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格殺
    小島上,所有人的心臟都是一緊。
    很多人的情緒馬上就要噴發(fā)出來,但在冥火閻羅堂堂神威之下,最終還是沒有人動彈。
    碧水君下抿的唇線越發(fā)深刻。
    這位陰郁的男子,身體挺直,像一柄鋒利的長劍,冷冷地展現(xiàn)鋒芒。
    他唇齒微張,擠出來三個字……
    「我知道!」
    語音如冰珠滾落,沒有一絲溫度。
    碧水君的瞳孔中燃起了兩團鬼火,縱然遠不及冥火閻羅的堂堂神威,卻另有一番附骨蝕魂的陰森妖異。
    他扭頭看向閻夫人,似乎要穿透風帽攏起的陰影,半晌,他唇角弧線微揚。
    「我知道,你選中了閻鴛。從百鬼回來那天……或許更早,你已經(jīng)選中了她。」
    他猛然回頭,直視冥火閻羅的眼睛:「冥火,你老了。老到還以為如今是鬼師兄在世時的局面!」
    冥火閻羅聲色不動,眼中的強芒卻漸漸消散。
    在旁邊的李珣清楚地感覺到,病癆鬼身子的支撐力越來越差,到如今,已經(jīng)將大半個身子都架在他的胳膊上,如果他抽身退開,病癆鬼一定會栽到地上去。
    只這一點,碧水君說得并沒有錯,相形之下,碧水君的氣勢卻不住地飆升,他的情緒正處在亢奮狀態(tài),也許他平日三五天加起來,也比不上今天的話多。
    「……所以,你寵信百鬼,你認為,他就是鬼師兄的傳人,連帶著,你開始支持閻鴛,想用他們,讓宗門回到你當年最得意的時間。冥火,你這個老糊涂!」
    碧水君的臉龐已經(jīng)漲成了紫紅色,距離情緒失控,怕也僅有一線之遙,嗓音則越發(fā)尖銳。
    「冥火!咱們位列邪宗之首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正道九宗抱成了團、散修抱成了團、現(xiàn)在就連其他邪宗也已經(jīng)抱成了團!而你,你做了什么?
    「你縮起腦袋,藏在龜殼里,整日里昏昏大睡。還以為,只要有一個如你般會算計的,再加上鬼師兄那樣能打的,便能維持宗門不倒,做夢,做夢??!
    「當今之世,三足鼎立,正道九宗、散修盟會,與我宗格格不入,不必多說。可那西聯(lián)乃為邪宗之盟,其間利益糾葛,無不是宗門切身之事。
    且其勢大,堪稱主導(dǎo)此界邪宗之權(quán)柄,我宗正應(yīng)投身其中,把握話事之權(quán),以圖振作。而你呢,你做了什么?
    「前些時日,羅摩什誠心相邀,你卻因回護百鬼這外道妖魔,一口回絕,幾乎斷了宗門投身之路,西聯(lián)之內(nèi),多有與百鬼交惡者,他日大勢傾頹,你便要宗門陪這廝玉石俱焚嗎?」
    言語音調(diào)如金鐵交鳴,聲色俱厲,一時間遠近皆聞,憾人心魄。
    作為在這篇言論中的罪魁禍首、眾矢之的,李珣卻在想:由此刻起,宗門修士對碧水君的看法,應(yīng)該會有極大的改觀。
    世事真是奇妙,閻夫人一門心思提升自身實力,而碧水君則突然成了雄辯之士。
    宗主大位的爭奪,真是磨練人??!
    若冥火閻羅不是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再支撐宗門百余年,還真說不準兩個競爭對手會有怎樣的一番成就。
    只可惜,時不我待,冥火閻羅等不得,自己也等不得了!
