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六章 誓蠱
    赤雪亂?
    李珣怔了怔,這種極出名的毒物,他還是有印象的。不過在這種情形下使出來,難道腐骨是氣火攻心,燒胡涂了?
    雖然湖底光線昏暗,但他仍能隱約看出,隨著毒性的滲透,湖底的土石正以飛快的速度染紅開來。
    那詭異的情景,令人看了心悸。
    他皺皺眉頭,還沒有想好如何應(yīng)對,肘部忽被人猛扯了一把。
    他心中一驚,本能地反手回擊。
    笨蛋!
    在這一刻,水蝶蘭的輕嗔聲比任何招數(shù)都來得有效。他手上一停,被水蝶蘭扯得向一側(cè)移去。
    兩人身形方動,他剛剛立足之處,便轟的一聲響,聲波震動耳鼓,威勢驚人。
    怎么?
    李珣還沒想明白對方是如何探知他立身所在,又是一道偏狹詭變的震波分水而至,極精確地捕捉兩人的位置,嘶嘶聲中,如毒蛇般伸縮纏絞,放射出的,卻是分金斷鐵的氣芒。
    只一剎那,兩人身旁的水域便被切成了千百塊,強壓擠迫水流,轉(zhuǎn)眼便辟出一方真空。
    水蝶蘭低哼一聲,手指顫動,同樣是透出連續(xù)不斷的震波,將四周強壓阻了一阻,旋又施展她最擅長的幻術(shù),硬是將這一波攻擊引到了別處。
    同時她還要負責解惑:不要用真息推拒,赤血亂專門滲透真息,直接腐蝕肉身。你用真息阻擋,一定會起反應(yīng)的!
    李珣恍然,旋又苦笑起來:不用真息擋著,難道用肉身擋嗎?
    你是不是男人?中點兒毒怕什么?
    妳這主意……好得很!李珣笑得更苦,水蝶蘭說得輕巧,但她是誰?是縱橫世間萬年之久的絕代妖魔,又是一代蠱術(shù)宗師,她的體質(zhì),說是萬毒不侵,并不為過。
    而李珣雖說近年來功力進展神速,肉身受真息浸染,也是強健得很,但和水蝶蘭還是沒有比較的資格……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若想按照原計劃爭搶時間和空檔,這便是最現(xiàn)實的方法!
    而且,他還有幽一,血魘吸食污穢,煉為精氣,正是最好的解毒之物。只要到了霧隱軒,什么毒解不了?
    李珣本就極有決斷,心中計較完畢,也就不再遲疑,立時收了護體真息,與外界毒物一沾,全身肌膚立時火辣辣地生痛,但也就此抹消那所謂的反應(yīng)。
    也多虧他修為精純,體內(nèi)陰火自發(fā)運轉(zhuǎn),護住五臟六腑,與之同時,他身子一縮,竟然閃到了水蝶蘭身后,更施展如影隨影的身法,借著一點兒力,粘連不去。
    水蝶蘭對他的行為大感惱火,嗔道:你做什么!
    感謝妳啊,別動!李珣低聲傳音,緊接著,他的手掌也貼上了水蝶蘭的后背。
    水蝶蘭絕不喜歡被人掌控住要害的感覺,但理智又告訴她,李珣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對她不利。
    兩人肌體的溫度合在一起,氣機交匯,她背心一震,在氣脈血管中蠢蠢欲動的血魘被一股異力封鎖,雖然并未根治,但久違的輕松已貫通體內(nèi)每一處關(guān)節(jié)。
    這百鬼恁地小氣!
    這個念頭閃了一閃,便聽李珣開口道:妳現(xiàn)在一身修為起碼恢復(fù)了五成,按計劃行事!
