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且毫不加掩飾的馬蹄聲傳來，就連華自閑這個半吊子都聽出來了，來著人數(shù)不少，且非常著急。
    常年行軍之人，不會因為身處和平環(huán)境，便會放松警覺。泉邊營地所有人，幾乎一致放下手中活計，掏出武器。更有甚者，竄入密林，尋找更合適的伏擊之地。
    華自閑被白鴿和錦衣衛(wèi)圍在中間，手中火|銃上膛。劍拔弩張的本能反應(yīng)，大腦控制不了。
    就在這一片消殺之中，馬隊穿過叢林，現(xiàn)出真身。身上的飛魚服在日光下更加奪目，危機(jī)解除。
    來人完全沒發(fā)現(xiàn)引出了多大的戒備和殺意，直接在營地邊緣下馬，一路小跑跪在華自閑面前：“陛下請娘娘到白龍祠一敘。”
    華自閑心思百轉(zhuǎn)，大概猜到了些什么。“這泉水不錯，取些回去泡茶。再尋兩條魚上來，個頭不要太大，煮魚湯面吃。”
    華自閑走后，□□有些擔(dān)心的看向他小叔。目光太多灼烈，阿日善實在無法忽視：“怎么了？”
    □□只是說：“陛下同皇貴妃娘娘的感情真是好，片刻不離。”阿日善釋然道：“大齊天子并不是心胸狹隘之輩。看你這模樣，假的也成真的了。”
    □□還是不放心：“皇貴妃娘娘……”阿日善只是說：“情有先后多少，多情總比無情好。說開了，才能放下，更能放心。”
    白龍祠是祭祀龍王，保佑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地方。亦建在泉邊，只不過位置高些，風(fēng)景好些，風(fēng)|水更是上佳。
    白龍祠香火極好，萬安山秋狝前，皇帝特意下令修繕白龍祠。不止是白龍祠，萬安山及其附近的廟宇都有份。
    皇帝不給自己修行宮，竟然還想給百姓修廟宇，名聲越來越好。
    白龍祠外專門修了青石道，不止能騎馬，還能走馬車，很是便捷。華自閑一路風(fēng)風(fēng)火火，丟下馬韁跑向廟內(nèi)。
    白龍祠沒有觀主，地方也不大，由里正出面打掃維持。幾步便能走完的院子，修繕也沒擴(kuò)大多少。
    正院是白龍王香案，院中有座大香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后院稍微大些，有方泉眼，泉水比別處清甜。百姓們上香后，都會前來打壺水回去，能治百病的。
    因皇帝駕臨，白龍祠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泉邊只余一張石桌，茶香裊裊，悠然自得。華自閑打破了超然世外的氛圍，挨著元照坐好：“大哥好雅興。”
    元照繼續(xù)喝茶，不搭理她。華自閑探出腦袋，仔細(xì)觀察后，給自己倒了杯茶，自顧自道：“大哥猜猜，今日圍獵遇到誰了？真是無巧不成書，竟然遇到了阿日善。果然，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那個還有些稚氣、特別執(zhí)著的少年不見了。也許我也變樣了，變成了我自認(rèn)為更好的我，別人眼中更加陌生的我。”
    元照捏了捏茶杯：“感慨倒挺多！”華自閑裝作什么都沒聽出來：“果然，故人就像一面鏡子，審視許多過往。”
    元照放下茶杯：“都審視了些什么，說來聽聽。”華自閑雙手托腮：“這世上本就沒有算無遺漏，總有意外會讓那最高深莫測之人亂了陣腳。”
    元照給出回答：“這話有意思，仔細(xì)琢磨，更有幾分道理。”華自閑直截了當(dāng)問他：“大哥火急火燎的叫我回來，莫不是吃醋了？”
    元照繼續(xù)喝茶：“你說呢？”華自閑問他：“大哥就不好奇，我同阿日善說了什么嗎？”元照坦誠道：“之前好奇，現(xiàn)在算了……”
    華自閑捧起元照的臉：“原來大哥還有這樣一面，真有意思。”元照逃離華自閑的魔掌：“我只不過是一具□□凡胎，從來沒有算無遺漏的本事。今時今日所說，不過是反復(fù)推敲后的各安天命。不過，成事在人，繼續(xù)謀劃罷了。”
    華自閑直白指出：“大哥心里有根刺。與人無關(guān)，那根刺叫后怕。”元照笑了：“還是黏黏最了解我。”
    心病這種總東西，不是三言兩語能醫(yī)好的。華自閑獻(xiàn)寶道：“抓了兩條魚回來，是煮魚湯還是吃烤魚，大哥喜歡哪個？”
    元照只關(guān)心：“誰抓的？”這個華自閑真知道：“大哥派來的錦衣衛(wèi)，水性不錯。本來還有煮茶的泉水，可惜沒有白龍祠的甘甜。”
    元照點點頭：“用膳吧，魚湯燉了一個多時辰，奶白濃稠。”華自閑驚喜：“元家哥哥怎知我想吃魚湯面了？”
    元照表示：“你那點兒小心思，能瞞過誰？”華自閑這才感覺不對：“合著半天，你沒吃醋呀！”
    元照沒有正面回答：“襄王有夢，神女無心。襄王礙眼了。”華自閑火了：“逗我玩很有意思是不是？我的皇帝陛下？”
    元照解釋說：“以你的性子，在錯失思安之后，斷不會再錯過心愛之人。只是心里面不舒服罷了。”
    華自閑拍桌子：“我心里也不舒服！”元照低頭：“黏黏可以當(dāng)做夫妻間的情趣。”華自閑冷笑不已：“真的好有趣，走了！”
