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鳳與天芷的戰(zhàn)斗整整持續(xù)了一個半時辰，這才偃旗息鼓。李珣臨近水鏡洞天之時，聽到過路散修的談話，都是嘖嘖贊嘆兩位宗師人物的無上神威。這時候他也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
    作為名義上的散修利益的代言勢力，散修盟會在散修中間，并不具有約束力，十個散修中倒有七個不愿意受到散修盟會的節(jié)制。
    可是話又說回來，散修盟會那幾位標(biāo)志性的散修、妖魔，又隱隱間成為諸多散修崇拜的對象，他們言及之前那場激戰(zhàn)，自覺不自覺地便將立場與妖鳳等同，似乎與有榮焉。
    散修與散修盟會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在此刻顯露無疑。李珣似有所得，不過，他最終還是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上。
    他正安然站立，眼前粗可數(shù)十人合抱的蒼青巨樹，枝影婆娑，即便是在嚴(yán)冬之時，仍綠意盎然。李珣對此并無興趣，他只是稍側(cè)過身形，避開巨木已中空分叉的巨大枝干，向著斜上方橫扯出來的一棵粗干，靜靜地躬下身去。
    嗡嗡的議論聲立時響起。
    天空地下數(shù)百名各宗修士與諸方散修，有的明白，有的糊涂，卻同樣興致盎然地就此情形發(fā)表議論，和身邊的朋友或陌生人爭辯。有些難聽的言辭不可避免地順風(fēng)飄來，李珣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除了第一次祭奠時，他以大禮參拜，接下來數(shù)次，他都是躬身行禮而已。畢竟林閣的墓穴還是在連霞山上，此地僅僅是他殞命之所，禮行得重了，反而顯得虛偽。
    從這一點(diǎn)看，顏水月的評價倒也沒什么錯處。
    如是三拜。李珣再躬到地，身子稍稍停頓，藉此整理心中軟弱的角落。
    待到將已經(jīng)模糊的影子盡數(shù)排開之時，他行將起身，而此刻，眼角處烙上了一個紅影。
    周圍的嗡嗡聲響猛力斷絕，喧囂的水鏡洞天之前，忽成死地。
    李珣的身子也僵了一僵，他看得很清楚。那多層細(xì)紗織就的火紅裙袂，刻畫著精致圖案的同色鞋面，曾經(jīng)是他噩夢中反覆出現(xiàn)的景色。
    當(dāng)然，還有這可以燒傷靈魂的灼熱氣息，便是偶爾想起，也能令李珣渾身顫栗……
    當(dāng)然，那已不是因?yàn)榭謶帧?br/>     他緩緩直起身來，半側(cè)過身，目光直直看向僅在數(shù)尺之外的身影。對方身上輻射出來的力量實(shí)在太過刺眼，使李珣不得不微瞇起眼睛，卻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來人正是天妖鳳凰。
    自從少時一別，李珣還是首次這么近距離地看到這位給予自己絕大屈辱的妖魔。
    她仍是一身大紅裙裝，肩上披了件同色披風(fēng)，而只在風(fēng)帽邊上，露出一圈雪白的貂裘，修長的身子籠罩在披風(fēng)之下，看不清身姿曲線，卻別有一番靜謐安詳。
    是了，時光流水匆匆過，對她而言，恩怨本身已算了卻，在時光長河的沖洗之下，李珣已很難從她素凈雍容的臉上看出當(dāng)年凄愴絕厲的影子，鳳目中流動的火光也倦怠了，像是波濤不驚的深海。
