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一日謂徐曰：“君以六姊之故，妄相見罪。彼實(shí)不肯至，于我何尤？今八年之好，行相別矢，請(qǐng)為君極力一謀，用解前之惑。彼雖不來，寧禁我不往？登門就之，或人定勝天不可知。”徐喜從之，女握手飄然履虛，頃刻至其家。黃甓廣堂，門戶曲折，與初見時(shí)無少異。岳父母并出，曰：“拙女久蒙溫煦，老身以殘年衰慵，有疏省問，或當(dāng)不怪耶？”即張?bào)圩鲿?huì)。女便問諸姊妹。母云：“各歸其家，惟六姊在耳。”即喚婢請(qǐng)六娘子來，久之不出。女入曳之以至，俯首簡(jiǎn)默，不似前此之諧。少時(shí)，叟媼辭去。女謂六姊曰：“姐姐高自重，使人怨我！”六姊微曬曰：“輕薄郎何宜相近！”女執(zhí)兩人殘卮，強(qiáng)使易飲，曰：“吻已接矣，作態(tài)何為？”少時(shí)，七姐亡去，室中止余二人。徐遽起相逼，六姊宛轉(zhuǎn)撐拒。徐牽衣長(zhǎng)跽而哀之，色漸和，相攜入室。裁緩襦結(jié)，忽聞喊嘶動(dòng)地，火光射闥。六姊大驚，推徐起曰：“禍?zhǔn)潞雠R，奈何！”徐忙迫不知所為，而女郎已竄無跡矣。</br>
    徐悵然少坐，屋宇并失。獵者十余人，按鷹操刃而至，驚問：“何人夜伏于此？”徐托言迷途，因告姓字。一人曰：“適逐一狐見之否？”答曰：“不見。”細(xì)認(rèn)其處，乃于氏殯宮也。怏怏而歸。尤冀七姊復(fù)至，晨占雀喜，夕卜燈花，而竟無消息矣。董玉玹談。</br>
    亂離</br>
    學(xué)師劉芳輝，京都人。有妹許聘戴生，出閣有日矣。值北兵入境，父兄恐細(xì)弱為累，謀妝送戴家。修飾未竟，亂兵紛入，父子分竄，女為牛錄俘去。從之?dāng)?shù)日，殊不少狎。夜則臥之別榻，飲食供奉甚殷。又掠一少年來，年與女相上下，儀采都雅。牛錄謂之曰：“我無子，將以汝繼統(tǒng)緒，肯否？”少年唯唯。又指女謂曰：“如肯，即以此女為汝婦。”少年喜，愿從所命。牛錄乃使同榻，浹洽甚樂。及枕上各道姓氏，則少年即戴生也。</br>
    陜西某公任鹽秩，家累不從。值姜鑲之變，故里陷為盜藪，音信隔絕。后亂平，遣人探問，則百里絕煙，無處可詢消息。會(huì)以復(fù)命入都，有老班役喪偶，貧不能娶，公賚數(shù)金使買婦。時(shí)大兵凱旋，俘獲婦口無算，插標(biāo)市上，如賣牛馬。遂攜金就擇之。自分金少，不敢問少艾。中一媼甚整潔，遂贖以歸。媼坐床上細(xì)認(rèn)曰：“汝非某班投耶？”驚問所知，曰：“汝從我兒服役，胡不識(shí)！”役大駭，急告公。公認(rèn)之果母也，因而痛哭，倍償之。班役以金多不屑謀媼。見一婦年三十余，風(fēng)范超脫，因贖之。即行，婦且走且顧，曰：“汝非某班役耶？”又驚問之，曰：“汝從我夫服役，如何不識(shí)！”班役愈駭，導(dǎo)見公，公視之真其夫人，又悲失聲。一日而母妻重聚，喜極，乃以百金為班役娶美婦焉。此必公有大德，故鬼神為之感應(yīng)。惜言者忘其姓字，秦中或有能道之者。</br>
    異史氏曰：“炎昆之禍，玉石不分，誠(chéng)然。若公一門，是以聚而傳者也。董思白之后，僅有一孫，今亦不得奉其祭祀，亦朝士之責(zé)也。悲夫！”</br>
    豢蛇</br>
    泗水山中舊有禪院，四無村落，人跡罕到，有道士棲止其中。或言內(nèi)多大蛇，故游人絕跡。一少年入山羅鷹，入既深，夜無歸宿，遙見蘭若，趨投之。道士驚曰：“居士何來，幸不為兒輩所見！”即命坐，具饘粥。食未已，一巨蛇入。粗十余圍，昂首向客，怒目電衏。客大懼。道士以掌擊其額，呵曰：去！“蛇乃俯首入東室。蜿蜒移時(shí)，其軀始盡，盤旋其中，一室盡滿。客大懼。道士曰：“此平時(shí)所豢養(yǎng)。有我在，不妨，所患客自遇之耳。”客甫坐，又一蛇入，較前略小，約可五六圍。見客遽止，睒眨吐舌如前狀。道士又叱之。亦入室去。室無臥處，半繞梁間，壁上土搖落有聲。客益懼，終夜不眠。早起欲歸，道士送之。出屋門見墻上階下，大如盎盞者，行臥不一。見生人，皆有吞噬狀。客依道士肘腋而行，使送出谷口，乃歸。</br>
    余鄉(xiāng)有客中州者，寄居蛇佛寺。寺中僧人具晚餐，肉湯甚美，而段段皆圓，類雞項(xiàng)。疑問寺僧：“殺雞何乃得多項(xiàng)？”僧曰：“此蛇段耳。”客大驚，有出門而哇者。既寢，覺胸上蠕蠕，摸之，蛇也，頓起駭呼，僧起曰：“此常事，奚足怪！”因以火照壁間，大小滿墻，榻上下皆是也。次日，僧引入佛殿。佛座下有巨井，井中有蛇，粗如巨甕，探首井邊而不出。爇火下視，則蛇子蛇孫以數(shù)百萬計(jì)，族居其中。僧云：“昔蛇出為害，佛坐其上以鎮(zhèn)之，其患始平”云。（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