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江則瀲神色驟凜:“誰同你是一樣的人!本司主從不做下作之事!”
“毋要多言,帶她下去!”重星長老發(fā)話。
“薛袖,你也可以離開了。稍后會有人去宣布比賽結(jié)果的。”無凌長老沖她微微點頭。
薛袖斂了眉眼,默不作聲地退下了。
“既然事情已結(jié)束,那么弟子——”
“你不能走。”兩位長老對視一眼,同時出聲。
江則瀲愕然。
“你既早知朱顏玩弄手段,為何不稟明情況?”無凌長老問。
“弟子……弟子雖然看不過去,但是朱顏的確沒有做犯規(guī)之事,何況萬錦良也的確是輸了。”江則瀲頓了頓,“若是真刀真槍地動起手來,他就是會……”
“胡鬧!”重星長老斥道,“規(guī)定里明確寫著禁止用旁門左道、低劣手段取勝,如何能說她沒有犯規(guī)?”
“可是究竟什么才算旁門左道什么才算低劣手段,沒有明確的界限,不好區(qū)分……”
“身為司主,連是非黑白都判斷不清!”
“師叔,分清黑白是一回事,黑白可不可取是另外一回事。誠然弟子開始沒有稟明情況是弟子失職,朱顏也應(yīng)當(dāng)受到懲罰,但是有些時候,一些所謂的手段并不能算是低劣——對待君子自然應(yīng)當(dāng)堂堂正正,對待小人卻只能用小人手段,不是么?先祖開宗之初,清掃敵人難不成都是用的光明正大的手段從未用過偷襲之類的‘旁門左道’?”
此話一出,重星長老和無凌長老臉色俱是大變。
江則瀲接著道:“培養(yǎng)弟子自然是要讓他們堂堂正正,但并不代表不該讓他們體會一下吃小人的虧的感受,否則……”
“你住口罷!”重星長老盯著她半晌,“此事點到為止。”
江則瀲默然。
良久,無凌長老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你走罷,這兩天自己好好想想,暫時不要裁判比賽了。”
這分明是不相信她。江則瀲咬了咬唇,無可奈何道:“是,弟子告退。”
望著江則瀲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重星長老神色晦暗,對無凌長老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作罷。
無凌長老亦是肅然,搖頭嘆道:“此事得告訴巖赫,讓他好好管管,再這樣撒手放任下去,恐怕……”
*
傅承鈺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周圍人群都散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上午的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默默地往回走,還在想著師父的驚蟄臺那里究竟出了什么問題。他躊躇了一會兒,掉頭往反向去。他不是很清楚各個擂臺的方位,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驚蟄臺所在。
但奇怪的是,裁判不是十六司主江則瀲而是三司主雪越。他有點困惑地問附近一個圍觀比賽的師姐:“這位師姐,冒昧問一下,驚蟄臺不原本是十六司主裁判么,怎么換了人?”
“嗯?”師姐一轉(zhuǎn)頭,看清是傅承鈺,高興地說,“啊,小傅啊,你怎么來了?你還記得我是誰不,說不出名字我就不告訴你十六司主去哪里了。”
傅承鈺:“……”
師姐見他沒有反應(yīng),說:“好了,跟你開玩笑的。之前有弟子之間鬧了糾紛,十六司主很早就被叫走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在何處。”
“多謝師姐,師姐再見。” 傳信鳥只有當(dāng)傳信人確定收信人的大致方位時才能有用,不然找不到收信人傳信鳥會自行消失,現(xiàn)在傅承鈺當(dāng)然用不了傳信鳥。他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自己又不急著找她,還不如回白璧峰去。
他御劍朝白璧峰飛去,瞧見另一個方向有一只傳信鳥撲楞楞地飛著。起初他也沒在意,結(jié)果直到看見了白璧峰的輪廓,那只傳信鳥呼啦一下扎到云層下,他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那只鳥是找?guī)煾傅摹?br />
他放慢速度等了一會兒,不久后果然看見一身素裝的師父匆匆忙忙乘著琉鳶出現(xiàn)了。他飛過去喊了一聲師父,可琉鳶飛得太快,江則瀲似乎也沒有注意到他,竟然一下子就遠(yuǎn)了。他愣了一會兒,抿了抿唇,慢慢回了白璧峰。
傅承鈺下了云頭,往自己院子里走去,忽然看見層層樹影后有什么倏爾一動。他心中生疑,一邊高聲道:“什么人?”一邊小心靠過去。
沒有回應(yīng),只有樹葉還在微微顫動著。
傅承鈺穿梭過樹叢,只能看見一望無際的浩浩云海青山隱疊——已是峰壁,根本不可能有人。
他皺了皺眉,反身欲回,卻在邁開腳步的一剎那腦后一涼,立刻沒了知覺。
與此同時,江則瀲坐在琉鳶身上,忽然心中一動:仿佛是有什么入侵了自己在白璧峰外設(shè)下的結(jié)界。她眉間一凜,回望遙遠(yuǎn)的白璧峰,卻見其周圍云海半絲波紋也無,毫無異常。正猶疑間,一只傳信鳥又迎面撲來,她一捏,掃一眼掌心文字,對琉鳶煩躁道:“快些,師父在催。”真是的,也不知今日這么急著找自己,是為何?
