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雷降
    無法形容這一刻,東海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正被水蝶蘭扯著飛退的李珣,只覺得眼前一片煞白,隨后又變成了濃重的朱紫色,其中夾雜有無數(shù)細碎的彩光碎片四面飛舞,最后,伴隨著整個東海癲狂一般的搖動,所有的一切都暗了下去,仿佛頭頂?shù)臑踉茐涸诤C嫔?,海天相接,幾無半點縫隙,窒息得令人發(fā)瘋。
    在這妖異的壓力下,李珣的護體真息僅持續(xù)了半息便轟然破碎,多虧他反應神速,借著水蝶蘭后扯的力量,瞬間加速,完全憑借超卓的速度,撕開周邊密不透風的高壓空間,撞出到外面真實的天地中去。
    颶風席卷而過,風力刮面如刀,李珣又退了至少百里路,才停下來。
    直到這時候,他耳鼓才貫入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音波沖擊入腦,即使他已有防備,也是一陣眩暈。
    炸音稍弱后,耳朵里又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與外界隔了一層,還有尖銳的耳鳴聲嗡嗡亂叫。
    他隨手摸了一把,手指上感覺微澀,拿到眼前,眼睛猶自發(fā)花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清晰起來。
    看到指尖染紅,李珣方知竟是傷了耳鼓。
    純粹的音波殺傷已是如此,那么,在那片空間內(nèi),又會是怎樣一個情形?
    李珣抬眼去看,目光所及,仍在搖晃不休的海面上,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而才他剛剛所立之處,海天之間真的已無縫隙可言。
    大片烏云傾倒下來,形成一圈粗大的烏黑云柱,其中有無數(shù)條紫電金蛇繞行游走,時隱時現(xiàn)。
    伴隨著爆響余音,云柱正在飛速膨脹,其中蘊含的絕大沖擊力,已在海天之間形成了呼嘯的漩渦。
    卷動的風力,似乎要把周邊的一切都甩到天上去。
    只是李珣仍不明白,附近成百上千的修士都去了哪里,難道真的都給甩上天了?
    此時,身邊的水蝶蘭終于開口,也許是耳創(chuàng)未愈,李珣聽來有些黯?。骸敢挥浉商煺柹窭兹酉聛?,什么高手宗師,都要做縮頭烏龜……我說的沒錯吧?!?br/>
    里頭幸災樂禍的意味,根本就是毫不掩飾,李珣聽得好笑,但此時此刻,他又絕笑不出來,感覺很是古怪。
    他扭回去,看到水蝶蘭的笑臉,卻猛不丁給嚇了一跳,妖女的狀況無疑非常糟糕,她臉色白得透明,額側(cè)細微的青筋脈絡正急遽跳動,這已是體內(nèi)真息臨近失控,控不住血氣流動的表征。
    「怎么回事?誰傷你了?」
    李珣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他想為水蝶蘭療傷,又不知該如何下手,倒顯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來。
    水蝶蘭卻并不在意,先橫他一眼,又瞑目調(diào)息片刻,睜眼后,臉色已好了許多,這時她方笑道:「誰能傷我?只是這陰天打雷下雨,最是討厭不過……」
    她雖是輕描淡寫,李珣卻馬上知道,她是對天劫壓力反應強烈,水蝶蘭妖魔之體本就是最忌劫雷,她的傷勢又一直沒好利落,正是「內(nèi)邪」的體征,想到這里,李珣壓低了聲音:「不如你回霧隱軒休息吧,眼下這局面,也不是靠填人力就能扳回來的?!?br/>
    「填人力不行,缺了我,你更不行!」
    水蝶蘭傲然一笑,正要再說,忽地住口。
    稍早一線,兩人都有感應,就在他們正前方,搖動的海面轟然炸開,青灰色長發(fā)飛舞,羅摩什削瘦的身形飛出來,緊隨其后,七修尊者也跳出海面。
    兩位宗主都是面色凝重,只沖著李珣二人點點頭,便盯著百里外的烏黑云柱黯然不語。
    良久,七修尊者方澀然開口:「一擊之下,能囫圇出來的,怕是沒幾個?!?br/>