    被碧水君論調(diào)撼動的,絕不是少數(shù)人。
    祭祖大典至此已經(jīng)開不下去了,湖邊趴在地上的宗門修士們開始竊竊私語,而幾千人的私語聲匯集在一起,那聲勢則相當不凡。
    李珣可以感覺到,別說是碧水君一系,便是閻夫人這方,都有幾位長老望過來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那一番長篇大論,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只是,言論中所指的三位主角,冥火閻羅、李珣還有閻夫人,都是不動聲色。
    至少,表面上如此。
    不過,碧水君的攻勢還未結(jié)束。
    周圍的嗡嗡亂聲已開始擴散,碧水君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微側(cè)過臉,向蒼冥子示意。
    蒼冥子深吸一口氣,或許是興奮的緣故,乾瘦的面孔也滲上一層紅光。
    不過,他終究和碧水不同,踏前一步后,先與冥火閻羅行禮,方揚聲道:「碧水師兄已與西聯(lián)八位宗主商定,登位之后,即時加入邪宗聯(lián)盟,以確保本宗在此界的地位。
    「西聯(lián)諸宗,也愿派出道友,在大典之日,前來觀禮,并賀碧水師兄接掌幽魂噬影宗宗主之位。
    「碧水師兄登位后,不分親疏,諸位長老,包括閻夫人在內(nèi),只要認同新任宗主者,一概留任,供奉不減。唯有外道妖魔百鬼道人,循聯(lián)盟之意及此界之規(guī),格殺勿論,不容寬赦!」
    蒼冥子聲音清亮,一番言語,聲震四方,湖心島附近人人入耳,一時間,絕大部分修士,已經(jīng)聽得呆了。
    這番聲明與碧水君的講演同樣撼動心魄,但卻是兩種不同的味道。
    這聲明更現(xiàn)實、更凌厲、也更具針對性。
    剎那間,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將注意力轉(zhuǎn)到了冥火閻羅身邊,那個最關(guān)鍵的人物身上。
    李珣眉頭跳動兩下,繼而啞然失笑。
    原來,他已經(jīng)到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完全可以這么說:隨著蒼冥子的宣告,百鬼道人,可以說已成為了大半個通玄界的公敵。
    有哪個宗門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來維護他呢?
    也許,冥火閻羅有這個魄力,但已是垂垂老矣,不多時便要完蛋;那么,還有閻夫人,這位心思深沉的婦人,具備如此魄力嗎?
    這個時候,「師徒」二人倒是心有靈犀,閻夫人恰好扭過頭來,雖說面容遮掩在風帽之下,卻仍是向李珣略一點頭,肢體語言分明就是最明確的表態(tài)。
    然后,她便站了出來,凜然道:「碧水,你何其愚也!」
    用一句話使所有人的注意力轉(zhuǎn)向,卻不給碧水緩沖的機會,她已經(jīng)冷冷說話:「西聯(lián)初時,僅僅是西方諸宗臨時的聯(lián)盟,其目的不過是爭搶玄海幽明城的巨量寶藏,從沒有長期為之的打算。
    「而近日來借散修盟會的威脅,短時間內(nèi),攏進去此界大半邪宗,正如你所說,利益糾葛何其多,如何能得長久?宗門加入與否,有何關(guān)礙?
    「你還說大勢傾頹,那更是危言聳聽。西聯(lián)非但長久不可期,便是這段時間,他們大部分人馬,都在玄海之上,與正道九宗對峙,還要分出力量,警戒散修盟會,便是有對我宗不利的心思,難道還能再分兵前來,滅我宗道統(tǒng)?
