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一章 死跡
    第一章死跡
    隨著天色由淺到深的變化,李珣等人已經(jīng)踏出了極地圈。
    至此,各宗弟子已可以分道揚(yáng)鑣,各歸本宗。
    不過出于安全考慮,在主事的幾位仙師商量之下,最終決定:大伙兒還是結(jié)伴南行萬里之后,再行分開。
    這一撥修士中,除了五位主事的二代仙師之外,便都是各宗三代弟子中最頂尖的人物。
    李珣一眼掃過,確實見了不少熟面孔。
    猶記得六十年前,他初到不夜城之時,便見過這其中許多。
    只是當(dāng)時,他不過是一個入門數(shù)年的孩子,正是這些人照顧或者說是善意調(diào)笑的對象;而如今,他憑借著數(shù)十年間突飛猛進(jìn)的修為,以及輝煌的戰(zhàn)績,已是眾人中最耀眼奪目的數(shù)人之一。
    此時,他正與不夜城的季涯、虛緲宗的聽雪道人說話。
    這兩人都是近些年來在通玄界名頭響亮的人物,季涯更是貴為不夜城三代弟子首席,已等同于明心劍宗的文海的地位,有可能是千年以后,不夜城主的首選。
    初始時,三人只是談些道法玄功之類,不過說著說著,已變成李珣與聽雪安慰季涯遷宗之苦。
    由此話題便轉(zhuǎn)到了極地的形勢,季涯身為不夜城弟子的首席,心志堅韌也是一流的。
    他謝過李珣二人的好意,沉聲道:遷宗固然是情勢所迫,但是不夜城立宗數(shù)萬年來,最可恥之事。我宗弟子必將知恥而后勇!嘿,恐怕散修盟會也想不到,這六十年重壓下來,我宗精英輩出,修為進(jìn)境遠(yuǎn)超當(dāng)年……
    聽雪道人贊了一聲道:貴宗宗門傳承有后,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而且,此次貴宗主動后撤,實力無損,且宗門神器盡數(shù)遷出,正應(yīng)了以退為進(jìn)之策。偏偏夜摩天亂象紛呈,想來用不了多久,不夜城之光采便將復(fù)現(xiàn)于世。
    李珣在一旁自是隨聲附和,心中卻被季涯提醒,生出一個念頭。
    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這六十年榻前惡人酣睡的日子過下來,不夜城弟子的見識、心志,可真是長進(jìn)不少……
    正想著,他耳邊帶風(fēng),身側(cè)已多了一個人。他抬眼看去,入目的人影讓他微微一怔。
    洛玉姬?
    洛玉姬在這個時候,可沒有表露出一點刁蠻模樣,而是頗有規(guī)矩地與李珣三人見禮。
    看起來季涯、聽雪在以前與她打過交道,紛紛微笑響應(yīng),李珣奇怪之余,很貼切地做出第一次見面的模樣,略保持距離,以禮回應(yīng)。
    洛玉姬卻是直接找了上來,落落大方地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靈竹道兄吧?以前我們可少見!
    李珣不知道這妮子搞什么鬼,只能笑道:確實少見,不過洛師姐的名頭,我也是常聽人說起。尤其是師姐能將承自洛宗主的海雨天風(fēng)劍訣別出機(jī)杼,另開新篇,也是極了不起的。
    其它的也就罷了,他這一聲贊,卻是撓著了洛玉姬的癢處,讓她在驚喜之余,看李珣的目光立時不同。
    要知這刁蠻女性情雖差,但也不是沒本事,否則以洛岐昌的心智淵深,又怎能容一個廢物女兒?
    當(dāng)年受辱百鬼之后,她痛下功夫,在洛岐昌的幫助下,將這一門闊大雄奇的海雨天風(fēng)劍,化入自身劍訣之中??嘈拗?,一身修為在后輩弟子里,也算超群出眾的。
    李珣深知她的底細(xì),這恰到好處的一贊,果然大起效用,這刁蠻女的性子自然收斂得更深。
    她目光閃動,笑吟吟地道:怎么也比不上鐘隱仙師手創(chuàng)的青煙竹影劍,他老人家可是我一向景仰的……還有靈竹道兄你,這些年,把那個百鬼道人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才真讓我佩服!
    李珣輕哦一聲,已明白這刁蠻女如此禮遇的原因了。他壓下心中荒謬感,目光一瞥,恰見到季涯、聽雪笑著與他們拉開距離,心中苦笑之余,也溫言作答。
    洛師姐過獎了,那百鬼道士手段高明,又狡猾多智,想壓他一頭,又談何容易?我雖有除惡之心,但幾十年來,也只能勉力維持個不勝不敗的局面吧!
    那也很了不起啊,不像我……
    說才說半截,洛玉姬便自覺失言,臉上一紅。
    但令李珣頗驚訝的是,她只是一滯,繼而便坦言道:不像我,和那個家伙碰了許多次,都是吃虧。嗯,靈竹道兄,我想問你……
    李珣啞然失笑道:所以妳想問我,怎么對付那百鬼道人?