    「天雷之力,凝而不散,除非被正面擊中,以諸人實力,應該也不會致命。」羅摩什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陳述事實,還是自我安慰。
    不管他怎么說,眼下的形勢就是,干天正陽神雷一擊之下,上百人的諸宗高手聯(lián)盟便給硬生生打得散了,像是羅摩什這樣的領(lǐng)軍人物,竟也弄不清手下的情況。
    七修尊者表現(xiàn)得還算樂觀,又道:「就算亂這么一會兒,各人總不會超出這百里范圍,四處喚喚便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合在一起,分則力弱……』
    羅摩什搖搖頭,正想說話,四面殺聲又起。
    初時還零零落落,可數(shù)息之后,殺聲已然匯聚奔流,氣沖霄漢,竟是硬生生蓋過了半空中的天雷余響,而伴此萬眾合聲,數(shù)以千記的人影就那么突兀地從海天交界處掩殺過來。
    這些人看起來蜂擁而上,全無章法,但仔細觀察,卻是以百十人為一群,距離有先有后,從四面八方?jīng)_上。
    烏沉沉的天空也因為各色劍光的渲染而變得姹紫嫣紅,妖艷美麗。只是這美麗的顏色后面,絕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東西。
    開始時,李珣還以為這是又一波悍不畏死的修士,但離得近了,他才警覺,這波修士的生機脈動十分古怪,牽引的力量已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外爍的劍光里,絲絲發(fā)嘯的,竟全是天地間游移的罡煞之氣。
    與修士精煉溫養(yǎng)的真息相比,這些天然的罡煞之氣顯得過于粗礪,卻又更為狂秘多變。
    一股兩股也就罷了,可當百股、千股甚至萬股匯成湍流,沖擊而來時,便是羅摩什這樣的人物,也要為之色變。
    「三千罡煞……」
    李珣從牙一里擠出兒個字,這回,輪到他拉扯水蝶蘭了。
    兩人依然是最先反應過來,毫不遲疑地飛身側(cè)移,讓過罡煞湍流的正鋒。
    羅摩什二人終究有些矜持,直到見到這公母倆的動作,才記得跟上來。
    卻不料這一波人馬的沖擊速度遠超常理,尤其是罡煞牽引噴射兩種力量交互作用,人潮未至,本已混亂到極至的天地元氣已經(jīng)自成漩流,發(fā)出嗚嗚的怪嘯之聲。
    七修尊者只是被這聲音吸引,稍稍回眸,陡然攀升的牽引巨力已經(jīng)縛住了他的身體。
    縱然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也足以讓這波沖擊將其淹沒。
    水蝶蘭吹了聲口哨,羅摩什冷冷瞥來一眼,便在此時,海面上暴起一層慘白的光芒,即使是在光怪陸離的劍光大潮里,這光芒也極為醒目。
    下一刻,劍氣呼嘯,七修尊者的身形生生破開罡煞沖擊,破空而起,體外劍氣如千迭之環(huán),嗡嗡顫鳴中,氣芒吞吐飛濺,當者披靡。
    散修盟會的修士即使褒脅在罡煞狂流中,碰到七修尊者含怒而發(fā)的劍芒,也毫無抵抗之力。
    霎時間,海面上便騰起一層血霧,就此殞命者,至少超過五六十人。
    一組散修群落,就此死傷大半。
    可奇怪的是,面對如此慘重的傷亡,這波修士竟然沒有一點兒為同伴報仇的意思,余下數(shù)十道劍光毫不停留,直線穿過那片殺場,便是被七修尊者劍芒割損的空缺,也通過收縮陣形的方式,在短時間內(nèi)填補完畢。
    而這時,另一個方向,第二波沖擊已來到近前。
    無論是底下大開殺戒的七修尊者,還是暫避開鋒芒的李珣等人,此時都而色微變。
    第二波剛至,第三波又來,隨后,第四波、第五波……
    也就是兩三次呼吸的時間,圍繞那個不斷膨脹的烏黑云柱,廣達百里的寬闊地帶已成為散修盟會修士縱橫馳騁的戰(zhàn)場。
    這些散修看起來沒有任何目標,只是東奔四突,來回穿梭,可就在這奔突之際,天地間游移的罡煞之氣,被一**地抽離、擠壓、噴射,最終形成一場肆虐的風暴,橫掃海天之間。
    這時候,天空竟然微微一亮,修為到了一定層次的修士無不駭然發(fā)覺,第二記毀滅性的天雷,已經(jīng)蓄力完成!
