靠近大唐那邊時,拉開距離,隨即放人撤離。
他不知道楊玄為何來救自己,在看到衛(wèi)王后,就排除了楊玄是自己一伙人的推斷。
也就是說,大唐那邊發(fā)生了些不可控的事兒,以至于衛(wèi)王都加入了營救他的隊伍中。
但此刻事不可為,他們可以走了……回去把經(jīng)過一說,無可挑剔。
李晗眸中多了些黯然。
楊玄搖頭,“還有他!”
李晗身體巨震,抬頭看著楊玄,心想此人竟然這般堅定,為何?
人在絕望中時,會本能的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一股暖流讓李晗的面色多了一抹紅暈。
嗆啷!
懷恩拔出長刀,擱在李晗的脖頸上。
“你能來,足見此人身份不俗。放人,或是他死!”
對面的楊玄冷笑,擺擺手。
王老二一巴掌抽去。
我曰!
這個憨貨!
衛(wèi)王都傻眼了,幸虧老賊踹了王老二一腳。
隨即一把橫刀擱在老人的脖頸上,楊玄獰笑道:“一命換一命,聽聞可汗疼愛妻兒,想來妻兒整日以淚洗面也無法令可汗動容。”
懷恩冷笑,“本汗的妻兒在此。”
“那就試試。”楊玄舉起手。
衛(wèi)王在身邊低聲道:“殺不出去。”
連衛(wèi)王都絕望了。
老賊說道:“那位可不能軟,他一軟咱們就完了。”
李晗一旦軟了,懷恩就占據(jù)了主動。
楊玄獰笑,“此刻兩邊都是騎虎難下,他若是軟了,那便丟棄他!”
衛(wèi)王冷冷的道:“許多時候,人只能自救,你不自救,別人為何要救你?”
想到這位小時候在宮中的遭遇,這句話堪稱就是他的真實寫照。
“殺了他!”
“可汗,動手吧。”
“吊死他!”
“斬殺了他,把他的人頭吊在大旗上,再加上楊狗的頭顱。”
“……”
懷恩心中發(fā)狠,剛想舉刀,不經(jīng)意間就看到了牽著小兒子的妻子。
云娜就站在后面一點,她的目光平靜的嚇人,但懷恩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就微微一顫。
他目光轉(zhuǎn)動,山胡此刻卻閉口不言。
心腹占碧干咳一聲,“此事重大,可汗,緩緩吧。他們被圍在此處也逃不掉,緩緩,興許有更好的法子。”
懷恩順勢收刀,“看好。”
楊玄等人心中一松,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油然而生。
衛(wèi)王問道:“為何不放棄?看懷恩的意思,只要放了他的丈人,咱們就能從容而退。”
楊玄看著他,“大王為何沒勸阻我?”
二人相對一笑。
“去弄吃的!”危機暫時解除,黃坪安排人去弄吃的。
楊玄和衛(wèi)王就站在柵欄前輕聲說話。
“本王不屑于讓別人來背鍋!”
大侄子的驕傲都帶著俠氣,讓楊玄再度感慨李泌這棵歪脖子樹竟然結(jié)了一枚好果子。
楊玄想退。
他想過蟄伏數(shù)年的可能。
可就算是蟄伏數(shù)年,宗室依舊會把他視為對頭,這一路使絆子就不說了,等討逆大旗一舉起,宗室的態(tài)度便不能忽視。
所謂名正言順,楊玄自稱是孝敬皇帝的兒子,可宗室集體怒斥,說這是個騙子。
李氏立國多年,正統(tǒng)性在萬民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宗室出頭說楊玄是個騙子,就算楊玄拿出證據(jù)也無用。
所以,宗室這一塊不能徹底得罪。
曹穎沒說,但楊玄自己想到了。
所以他不能不來!