    李珣迎上這樣的眼神，心中卻止不住困惑。難道她忘了，就是她親口所說：你日后若敢進(jìn)我十里之內(nèi)，我便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聲音似乎還繚繞在他耳邊，李珣忽覺得臉上隱隱作痛，那是曾經(jīng)一記重重的耳光。還有比這耳光更痛的痕跡，正深刻在他心底最深處，隨著回憶的深入，齊聲悲嚎。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嗓音鎖定在最穩(wěn)重平和的水平線上，稍稍欠身之后，方道：棲霞元君，別來無恙？
    一語飛度七十載，無數(shù)重嶂飛影在眼前如水般流過，給李珣的話音注入了莫名的滄桑。然而，相對于妖鳳立身鴻蒙，幾同壽天地的人生，這點(diǎn)滄桑不過是水滴一點(diǎn)，落入大海之中，連片水花都濺不起來。
    妖鳳深沉的眸光沒有任何變化，唇角卻微微牽起，略消減幾分雍容威儀，透出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目光在李珣臉上一掃，她轉(zhuǎn)臉看那根旁出的枝椏，末了低語道：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他……也算后繼有人吧。
    旁人聽來，這只是尋常的贊賞和感慨，然而只有李珣這深知根底的當(dāng)事人才明白，這無異于最毒辣的諷刺。而且，妖鳳完全不是有意的，只是將心中所想，直接說出來罷了。
    李珣眼中像是鍍上了一層冰冷的膜。他不惱恨妖鳳直言，卻特別在意七十年過去，他在妖鳳眼中，依然沒有一個本質(zhì)的長進(jìn)。
    是的，他從不自視過高，但也不會妄自菲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妖鳳這一回，是真正地小看他了。
    簡單的對話之后，兩人再沒有什么可說的。李珣眼神垂地，妖鳳抬眼看天，場中陷入最尷尬的靜默——至少在旁人看來，是這樣的。
    妖鳳初至?xí)r帶來的威壓漸漸消去，周圍不自覺退開的修士們，壓抑著呼吸，開始第二波的議論，這回議論的對象中又加上了妖鳳，不過，聲音卻比先前要微弱太多了。更新，更快，盡在16，.,手機(jī)訪問：.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了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這似沉默又似僵持的氣氛在持續(xù)了一小會兒之后，終于被外人打破。
    數(shù)里之外，瑯琊水鏡之天的入口，有人沉聲開口，音質(zhì)清亮，語氣卻未必佳：遠(yuǎn)來本是客，卻不是棲霞元君為何而來。
    妖鳳聽到這聲算不得客氣的招呼，冷誚一笑道：原來是水鏡先生親至。坦白說，我為的就是傳說中的徹天水鏡。我倒想看看，當(dāng)年一語害我家破人亡的讖言偈語，究竟是怎么造出來的。
    這句話聽在李珣耳中，大有古音的無賴架式。家破或有，那人亡不是她自己搞出來的？此時卻光明正大地將罪狀安在水鏡宗頭上，當(dāng)是師出于古音而更勝于古音了。
    李珣冷冷發(fā)笑，聲音不大，在此時的環(huán)境下，卻極是清晰。妖鳳自然聽得清楚，回眸看來，雖未必生氣，可目光中陡然亮起的鋒芒，卻在無言中提醒李珣，操持著把柄的，究竟是哪位！
    無言地偏過頭去，李珣見好就收，即使如此，他的膽色在周圍人中，也是一等一的了。
    天底下有幾人敢在妖鳳眼前落她的面子，還能站得好好的呢？
    將李珣鎮(zhèn)住之后，妖鳳又道：我雖是孤陋寡聞，卻也知道，徹天水鏡運(yùn)轉(zhuǎn)，需是在天星移位，陰死陽生之時，數(shù)萬年來，從未改變。
    偏偏今年，貴宗說變就變，向后順延一月，稱得上是輕松自在，我心有好奇，故而來此一觀。
    這話就是直指水鏡宗妖言惑眾了，固然有強(qiáng)詞奪理處，但效力還是有的。周圍修士，尤其是諸多散修，嗡然議論之聲大起。不能說水鏡宗的信譽(yù)就此掃地，可在家門口受到置疑的感覺也絕稱不上太好。