    羅摩什臉上的魔紋隱隱發(fā)亮,面上卻是前所未有的陰沉,他再掃了李珣這邊一眼,即而大喝道:「勿戀戰(zhàn),快走!」
    七修尊者比喝聲更早一步,向這邊飛來,只可惜,天上的劫雷比他更快,人在半途,天地間又是大放光明,東海上空的烏云幾乎要被這光穿透了,隨后,便是撕裂天空的閃電長鏈。
    李珣這回有了準備,將五官六識護得嚴嚴實實,不過電火的威勢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條閃電長鏈不像是刺下來,而像抽過來一般,旁生的枝椏被巨大的能量扭曲著,擠爆大氣,當頭而來的強壓,竟讓他生不出對抗的心思。
    要硬抗才真是傻瓜!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發(fā)力,身形下挫,學前面羅摩什他們,直接撞到海面之下。
    入水之前,李珣聽到了七修尊者尖厲的嘶嘯,但這嘯音轉(zhuǎn)眼便被爆炸式的雷聲碾碎,而七修尊者的生機脈動,也在此瞬間,急遽地黯淡下去。
    兩人已經(jīng)下沉了十余丈深,依然可以感覺到海水中透來的沖擊余波,李珣閉上眼睹,冷靜地辨識其中含蘊的訊息。
    他并沒有自大到要弄清劫雷的性質(zhì),而是在關(guān)注劫雷的沖擊下,剛剛形成的罡煞風暴的變化。
    在確認了古音所設,確實為「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時候,李珣這個名符其實的禁法大師便察覺到,這個復雜且非常生僻的陣勢,與天劫的形成和爆發(fā),有著極緊密的聯(lián)系。
    天風為罡,地鬼為煞,天地間的罡煞之氣,正暗合天地陰陽之變,當此劫雷天降,地氣上沖的時候,散修盟會的「三千罡煞渾儀之陣」,恰符合「道法自然」的道理。
    天法于道,地故則焉;地法于天,人故象焉。
    古音此法,應該是以成規(guī)模的罡煞之氣,成為劫雷的介質(zhì)和載體,又以渾天規(guī)儀之術(shù),使陣法籠罩的范圍,自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天地。
    由于此次天劫的范圍有限,也因為罡煞之氣的匯聚過程與此次天劫形成之因暗合,便使得這個「小天地」可以將天劫也「包容」進去,成為自身的一部分。
    也許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古音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甚至操控此次天劫,以達成她宏偉的目標。
    這只是李珣初步的想法,正確與否且不論,就是前后關(guān)聯(lián)的種種理論細節(jié),都還缺乏頭緒,說得簡單些,這些就是一個猜測,越是這樣,他越好奇水蝶蘭之前的驚人之語。
    正思忖時,海水中的溫度忽地迅速攀升,一股絕大能量正急遽聚合,轉(zhuǎn)眼已有爆發(fā)之勢。
    「可能是海底火山受地脈震蕩,要噴發(fā)了?!顾m對周圍地形的了解,遠超李珣,說來自是靠譜。
    李珣點點頭,沒有接話,而是謹慎地用護體真息排開海水,進一步試探外界元氣的變化,水蝶蘭眨眨眼,在側(cè)面用手指桶他:「喂,是不是瞧不起我?」
    「哪兒敢啊!」李珣心中暗笑,語氣上卻是極為配合:「水仙子神通廣大,深不可測,小子正要請教?!?br/>
    黑暗的深暗中透著些許微光,兩人都能看到對方的表情,水蝶蘭笑吟吟地聽著,對李珣半真半假的態(tài)度也還算滿意。
    「算你聰明,古音再是老謀深算,也又怎么比得上我與青老在東海之濱的多年經(jīng)營?當年無量天宗的重元道士,也是在青老的指引下,才找到東海七十二靈脈中,最上乘的『天靈泉』,以此開宗立派,古音想憑區(qū)區(qū)十萬人馬在這兒耀武揚威,她算什么東西?」
    「好,全天下恐怕只有百幻仙子,才有這般豪氣的資格?!?br/>
    突來的叫好聲打破了深海中的二人世界,縱然其中并無惡意,也讓李珣二人眉頭大皺。
    隨著音波傳至,數(shù)里外光芒閃耀,照亮大片海域。
    光芒中,厲斗量、清溟和半成居士三大宗師現(xiàn)出身形,那光源正來自于厲斗量手上托著的一顆明珠,而之前那有些唐突的言辭,也是從這位鎮(zhèn)魂宗宗主的口中道來。
