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屋內(nèi),焚香裊裊。
江則瀲擱下茶杯:“你真幽默。”
廣宇真人微微一笑:“不過隨口一說。”
“哈,我還記得你從前訥口少言的樣子,時光果然奇妙。木訥的人都會講笑話了。”
“誰說不是呢?”廣宇真人悠悠斟了一杯茶,“你從前連喝茶都要人倒。”
“那你不是還顛顛地跟著我過來了還說什么照顧我。怎么樣,現(xiàn)在還想照顧我嗎?”
廣宇真人苦笑:“童言無忌,哪是真的心思。那時候以為你是高貴端莊的公主才仰慕你的,結果高貴有余,端莊的邊都沒摸到。”
江則瀲笑,正欲再說什么,就聽見外面?zhèn)鱽斫辜钡呐暎骸皫煾福煾福〕鍪铝藥煾福 ?br />
廣宇真人眉頭一皺,一揮手屋門大開,一名女弟子方寸大亂地闖進來:“不好了師父,桑夷和傅承鈺打起來了!”
“什么!”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驚,“為何打架?”
“這……”女弟子吞吞吐吐說不出口。
傅承鈺那孩子一向是個懂事的,怎么會跟人打起來了!江則瀲等不及女弟子說清楚便飛身而出。
廣宇真人朝女弟子呵道:“還不快帶路!”
然而出了門便發(fā)現(xiàn),不用帶路了,整個山頭就那一處地方五光十色地在閃,他們竟然已經(jīng)斗上法了!
桑夷額頭滲汗,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也就愈發(fā)窘迫。這個小子打得蠻橫,毫無章法,偏偏他還不敢妄自使用大招,怕被指責以大欺小,簡直丟人丟大了!
正在招架間,聽見兩聲怒喝:“住手!”
正是江則瀲和廣宇真人。
桑夷一見兩人,頓時寬慰,又一陣心虛,跌坐在地,叩拜下去:“師父!”
傅承鈺收了手,盯著桑夷,好久才看向江則瀲,慢慢跪了下去:“師父。”
桑夷一只袖子被扯壞,左臉破了個口子還在流血,傅承鈺衣服上有幾個烏黑的腳印,額頭腫起一個包,右頰有一小塊淤青。兩個人看起來都很慘。
“怎么回事!”廣宇真人怒斥道。
兩個人沒一個回答。
江則瀲見傅承鈺只是跪著不說話,冷聲道:“傅承鈺,為師可有告訴過你如何對待同門?”
“相親相敬,團結友愛。”
“那你做了什么?”
傅承鈺直挺挺地跪著,深深看了江則瀲一眼,然后拜了下去:“弟子知錯。”
她是如此風華,難怪桑夷會那樣看她。
“桑夷,發(fā)生了何事!”
“弟子……弟子無意冒犯了師弟……”
廣宇真人看著這個弟子,萬般惱恨。這個弟子資質(zhì)不錯,就是一直沒什么規(guī)矩,喜歡占占女弟子們的口頭便宜,但因為他一直沒犯什么實質(zhì)性錯誤,修煉的時候也挺勤快,也就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真是想不到,如今還跟比他低一屆的師弟動起手來了!
他掃了一眼周圍,與江則瀲目光交匯,領會了意思,甩袖道:“還在這丟什么人,跟為師回去思過!”
桑夷垂頭喪氣地起來,乖乖地跟著廣宇真人回去了。
江則瀲俯視著傅承鈺,說:“既然知錯,便同為師回去說個明白。”她轉身就走,傅承鈺從地上起來,也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圍觀人群見司主與真人已經(jīng)離開,便紛紛大了膽子開始竊竊私語。可以想見,這件事明天就會飛滿整個玄汜宗。
江則瀲坐在椅子上,打量著傅承鈺,終究是遞了一塊巾帕過去:“把自己擦干凈。”
傅承鈺接過,擦掉露在外面的皮膚上的塵土,繼續(xù)沉默跪著。
“究竟是怎么回事?”江則瀲緩了緩口氣,“為師知道你不是沖動好戰(zhàn)的人,其中有什么隱情大可說出來,為師替你做主。”
傅承鈺只是搖頭:“私怨罷了,師父不必再問,弟子違反宗規(guī)甘愿受罰。”
“承鈺,你不要想瞞著為師,你入宗同桑夷總共才見過幾面就能結下恩怨?說罷,到底是為什么。”
傅承鈺只是將身子伏得更低:“弟子甘愿受罰。”
江則瀲又軟硬兼施旁敲側擊了好幾次,可他始終不說,她終于怒了,起身便走,將門嘭地摔上。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會,看見從另一間屋子里出來的廣宇真人,問道:“如何了?”