    水鏡先生不愧是一宗之主，只涵養(yǎng)一項(xiàng)便遠(yuǎn)超常人，雖不見人影，可他嗓音甚至比之前更來得清雅出塵。
    元君誤會了，此次水鏡大會，關(guān)鍵并非是讖言偈語。也不瞞元君，早在一月之前，徹天水鏡上，偈語已現(xiàn)，只等著諸宗道友前來，再公示而已。
    此言一出，周圍的議論聲更是嘈雜。
    妖鳳的態(tài)度也很奇怪，聽到這便似心滿意足，微笑之后，再不言語。
    倒是水鏡先生言語殷殷，越發(fā)客氣：元君遠(yuǎn)道而來，我宗自然要盡地主之誼。洞天內(nèi)無甚奇處，只是清凈而已，可為元君暫歇之地。水月，還不領(lǐng)路來！
    旁邊早嚇呆了的顏水月聽聞此語，啊了一聲，小臉上緊張得都要哭出來。
    讓她這個修道數(shù)十年的后輩，去靠近妖鳳這絕頂妖魔，委實(shí)是難為她了。偏偏她不懂得掩飾，生動的表情落在旁人眼里，既讓人為她擔(dān)心，又令人發(fā)噱。
    妖鳳倒沒有難為小姑娘的意思，她前行兩步，忽地扭頭朝著通天古木上發(fā)話：無憂，還不下來？
    尖銳的呼哨聲中，一個粉紅色的影子從高處濃密的枝葉間翻滾下來，人未至，清脆的笑聲已令人心情活泛，十分舒暢。李珣不由抬頭去看，那翻翻滾滾落下來的少女，從初識到現(xiàn)在，總讓他疑惑不已，辨不清其中的玄機(jī)。
    全天下能有這般手段的，也只有他名義上的親師姐，林無憂林大小姐了。
    猶記得在嵩京長街上初識之際，有個閑人說這少女再過兩年長成身段，便是傾城傾國之姿。可如今近七十年過去，說話那人恐怕已經(jīng)骨肉化灰，而無憂小姑娘依然是那般天真姿態(tài)，沒有任何變化。
    難道她就長不大嗎？
    李珣隱然覺得其中有些問題，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無憂天真恣意的笑臉在他眼前閃過，緊接著便是一聲招呼：啊哈，師弟你也來了！
    在人前，這稱呼對李珣是個不小的困擾，難得他能保持面色不動。
    還好，林無憂保持了她一貫的高深莫測的舉動，并沒有讓李珣為難，銀鈴般的笑聲中，她踢踏著腳上的繡鞋，一路風(fēng)塵，跑了個不見蹤影，只聽她遙遙喚道：水鏡洞天天光云影的美景我一定要看個清楚！
    妖鳳早習(xí)慣了女兒這般形態(tài)，她微微一笑，自顧自地緩步前行。這時顏水月才真正反應(yīng)過來，倉促間向李珣打了個小心的眼色，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李珣暗吁一口氣，忽又想到古音透露出來的信息。感覺中，現(xiàn)在妖鳳和古音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還維持原狀，否則，剛剛那個照面，妖鳳又豈會給他半分面子？
    這事先不必管，難得有了空檔，他不如……
    一道凌厲如刀的目光忽從人群中透過來，打在他臉上，強(qiáng)大的壓迫力令他心神一震，腦中倏然斷絕。他身上打了個激靈，猛然回首，眼神自動過濾掉人群的諸般面容，直指那目光起始之地。
    耳中響起一聲輕咦，已經(jīng)遠(yuǎn)去半里路的妖鳳似乎也有了感應(yīng)，定住身形，移目看來。只是此刻，李珣已顧不其他，在眼睛捕捉到目標(biāo)的剎那，他便呆怔起來。
    因?yàn)椋吹搅肆硪粋€自己！
    入目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形象，高瘦的身體披著由霧松鐵織就的蒼黑道袍，大袖飄飄，俊秀的臉上微笑隱然，而笑容生就的紋路卻頗有幾分陰森冷厲。
    圍觀人群中有眼尖的，只頓了半息，便有幾個叫聲轟然而起：幽魂百鬼！
    明心靈竹，幽魂百鬼，近年來，通玄界如日中天的兩位后起之秀，在傳說中的多次較量比拼之后，終于在人前顯露出本來面目。