    李珣與清溟的目光對在一起,旋又分開,其中感覺相當微妙,同時他注意到,撇去半成居士不說,其它兩位宗主也是孤家寡人,門人弟子都不在身邊。
    他不免想到明璣等人,心中略有些擔心。
    水蝶蘭沒他那么多心思,對厲斗量的贊語也不怎么領(lǐng)情,目光依次從三人身上掃過,末了方冷譏道:「眼下卻不論進退了?」
    說話間,厲斗量三人已到近前,聽了水蝶蘭的譏諷,厲斗量毫不動氣,反而跨前一步,就那么一躬到底。
    深海的環(huán)境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可這突兀的動作,卻讓包括他同伴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水蝶蘭畢竟是見過無數(shù)大場面的,一驚之后,很快便恢復常態(tài),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厲斗量的心意,只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厲斗量你素行再好,也不能拿這事唬人?!?br/>
    「不敢,厲某只是謝過仙子之前的提醒?!箙柖妨恐逼鹕碜?,言辭誠懇,亳無做作之態(tài),「此外,這一禮也是懇求仙子再施援手,挽回諸宗基業(yè)的傾頹之勢?!?br/>
    「基業(yè)?」水蝶蘭的語氣略有些夸飾,也不知是她真的吃驚又或故作姿態(tài)。
    厲斗量不是傻子,也不給水蝶蘭進一步發(fā)揮的機會,繼續(xù)懇言道:「正如仙子所說,古音逼迫甚急,此時海面上罡煞之陣已成,各宗修士受困于天劫,無法迅速合流,長此以往,被散修盟會分割包圍,各個擊破。海底這藏身之處也不安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上可遮日蔽月,下可探涉黃泉,古音也絕不會留此破綻……」
    話說半截,周圍海水的溫度已升到了近乎沸騰的程度。
    從這個位置看,更遙遠的海底深處,正有一點紅光時閃時滅,隨即便涌出大量灰白的蒸氣水流,仿佛是濃霧在海底升起,又好像颶風吹動的厚厚云層。
    火光與蒸氣的彼此交錯,偶爾一次大的噴發(fā),便是連續(xù)三五個巨大的火球伴隨著破碎的熔巖彈射出來,幾乎要照亮整個海底,但緊接著,又被層層渾濁的蒸汽水流覆蓋。
    大海的震蕩越發(fā)劇烈,而其中裹脅的高溫炎流,一般的修士也不敢輕易碰觸。
    這還不算完,這里的每個人都感覺到,海面上成形的罡煞風暴,正受到海底火山爆發(fā)的影響,越發(fā)勢人難制,并且朝著海面下的廣闊地帶不斷滲透,現(xiàn)在仰頭去看,遠處的黑暗中,已經(jīng)有些人影閃現(xiàn)。
    厲斗量的發(fā)言被打斷,李珣則皺下眉頭,轉(zhuǎn)眼去看他手中的明珠。
    見此,厲斗量不得不苦笑解釋:「諸宗同道都被打散了,其中有大半都應在海底躲避劫雷,我亮出此珠,或可在此匯合一些……」
    「古音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相同或類似的話,水蝶蘭已不知說了幾遍了,語氣則一次比一次肯定:「你剛剛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古音的目的,就是以天劫融入陣勢,以陣勢催發(fā)天劫,把你們這群自高自大的蠢貨一個個分割擊破。
    「總共一百二十五名真人、真一的修士,幾乎占了諸宗高手的半數(shù),以及真一宗師的全部,只要滅掉你們,不,也許只滅掉一半,就能讓各大宗門在幾百年間難以恢復元氣,這段時間的通玄界,也就自然會成為散修生存的樂土。在這種情形下,她怎么會讓你們再聚到一起?」
    剔去字里行間不耐煩的意味兒,水蝶蘭的語氣,倒像她是古音本人一般,厲斗量三人聽得面而相覷,半成居士還好些,厲斗量和清溟的眼睛,卻都是亮了起來。
    隨即,厲斗量便追問道:「聽得此言,難道仙子真的盡知古音之虛實及圖謀?」
    水蝶蘭瞥他一眼,冷笑道:「知道又如何?」
    「若是知道,我等自然要向百幻仙子請教?!?br/>