    你還成嗎?水蝶蘭低哼一聲。不過,她嘴上是這么說,心中卻很清楚,現(xiàn)在二人必須互相信任,李珣信她能做成那事,而她也信李珣能這在段時間內(nèi),完成計劃。
    又一波攻擊灑下,但這一次,卻已不像之前那樣,有著極強的目的性,而是漫天灑下,威勢雖然不小,卻分散得多。
    水蝶蘭的化蝶歸夢法發(fā)動,配合精巧細密的卸勁之法,將四面土石震成了一團泥湯,卻沒有傷到兩人一根毛發(fā)。
    借著這個空隙,兩人的身形倏然分開,水蝶蘭一閃不見,而李珣則不顧湖底此起彼伏的血紅漿泡,一頭撞了進去。
    嘶然聲中,他的外袍轉(zhuǎn)眼間腐蝕了小半,便是千錘百煉的肉身,也在毒性的滲透下,轉(zhuǎn)成了淡淡的灰黑顏色。
    李珣低哼一聲,他終究還是小看了赤雪亂的毒性。
    尤其是腐骨童子有意壓縮毒物的散布范圍,使毒性傷害成倍增長,更是令人頭痛。
    受到毒性的壓迫,他胸口處無底冥環(huán)近乎瘋狂地運轉(zhuǎn)起來,大量的陰火從中抽出,又散入四肢百骸,堪堪抵住來勢兇猛的毒素。
    也就是一剎那的工夫,李珣便差點兒虛脫過去,當下對毒隱宗的可怕處,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然而,他付出這樣的代價,卻也是值得的。
    強忍住因虛脫而生出的暈眩,探手入懷,將云霧石取出來,感受著其上有如實質(zhì)的氣機集合,他咬了咬牙,施展秘法,透過無底冥環(huán)內(nèi)的玄妙管道,透空攝氣,硬是將一滴精純至極的九幽地氣攝入體內(nèi),瞬間膨脹、燃燒!
    李珣蒼白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被秘法激發(fā)的巨大力量,一時間竟壓過了虛脫的感覺。
    他雙手合握,將云霧石抵在掌心處,數(shù)以萬計的氣機流變的規(guī)律法則,便在他腦中汩汩流過,他體內(nèi)真息如斯回應(yīng),砰然外爍,化為千百道無形有質(zhì)的觸手,在湖水中、土石下、虛空里輕輕一捋。
    剎時間,氣機轉(zhuǎn)換,元氣嗡然發(fā)嘯,匯聚歸流。
    他猛地睜目,低低一喝,喝聲的尾音還在喉嚨里打轉(zhuǎn)兒,上方隆隆轟鳴聲響起,萬噸水流挾帶著巨量的泥沙,傾瀉而下。
    巨大的動能牽動著以萬計的復(fù)雜氣機,扯動元氣流向,生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流,李珣轉(zhuǎn)眼間就給扯了進去。
    緊接著,水蝶蘭破開泥湯漩流,擠身而入。
    李珣沖她一笑,尚沒有說話,又有一個纖細的人影掉落,被激流一催,打著轉(zhuǎn)兒墜向漩渦中心。
    稍遲一線,幽一雄壯的身形也現(xiàn)身出來,在他身后,漩渦開啟的門戶,在一聲巨大的元氣爆震聲中,轟然閉合。
    湖底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沒有了元氣的轟鳴震蕩,也沒有氣機的竄動交錯,巨量的泥水開始沉淀,漸漸地掩去湖底那一層妖異的艷紅。
    腐骨童子嫩白的小臉上也已是鐵青顏色,他抿起嘴唇,也不說話,袍袖一卷,一道紅光掃過,湖底的異色便盡數(shù)消失。在他身側(cè),飛天猿魔與齊勿生甚至還沒有從先前的混亂中清醒過來。
    還有**妃子,這位五宗聯(lián)盟在東南林海的主事人,雖然勉力保持著鎮(zhèn)靜,但青白交錯的臉色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思。
    這是一場鬧劇式的失敗,一行數(shù)十人,不乏真人級高手,竟然被一個蕭重子耍得團團轉(zhuǎn),這等于是當眾在她臉上摑一記響亮的耳光!
    勉力壓下負面情緒,她心中仍抱持著一線希望,畢竟這里還有一個專家!
    烏吉!
    沒有人應(yīng)聲,或者說,應(yīng)聲的聲音相當奇怪。
    **妃子心中一冷,身形閃動,直撲剛剛烏吉立身之處。
    遠遠的,她看到奼陰倒伏在一塊礁石下方,正努力地想站起來,而烏吉和尚則站在一邊,臉色古怪。
    水流激蕩,烏吉身子一顫,打了個踉蹌,在水中轉(zhuǎn)了半圈兒,兩只眼睛半凸,看著迅速接近的**妃子,口中呵呵作響,臉上也現(xiàn)出悔恨之色,最終嘔出大團血塊,身子向上一橫,順水飄開,四肢猶在抽搐。
    又是一聲尖叫,**妃子像做了一場噩夢,艱難地回過頭去,卻見奼陰臉上血色全無,看著身邊的礁石。
    那里,剛剛被她拋下的顧顰兒,已是蹤影全無!