    「至于百鬼之事,更是可笑。所謂西聯(lián)提議者,不過就是冥王宗而已,近年來,其與本宗的仇怨,絕不只是關(guān)聯(lián)在百鬼身上,如此說法,不過是讓本宗自毀長城,與百鬼交惡。以后西聯(lián)星散,他再反噬一口,我宗內(nèi)外交困,如何能擋?」
    她言語比碧水君更加流利,便是其中有似是而非之處,也盡給遮掩過去。
    碧水君分明聽到其中含糊之處,可要開口辯駁,卻又被她搶在前面:「西聯(lián)為何要吸納本宗?還不是因為本宗九幽祖師,與玄海幽明城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宗門之內(nèi)留有許多關(guān)于此地的記載。哼,玄海幽明城之寶藏確實引人垂涎,可那畢竟還有個限數(shù)。若是依你所言,并入西聯(lián),以本宗如今的實力,你可有能耐,從羅摩什、七修尊者等人嘴邊分得一杯羹?」
    碧水君終于卡在話間,森然道道:「我既為宗主,自然傾力為宗門謀利……」
    「你就算傾盡全力,又有何用?剛剛可也是你說的,我宗實力大不如前,早非當時邪宗第一的威勢。此界強者為尊,你碧水君能排老幾?
    「而魅魔宗有羅摩什、天妖劍宗有七修尊者、毒隱宗制毒煉丹天下獨步,此三宗方為西聯(lián)之魁首。至于其他,戰(zhàn)魔宗好勇斗狠、只是充作打手;
    大千光極城有金甲十萬,卻遠在西北,此來僅是湊數(shù)。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文學(xué)網(wǎng),電腦站:手機站:wap.1 6k.cn支持文學(xué),支持!落羽宗根基虛緲、隨波逐流;至于冥王、極樂之流,更不過是因人成事,依附其上;便是傳聞要加入的一斗米教、無心宗,也均是泛泛而已,在這里面,你碧水君又算什么東西?
    「而在此之前呢?若我宗當真并入西聯(lián),首先便要送去宗門典籍,再派人出力,能否尋到玄海幽明城舊址,還在兩可之間。就算最終尋到,還要與正道九宗、散修盟會大戰(zhàn)連場,僥幸得勝,才可談及寶藏分配之事……
    「件件折算,到頭來,除了依著他們的意思,逼走百鬼之外,碧水,你敢向此地同門保證,本宗得益幾何?」
    四周略靜,繼而嗡嗡的議論越發(fā)地響了,碧水君和閻夫人針鋒相對的言語交鋒,固然稱得上精彩,卻使得宗門弟子越發(fā)無所適從。
    當然,宗主的歸屬從來不在普通弟子的意向之中。
    閻夫人所說的話,最大的效果,便是打消碧水君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穩(wěn)固己方陣營。
    而真正的歸屬,還是要靠實力說話。
    至于實力……
    李珣將目光移向南方的天空。
    要知道,在純凈、純粹到極點的陰氣大潮中,縱然是最頂尖的高手,想完全隱匿其格格不入的氣息,也是件麻煩事。
    就在剛才,李珣利用幽明氣的適應(yīng)性,以及對生機脈動的敏感,捕捉到了十四個強弱不一的反應(yīng)。
    不過,他很清楚,這絕不是真實的數(shù)目。
    至少還有一到兩個修為絕頂?shù)娜宋铮我圃陉帤獬毕钠鹇溟g隔中,以此干擾他的感應(yīng)。
    這應(yīng)該就是碧水君的外援了。
    根據(jù)他們生機脈動的不同特點,應(yīng)該是各宗高手的集合。雖只有十幾個人,但若突然闖入,以精銳武力擒殺首腦,懾服余眾,也確實有翻覆乾坤的可能。
    可是,就算碧水君再怎么霸道,他所希望的,應(yīng)還是利用這些人背后涵蓋通玄界大半邪宗的巨大勢力,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冥火閻羅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
    只可惜,「不謀而合」的結(jié)果便是激烈至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