    說出此話的,并非是厲斗量三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頭頂上,貌似剛剛潛下海來的羅摩什,只是這次,七修尊者并不在旁,大概是剛剛生受了那記天雷,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
    仇人相見,水蝶蘭更顯傲氣,她連眼神都不往那里甩一下,干脆就閉口不言。
    羅摩什也不以為意,蒼老清癯的面容依然平淡,只向著厲斗量三人笑道:「任古音如何計算,我們終還是聚了幾位在此。雖說比不上諸宗精銳合力的能量,卻也未必不能成事?!?br/>
    「摩什兄所言甚是?!箙柖妨奎c頭表示認可,但他更照顧水蝶蘭的情緒,隨即便笑道:「但還要勞煩仙子相助,這方是成事的關(guān)鍵?!?br/>
    水蝶蘭聞言笑了起來,只可惜,她笑容里沒有半點兒得意的味道,盡是勘破人心的冷漠:「前倨后恭、口蜜腹劍,得寸進尺、翻臉無情,你們這些心機手段,我早看得厭了,沒事兒說出來,還污了耳朵?!?br/>
    厲斗量聞言皺眉:「仙子是信不過厲某?」
    「誰說的?我信得過你厲宗主,也信得過清溟道士,沒牙老虎也算一個,至于羅宗主,信不過他的為人,倒也能信得過他的傲氣……只可惜,你們終究不是一個人,哪一個人身后不是偌大的宗門,你們個人的承諾,在萬世基業(yè)面前,又算個屁!」
    這是水蝶蘭第二次開口說臟話,但這還沒完,也許是很長時間沒有這樣長篇大論,她似乎有些上癮的趨勢,而且,立場也有些問題:「在這一點上,我倒很贊同古音的做法,把你們這些老朽僵化的破爛統(tǒng)統(tǒng)打碎,對此界絕對是好事沒錯!」
    一言既出,任幾位聽眾涵養(yǎng)再高,心機再深,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就是李珣,也在旁看得發(fā)愣。
    他不奇怪水蝶蘭透澈的眼光,也不驚訝水蝶蘭的桀驁,但是,這位向來只沉迷于法訣、寶物、香料的大妖魔,什么時候會有這樣毫無意義的義憤情緒了?
    哪知,下一刻他腦中便閃過一段訊息:「配合一下??!」
    毫無疑問,這是水蝶蘭通過彼此特殊的聯(lián)系發(fā)送過來的,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旁邊四位真一宗師,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察覺。
    李珣愕然,不知水蝶蘭在搞什么。
    總算腦子動得快,也就順勢撇撇嘴角,扭過臉,任水蝶蘭去發(fā)揮。
    不過,這時候驕傲的水仙子已經(jīng)說得膩了,極干脆地抄起李珣的手,兩人就那么向海面上升去,末了,水蝶蘭還笑吟吟地甩回一句:「看你們這凄慘模樣,我也就多說一點兒,這天劫,可不只是打雷而已!」
    笑聲里,兩人很快脫離了下面四位大宗師的視野,遠遁而去。
    見這情形,幾位宗主也不知該留在這里,又或是厚著臉皮跟上去,一時都有些愣了。
    二人并沒有立刻升出海面,而是在距離海面約三五丈深的水層內(nèi)移動,這里已經(jīng)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覺到頭頂強絕的強力,積蓄的第三波雷火隨時都可能破海而入。
    李珣略覺不安,但既然是水蝶蘭執(zhí)意如此,他也就不再多說。
    水蝶蘭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一直笑咪咪的,由于護體真息分開海水,她一身清爽,束起的長發(fā)柔順地貼在肩背上,偶爾飄動起來,便輕盈地撓在人心的最癢處。
    李珣看得心中微蕩,不知怎么的,伸手撩了下她的發(fā)梢,水蝶蘭立刻感覺到了,她偏過臉來,似笑非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卻更招人遐想。
    本來還想問她古音那邊的事,可這種情境之下,李珣也真的張不開口。
    所幸,此刻的水蝶蘭比任何時候都更善解人意,她招呼李珣停下身形,上身微微前傾,用很是神秘的腔調(diào)低聲開口:「想不想知道,這時候,古音身邊的布置?」
    「呃,很想。」
    李珣這話可沒有半分偽飾,當他猜到青吟與東海局勢的關(guān)系后,對古音這邊的好奇心便越來越重,若能得知詳情,他又何樂而不為?