    華自閑起身要走，元照快她一步攔住。華自閑抽鞭子，元照幾個回合奪了過去。然后，“打”了起來。
    華自閑越想越氣，坐回石墩上喝茶：“元家哥哥，你雖非君子，可也不是無賴，好生不要臉！”
    元照覺得：“此乃閨|閣|之|樂，殿下可喜歡？”華自閑警告說：“再有下次，搬去大業(yè)殿，再也別回來了！”元照拱手作揖：“謹(jǐn)遵娘子教誨。”
    鬧夠了上菜，元照介紹說：“今早獵到了頂好的山雞，做了叫花雞。又鹵了兔肉。最鮮的是這魚湯，骨頭都酥了。白龍祠的泉水清甜，養(yǎng)出的魚蝦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
    華自閑繃著臉：“魚湯不錯。”元照又問：“比密陽國公府，如何？”華自閑都服了，威脅道：“再說不吃了！”元照抱歉：“雁回殿下息怒。”
    華自閑啃了雞腿，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魚湯面，一句話都不說。元照打破沉悶：“小生為殿下烤魚吃如何？”華自閑可有可無道：“也行。”
    說時遲那時快，看不出，皇帝陛下有兩把刷子。泉中小魚都只有巴掌大，不多時便已上桌。為了追求野趣，用荷葉抱著。
    華自閑吹涼后小口小口的吃。元照有些坐不住道：“怎么樣？”華自閑公平公正的回答道：“比不上御膳司，能吃。”
    元照包住華自閑拿筷子的那只手，夾了塊魚肉放在口中：“淡了，不好吃，別吃了。”華自閑吃得還挺香：“又不是毒藥，不礙事。”
    元照建議道：“要不吃顆山楂丸消食？”華自閑沒脾氣也沒主意：“都聽大哥的。”元照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華自閑在某些方面，是個很好養(yǎng)活的小孩。表現(xiàn)之一便是吃藥不哭，摔了也只不過是默默流淚。再苦的湯藥，多喝幾口清水便好。有一種超脫年齡的淡然與平靜。
    元照沒話找話：“山中有處溫泉，我們?nèi)デ魄啤ｐゐぶ安贿€念叨驪山溫泉。前朝的驪山行宮并未全完荒廢。等過幾年，冬日到驪山小住也不錯。”
    華自閑依舊反應(yīng)平平：“都聽大哥的。”元照投降了：“黏黏真生氣了？”華自閑微笑道：“沒有。”
    元照反省：“以后不會了，黏黏可愿原諒大哥？”華自閑瞪著大眼睛道：“大哥這話何意？黏黏聽不明白。”
    元照束手無策：“我不該拿阿日善試探你，是為兄的不對。”華自閑問他：“大哥在不高興什么呢？”
    元照也不瞞她：“不喜歡你們偶然遇到，不喜歡你們交談。”華自閑繼續(xù)問他：“以后呢？還會日此？”
    元照趕忙表示：“我們之間本就沒有外人。”華自閑繼續(xù)問他：“以后呢？”元照指天發(fā)誓：“以后更不會有。”
    華自閑丑話說在前面：“刀劍無眼，陛下多斟酌！”元照高興極了，保證道：“不會有那么一天的！”
    山林谷地同圈起來的獵場馬場畢竟不同，萬安山又是華自閑到過最遠(yuǎn)的地方。這里鐘靈毓秀、傳說無數(shù)，像是另一方天地。同洛陽城有一萬個不同。
    金烏西墜，華自閑意猶未盡。元照提議：“今晚在外露營如何？”華自閑習(xí)慣性的看向手下人，見他們一個個皺緊了眉頭，像是欠了多少印子錢似的，苦大仇深。猶豫道：“山風(fēng)徹骨，我要回家。”
    元照自然能看出她的不舍：“明日演武，確實倉促了些。等準(zhǔn)備充足了我們再來，可好？”華自閑嘟囔一句：“前有皇莊后有露營，我都記著呢。”
    元照抱歉道：“冬日琉璃暖棚更具風(fēng)情，我們冬日再去可好？”華自閑心理高興嘴上不說：“冬日應(yīng)該泡溫泉才對。”
    元照收到指事：“回去便下旨修整驪山行宮。”華自閑又不愿意了：“沒錢！你知道培育棉花種子、改制紡紗機(jī)、修造遠(yuǎn)洋船只多費錢嗎？前幾日的消息，廣源記一遠(yuǎn)洋船隊并未在在預(yù)計時間內(nèi)返航。連人帶船，再加上船上的貨物，上千萬兩血本無歸。”
    元照算是服了：“尊貴的雁回殿下，恍惚間還以為見到了盧閣老。大齊蒸蒸日上，距離山窮水盡，還差一萬個肅慎。修行宮那點兒銀子，不算什么。”
    華自閑看向他：“等蕩平瓦剌，將西北萬里之地歸入大齊后，修多少個行宮都行。瓦剌可是塊硬骨頭，陛下當(dāng)心蹦到牙！”
    元照看著華自閑不說話。華自閑繼續(xù)道：“最遲明年夏天大軍就要開拔了。西北苦寒，新采摘的棉花也不知能否來得及做成棉衣。火|器、火|藥就是個吞金獸，還有軍餉、糧草。真當(dāng)國庫的銀子花不完嗎？”
    元照的目光太過深情，華自閑有些不自在，繼續(xù)道：“北上范陽已經(jīng)加征過一次賦稅，誰知道又有哪個王八羔子地方官，打著皇帝的名義壓榨百姓。市舶司賺來的銀子能補(bǔ)上這虧空，就不要打賦稅的主意了。陛下要完成前人未曾實現(xiàn)的壯舉，吾輩自當(dāng)肝腦涂地，精忠報國。”
    夜幕下，皇帝同皇貴妃同騎一騎，恩恩愛愛，回到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