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則瀲問:“昨夜我那小徒弟受了涼,今天生病了,已經(jīng)吃過了藥童給的藥,現(xiàn)下沒什么事。現(xiàn)在就是來問問師姐有沒有類似經(jīng)驗,徒弟生病了做師父的應(yīng)該怎么做?畢竟我只見過徒弟受傷師父給療傷,徒弟中毒師父給解毒,還沒聽說過徒弟會生那種凡人的小病的。”
雪越的眉頭一皺:“按照道理這些弟子都是經(jīng)過選拔的,身體素質(zhì)不會這么差。況且有仙家氣脈養(yǎng)著,凡人得病也沒那么容易。我是從未聽過這種事。就是你,當(dāng)年嬌生慣養(yǎng)一個小女孩,沒人在旁邊照顧著,也吹著冷風(fēng)泡著冷水,怎么都沒見你生病?”
江則瀲一默:“此事的確蹊蹺,明日我?guī)煾改莾阂惶耍俊?br />
“也好。”雪越點頭,“你還有什么事嗎?”
江則瀲想了想:“我就是還想問問教導(dǎo)徒弟有沒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她一一問著,雪越也一一答著,江則瀲聽得認(rèn)真,心中暗暗記下。
回到白璧峰,東院里已不見了傅承鈺的影子。江則瀲琢磨了一下,往藏書閣走去。果不其然,藏書閣底層,傅承鈺正坐在墻根翻著一本書,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連忙放下書起身朝江則瀲行了一禮:“師父。”
“在看什么書?”
“弟子想多了解一下宗里情況,正在看玄汜宗典。”
“嗯,看不完帶回房看也無妨,記得放回來就行。”江則瀲目光落在他的弟子服上,微微皺眉,沉吟半晌道,“書且放一邊,你隨我去趟瑯琊峰。”
傅承鈺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多問,隨師父走出藏書樓。江則瀲關(guān)上大門,一聲清嘯,琉鳶便在天際出現(xiàn),迅速飛至。江則瀲看著琉鳶在面前停下,彎腰笑著從它頭上拈下兩朵小野花:“又在靈犀谷玩瘋了罷?”
琉鳶撒嬌般嗚咽了兩聲。江則瀲抬了抬下巴,示意傅承鈺坐上去。傅承鈺上前兩步,摸了摸它柔軟長羽,稍稍一用力抓住,借力翻身坐了上去。江則瀲依然坐在他后面,對琉鳶說道:“去瑯琊山。”
琉鳶呼嘯而起,往瑯琊山而去。耳畔風(fēng)聲獵獵,傅承鈺已不再害怕,望見下面浩瀚云海翻騰,千層山巒起伏,只覺心中一片激蕩。
修仙修仙,究竟是為了什么而修仙?當(dāng)初自己是為了能爭一口氣而堅持下去,通過了五場試煉,但其實并不清楚修仙的意義,是為斬妖除魔,還是睥睨眾生?“師父,”他開口,“人,為什么要去修仙?”
江則瀲驚訝于他會問這個問題,思索一番方答:“每個人修仙的原因都不同,但最終目的大約都差不多,修仙能讓人擁有長久的壽命,你可以不必那么拘束于凡俗,可以很自在,可以得到許多為人時得不到的東西。”
“……難道修仙不是為了匡扶正道,讓天下人幸福嗎?”傅承鈺愣了愣,問道。
江則瀲輕笑一聲:“你想得真多。匡扶正道那自然是要的,但如今四海升平,沒有大妖魔作亂,人間朝代更迭如常,并無異兆。有時候,我們不必讓自己肩上擔(dān)子太重,太重會壓垮自己,適當(dāng)放松也無不可。我們承擔(dān)了這樣的責(zé)任,自然相應(yīng)地也有享受的權(quán)利。”
傅承鈺默然。他覺得這番話很奇怪,卻又找不到可以挑剔的地方。師父說的話,有時候總和他心中堅持的認(rèn)知不太一樣。
到了瑯琊峰,琉鳶飛走,江則瀲則帶著傅承鈺走了彎彎繞繞好長一段路,進了一間大院。院子有幾進,人多但卻不吵鬧。江則瀲進了間大屋,迎出來一名仙娥:“司主。”
江則瀲指了指傅承鈺:“給他做幾件衣裳。”
傅承鈺愕然。
“是。”仙娥拿出幾本厚厚的冊子交給傅承鈺,“看看自己喜歡什么式樣什么花色。”
竟然是來做衣服……傅承鈺猶猶豫豫地接過翻了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弟子……呃……弟子并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式樣,實用就行。”
“那怎么行,一個人的外表很重要的,為師來幫……”江則瀲突然停住,她想起雪越告誡過她要尊重弟子的想法,便生生壓住沖動,“算了算了,你自己選吧,為師不干涉。”
傅承鈺拗不過她,便勉勉強強選了幾件。仙娥在一邊笑道:“這選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仙人們穿的式樣呢,如今喜歡這種風(fēng)格的倒不多。”
江則瀲瞄了兩眼,見都是一些古板正統(tǒng)的式樣,不禁無語。眼下盛行的是飄逸華服,講究個性,真沒幾個還穿從前那種衣服。她問傅承鈺:“挑好了?”