    對李珣此時的態(tài)度頗為贊賞,但水蝶蘭還不滿足,她聲音壓得更低,目光卻直投進李珣眼睛深處:「那么,你的老相好呢?」
    「老……」
    也只是稍疑惑了一下,李珣便反應過來,水蝶蘭所指何人。
    有那么一瞬,李珣的心臟都膨脹了一圈兒,但這樣的反應,也僅僅持續(xù)了一瞬間,當他看到水蝶蘭笑盈盈的臉,他的心情就恢復到常態(tài),而且還有閑情發(fā)笑:「這個,當然想知道。不過,我更想知道,還是水仙子這些年來,在東海的大工程?!?br/>
    「哄人倒有一套?!?br/>
    水蝶蘭看透了他的心思,卻是半點兒不惱,而是笑吟吟地掃視四周,此時兩人所在位置大概是臨近某個島嶼的淺水區(qū),她很快就找到了一群生長在海床上的不知名海生植物。
    「瞧,這個是『海玲瓏』,有點兒像珊瑚吧,只是長得要快多了,大約三至五年就能長到半尺高,隨后便自然死亡、分解,充作其它海草的肥料或是海魚的飼料,也能藥用,性寒微毒,若要煉制毒丹,這可是最好的餌藥?!?br/>
    李珣明知水蝶蘭不會無的放矢,卻還是聽得迷迷糊糊,莫名其妙。
    水蝶蘭卻不管他的感受,又找到在這片海玲瓏叢中生活的一條魚兒,這小家伙已被這連串的天地異動折磨得奄奄一息,眼見就要肚皮翻白。
    「這是寸頭魚,壽命極長,約有兩百年上下,卻完全靠海玲瓏周邊的環(huán)境生存,離開這里,或是環(huán)境變化,便活不長久,而活到百年以上,這魚腦中便會沁出一種油質(zhì),抽取出來,亦可藥用,一些延命金丹中用上這個,效果可要大增?!?br/>
    「還有這個、這個……這個!」
    水蝶蘭似乎要把這片海域里的生靈全都指出來,一時間看得李珣眼花繚亂,一頭霧水。哪知最后,一句話輕飄飄地漫進他耳中。
    「這些,都是我閑來無事時,與青老研究,以東海原有物種為基礎,造出來的?!估瞰懻苏?,等到真正明內(nèi)水蝶蘭話中之意時,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造出來的?」
    水蝶蘭傲然一笑:「自古以來,東海周邊,天生天養(yǎng)的物種數(shù)以萬計,除了東南林海有霧隱軒的存在,自成體系,不好擅動外,幾乎每個類別,青老與我曾都深研其中三昧,更在此基礎上,參悟玄妙,逆奪天機。否則你以為我宇內(nèi)獨步的蠱術(shù),都是從極樂宗那破爛地方偷過來的么?」
    李珣怔了半天,終于明白水蝶蘭話里更深一層的意思,他一直以為,水蝶蘭所說的「經(jīng)營」,是指像霧隱軒那樣,遍布禁法機關(guān),但現(xiàn)在才醒悟,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水蝶蘭與青帝遺老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超出了普通的道法范疇,而是直指天地萬物生命本源的玄妙法則。
    淺薄地說,兩位絕頂妖魔的機關(guān),便是以曲徑通幽為中心的東海之濱,億萬生靈所形成的完整圈子,恐怕其中的鳥獸蟲魚、樹木花草,無不可以成為他們的耳目。