    他稍一思索,扶著冥火閻羅的手臂輕輕抖動兩下,利用宗門秘信之法,通過體內(nèi)陰火起伏頻率的變化,將一個很簡單的意思傳達出去:「南方,十五人左右,高手?!?br/>
    冥火閻羅瞥來一眼,臉面又側(cè)向另一邊的陰饉,稍停,陰老太婆便開口說話。
    「碧水啊,老太婆活不過今日,旁的也不管了。可我記得,你剛才說,西聯(lián)要派人前來觀禮,什么意思?」
    此時,碧水君的情緒已恢復(fù)常態(tài),聞言冷冷回應(yīng):「自然是觀我繼任宗主之典禮?!?br/>
    不理他話中的自負,陰饉嘿嘿冷笑:「好啊,你要在此日繼任宗主也沒什么,可這鬼靈返生的日子,宗門向來是謝絕外客,你卻反其道而行之,專門請人過來。還有那些威風的話……老太婆品著,你這味兒不對?。 ?br/>
    拐杖與地面撞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陰饉已差不多全禿的眉毛倒豎起來,竟然也有幾分凜然之威。
    「遮莫西聯(lián)的意思,非此即彼——若你碧水當不成宗主,他們反手便把本宗給滅掉?那么,南邊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鼠輩,便是你請來的貨色?」
    在拐杖觸地的剎那,李珣腳下微麻。他稍一怔,心中便已通透明白。
    他另一只手背在后面,利用無所不在的陰氣大潮的掩護,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某處禁法關(guān)竅。
    細微的氣機變化由湖岸某處開始,飛速向遠方延伸,不過三五息的工夫,一股巨力,便撞擊在鬼門湖周邊的觸發(fā)機關(guān)上。
    陰饉那邊尾音未絕,李珣小指一抽,遠方的氣機變化回饋回來。稍遲半刻,南方天際便是一陣隆隆震蕩,夜空中閃過數(shù)道顏色各異的弧光,美麗至極。
    由于方圓千里均彌漫著巨量的陰氣,宗門所有修士的耳目感應(yīng)都較平時增進許多,早在震蕩初始之際,這邊的高手便都有所感應(yīng)。扭臉去看時,正好見到這驚人的場面,一時間為之嘩然。
    這時候,冥火閻羅開口了。
    相對于碧水君的金石鏗鏘、還有閻夫人的流利圓潤,病癆鬼的嗓音可是低啞虛弱到了極致,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在瞬間展現(xiàn)的神威之后,消散干凈:「碧水,這便是你請來的客人?」
    碧水君面色僵冷,顯然也被此突發(fā)事件弄亂了心神。
    而冥火閻羅根本不給他細細思索的機會,語音不停,可語氣卻是出人意料的柔和。
    「宗門易主,是為宗門生死存亡之事,多用分兒心思是不錯??扇魧⒆陂T生死操之人手,何以當?shù)米陂T之主?」
    話語中,鬼門湖上空,點點星光飛濺,那些高手在禁制發(fā)動之后,以為事情生變,當機立斷,向鬼門湖中心突進,一連攻破三道禁制,幾乎掀動了半個天空,轉(zhuǎn)眼間,已逼近湖心島不足二十里。
    外敵?
    外援?
    立場分明的雙方,在此劇烈的矛盾中,都陷入了茫然。
    碧水君的思路也被這意外打亂,局勢急轉(zhuǎn)直下,可卻恰恰符合他所做的最極限的設(shè)想。
    他的面孔漲起了陣陣潮紅,素來陰郁的眼睛也在興奮與不安中,光芒閃耀。
    他屏住呼吸,培養(yǎng)胸中血氣,在窒息的壓迫下,他再上前一步,厲聲道:「宗門之事,我一身當之,如何做不得宗門之主!」
    「你想當然了。宗門之事,自有一二鐵則,不可觸動。我現(xiàn)在便能對你說……」
    冥火閻羅的聲音依然低弱,他似乎承受不了碧水君極具沖擊力的眼神,瞇起眼睛,枯干的手掌卻輕拍李珣前臂上,口中的聲音相當含糊:「不能授人以柄,不能予人口實……」
    「退后!」
    突如其來的叱喝,將冥火閻羅的言語攔腰打斷,卻攔不住從他身邊暴起的血虹。
    凄厲的血色,把兇殺暴戾赤祼祼地擺在了桌面上。
    這才是宗主爭位的實質(zhì)!
