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燼剛一進(jìn)門，就被屋里濃重的香水味嗆到。
    他皺眉屏息，拳頭抵在鼻間試圖遮擋，這家店規(guī)模不大，前廳很小，正對門有個皮質(zhì)沙發(fā)，左手邊是個小吧臺，還有臺飲水機，墻上掛著價格表。
    項目幾經(jīng)調(diào)價，后頭覆蓋了好幾層新價格。
    門旁有鈴鐺，他一進(jìn)來里面的人就知道，很快有人掀簾子從后屋出來。
    是個燙著大波浪的年輕女人，美艷有余，氣質(zhì)不足，裹著條暗紅色的連衣裙，走近時，身上的味道很雜，有香水味，藥油味，也有煙味。
    “帥哥眼生，沒來過？”她倚在吧臺旁笑著招呼，下巴示意墻上的項目表，“泰式還是精油，或者來個全套？我們這的女技師手藝都不錯。”
    余燼摸出兜里的煙，還剩半盒，他從中抽出一根咬在嘴里點燃，熟悉的香煙氣味沖散了一些他不喜歡的味道，“不按摩，我找人。”
    老板娘挑眉，用手扶了下卷發(fā)，走到余燼身邊，拿過他手里的煙盒，從中取出一根也點燃，嫻熟地吞云吐霧，目光直白大膽，從上到下打量余燼，似乎對他的模樣很感興趣，“哦？我店里的員工可不少，你找哪個？”
    她把煙盒還給余燼，他沒碰，“蘇禾，認(rèn)識嗎。”
    余燼沒接，女人也不尷尬，隨手將那半包香煙扔到吧臺上，轉(zhuǎn)身坐進(jìn)沙發(fā)里，翹起腿，夾著香煙吸了一口，“她啊，認(rèn)識。”
    女人抬眼，“你找她？”
    余燼：“最近有她的消息嗎。”
    女人搖頭，“幾年沒見過了，她不是跟了個混混嗎？聽說那小混混對她還不錯，怎么，失蹤了？”
    余燼瞥了眼通往后屋的簾子，“有路子找到她嗎。”
    女人有些好奇，“你跟她什么關(guān)系？”
    “這跟你沒關(guān)系。”余燼從錢夾里拿出一摞錢，大概一千多的樣子，丟到女人面前的小茶幾上，“有點事找她，不是找麻煩，幫個忙。”
    女人看了眼桌上的錢，夾著煙沒說話。
    余燼耐心等待。
    過了會，她將煙蒂摁進(jìn)煙灰缸里，收起茶幾上的錢，“她老家是上龍鎮(zhèn)的。”
    “這我也知道。”
    女人揚眉，“那你知道上龍鎮(zhèn)只是她爸媽家，她小時候最常在小西山的姥姥家住嗎？”
    “地址。”
    “這我不清楚，不過小西山那地方很小，一打聽就知道了。”
    余燼轉(zhuǎn)身就走，手剛碰到門把手，身后女人輕笑兩聲，“帥哥，煙不要了？”
    余燼沒回頭。
    蔣煙抱著幾個裝小吃的紙袋蹲在跟余燼分開的路口旁，越想越委屈。
    按摩院？
    他可真能耐。
    那路過的老婆婆都說了，小姑娘家家離這種地方遠(yuǎn)點，這是男人來的地方。
    前后左右都是美容會館按摩院，還發(fā)展成特色一條街了，他倒是挺熟悉，不知道來過多少次！
    蔣煙不停看手機，這都多長時間了，還不回來！
    能干什么好事！
    余燼開車回來時，看到蔣煙蹲在馬路牙子上，小小一團，低著頭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按了幾下喇叭，小姑娘抬頭看到他，表情嚴(yán)肅，臉臭臭的。
    蔣煙一上車就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臉更黑了，看都沒看他一眼，把幾袋小吃塞進(jìn)前面的儲物箱里，安全帶扣得咔咔響。
    余燼看她一眼，覺得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沒準(zhǔn)剛剛遇到什么煩心事。
    他沒哄過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哄，索性不開口，小女孩嘛，氣一氣就過去了。
    車開了一會，兩人一直沒說話，前面紅燈一百多秒，余燼等得無聊，儲物箱里的小吃散發(fā)出陣陣香味，他中午沒吃飯就出來，早餓了，伸手過去想看看是什么吃的。
    結(jié)果還沒碰到袋子，蔣煙忽然把東西拿走抱在懷里，“不是給你買的。”