    看虛空中寸步不讓的目光交擊，縱然遠(yuǎn)比不上天妖鳳凰壓倒一切的神威，卻更使人熱血綠色，難以自制。
    果然……是她！李珣從呆怔中回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忍著差點(diǎn)爆出口去的狂笑。
    至此時，他高懸的心臟怦然落地，全身都輕松下來。說實(shí)話，把陰散人留在萬里之外**辦事，他心里還是有些沒底的，而看到此人之后，那些擔(dān)憂便盡數(shù)飛到九霄云外。
    此時就算妖鳳要取他性命，怕也沒那么容易。
    他表面上做出冰冷眼神，與其針鋒相對，暗地里則調(diào)控體內(nèi)沉潛多日的蠱蟲，以特殊的方式，向?qū)Ψ絾柡谩Ｄ闹抛隽诵“雰海坏郎衲顧M空殺出，直烙在他腦中。
    如滾沸水的力量讓李珣差點(diǎn)兒慘叫出聲，耳中則響起妖鳳的低語：不要忘了剃刀峰之事……若你真能與此人齊名而不落下風(fēng)，那件事，我便答應(yīng)了，也無妨！
    最后幾字已經(jīng)微弱至不可聞，但除了第一句之外，李珣卻是稀里糊涂，滿頭霧水。這沒頭沒尾的，都是什么啊！
    李珣心中震動，眼神便也有所散亂。對面的百鬼便在此時收斂神光，沖這邊勾動唇角，冷誚一笑，就那么轉(zhuǎn)身離開。
    百鬼身形所到之處，諸修士波分浪裂，不自覺閃出一條道來，其威勢便是本尊到此，怕也遠(yuǎn)遠(yuǎn)不及。看得李珣只有苦笑：姑奶奶，您演過頭了吧！
    念至此處，李珣猛醒過來，看妖鳳那態(tài)度，莫非……
    扭頭再看向妖鳳，卻見她身形早淡至難以目見，所經(jīng)之處，別說波分浪裂，根本就是見不到一個人影。目觀這無儔威煞，再想她剛剛所說的言語，李珣不由為月后的另一場約會擔(dān)起心來。
    他心中念頭百轉(zhuǎn)，雖暫時沒有結(jié)果，卻也不愿在這里被人當(dāng)猴子看，環(huán)目一掃后，他亦御劍飛騰，化為一道虹光，轉(zhuǎn)眼遠(yuǎn)去數(shù)十里外。
    脫離了人們的視線，李珣長出一口氣。他本來的打算此時已經(jīng)完成一半，沒想到那百鬼的嗅覺之靈敏，更在想像之上。
    藉著他祭師的機(jī)會，兩人已建立了初步的默契，如此的距離，更有同心結(jié)相互聯(lián)通，再見面也就是畫蛇添足了。
    御劍在空中繞了個圈子，確定下方向，李珣直直降下，落在某個無人的山坳中，看周圍沒有人注意，他迅速變裝。
    此時百鬼的身分不好再用，血影妖身又太顯眼，想了想，他干脆用上擱置許久的無顏甲，化成一個面目普通的男子，再罩上一件長袍，便成了此間最常見的與會散修，融入人群，恐怕最熟悉他的人，一時半會兒也認(rèn)不出來。
    唯一有些不便的，就是手上沒有一把劍器，無法御劍飛空。其他如御氣飛行和駕云之術(shù)，都有些扎眼，想了又想，他只能使出普通的神行之術(shù)，挾以少許五行遁法，過山蹈水，如履平地，速度倒還過得去。
    認(rèn)準(zhǔn)了東華山的方向，他一路疾行，無人處便貼著地面御氣飛掠，千余里的路途，小半個時辰便已走完。
    從李珣此刻所立的小山丘上遙遙看去，東華山腰處的精舍已可略見飛檐輪廓，正如顏水月所說，里面冷冷清清，半個人影也無。
    以七修尊者的高傲自負(fù)，最大的可能便是在精舍中調(diào)息打坐，懶得出來現(xiàn)世。
    李珣也無意打擾，他只是對七修尊者攜來的弟子感興趣。據(jù)他所知，他最擔(dān)心的那個徐亢，便是七修的得意弟子，怎么也有三兩成的機(jī)會，隨行侍奉。
    遙遙打量了會，見精舍院落中確實(shí)沒有人影走動，他低哼一聲，并不冒進(jìn)，而是返身折回。
    七修尊者怎么說也是邪宗內(nèi)僅在羅摩什之下的絕頂人物，耳聰目明之外，更有神通感應(yīng)，不是輕易能瞞得過的。一個不小心，便可能被七修銜尾追殺，那可就真是笑話了。