廣宇真人搖搖頭,嘆道:“只說是冒犯了傅承鈺,卻不肯細說。”
“傅承鈺也只說是私怨,這兩個孩子怎么回事,到底干了什么要這樣藏著掖著?”
“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罷了罷了,想來也問不出什么,讓他面壁思過一個月好了。你那徒弟傷得重么?”
“不重,小孩子能打出什么名堂。”江則瀲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我就不該來找你,搞出這種事情。抱歉了。”
“沒什么好道歉的,我看事情就是桑夷那小鬼捅出來的,還是我教導不力。你先帶傅承鈺回去吧。”
“也好。”
當夜傅承鈺和桑夷就被各自的師父罰禁足面壁一個月。
第二天事情果然傳遍了整個玄汜宗。但所有人關注的重點都不是打架的原因,而是打架的過程。眾所周知桑夷比傅承鈺大,也不是個弱的,卻沒占到半點便宜,跟傅承鈺打得兩敗俱傷。
這傅承鈺是個厲害角色!
就在圍觀了兩人斗法過程的弟子們將事情講得天花亂墜時,云姿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坐立不安。
書上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她心里慌,后悔昨天去跟幾個師姐聊天。正在她發(fā)怔時,聽見了窗戶邊上傳信鳥的翅膀撲騰聲。
終于要來了。
云姿是低著頭走進雪越的院子的。
雪越和江則瀲正在喝茶,見云姿進來了,便相繼擱下茶盞。云姿端端正正行禮:“弟子見過師父、司主。”
雪越說道:“為師問你,昨日桑夷和傅承鈺打架時,你可在場?”
“在。”她略一遲疑,“弟子見到了全程。”
“那你知道他們沖突的原因?”
“……知、知道。”
江則瀲柔聲問道:“是什么?你盡管說好了,不必顧忌什么,又不是你的錯。”
云姿咬唇半晌,終于跪下道:“弟子不敢說!”
江則瀲的眉頭漸漸皺起來,她跟雪越對視一眼,都明白了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沖突。
“究竟是為何?”江則瀲的口氣重起來,“你若不說清楚,他們兩個可就不知道還會被怎么處置!”
云姿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她臉色發(fā)白,顫著嗓音說:“此事……牽扯到司主,還請師父暫且一避!”
什么事情還得避著她?雪越狐疑地看著云姿:“為師有什么不可聽的?”
那種污穢之事,怎么能讓更多的人知道,哪怕是與十六司主交好的師父也不方便聽啊!云姿穩(wěn)了穩(wěn)神:“此事弟子只敢同司主說,若是司主愿意,可轉告師父,只是弟子實在無法當面告訴師父,還請師父移步!”
雪越默了默,探究似的望了云姿一眼,又瞥了江則瀲一眼,終是離開了。
“說吧,究竟是何事。”江則瀲神色嚴肅。
云姿叩首道:“弟子接下來所說多有冒犯,先請司主息怒。昨日弟子正同其他幾位師姐聊天,桑師兄過來后就說了幾句打趣的話逗我們開心,后來不知怎的就說到司主的服飾打扮女弟子多有效仿,桑師兄便告訴我們司主曾是……呃,舊朝公主……”
江則瀲本來在輕點桌面的手指一停。
“弟子們一時好奇,多嘴問了幾句,桑師兄又說廣宇真人是舊朝與司主同時代的郡王……后來他又將自己的揣測同我們講,說是真人傾、傾慕于司主……”
江則瀲冷笑一聲。云姿惶恐地打住,不敢再說。
“干什么,接著講。”
“司主真要再聽、聽下去嗎?”
“講。”
云姿只好繼續(xù):“弟子們覺得不對了就讓他打住別說了,結果桑師兄不聽越說越不像話,凈說點不干不凈的東西……弟子不知道傅師兄是何時到的,反正他是聽到了,開始只是警告了桑師兄幾句就走了,但不知為何又折返跟桑師兄打起來了……起初就是動動拳腳,后來就開始斗法了……”云姿不敢去看江則瀲的臉色,只低著頭說,“這便是事情的經(jīng)過,弟子不敢欺瞞!弟子深知自己也非無辜,不求司主原諒,但求司主萬勿遷怒于傅師兄,畢竟,畢竟他是為了……”
“為了什么?”江則瀲語調(diào)涼涼。
云姿訥訥不言。
江則瀲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一側唇角微勾,浮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她起身,裙擺擦過云姿的手遠去。
好半天云姿才敢抬頭,視野里早已沒有了江則瀲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