    嘩啦一聲響,李珣從清澈的溪水中冒出頭來,水蝶蘭稍落后一些,也出現(xiàn)在他身邊。
    純凈的空氣與草木清香撲鼻而來,兩人都是一怔,然后齊齊扭頭看去。
    這是一個奇妙的天地。
    一眼看去,層層樹影,花叢清泉,除了頗顯雅致幽靜,便與東南林海并無二致。
    二人所在之地是一處地勢較高的山腰處,遠遠眺望,只見層巒迭嶂,倒似一眼看不到邊。
    而在山巒峽谷之中,又有層層霧氣,隨意飄蕩。
    乍一看只是朦朧不明,多看幾眼,倒覺得這山色竟隨著霧氣蕩漾起來,分不清南北東西。
    前一刻還在泥沙翻攪的水底,現(xiàn)在卻已到了鳥語花香的仙境。任兩人心志如何穩(wěn)固,也被這強大的落差弄得怔了。
    最后還是李珣先回過神來。
    我們應(yīng)該還在東南林海,只是那個水下通道連接此處的泉眼,這才被沖了過來。
    水蝶蘭皺眉道:那個通道是怎么回事?難道那便是通到霧隱軒的門戶?也太粗暴了些。
    她一邊說話,一邊運勁牽動水流,沖洗身上殘存的泥沙,顯然是對剛剛的漩流耿耿于懷。
    李珣見狀,嘿然一笑:正常的門戶自然不是這樣,只是我用云霧石破門之際,順便將那門戶毀了,我們便是駕著震蕩的余波給沖到了這里來。想必,這就是霧隱軒了……只是,也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是嗎?只是你不識貨而已!
    水蝶蘭洗凈了衣衫,跳出水外,笑吟吟地道:霧鎖青山障,隱迷一點香。你沒嗅到這香味兒嗎?這正是天然生就的迷途一點香,香氣與霧氣融為一體,**六識而不自知,換句話說,此情此景,倒有小半虛幻不實。這不過是幻術(shù)小道而已!
    李珣聞言立醒,當即屏住呼吸,真息一透虹影珠,四面景色,忽然就變動起來。
    這不是改天換地的大變,而是在許多細節(jié)上的小小變化,日影、山陰、樹木……十余處小細節(jié)一變,視線所及,整個景致便全然不同。
    依然是青屏翠障,霧氣層迭,但再看時,遠方青翠之中,便多了一角飛檐,即便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畢竟也有個方向不是?
    水蝶蘭低笑道:喏,那里才是真正的霧隱軒,這里只是傳說中的止步林吧!現(xiàn)在軒中中樞禁法未啟,誰要先搶入軒中,啟動中樞禁法,誰就是霧隱軒的新主人嘍!
    李珣面色凝重,這種以真為幻的幻術(shù),最是麻煩不過,也許就是一個細節(jié)上的誤導,便可能讓人困死其中。
    如果結(jié)合禁制,效果更是厲害。
    這次是多虧水蝶蘭了。
    想到這里,他扭過頭去,兩人目光一觸,又各自分開,微妙之至。
    先前兩人精誠合作,是在生死攸關(guān)之時,急切之下,想不了太多,可現(xiàn)在情勢緩和,兩人竟把生死之際的心態(tài),極自然地帶入其中,這里面的微妙氛圍,當真是怎么也說不明白。
    李珣并不太適應(yīng)這種氛圍,所以,他反射性地低頭,拿出云霧石來,避免了更多的尷尬。
    不過,當兩人的目光再放到云霧石上的時候,又齊齊一怔。
    這塊奇石已經(jīng)是模樣大變。
    此時它光華內(nèi)斂,本來半透明的外表顯出灰白顏色,其中嵌入的古字也已經(jīng)模糊不清,便是扔在地上,也和一塊普通的石頭沒什么兩樣。
    只是李珣仍能感覺到,這玩意兒與外界氣機的互動,比以前更加地密集且復(fù)雜了。
    一個對禁法深有研究的修士,便能從這看似全無頭緒的氣機變動中,找到極有用的信息來。
    這也讓他眼界大開:禁法之道,寄物相應(yīng),便如門匙一般,這種手法,倒值得研究!