    碧水君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是相當迅速了,早在聽出冥火閻羅話意不善的時候,他便提起十二萬分的注意,一見冥火身邊百鬼殺出,想也不想猛地后移。
    后面,有己方的長老,五名長老聯(lián)手合擊,就算是眼前殺來的是血魔,也要掂量掂量。
    只是,他還是低估了血影妖身的絕世神速!
    碧水君眼前一花,傾瀉而來的血光虹影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到他再回神的時候,哧啦啦的怪音已在腦后響起,兇猛的沖擊直貫入腦,把他撞得前撲出去。
    耳邊分明響起一聲輕咦。
    在受到撞擊的剎那,碧水君周身驀然暴起一圈青白色的火焰。
    火光并不刺眼,閃耀時便好似同色的玉石,并自發(fā)旋出七個層級,中間以火鏈相接,環(huán)繞周身,恍若寶塔。
    受撞時濺射的火星,便是塔上綴飾的風鈴,似要吹散,又掛綴其上,搖蕩不休。
    「好一個「曜魅環(huán)」?!龟庰~重頓拐杖,老臉上是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羅摩什倒是好大方!」
    聽到陰饉的言語,李珣才知道,方才是一件寶物擋住了他勢在必得的殺手。
    感覺中,這曜什么環(huán)的應(yīng)與「玉辟邪」在同等層次,雖不如后者可辟邪毒,可在防御力上,卻是遠勝。
    這般設(shè)計,分明已和冥火閻羅想到了一塊兒去。
    況且……
    就是一耽擱的工夫,湖岸邊沿,低輩弟子群中,忽地彈射起一個人影,瞬間跨越湖面,撲向小島。
    看方位,正是剛才大呼碧水君「退后」的家伙。
    李珣瞥去一眼,立知此人修為不俗,能在彌漫陰氣的鬼門湖中發(fā)揮這等實力,其水準恐怕比碧水君還要高出一籌。
    如此身上法寶護命、身外高手保駕,想的也真是周全。
    島上反應(yīng)最快的是閻夫人。
    見有人從湖對岸沖來,她低叱一聲,袍袖擺動中,身形扶搖直上,將來人擋住,也為李珣爭取時間。
    她一動,小島上其他人也要動手,可此時彼此氣機交纏,反而投鼠忌器,動彈不得。
    于是,在短暫的時間里,小島上空,只有四個身影閃動交鋒。不過,兩處戰(zhàn)場,都有些一邊倒的傾向。
    交手只一合,閻夫人不知中了什么道兒,身子晃動,差點被來人摔下去。自然也就擋不住對方的去勢,只能追在后面,落后至少三個身位,且有被愈拉愈大的趨勢。
    不過此時,碧水君也在經(jīng)受著李珣狂風暴雨般的沖擊。
    血影妖身的速度盡情展開,燃血元息的霸道陰毒也發(fā)得淋漓盡致。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寶塔狀的火焰屏障便被無間斷地沖擊上千次。
    因為擁有「玉辟邪」,李珣對這類防護型法寶頗有認識。
    他沒有使用集中力量,攻擊一點的手段,而是利用出神入化的真息操控技巧,或撞或刺、或割或削,偶爾配合扯動撕裂的手法,幾乎把火塔屏障當成面團來蹂躪。
    碧水君的反應(yīng)根本跟不上。
    他也想過反擊,可是剛舉手,便是近百次沖擊降臨,瞬間打消掉他所有的自尊和信心。
    碧水君就像海潮中的一片樹葉,似乎永遠浮在水面上,卻隨時有可能被巨浪砸成粉碎。
    終于,在連續(xù)數(shù)十聲錚錚尖鳴之后,火塔屏障的外形首度扭曲,而這變故立刻被李珣捕捉到。
    就著火光偏移的機會,李珣嘬口厲嘯,回身一記肘擊,像是搗出去的利鏟,噌聲中,將突出的尖角切落。