    記得來時路上，碰到幾個頗囂張的散修在那邊占地采藥，當(dāng)時急著趕路，并沒有在意。但如今，那些人便是最好的問路石了，用懾神手段抓兩個扔進(jìn)去，身為后輩，那個七修的弟子，哪有不冒頭的道理？
    心中計較得當(dāng)，李珣腳下又加快些許，估摸著距離差不多了，他正要消隱身形，耳中卻聽到一聲鏗鏘的劍鳴。前方山體拐角處，亦有淡淡的光芒透過林隙，射入眼中。
    李珣心下奇怪，身形閃動，迫近過去。才奔出幾步，他鼻翼抽*動，已從迎面而來的山風(fēng)中，嗅到極濃的血腥氣。
    自從血影妖身小成，李珣最聞不得的就是血腥氣，對他來說，這氣味比任何烈酒都來得刺激，直勾得他恨不能放手大殺一通，以發(fā)泄心中焦躁之氣。
    他眼中閃過黯沉的紅光，速度再增一線。而此時，隱隱話語已順著風(fēng)飄過來，依稀間，這是個尖銳的女音：……也就罷了，為什么還要活生生地抽取他們的精血？
    又有冷笑回應(yīng)：既然是邪魔，自然就要有邪魔手段。別說抽他們的精血，便是就此零剮細(xì)剁，做幾樣菜出來，你這黃毛丫頭，又能奈我何？
    李珣眨了眨眼，這兩個聲音都挺耳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他心中猜測，身形直拔而起，像一頭夜梟，在山林中稍做盤旋，便無聲無息地貼在某處懸空的山壁之上，冷眼下看。
    入目的第一人便讓李珣睜大了眼睛，他很想咬咬手指頭，看看老天爺是不是閑著沒事，專門逗他玩來著。那個一身黑袍，滿臉冷笑的男子，不正是他要尋找的徐亢么？在這里遇上他，也不是知是幸或不幸。
    與徐亢對峙的是一個身姿頗佳的女修，手持利劍，頗有氣魄，由于背對李珣，周身氣息又相對內(nèi)斂，李珣一時間也認(rèn)不出是誰。
    不過，相對于徐亢來說，這并不重要。李珣舔了舔嘴唇，心中殺機(jī)漸漸積蓄。能力提高了就這點(diǎn)好處，一件很復(fù)雜的事情，也許用最簡單的方式便可以解決，當(dāng)然，這方式也就是最粗暴的！
    徐亢，別以為你幽都妖劍的名頭能嚇住人，姑奶奶我還不怕你！女修像是被激怒的小野貓，嗷嗷叫著，露出尖銳的利爪，李珣看了，眼中卻是一亮。
    并非是少女如何動人，而是在身姿晃動的時候，李珣分明看到，她耳邊的金絲耳飾，有如千絲垂絳，叮叮連響，悅耳動聽。這種極具特色的耳飾，李珣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洛玉姬啊……李珣倒真是有些驚訝了。在他印象中，洛玉姬就是以眾凌寡、仗勢欺人的典型，沒有絕對的優(yōu)勢，便絕不出手。當(dāng)然，統(tǒng)籌調(diào)配的能力還差得多。
    不過，眼前這情形卻讓人刮目相看。
    李珣也看到她腳邊那幾具尸身，正是剛剛氣焰囂張的幾個散修，想來和洛大小姐也是非親非故，她能為了這些素不相識的人物，和修為遠(yuǎn)在她之上的徐亢作對，所謂行俠仗義，還真不只是說說而已。
    當(dāng)然，如果她張牙舞爪的時候，腳下能稍稍動彈一些，顯得不那么僵硬，效果應(yīng)該會更好。
    看著洛玉姬強(qiáng)抑著心中恐懼，仗義執(zhí)言的模樣，李珣不由微微而笑。也罷，今天他也扶弱鋤強(qiáng)一回，幫幫這大小姐又如何？
    李珣做了決定，對面的徐亢也不是傻子。他早就認(rèn)出眼前色厲內(nèi)荏的潑辣少女，正是三皇劍宗宗主洛岐昌最疼愛的千金寶貝，也是打心里不愿訴諸武力。
    萬一有了什么傷損，洛岐昌登門問罪，天妖劍宗固然不懼，可他這麻煩制造者，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自己出來已經(jīng)太長時間，又因?yàn)槭艿窖矍芭薜母蓴_，采集精血的任務(wù)還沒完成，徐亢越發(fā)不愿在這里僵持，再應(yīng)付了幾句，確認(rèn)洛玉姬沒膽糾纏，他冷笑聲中，就那么縱起身形，退向身后的密林之中。