    話音方落,身后又是一聲水響,幽一雄壯的身形現(xiàn)身出來,手上還托著個人。
    水蝶蘭扭頭一看,就笑出聲來:沒想到你還算有情有意,知道將你的小相好救下來!不過,你就沒想過……
    水仙子!李珣在她還沒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開口打斷,臉上微有些不快。
    只是轉(zhuǎn)眼間,他臉上的不快,就變成難看了。
    他身子晃了晃,臉上的顏色忽地一片青灰。在飲鴆止渴式的催發(fā)潛力之后,后遺癥終于爆發(fā)了。
    無底冥環(huán)的運轉(zhuǎn)已是僵滯難行,赤雪亂的劇毒也趁虛而入,迅速地由表皮毛孔、血管滲入經(jīng)脈,隨著氣血運轉(zhuǎn),向內(nèi)腑進發(fā)。
    他目光瞥向水蝶蘭,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沒有出口,只是叫了一聲:幽一!
    幽一如斯響應(yīng),先放下仍在昏迷中的顧顰兒,然后便扶著他坐下,也不多言,大手上血芒哧哧作響,如活物般的血魘便透入他體內(nèi),與毒物作戰(zhàn)去了。
    水蝶蘭看著李珣閉上眼睛,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在周圍走了兩步,也沒有人管她。
    她開始照著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隱若現(xiàn),已是蓄勢待發(fā)……
    但她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干,甚至沒有去已經(jīng)近在咫尺的霧隱軒,而是在李珣身邊坐了下來,放目遠眺這曠達悠遠的景致,偶爾回眸,看李珣臉上氣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樂。
    不知過了多久,在天色稍暗下來的時候,她耳中傳來李珣悠悠的嘆息:這處洞天,從此便屬于妳我了……
    在水蝶蘭耳中,李珣分明加重了妳我二字,這讓她微笑起來。
    李珣此時的臉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絲不太正常的酡紅,顯出他的身體十分虛弱。
    不過,他的話可沒有半點兒虛弱的感覺:我倒是奇怪得很,剛剛妳怎么不動手?
    水蝶蘭偏過頭去看他,末了淺淺一笑道:反復(fù)一兩次,還能說得過去。這樣反反復(fù)覆,你不煩,我還煩呢!
    李珣一怔,旋又明白過來。
    兩人從碰面到現(xiàn)在,忽而共同合作,忽而彼此算計,如此交錯,往往是前一刻還親密無間,下一秒就是刀兵相見,如此反復(fù),固然使他們不會再信任對方,但同時,也使他們不可能再保有初始時的銳氣和殺機。
    不過,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當頭,做不做則是另一回事。水蝶蘭的心腸有那么軟弱嗎?
    兩人目光又是一觸,水蝶蘭沖他眨了眨眼睛:你這人真沒好心,人家醒了好久,為什么還要讓她躺在地上?
    李珣神色一滯,卻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中,溪邊的顧顰兒無聲無息地站起,走到了李珣身后,低叫了一聲對不起。
    不怪妳,若妳能瞞得過百幻蝶仙,我才真要奇怪!李珣看著她被驚了一跳的可愛表情,笑了一笑,親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另一邊坐下。
    三個人就這么并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壯的身形做背景,看著靄靄云氣,倒似把那霧隱軒拋在了一邊。
    但若有人從前面觀察,必然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李珣,又或是水蝶蘭,投射到那隱隱飛檐上的目光,都是無比的灼熱。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長吁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我們?nèi)グ桑搅四抢?,再談細?jié),怎樣?
    水蝶蘭還沒有回答,便看到另一側(cè)顧顰兒像一個影子,隨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沉默不語。這情形,使她嘖嘖贊嘆:幽魂噬影宗里,有如此厲害的控神之術(shù)嗎?
    李珣皺了皺眉,不明白她想說什么。但很快的,水蝶蘭那妖異的藍唇便將答案道出:先前我還不明白你為什么會費心救她,現(xiàn)在知道了─像她這樣聽話的小狗兒,果然是難得的很。
    水蝶蘭的言辭難聽是意料中事,但這只當顧顰兒不存在的態(tài)度,卻實在是太過傷人。
    顧顰兒或許在摯愛李珣一事上,全無理智可言,但在其它方面,卻是不容置疑的聰慧之人。
    這句句誅心之言,聽在她耳中,瞬間便抹去了她臉上僅存的些許血色。
    水蝶蘭只當不見,話音只一頓,便輕言淺笑道: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若我進不來,你,又會怎樣?
