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殺生
卻說那大圣雖被金蟬子逐趕,然猶思念,感嘆不已,早望見東洋大海,道:“我不走此路者,已五百年矣!”只見那海水:煙波蕩蕩,巨浪悠悠。煙波蕩蕩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脈。潮來洶涌,水浸灣環(huán)。潮來洶涌,猶如霹靂吼三春;水浸灣環(huán),卻似狂風(fēng)吹九夏。乘龍福老,往來必定皺眉行;跨鶴仙童,反復(fù)果然憂慮過。近岸無村社,傍水少漁舟。浪卷千年雪,風(fēng)生六月秋。野禽憑出沒,沙鳥任沉浮,眼前無釣客,耳畔只聞鷗。海底游魚樂,天邊過雁愁。
那孫悟空將身一縱,跳過了東洋大海,早至花果山。按落云頭,睜睛觀看,那山上花草俱無,煙霞盡絕;峰巖倒塌,林樹焦枯。你道怎么這等?只因他鬧了天宮,拿上界去,此山被顯圣二郎神,率領(lǐng)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燒壞了。這大圣倍加凄慘,有一篇敗山頹景的古風(fēng)為證,古風(fēng)云:回顧仙山兩淚垂,對山凄慘更傷悲。當(dāng)時(shí)只道山無損,今日方知地有虧??珊薅蓪⑽覝?,堪嗔小圣把人欺。行兇掘你先靈墓,無干破爾祖墳基。滿天霞霧皆消蕩,遍地風(fēng)云盡散稀。東嶺不聞斑虎嘯,西山那見白猿啼?北溪狐兔無蹤跡,南谷獐豝沒影遺。青石燒成千塊土,碧砂化作一堆泥。洞外喬松皆倚倒,崖前翠柏盡稀少。椿杉槐檜栗檀焦,桃杏李梅梨棗了。柘絕桑無怎養(yǎng)蠶?柳稀竹少難棲鳥。峰頭巧石化為塵,澗底泉干都是草。崖前土黑沒芝蘭。路畔泥紅藤薜攀。往日飛禽飛那處?當(dāng)時(shí)走獸走何山?豹嫌蟒惡傾頹所,鶴避蛇回?cái)拈g。想是日前行惡念,致令目下受艱難。 那大圣正當(dāng)悲切,只聽得那芳草坡前、曼荊凹里響一聲,跳出七八個(gè)小猴,一擁上前,圍住叩頭,高叫道:“大圣爺爺!今日來家了?”
美猴王道:“你們因何不耍不頑,一個(gè)個(gè)都潛蹤隱跡?我來多時(shí)了,不見你們形影。何也?”
群猴聽說。一個(gè)個(gè)垂淚告道:“自大圣擒拿上界,我們被獵人之苦,著實(shí)難捱!怎禁他硬弩強(qiáng)弓,黃鷹劣犬。網(wǎng)扣槍鉤。故此各惜性命。不敢出頭頑耍,只是深潛洞府,遠(yuǎn)避窩巢。饑去坡前偷草食,渴來澗下吸清泉。卻才聽得大圣爺爺聲音,特來接見,伏望扶持?!?br/>
那大圣聞得此言,愈加凄慘,便問:“你們還有多少在此山上?”
群猴道:“老者小者,只有千把。”
孫悟空道:“我當(dāng)時(shí)共有四萬七千群妖,如今都往那里去了?”
群猴道:“自從爺爺去后,這山被二郎菩薩點(diǎn)上火,燒殺了大半。我們蹲在井里,鉆在澗內(nèi),藏于鐵板橋下,得了性命。及至火滅煙消,出來時(shí),又沒花果養(yǎng)贍,難以存活,別處又去了一半。我們這一半,捱苦的住在山中,這兩年,又被些打獵的搶了一半去也。”
孫悟空知道當(dāng)年之事,那二郎神被人冒充,故而做出燒毀花果山之事,而今也怨不得他,想到此處,孫悟空只覺得心中一陣悲涼,自己往來天地之間,俯首無愧天地,卻虧欠了山中群妖,強(qiáng)打精神問道:“他搶你去何干?”
群猴道:“說起這獵戶可恨!他把我們中箭著槍的,中毒打死的,拿了去剝皮剔骨,醬煮醋蒸,油煎鹽炒,當(dāng)做下飯食用?;蛴心窃饩W(wǎng)的,遇扣的,夾活兒拿去了,教他跳圈做戲,翻筋斗,豎蜻蜓,當(dāng)街上篩鑼擂鼓,無所不為的頑耍?!?br/>
孫悟空聞此言,更十分惱怒道:“洞中有甚么人執(zhí)事?”