“究竟是誰?”楊玄咬牙切齒的問道。
“本王在潛州有個好友叫做韓靖,此人交游廣闊,消息靈通。”
“我問的是背后那人。”
二人都非常清楚,韓靖此人只是傳聲筒。
“本王這幾日一直在想,貴妃兄妹嫌疑最大。”
楊玄也想過這個可能。
如今梁靖的地位越來越高,身邊聚攏的人也越來越多,做這等事沒有壓力。
“可他如何能得知皇后行此事?貴妃?”
楊玄想到了那位看似單純的貴妃,就想拍自己一巴掌。
怡娘早就說過,宮中的女人有單純的,這些單純的女人就兩個去處:亂墳崗和冷宮。
“會不會是陛下?”楊玄問道,隨即覺得有些荒謬,哪有當(dāng)著人兒子懷疑他老爹的。
衛(wèi)王認(rèn)真點頭,“本王想過,阿耶和宗室的關(guān)系不大好,若是知曉了此事,他只會沉默,當(dāng)做是緩和與梁王關(guān)系的好機會。”
這還真是父慈子孝啊!
楊玄的腦海里浮現(xiàn)了梁靖的臉。
——好兄弟!你就算是愛分桃斷袖哥哥都陪著你。
還有那位看似單純的貴妃,得知自己可能是她的舔狗時,那欲語還休的嬌嗔。
皇宮之中沒有一個好人,就我深陷局中不自知,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不,是衛(wèi)王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我躺槍。
“大王。”
“嗯!”
“我這里有個好主意。”
“你說。”
“若是能脫身,大王就能獲取一家四姓和皇后的好感。”
“咦!如何做?”
“斬殺了梁靖。”
“主意不錯,不過本王想到了另一個法子。”
“什么法子?”
“殺了你,皇后和一家四姓會感激本王。”
“那還是算了吧。”
對面,李晗等人被趕進了帳篷里,外面全是人。
“楊玄為何來救援?”李晗腦袋都要想炸了,就是想不到原因。
“還有那位。”姜辜同樣想不通。
“楊玄和那位寧死也不肯拋下我,讓我在想……長安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小郎君,此刻咱們只能坐以待命。”
“是。”
懷恩的大帳內(nèi)此刻站滿了人。
“殺了他!”
“殺了楊狗!”
連勝種都雙目放光,恨不能親自率軍絞殺了楊玄。
“上次眼看著就要破城,正是楊狗弄了個火牛車,一下?lián)魸⒘宋臆姟!?br/>
山胡也改弦易轍了,順手就揭開了勝種的傷疤,提醒大家:里面的那位是大唐縣令、勝種的克星。
懷恩干咳一聲,“靜靜!”
嘈雜依舊。
“靜一靜!”
沒人搭理。
嗆啷!
長刀拔出來,奮力一斬。
眾人安靜了,看著深深陷入案幾中的長刀發(fā)呆。
那等一刀就斬斷案幾的事兒發(fā)生過,大多是因為案幾用料不好,太薄。
這張可汗專用的案幾很厚,一刀下去就拔不出來了。
懷恩放棄了拔刀,坐下后,說道:“楊玄在里面,李晗的身份更是可疑。”
“殺,還是不殺。”
眾人看著懷恩。
“可汗,先殺了那個李晗!”
群情激昂,大家口沫橫飛的說著自己的看法,大部分都贊同馬上殺了李晗,隨即絞殺楊玄。
懷恩木然看著眾人。
良久,點頭。
他起身去了后面。
后面是他一家子起居的地方。
走到帳外,他聽到了歌聲。
“緩緩流淌的小河喲,就像是母親的乳汁。”
懷恩止步。
歌聲輕柔,一聽就是在哄孩子睡覺。
“母親去了天堂,我整日苦苦仰望。斷了乳汁的孩子,就像是失去了母親的羔羊……”
懷恩回身。
身后眾人欠身。
“攔住他們。”
占碧低聲道:“可汗,群情激昂啊!”
懷恩淡淡的道:“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