    顧顰兒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已給捏成青白色,但李珣沒有表示,她也不敢稍有異動。且在內(nèi)心深處,她也有一線沖動,想知道,她心中的靈魂、支柱、唯一、神靈,又會是怎樣的說法。
    李珣保持著令人絕望的沉默。
    顧顰兒看著腳下青翠的草地,雙手漸漸松弛下來。早在六十年前,她就已經(jīng)學會了,如何將絕望轉(zhuǎn)化為醉人的酒。這一點事兒,不會困擾她太久的,不會……
    能嗅到他的氣息,足夠了。
    恍惚中,她沒有聽到李珣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他們已舉步向數(shù)十里外的霧隱軒前進。
    所以,她也渾渾噩噩地跟了上去,耳中斷斷續(xù)續(xù)地有話音傳入,她也沒有太用心去聽,直到水蝶蘭忽然說了這么一句:當年棲霞與林閣之事,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顧顰兒心中一奇。
    她是知道李珣另一個身分的,也清楚妖鳳、林閣與李珣之間的瓜葛,這個看似突如其來的話題,讓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李珣則是猛吃一驚,在那么一剎那,李珣差點兒以為水蝶蘭看穿了他另一層身分,在出言試探。
    他一驚回頭,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意思應(yīng)是很單純─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樣。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愣了半晌,才說了一句:這與我何干?
    水蝶蘭聞言一笑,神情中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李珣自然有所察覺,他覺得,水蝶蘭在說出剛剛那句話時,心態(tài)似乎整個不同了,像是有所放松,又似乎有所決斷,其中微妙的感覺,怎么也說不清楚。
    他心中疑惑,更多的則是謹慎,便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妳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覺得,棲霞和林閣為什么會走到一起?
    水蝶蘭的意志在這個問題上顯得特別強硬,李珣雖然絕不愿意這樣空耗精力,但出于穩(wěn)重的考慮,還是勉為其難地說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感情?但他們又分開了!
    李珣暗叫一聲老天,這種幼稚又使他生出極不美好回憶的話題,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頗有些煩躁地道:沒感情了、感情變質(zhì)了,不就是這樣嗎?
    他這毫無誠意的回答,反而讓水蝶蘭十分滿意。
    冰藍色的唇瓣一撇,水蝶蘭微笑道:他們以情感維系,不免離散!但若這紐帶不是情感,又會怎樣?
    李珣哈地一聲笑,藉此表現(xiàn)出自己極不耐煩的神氣,但下一刻,他笑聲一停,開始用一種非常奇妙的目光看過去,他終于發(fā)覺了,隨著對話的進行,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他仍不明白水蝶蘭為什么會扯出以上的話題,在他看來,這與現(xiàn)今的情勢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且與水蝶蘭的性情,也絕無半點兒交集。
    反常即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偏在這時,水蝶蘭沖他一笑道:我對棲霞當年之事很感興趣,也曾算了一下。你可知道,棲霞與那個叫林閣的,驚天動地的感情,一共持續(xù)了多少年?
    多少?
    四十三年!
    看著李珣驚訝的模樣,水蝶蘭笑道:很吃驚嗎?事實便是如此,其實人間男女婚配,差不多也就是這些時間,便都病老故去。其婚配便等若一生,而我等修士、妖魔壽元漫長,四五十年彈指即過,又有不同。
    李珣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一時間,他忘記了先前生出的警覺,極自然地被那遙遠的回憶牽扯了進去。
    雖然已是六十年過去,就凡人而言,恐怕已經(jīng)分出今生來世,但天都峰上,楓林流火,凄絕情殤的場景,卻仍然占據(jù)著他相當一部分記憶。
    他記得妖鳳深沉而決絕的恨火,記得林閣尖銳又凄厲的悲嚎。
    然而,四十三年!這對男女,相戀四十三年,恨卻恨了上百年,最終還是生死相見。
    世間荒唐之事,莫過于此!
    只是,此時聽水蝶蘭道來,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兒呢?聯(lián)想到她之前更古怪的話,李珣腦子里面似明非明,有些轉(zhuǎn)不過彎兒來。
    這個時候,水蝶蘭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們彼此之間,怕是要置對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否則,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細,便是不親自動手作對,只要將這消息公告天下,麻煩也是不少!
    這突然的話題跳躍讓李珣很不適應(yīng),不過,他必須承認,水蝶蘭說了一句實話。他不只一次想到這種可能,而每想一次,他心中的殺機便深重一分,聞言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水蝶蘭看他的表情,咭聲一笑,身子前傾,略湊近了些,聲音則壓得更低:我有個主意,考慮一下,你……會娶我嗎?