    難道洛玉姬還有膽量追上來不成？
    洛玉姬是沒有追上來，她只是如釋重負(fù)地跺腳大罵。渾然不知在她頭頂后方，有一個新晉魔頭，正逐絲逐毫地釋放出凜冽殺機(jī)，鎖定住正退往林中的徐亢。
    繞道去宰了他呢，還是現(xiàn)在就下手？李珣評估著利弊，最終決定還是謹(jǐn)慎些，避開洛大小姐這目擊者，去別處下手。
    徐亢飛退的身影已貼近樹林邊緣，李珣冷冷地盯著他，身形也開始移動，但下一刻，他的眼珠子差點(diǎn)就先一步飛了出去。
    徐亢冷笑的表情永遠(yuǎn)凝固住了，身后的林木搖擺，枝葉簌簌，有如一聲低沉的嘆息。
    這細(xì)細(xì)的微風(fēng)里，徐亢的身子像是一個硬灌入空氣的豬泡，猛烈膨脹，伴隨著如鞭炮般連續(xù)不斷的骨骼脆響，他七竅同時濺出鮮血，再轟然炸開，血沫四濺。
    同這四濺的血沫一起迸發(fā)出來的，是令人呼吸頓止的刺骨殺意。那種純粹的兇暴戾氣，李珣這一生中，也僅在血散人、魔羅喉這兩個絕代兇人身上見識過。
    更要命的是，對方在擊殺徐亢的同時，分明捕捉到了李珣方向的氣機(jī)感應(yīng)，兩相接觸，李珣只覺得心中如中巨錘，差點(diǎn)就噴出血來。
    退！
    完全出自最本能的反應(yīng)，李珣想都沒想，身體一翻，便施展土遁之法，直沒入身后的崖壁中去。
    后方洛玉姬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李珣卻顧不得她會是什么下場，什么鋤強(qiáng)扶弱的心思全飛到九霄云外，趁著她吸引那兇人注意力的機(jī)會，悶頭遁出百里之外，再跳上地面。
    地面上的人被他突然跳出的舉動驚呆了，李珣環(huán)目一掃，這里應(yīng)該是個天然藥圃，斜斜的山坡上，至少有二十余位修士在采集藥材，此時大多人都被他破土而出的聲勢驚動，扭頭看來。
    李珣顧不得多想什么，折了個方向，正要御氣飛天，心中卻又是一沉。
    沒有擺脫！那兇人似乎對洛玉姬毫無興趣，又或者是舉手便她解決，此刻正如附骨之蛆，緊跟在他身后，來勢好快。
    也就是動了個念頭的工夫，李珣口鼻一悶，強(qiáng)絕的壓力當(dāng)空而降，讓他周身氣血盡數(shù)凝結(jié)。在這瞬間，他好像被憑空孤立起來，耳邊的聲息迅速遠(yuǎn)去，依稀中，還搖曳著一聲慘嘶。
    他眼中驀地一片血紅，蓬散的血霧挾帶著零碎的肉沫澆了他滿頭滿臉。
    撲鼻的血腥氣直撞上天靈蓋，那深入靈魂的刺激，讓他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悶吼。緊接便是一口鮮血噴出，身外的強(qiáng)壓被自發(fā)外爍的罡氣震碎，他踉踉蹌蹌地后退七八步，再抬起眼，原本還藥香滿溢的山坡上，已成修羅鬼域。
    目光所及，已經(jīng)沒有一個活人了。在高處的山坡上，那絕世兇人，全身蒙在連帽寬袍之中，靜靜站立。
    對方暫時沒有理他，而是舉起沾染鮮血的手掌，放在眼前，仔細(xì)打量。
    李珣也不知那算是怔怔的還是陶醉的，但很顯然，這舉動絕不會出現(xiàn)在神智正常的人物身上。
    鮮血一滴滴流下，漸漸顯露出那手掌的真容。
    在仍算明亮的天光下，李珣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映著天光，那只纖細(xì)修長的手掌竟似能發(fā)出光來，隨著兇人無意識地伸縮手指，他甚至看到深蘊(yùn)在雪白肌膚下的瑩瑩寶光，美得令人眩目。