將近午時,云姿才看見匆匆而來的傅承鈺。她問:“師兄怎么現(xiàn)在才來?沒有收到傳信鳥么?”
傅承鈺抱歉地說:“中午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倦了,便睡了一會兒,結(jié)果睡到現(xiàn)在,也沒有注意到傳信鳥……”
“師兄是壓力太大才會累的吧?”云姿眨了眨眼,“同我比,師兄大可不必這么有壓力。”
“師妹說笑了……”傅承鈺說著話,心里還在思索。
自己醒來便是在屋內(nèi)的床上,然而卻并沒回屋睡覺的印象,他總覺得自己本來應(yīng)該還在做什么事情的,可是他現(xiàn)下一身清爽松快,分明就是睡了個好覺的結(jié)果。難道是自己太困倦了,所以無意識地睡到了床上?
“師兄方才錯過了一場很精彩的比試呢。”
“是么?是誰?”
“是張師兄和路師兄,最后張師兄贏了。照我說來他們都應(yīng)該晉級的,只可惜碰上了彼此,硬是得有一個下去。”云姿抿嘴笑道,“他們運(yùn)氣沒有師兄你好。”
傅承鈺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道:“師妹何必反復(fù)說自己不好呢?或許最開始是玩笑話,但說多了自己也會當(dāng)真的,對自己修行委實無益。師妹可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大家能被選上來,都不是差的。”
云姿望著他,動了動唇,最后還是將目光轉(zhuǎn)向擂臺,輕輕地說:“知道了,師兄。”
不久就輪到了云姿和傅承鈺上臺。
云姿雖然術(shù)法上不如傅承鈺掌握得多而精,但勝在身子骨小巧玲瓏,反應(yīng)敏捷,閃避極快。她顯然是用心在比賽,幾個大招下來已經(jīng)微有急喘,卻抿緊了唇目光炯然,有如一只小獸。傅承鈺最初還有些顧忌,后來也沒有再客氣,劍氣混著法術(shù)齊齊奔向云姿。
臺下有人悄悄說:“傅承鈺可真不憐香惜玉。若是我,定要尋個機(jī)會巧妙輸給小師妹討她歡心的,傅承鈺頭腦這么簡單怕是要孤獨一生啊。”
另一人笑:“你懂什么,萬一小師妹就是喜歡比她強(qiáng)的呢!”
臺下看客不甚專心,負(fù)責(zé)裁判的司主卻是看得暗暗點頭。雪越收了個好徒弟,江則瀲更是撿了個寶,她沒有經(jīng)驗是怎么把傅承鈺教成這樣的,改天得好好問問。
比試結(jié)果自然是傅承鈺晉級。云姿沖他抱抱拳:“師兄果然厲害,我甘拜下風(fēng)。”
傅承鈺回禮:“承讓了。”
一下臺,云姿就被一群同輩的或高一輩的男弟子圍住,傅承鈺并無親近的同門,卻還是被幾個師姐攔住調(diào)戲了一把。
一個說:“小傅啊,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最后一招可帥了?”
一個說:“傅師弟啊,師姐我連直系的師兄比賽都沒看就來看你,你有沒有很感動?”
一個說:“小師弟……”
傅承鈺微有尷尬地說:“諸位師姐……”
“傅師弟,我打賭那個小師妹肯定看上你了,我看她瞧你的眼神兒都不對呢!”
“師姐莫要再開玩笑了,這種事怎可隨意亂說?”傅承鈺正色。
那師姐看了周圍人一眼,嘻嘻笑道:“你呀還是嫩,師姐我是過來人,會不知道?那小師妹恐怕也是個搶手貨,你瞧瞧,這會兒多少人給她獻(xiàn)殷勤,你呀,怕是要有一堆情敵嘍。”
傅承鈺覺得有些不自在,說:“他們對云姿如何,與我有何干系?我與云姿從無曖昧,師姐們也不要再揣測了。”
師姐們迅速交流眼神,然后又扯了幾句便默契地離開了。
傅承鈺走到安靜一隅,等著看下一場比賽。
*
入夜了。涼風(fēng)把樹葉搖得顫顫悠悠,皎白的月色在沙沙聲中挪動,映得庭下如積水空明。
江則瀲已在地上跪了很久,貼地的衣衫被露水打濕,冷氣滲入肌骨。她垂眼,面無表情,手指伸出袖子。
她想要發(fā)一只傳信鳥回白璧峰,卻忽聽得身后一陣風(fēng)聲,她不動聲色地又把手?jǐn)n回了袖子,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