    李珣猛地嗆了口氣,還沒順過來,下一刻,水蝶蘭身形一縮,直撞進他懷里去。
    中計!
    李珣本能地想到了這一點,他想出手抗拒,只是水蝶蘭這一下蓄謀已久,層層變化,都已經(jīng)想得通透。李珣的手剛伸出來,便被架開,同時胸口上一麻,已被水蝶蘭印了一掌。
    李珣暴怒,沒想到他處處提防,還是被水蝶蘭窺著了機會,先下了手。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腦中計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時施出,身后幽一虎吼一聲,元氣震蕩間,水蝶蘭得手后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緊接著,顧顰兒出現(xiàn)在她身后,化掌為劍,朝向頸后斬下。
    水蝶蘭的狀態(tài)很是奇怪,對顧顰兒的攻擊竟然反應(yīng)不及,只是高聲叫道:停下!
    住手!
    這次開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蘭這一掌卻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氣血微窒,半分傷害也無。
    然而,李珣分明感覺到,循著這記掌力,似乎有什么異物滲入了他體內(nèi)!
    這滲入體內(nèi)的異物實在古怪,雖說他受內(nèi)傷在先,受毒創(chuàng)在后,五內(nèi)皆虛,遠遠比不上巔峰之時,但自從剛剛血魘吸毒之后,幽明陰火流轉(zhuǎn)間便再無窒礙。
    照理說,便是赤血亂那樣的劇毒,一時半刻也攻不進來才是。
    可是這異物卻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體內(nèi)上下游動,每每避過陰火正鋒,又逐分吸取些許的零渣碎末。
    到了后來,這異物竟然質(zhì)性一變,與李珣體內(nèi)幽明陰火合為一處,無分彼此,旋又放射出千萬條細密氣機,滲入他血脈骨絡(luò)之中,與他周身聯(lián)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妖異之處,令人心頭生寒。
    想到水蝶蘭萬年積累下來的名聲,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輕率行事,便順著水蝶蘭的語氣,緊急叫停,隨即又低吼道:這是什么鬼玩意!
    水蝶蘭長吁出一口氣,表現(xiàn)出剛從鬼門關(guān)前走一圈兒的模樣。
    她纖手自胸口拂過,似是撫心壓驚,只是,很快的,她臉上便燦然一笑道:是蠱啊!
    蠱?
    想到關(guān)于這種妖異生靈的種種傳聞,又記起數(shù)日前水蝶蘭展現(xiàn)出在蠱術(shù)上的驚人造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水蝶蘭的臉蛋兒,無視她巧笑倩兮的美態(tài),森然道:妳什么意思?
    很簡單,保命!
    水蝶蘭無視后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儀容,這才悠然道:你這一手真漂亮!先前還當你是好心,暫時封住血魘,其實卻是暗動手腳……想來,若我剛剛真的下手偷襲,此時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動手,你又會在什么時候用這一招呢?
    李珣森然一笑,來個默認。
    水蝶蘭同樣一笑道:所以,你我彼此彼此。甚至于,我放蠱,僅是自保,比你這謀財害命的算計,還要寬厚得多。
    而且,說是放蠱,也不確切,其實,我只是想和你結(jié)個盟誓,以各保平安,僅此而已!
    盟誓?
    不錯,蠱成于五毒之屬,化于心血之內(nèi),堪稱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靈,自然也是結(jié)盟立誓的最佳介質(zhì)。而我下的蠱名為誓蠱,你也可以叫牠同心結(jié),這名字如何?
    同心結(jié)?耳中猛然聽到這么一個堪稱溫馨的稱呼,李珣滿腔的寒氣也不免稍挫了數(shù)分。
    水蝶蘭便卡在他氣勢一窒的空檔,微笑道:正是!這是我近些年來,研制出的最有趣兒的小玩意兒,靈感便于棲霞,看她落到如今下場,男女感情,實不能為長遠計。
    為了夫妻和睦,我便研制出這一蠱蟲。此類蠱蟲陰陽并生,用時則以特殊的放蠱之術(shù),剖分陰陽,分別植入一對男女的體內(nèi)……
    她用手指輕點了下胸口,那意思就是在說喂,我也中蠱了呢!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臉上卻開始顯出專注之色,仔細傾聽水蝶蘭的話語。
    蠱蟲陰陽相吸,中有氣機聯(lián)接,中蠱的男女,不管是否自愿,二人氣機便會迅速交融變化,直至融為一體……喏,已經(jīng)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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