    語氣挺沖，余燼下意識皺眉，這丫頭每次見他都笑得跟朵花似的，從沒對他這種態(tài)度過，他扭頭看她，“你怎么了。”
    “沒怎么。”
    “我惹你了？”
    “沒有。”
    余燼還想說話，蔣煙只看前面，“綠燈了。”
    余燼只好開車。
    直到晚上關(guān)門，蔣煙都沒搭理他，把帶回來的東西全給了雷子，雷子感動夠嗆，也沒顧上余燼，自己全給吃了。
    這天晚上，蔣煙早早躺進(jìn)被窩。
    她沒拉遮光窗簾，只拉了紗簾，月光滲進(jìn)客廳里，銀白的一層，淺淺籠罩著床上那團鼓鼓的被褥。
    過了許久，蔣煙覺得有些憋悶，腦袋從被子里出來，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
    腦子里兩股勢力在打架，攪得她頭疼。
    他快三十了吧，也沒個女朋友，有生理需求也正常。
    沒女朋友可以找啊，長那么帥，還怕追不來個女朋友嗎？
    男人都圖新鮮，他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
    那也不能去那種地方啊，干不干凈，不怕得病嗎？
    還有，是誰總結(jié)出這樣的結(jié)論，是人都喜歡新鮮，男女都一樣，管不住自己不要找那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能他真的是去按摩，干這一行總彎腰，他腰是不是不好？
    現(xiàn)在國家管控的這么嚴(yán)格，應(yīng)該沒有那種不正當(dāng)?shù)男袠I(yè)了吧，不怕被抓嗎。
    他是你救命恩人，有誰規(guī)定救命恩人就非得是正經(jīng)人了。
    他還不一定是你救命恩人呢，你看到紋身了嗎，沒準(zhǔn)就是長得像。
    蔣煙，你清醒些，人家干什么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啊。
    明天起床就去問他，你去沒去過封武，有沒有救過一個小女孩，真是他，就給筆錢當(dāng)做感謝，或者給他開個更大的車行什么的。不是趕緊走人，學(xué)校那邊不知道能瞞多久，萬一他們給老爸打電話就完蛋了……
    蔣煙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反正睡著前“它們”還沒有吵完。
    蔣煙一連幾天都沒有去車行，余燼也沒找她。
    本來她都打好草稿，他問她為什么不去，她要怎么說，想得好好的，可他什么都不問，弄得蔣煙很憋屈。
    周末江述來了，看她精神萎靡直打蔫，以為病了，給她買了不少零食水果，熬了一大鍋粥，看著她吃完才走。
    蔣煙在床上懶懶躺了一下午，實在不愛動，但還是勉強起來換衣服，有件比較緊迫的事需要解決，必須去趟超市。
    她每月來的特別準(zhǔn)，一天不差，今天就是正日子，小腹隱隱有些感覺，家里又沒有準(zhǔn)備。
    江述雖然是認(rèn)識多年的發(fā)小，但這種事她還是不好意思讓他幫忙去買。
    超市就在樓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基本日常生活用品都能買到。
    蔣煙常用的牌子這里沒有，她只好挑了個別的牌子，順便往購物小筐里扔了幾包濕巾。
    她站在最里側(cè)的過道，想再拿一提紙巾，可那東西被老板放在貨架最上面，又堆了好高，她墊腳蹦兩下，依舊沒拿到。
    蔣煙正想讓老板過來幫忙，身后忽然有人靠近，一股熟悉的氣息逼近，還沒等她回頭，那人便越過她頭頂，輕松抽出一提紙，低沉而清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是這個嗎。”
    蔣煙回頭，意外看到余燼。
    今天雖然是周末，但他平時比較隨意，不管星期幾，白天幾乎都在車行待著。
    過道狹窄，兩人離的很近。
    雖然住同一層，但余燼早出晚歸，蔣煙又沒怎么出門，兩人已經(jīng)幾天沒見。
    蔣煙垂下眼睛，接過那提紙，“嗯。”
    余燼看了她一會，沒說什么，又去食品區(qū)那邊轉(zhuǎn)。