“是。”
“那量身吧。”
仙娥在傅承鈺面前蹲下,開始測量身長,之后便是些臂長,肩寬等等。傅承鈺活了十四年,貼身事務(wù)都由小廝打理,除了母親還沒有女子這么近距離而長久地接觸過他,雖說對方也只是個公事公辦的仙娥,然而他還是紅了臉。江則瀲在旁邊看著,心中暗暗發(fā)笑。這孩子,面皮真薄。
量畢,江則瀲說:“承鈺,你先出去等著,為師還要做幾套衣裳。”
傅承鈺便出去了,出門前悄悄瞥了江則瀲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心想她一定不缺衣服穿,還來做新衣,真是……罷了,她是師父,還是不要妄加評論,畢竟這些小愛好也無傷大雅。
仙娥見那小弟子走了,好奇問道:“若是我沒記錯,司主五天前才來做過衣服,怎么又要做了?”
“不是我做。方才那本冊子再給我瞧瞧,那衣服現(xiàn)在誰還穿,他在自家山頭穿穿除了我也沒人看見,若是出去了還這么穿會被笑話的,我再給他選兩件。”唉,還是沒有忍住啊,自家徒弟眼光實在不濟,她回頭得好好培養(yǎng)一下他的審美。她十六司主江則瀲的徒弟,樣樣得比別人強!
仙娥:“……是。”
江則瀲選完衣服神清氣爽地從屋里出來,拍拍一個人站著嘴里還念念有詞的徒弟:“你在念什么?”
傅承鈺答:“玄汜心經(jīng)。”
“……”江則瀲默了默,“你隨我去趟膳食房,自己看看有沒有愛吃的。”
得道仙人不必進食,除非偶爾犯饞,有時候一些仙人會去膳食房用仙家的材料做點吃的,既增進修為又滿足口腹之欲。但它的存在主要還是為了照顧仍是凡骨的弟子們。
兩人一路走到膳食房。膳食房很大,一排排案上擺滿了各種吃食,幾個小仙童正在打理后廚。傅承鈺的辟谷還沒有效果,食量仍然不小,他取了幾樣吃的,偷眼去看江則瀲,生怕師父嫌他吃得多面露不快,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繞到后廚去跟幾個仙童講話了,壓根就沒在看他。傅承鈺寬了心,又取了點吃的,將食物仔細(xì)打包好。這包打得非常有水平,外面看著并不多,其實里面的食物不少。
“師父,弟子好了。”
江則瀲走過來看了一眼他懷里的小包,驚訝了一下:“你只吃這么點?”
“足夠了。”
江則瀲看著徒弟懷里那小小一包,開始自我懷疑她是不是什么時候暗示過他,即使是小弟子,吃太多也很不雅觀,所以他不敢多吃。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吃得應(yīng)該不少的。雪越說不能虐待徒弟,初修煉時得讓他吃飽,她不記得自己是不是真的無意中提起過什么被他記著了,但方才背著他又選了兩套衣服,似乎已經(jīng)有點愧對徒弟了,她現(xiàn)在更不能在飲食上虧待他。于是她又狀似隨意地拿起一盒糕點塞進了乾坤袋里,打算回去后悄悄送到傅承鈺桌上。
傅承鈺并沒有看見她的小動作,他正在看后廚幾個仙童嘻嘻哈哈邊收拾邊笑鬧。等回過神來時,江則瀲已經(jīng)在他十步開外了,他趕緊追上去,又忍不住回頭再看了那幾個仙童一眼。
……有點羨慕他們幾個人在一塊玩。
回到白璧峰已經(jīng)過了酉時。江則瀲從乾坤袋里摸出一株藥草喂給琉鳶,琉鳶吃完后心滿意足地蹭了蹭主人的大腿,然后才依依不舍地飛走。江則瀲轉(zhuǎn)頭對傅承鈺說:“你回去歇著吧。為師也回去了。”
傅承鈺便行了一禮,等師父往自己院子方向走后,他才轉(zhuǎn)身離開。
江則瀲走了十幾步路,想起自己還有事沒辦,便匿了形匆匆折返,趕到傅承鈺的小院。傅承鈺腳程不如她快,此時還沒到,她便從乾坤袋里掏出那盒糕點放在傅承鈺桌上,又繞到后院去。東院的后院是沒有山泉流溪的,只有一口井,傅承鈺用的水正是從這里面汲的。她繞著井走了一圈,邊走邊琢磨。將井水變成溫?zé)岬娘@然不靠譜,萬一傅承鈺想打冷水呢。距離井十幾步處端端正正放著一個架子,上面擺著兩只汲水的水桶。她盯著那古舊的桶好一會兒,走過去伸手一拂,舊桶登時翻新。手腕又一旋,指尖點在其中一只上,那桶立刻泛起瑩光,又迅速消弭下去,隨即桶身上顯出一個淡淡的“熱”字。
江則瀲這才放心回去。
傅承鈺回到屋子,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盒糕點。
傅承鈺:“……”這只能是師父送來的了吧。她還真對自己吃得少上了心。他想了想,放下懷里的小包,先將這盒糕點吃掉了。有點甜膩,不是他的口味,但他吃得很愉快。
之后他去汲水洗澡,隨便拎了個桶,結(jié)果打上來的水是熱的。他呆了會兒,舉起桶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桶身新了不少,上面還有個“熱”字,不由心頭一暖。師父看著雖然不大符合他認(rèn)知中的嚴(yán)師形象,有些小毛病,但對弟子還是很照顧的。
他也算是幸運吧。
這天夜里傅承鈺睡得格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