    箍在上臂的「曜魅環(huán)」剎那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碧水君慘哼一聲,本能地架起手臂。
    陰火迸發(fā),與瀕臨崩潰的火塔屏障,擋住了李珣甩手一擊。
    碧水君身形再次后退,精巧華麗的火焰之塔則在退避過程中化作無規(guī)則燃燒的火團,再被李珣探手一攪,便徹底消散。
    與之同時,后面的「保鏢」和閻夫人一前一后,撲了過來。
    百忙中,李珣回眸望去。
    「保鏢」穿著一身低輩弟子的祭袍,也學(xué)閻夫人一般,將風帽罩緊,遮住臉面,頗有些神秘莫測的味道。
    他的身法也很符合氣質(zhì),似是被風吹動,飄忽不定,偏能處處卡在人前,永遠比身后的人快出一線。
    一眼的印象就是這些了,李珣再將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目標上。碧水君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致,與李珣目光相接,全憑著長年積累的傲氣,才沒有就此崩潰。
    此刻,「保鏢」距離李珣已不足四丈??蛇@段距離,對他而言,幾乎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了解形勢,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李珣身形稍頓,隨即再度化虹飛動,碧水君死咬牙根,竟然不退反進,瘦高的身軀便如同一柄利劍,劈刺下去。
    李珣血紅的瞳孔中殺意凝聚,正待出手,忽地眼前發(fā)花,碧水君的身影一分為三。
    與之同時,眼前的虛空也如波浪般扭動,模糊的人影變成長蛇怪影,撲面而來。
    影像不只是干擾視力,而且干擾他的氣機感應(yīng)。受此影響,李珣即將出手的殺著不得不稍緩,純憑藉本能的靈覺,略偏角度,撞了上去。
    他穿過的是一片虛無。
    「噬影**?不……見鬼!」
    瞬間的恍惚過后,李珣迅速恢復(fù),然而,高速的奔襲已使他和碧水君擦肩而過。
    等他轉(zhuǎn)過身來,擋在他眼前的,已經(jīng)是那位通體罩在祭袍內(nèi)的「保鏢」。碧水君則在莫名其妙中,和閻夫人面面相覷。
    李珣被戲耍一通,卻也不生氣。隔著兩人,向閻夫人那邊瞥了眼,很快便收了心,直面眼前的「保鏢」。
    如此精妙的幻術(shù),還有那能夠在陰氣濃度驚人的環(huán)境下,扮演幽魂噬影宗弟子的能耐,讓此人的身分呼之欲出。
    地面上,幽習、蒼冥子等人恨不能大聲叫好。
    「保鏢」妙至毫巔的手段,頃刻間將戰(zhàn)局扭轉(zhuǎn)。
    血魔雖狠,「保鏢」暫時也敵得住,可碧水君則穩(wěn)壓閻夫人一頭,不需勝過,只要僵持一小會兒……
    念頭未絕,眾人耳邊便暴起一聲刺耳的呼嘯。
    嘯聲閻夫人!
    很難想像,外表溫婉柔美的閻夫人要怎樣禍害她的聲帶,才能發(fā)出這樣的尖音。嘯聲便如一把鈍刀重重插在心口上。雖不致命,卻重撼內(nèi)臟,令人氣血不暢,憋悶欲絕。
    碧水君根本就是驚魂甫定,猝不及防之下,立時中了招。他的身形劇烈顫抖,滋味絕不好受。
    不過,他還是強忍不適,身形上騰,要拉開空間。
    閻夫人的反應(yīng)好像慢了半拍,等到碧水君遠去十丈外,才發(fā)力去追。
    有此緩沖,碧水君總算回過氣來。
    看著追上來的閻夫人,他心神漸定。血魔他擋不住,難道閻夫人還應(yīng)付不了么?