    蔣煙筐里兩包衛(wèi)生巾，不想讓他看到，飛快跑到收銀臺結(jié)賬，偏這會兒有人排隊，等排到她時，余燼正好也過來結(jié)賬。
    蔣煙硬著頭皮裝袋，不小心掉地上一包，余燼彎腰撿起遞到她手邊，蔣煙接過來，飛快地說了聲謝謝。
    等余燼從超市出來時，蔣煙早跑沒影了。
    回家的路上，余燼走得很慢。
    腦子里不自覺回想起剛剛蔣煙窘迫的樣子。
    到底還是小女孩。
    他低頭淡笑一下。
    晚上余燼隨便吃了點東西，把換下的衣服丟進(jìn)洗衣機，隨后拿了包煙走去陽臺。
    他低頭點煙，打火機隨手放在煙灰缸旁，目光瞥向隔壁，那邊已經(jīng)拉上窗簾，里面有亮光。biquge.biz
    余燼瞇起眼睛，咬著煙好一會才想起吸一口。
    那丫頭大概找到新工作了吧，挺好，省得在車行抽煙還得顧忌她在不在。
    他丟掉煙頭，把滿了的煙灰缸倒掉。
    他很早就開始吸煙，這兩年煙癮更甚，帶他入行的師父每次都要念叨他，他也沒怎么放在心上。
    洗過澡，余燼裸著上身，裹一條浴巾出來，打開衣柜翻找衣服。
    沒有多久，他的手停在箱底，目光落在一把折疊傘上。
    奶白色的遮陽傘，干干凈凈的顏色，零星點綴著金色的愛心。
    他拿起那把傘，指尖在灰色的傘柄上慢慢劃過。
    這應(yīng)該是把定制傘，傘柄下端刻印了一個字母Y，旁邊還跟了一顆心。
    兩年前的一個晚上，狂風(fēng)驟雨，兄弟的忌日。
    他心情很差，碰巧又遇見幾個不長眼的小流氓找茬，那一架打的很痛快，解決掉麻煩，他坐在路口的石階上，任憑雨水拍打自己的身體。
    他臉上掛了彩，領(lǐng)口還沾了一絲血跡，狼狽不堪，垂著頭坐在那里，路過的人嚇得繞道走。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陣踩水聲，視線里忽然出現(xiàn)一雙純白色的運動鞋，下一秒，手里就被塞進(jìn)一把傘。
    他抬起頭，女孩的身影已跑遠(yuǎn)，戴著帽子，手撐在頭頂遮雨，匆忙上了一輛黑色賓利。
    雨水模糊了雙眼，他伸手抹了一把，那輛車已經(jīng)走遠(yuǎn)。
    陌生人的關(guān)心，往往更能戳中內(nèi)心深處。
    他十歲離開那個家，從那以后再沒感受過多少溫暖關(guān)愛，即便是離家前，也沒得到多少。
    人心涼薄，他只有比人更涼薄，才護(hù)得住自己那顆心。
    年少時他混過，抽煙喝酒，打架鬧事，后來認(rèn)識師父，跟著師父學(xué)手藝，性子才慢慢定下來，師父說，他這個人性子倔，又狂又傲又不服管，不找個人壓一壓，將來是要出事的。
    十歲以后，他再也沒哭過。
    但他拿著那把傘，莫名紅了眼眶。
    他沒有用那把傘，帶回家后仔細(xì)擦干凈，一直小心存放。
    余燼把傘放回原位，找了件衣服穿上，臨睡前打開微信，劃了幾下列表，路過蔣煙時停了一會，又劃走。
    他把手機扔到一旁，關(guān)燈睡覺。
    早上出門下樓，正碰見蔣煙從外面回來，手里提了一杯豆?jié){，一屜小籠包。
    兩人互相看了一下，兩秒后，余燼側(cè)身讓出一條路。
    蔣煙低著頭上樓，擦身而過時，余燼忽然問：“找到工作了？”
    蔣煙腳步停下，過了會，她搖了搖頭。
    她比余燼站高一個臺階，依然沒有余燼高，他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那怎么不來上班。”
    蔣煙指尖戳著豆?jié){熱熱的蓋子，“你不是不缺人嗎。”
    “是不缺，你來了三天，干了雷子該干的活，把他慣懶了，你不來，他也不干活。”余燼停頓一下，“現(xiàn)在車行的地都沒人拖。”
    蔣煙不說話，余燼看了她一會，目光瞥向別處，“要是沒找到別的工作，就過來吧。”
    蔣煙小聲嘟囔，“你給我多少錢啊，工資提都不提，想讓我白干活嗎。”
    他低笑一聲，“你想要多少。”
    “當(dāng)然越多越好。”
    “行了，”余燼說，“給你工資，你會滿意，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