    兩人心意隱隱相通,他這樣明顯的想法,水蝶蘭倒能猜得出來,不免大大搖頭:「你可別想得太好。這法子倒也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有效,最近連續(xù)的元氣震蕩,對這里影響很大,尤其是九幽地氣兩次噴發(fā),周圍的環(huán)境損壞得相當厲害。況且,我也不可能真的將萬里地域盡收眼底,之前還要放出蠱蟲,牽引心神,也只能在幾個關(guān)鍵地點幫幫忙而已?!?br/>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李珣絕不吝嗇贊美之辭,況且,這本就是實話,「打了半天,連古音的虛實都弄不清楚,早知你有這一手,他們也不至于如此狼狽?!?br/>
    水蝶蘭哼了一聲:「就憑他們那瞻前顧后的心思,也配?」
    送出這樣一份不屑的評語,水蝶蘭也不再閑扯其它,只道:「趁現(xiàn)在,我盡快把情況給你說一下。天劫持續(xù)時間越長,我這邊無法掌握的地區(qū)就越大,像是曲徑通幽那里,已經(jīng)要支持不住了?!?br/>
    「嗯?」
    李珣心中一突,再看水蝶蘭,只見她眼眸流彩,竟是別有深意,便按下心中疑問。
    這時,水蝶蘭示意李珣跟著上前,兩人向更淺的海水處行去,嘴上不停:「此次天劫,我以前也見過差不多的,大約是三五次陽罡雷火,隨后就是風災陰獄,最后以魔劫收尾,待風災一起,海上海下盡成苦獄,弄不好給凍在海里,想掙出來都要費一番心思?!?br/>
    聽她這話,李珣不免感嘆,有這樣一位經(jīng)驗豐富,見識絕頂?shù)耐椋鎸μ旖贂r,覺得底氣都充足不少,而這時候,水蝶蘭終于切入正題:「你要先知道古音那里的情況呢,還是你那老相好的?」
    「古音為東海局勢之核心,自然要先知道她的?!估瞰懼划斅牪坏窖捓锏闹S刺,回答得滴水不漏。
    水蝶蘭點點頭,道:「在第一道干天正陽神雷落下前半刻鐘,古音到了曲徑通幽入口處,然后再也沒有移動過?!?br/>
    又是曲徑通幽!
    李珣心里疑惑更重,不是因為古音的蹤跡,而是水蝶蘭連續(xù)兩次用「曲徑通幽」這個詞匯。
    沒有人比水蝶蘭更明白這個詞匯的意義,隨著青帝遺老遠走天涯,真正的「曲徑通幽」已經(jīng)不復存在,換了旁人,例如李珣,有時還會口誤,但水蝶蘭一向分得清楚明白,一般都會用「裂縫」、「虛空裂隙」之類來表示那處所在。
    聯(lián)想到之前,她用心語發(fā)來的訊息,李珣便覺得,這位大妖魔大概要動壞心眼兒了。
    可在這種時候,至于么?
    當然,李珣不會去拆穿同伴的戲法,而是非常配合地繼續(xù)詢問:「那她身邊,又有多少高手?」
    「這個不太好講,用我這法子,很難探清對方實力深淺,不過,可以肯定,棲霞絕對不在旁邊,甚至也沒有在東海之上。」
    「呃?」李珣是真的吃驚了,但看水蝶蘭一臉認真,他不由就信了,「妖鳳不在?那她去了哪兒?」
    「誰知道,我兩天前到東海上起,便沒有看到她的影子,當時還以為她是以什么法門遮蔽氣息,但到此刻,仍不見蹤影,那么,除了已經(jīng)離開東海,還有什么其它的可能呢?」
    李珣皺眉思忖,末了方道:「難不成,前面三宗滅門一事,是由妖鳳領(lǐng)頭?以她飛行絕跡的本事,若是發(fā)揮全力,確實能在兩天之內(nèi),從東海飛臨昭陽……不,最多飛到幽山,那也足夠了!」
    水蝶蘭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看他。
    李珣則在考慮古音在此最要緊的時候,竟讓手下最強大的戰(zhàn)力遠去的用意,一時間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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