    同門千載,他對閻夫人的實力可說是了若指掌,只觀其發(fā)力的程度,便能精確地估算出她的速度如何、可能的攻擊方式、甚至于后續(xù)的變化。
    「閻鴛速度一般,近身格殺之道平常,必然是用碧火流瑩咒法?!?br/>
    碧水君的反應(yīng)已近乎本能,所以,后移的余力還未完全消褪,他手上已經(jīng)結(jié)印。
    為了充分發(fā)揮咒法的效果,閻鴛一定會在半途轉(zhuǎn)向,而轉(zhuǎn)向的剎那,就是他扳回主動權(quán)的最佳時機。
    指尖掌心同時冒出翠綠煙氣,他此時尚有閑向遠方瞥去一眼。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西聯(lián)的絕頂高手已破開第四層禁法攔截,距離不到十里。
    他贏定了!
    便在此刻,耳邊灌入一聲極熟悉的驚呼。
    那是……
    大腦還沒有分析出來呼聲的來源,他胸口忽地一涼,緊接著便是無可抵御的虛弱感瞬間蔓延全身。
    他的身子僵硬得像塊石頭,只能吃力地下移眼珠,入目的,是一只底色白皙,卻凸現(xiàn)無數(shù)青筋鬼絡(luò)的手掌。
    這只丑惡的手,正瘋狂抽吸他的元氣和生機!
    此后,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驅(qū)動眼睛,想看清把他一擊致命的兇手。
    漸漸散亂的眼神穿過了風帽形成的陰影,捕捉到里面的輪廓:「閻……怎會,那是妖魔啊!」
    可怖的景象卻充盈著諷刺的喜感,這感覺倒流進來,剎那間啟動了他一切的思維。
    他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般清醒,清醒得想放聲大笑。
    可是,他的嘴唇只是開了條縫,他最后一線生命以及滿脹的野心,便從中飄散出去,徹底崩散。
    手掌抽回,指尖方一離體,整只手掌便恢復(fù)了白皙柔嫩。碧水君的尸體直挺挺地摔下,在數(shù)千修士目瞪口呆中,先撞在小島邊緣,翻了個身,才滑落湖中。
    化陰池上方,通往九幽之域的裂隙再度擴大,已經(jīng)沉寂許久的陰火在此刻沖破了無形的屏障,狂噴的陰火直入高空數(shù)十丈,聲發(fā)如雷,而島上,卻是一片死寂。
    碧水君,就這么死了?
    如夢般的情景在眾人腦中復(fù)現(xiàn)。
    在那一刻,閻夫人爆發(fā)出來的速度,較之身為「血魔」的百鬼,也毫不遜色。最可怕的,是那突然的節(jié)奏變化,完全將碧水君騙過,再一掌貫胸,取他性命。
    什么時候,閻夫人的修為精進若斯!
    閻夫人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在冥火閻羅傾向明確的時候,碧水君的下場也就決定了。
    碧水君自己也應(yīng)該有此認識,只不過,他自以為能夠破局而出,最終,卻還是身殞于此。
    閻夫人飄然下落,凝視著湖面上浮起的尸身。
    另一側(cè),李珣輕贊道:「一斗米教「白蓮化生」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道友既然前來敝宗觀禮,幻術(shù)戲法等輕俗之舉,還是少用為好?!?br/>
    言罷,他身形偏折,讓過半空中數(shù)道青白流光,不緊不慢地飛回到冥火閻羅身邊,將那位「保鏢」晾在半空。
    尷尬還未徹底浮現(xiàn),半空中又是一道裂帛聲響,鬼門湖上空最后一道禁法被強行撕裂,十余道人影紛紛閃現(xiàn)。
    可他們看到的,只是數(shù)千修士復(fù)雜的眼神,還有湖面上飄浮著的碧水君的尸身。
    而在人們看到當頭兩人的相貌時,騷動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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