    李珣心中忽地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但還沒來得及使其清晰起來，山坡上的兇人忽地轉(zhuǎn)過臉來，風(fēng)帽遮掩下的面容完全隱入漆黑的空洞里，甚至連眼睛也看不清。
    就算看不清眼睛，李珣仍然清楚地感覺到，對方正冷冷地盯著他，可是，也許是因?yàn)橐呀?jīng)殺了許多人，那種暴戾狂躁的氣息好像平順了一些，至少李珣面臨的壓力，已經(jīng)緩解了許多。
    李珣仍不敢大意，面對這個好像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絕世兇人，他自然而然地開啟了某個機(jī)關(guān)。血脈中某個微小的活物輕輕振動，發(fā)出極隱蔽的信息，傳向特定的目標(biāo)。
    與之同時，他的心臟在隆隆的轟鳴聲中，膨脹、收縮，僅是一個來回，便將最精純的心頭血打入四肢百骸，同流動的真息水乳交融，再化入每一寸肌體。
    滋滋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好像是鍋中的滾油，翻騰不息。澎湃的熱量充入肌體的每個角落，似乎將靈魂也融化了進(jìn)去。
    在這一刻，心底深處所有的顧忌、卑弱、恐懼全部翻了上來，又在瞬間被蒸發(fā)殆盡，只余下無限擴(kuò)張的恣意狂放，向最遠(yuǎn)處延伸，再消沒在虛空里。
    在此刻，他與那兇人的神念碰撞在一起。相較于他的無所顧忌，兇人反倒晦沉陰黯得多，就像夜色下的海洋，只聽到連天的波濤聲，卻怎么也探不清海底積蘊(yùn)著怎樣的風(fēng)暴。
    李珣立刻便明白了彼此之間，那巨大的實(shí)力落差。
    毫無疑問，這是真一宗師無疑。天底下哪來的這么多……
    念頭未絕，因血影妖身而開啟的對生靈的敏銳感應(yīng)告訴他，有一隊(duì)至少二十人規(guī)模的修士，正以絕快的速度破空而來，里面不乏強(qiáng)手。
    他這邊心神一分，兇人立生感應(yīng)。然而，對面的強(qiáng)壓只是微漲，便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雙方依然保持著對峙狀態(tài)，誰也不愿先讓一步，但也都沒有再過緊逼，直到遠(yuǎn)方那一行人出現(xiàn)在視野之內(nèi)。
    遙遙地似乎響起幾聲驚呼，緊接著，便是傳訊飛劍沖天而起，看狀況，對方只是路過，碰到這場面也極是意外。李珣背對著那批人，只能估計到這兒，大部分精力還是放在坡上兇人身上。
    便在此刻，李珣耳邊傳來一聲沙啞的低嘆：原來是你……
    什么？
    猛地這么一句，李珣沒有聽清，但對方卻也不打算再說一遍，整個身體像是融化入了空氣中，在虛空的扭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是李珣的眼力長進(jìn)不少，他瞇起眼睛，抬頭看天，依稀捕捉到對方直沒入云層深處的身影。
    這家伙……李珣皺起眉頭，身體則比腦子更早一步行動，以骨絡(luò)通心之術(shù)，將全身綠色的氣血收攏歸流，周身氣機(jī)更沉斂到相當(dāng)程度。
    他倒不擔(dān)心后面新來的那些修士會產(chǎn)生什么誤會——大不了，脫下無顏甲，誰還能認(rèn)出他是哪個？
    感覺到背后眾修士的目光，他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入目的景致卻讓他為之一呆。
    因?yàn)椋吹搅艘蛔谥髟戚偂?br/>     【……第二部第九集 第五章 絕路 文字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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