群妖道:“還有崩、芭二將軍管著哩?!?br/>
當(dāng)年兩帥兩將,而今只剩下二將,孫悟空想起對赤尻馬猴,當(dāng)年去了佛門,自己承諾去一趟佛門的,而今竟然拋諸了腦海,更覺愧對,道:“你們?nèi)?bào)他知道,說我來了?!?br/>
那些小妖,撞入門里報(bào)道:“大圣爺爺來家了。”
那崩、芭二將聞報(bào),忙出門叩頭,迎接進(jìn)洞。
孫悟空大圣坐在中間,群怪羅拜于前,啟道:“大圣爺爺,近聞得你得了性命,保唐僧往西天取經(jīng),如何不走西方,卻回本山?”
孫大圣道:“小的們,你不知道,那唐三藏不識(shí)賢愚。我為他一路上捉怪擒魔,使盡了平生的手段,幾番家打殺妖精,他說我行兇作惡,不要我做徒弟,把我逐趕回來,寫立貶書為照,永不聽用了。”
眾猴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做甚么和尚,且家來,帶攜我們耍子幾年罷!”叫:“快安排椰子酒來,與爺爺接風(fēng)?!?br/>
孫大圣道:“且莫飲酒,我問你那打獵的人,幾時(shí)來我山上一度?”
芭將軍道:“大圣,不論甚么時(shí)度,他逐日家在這里纏擾?!?br/>
孫大圣道:“他怎么今日不來?”
芭將軍道:“看待來耶?!?br/>
孫大圣吩咐:“小的們,都出去把那山上燒酥了的碎石頭與我搬將起來堆著?;蚨畟€(gè)一推,或五六十個(gè)一堆,堆著我有用處?!?br/>
那些小猴都是一窩峰,一個(gè)個(gè)跳天搠地,亂搬了許多堆集。孫大圣看了,教:“小的們,都往洞內(nèi)藏躲,讓老孫作法?!?那大圣上了山巔看處,只見那南半邊,冬冬鼓響,噹噹鑼鳴,閃上有千余人馬,都架著鷹犬,持著刀槍。猴王仔細(xì)看那些人,來得兇險(xiǎn)。好男子,真?zhèn)€驍勇!但見:狐皮苫肩頂,錦綺裹腰胸。袋插狼牙箭,胯掛寶雕弓。人似搜山虎,馬如跳澗龍。成群引著犬,滿膀架其鷹。荊筐抬火炮,帶定海東青。粘竿百十擔(dān),兔叉有千根。牛頭攔路網(wǎng),閻王扣子繩,一齊亂吆喝,散撒滿天星。大圣見那些人布上他的山來,心中大怒,手里捻訣,口內(nèi)念念有詞,往那巽地上吸了一口氣,呼的吹將去,便是一陣狂風(fēng)。好風(fēng)!但見:揚(yáng)塵播土,倒樹摧林。海浪如山聳,渾波萬迭侵。乾坤昏蕩蕩,日月暗沉沉。一陣搖松如虎嘯,忽然入竹似龍吟。萬竅怒號(hào)天噫氣,飛砂走石亂傷人。大圣作起這大風(fēng),將那碎石,乘風(fēng)亂飛亂舞,可憐把那些千余人馬,一個(gè)個(gè)石打?yàn)躅^粉碎,沙飛海馬俱傷。人參官桂嶺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難歸故里,檳榔怎得還鄉(xiāng)?尸骸輕粉臥山場,紅娘子家中盼望。
人亡馬死怎歸家?野鬼孤魂亂似麻??蓱z抖擻英雄將,不辨賢愚血染沙。
孫大圣按落云頭,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從歸順唐僧,做了和尚,他每每勸我話道: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自有余。真有此話!我跟著他,打殺幾個(gè)妖精,他就怪我行兇,今日來家,卻結(jié)果了這許多獵戶。還是做妖爽快,自由自在?!苯校骸靶〉膫?,出來!”
那群猴,狂風(fēng)過去,聽得大圣呼喚,一個(gè)個(gè)跳將出來。
孫大圣道:“你們?nèi)ツ仙较?,把那打死的獵戶衣服,剝得來家洗凈血跡,穿了遮寒;把死人的尸首,都推在那萬丈深潭里;把死倒的馬,拖將來,剝了皮,做靴穿,將肉腌著,慢慢的食用;把那些弓箭槍刀,與你們操演武藝;將那雜色旗號(hào),收來我用。”群猴一個(gè)個(gè)領(lǐng)諾。
那孫大圣把旗拆洗,總斗做一面雜彩花旗,上寫著“重修花果山復(fù)整水簾洞齊天大圣”十四字,豎起桿子,將旗掛于洞外,逐日招魔聚獸,積草屯糧,不題和尚二字。他的人情又大,手段又高,便去四海龍王,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前栽榆柳,后種松楠,桃李棗梅,無所不備,逍遙自在,樂業(yè)安居不題。(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