    洛玉姬似是暗自咬牙,但仍然點頭承認(rèn)。
    這下子,李珣不得不對這個刁蠻女修刮目相看了。
    能不惜代價謀劃,又能放下面子請教,縱然是浮躁了些,但隨著時間的磨礪,未來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正因為這樣,他更不能輕率應(yīng)對。
    略一沉吟,他笑道:百鬼一向精細(xì),使出的手段往往都是因勢而生,沒有定數(shù),和他對上,我也常常頭痛得很。若是泛泛而談,恐怕是沒什么效果的。
    洛玉姬微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她眼中便是一亮。
    那我換個問法。道兄,有一次在天柱山,我與幾位同門合圍,甚至還請東陽師叔幫忙,設(shè)下許多機(jī)關(guān)……
    虧得她能落落大方地將所謂的合圍講出來,李珣立刻便明白她說的是哪一次。
    沒想到十多年過去,這小妮子還把當(dāng)初的情形記得如此清晰。便連山勢地形、天氣晴陰、甚至連相關(guān)地脈走向都說得清清楚楚,讓李珣這當(dāng)事人也為之咋舌。
    不過,聽她這么敘述,李珣的感覺很是古怪。
    除了身分的錯位感以外,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自己的行事手段,又是一種極奇妙的體驗。
    這樣從洛玉姬的角度思考,再結(jié)合自己當(dāng)時的應(yīng)對方法……
    好一個自檢自糾的機(jī)會??!
    李珣一瞬間完全抹消了留一手的想法,而此刻,洛玉姬虛心求教道:請教道兄,在這種情形下,百鬼究竟是怎么脫身的?
    李珣暗吸一口氣,做出了認(rèn)真討論的姿態(tài),微笑道:不敢言請教。不過,恕我直言,洛師姐當(dāng)初有些做法還是值得商榷的,比如在地脈截流之時……
    他依著洛玉姬所講,隨口點出其中數(shù)點破綻,又用分析猜測的口吻,估計百鬼當(dāng)時的做法,當(dāng)然是**不離十。
    由此更指出百鬼是以何種思路推演,又是利用了洛玉姬的哪一處盲點,幾句話下來,便見得洛玉姬的臉色由迷惑到驚訝,再轉(zhuǎn)為深深的欽佩之色。
    靈竹道兄的手段,恐怕就是那百鬼也比不上的……
    洛玉姬是徹底的服了。
    而接下來,李珣針對百鬼的應(yīng)對方法,更是讓她歡喜得幾乎要送上香吻,以表達(dá)心中的感激之情。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珣所述方法的價值。
    在她看來,李珣的每一句話,都正切在關(guān)鍵點上,處處卡著百鬼的要害,可以想象,如果百鬼仍是原先那種思路,按著李珣的主意,她必然會給那廝好看!
    洛玉姬這邊興奮不已,李珣心中也是波瀾起伏。
    他還是第一次從這種相對客觀的角度反觀自身,繼當(dāng)日在整體思維上驀然醒悟之后,時至今日,他才真正突破性地破除過去自陷其中的迷障,對以后修行的好處,實不可以道里計。
    可惜,這種情形注定不可能長久,在為洛玉姬分析了兩個具體事例之后,已到了各宗分別的時候。
    明心劍宗在東方,三皇劍宗在中南部,兩人自然不能再說下去,洛玉姬尚且聽得一臉意猶未盡,那種濃重的失望之情落在旁人眼中,也不知會引發(fā)什么樣的聯(lián)想。
    等分道而行后不久,靈@便笑嘻嘻地湊上來,想拿剛才的事情尋開心,李珣瞥了他一眼,臉色一正道:靈@師兄,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嘩的一聲低響,李珣從海水中冒出頭來,他伸手抵著一塊浮冰,藏在它的陰影下喘出一口氣來。
    身邊,陰散人了無聲息地現(xiàn)身,沒有任何表示。
    數(shù)里之外,正有幾個散修打成一團(tuán),劍氣聲聲,勁風(fēng)呼嘯,李珣自動將其過濾,只是瞇起眼睛看看日頭。
    李珣已在北海周邊待了兩天,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變數(shù),他直等到以天芷上人為首的最后一波人馬撤離不夜城,這才深度潛入。
    而此刻,以不夜城為中心,方圓數(shù)千里的廣闊區(qū)域,已籠罩在一片迷離的光霧之中,彷佛下起了一場五彩繽紛的小雨。
    不過,就算是宇內(nèi)七妖這種級數(shù)的高手,也不會輕易到里面淋雨去─永夜極光那消融真息、迫散元氣的可怕效果,畢竟不是吃素的。
    也因此,李珣不得不特意避過不夜城,繞了一個大圈兒之后,從西北方插入。
    沒有了不夜城的箝制,極地的諸多散修妖魔,幾乎是開始了狂歡,成百上千道劍光在天空中穿行,再無絲毫顧忌。
    幾乎就在不夜城全員撤退后半個時辰,上萬散修、妖魔,已經(jīng)將原本的勢力范圍,生生擴(kuò)大了一倍。同時,混亂范圍也隨之?dāng)U展開來。
    而這一切與李珣已沒什么關(guān)系。
    他先抬首注視著天光,再看只在數(shù)十里外的夜摩天,那種強(qiáng)烈的光暗對比,讓他有些目眩。
    晃晃腦袋,李珣吸了一口氣,再度潛了下去。
    相較于海面上的喧鬧,海底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成群結(jié)隊的魚兒,以及眾多奇形怪狀的生靈,在海水礁巖之間悠游流蕩,一點兒也不受海上亂局的影響。
    可是,李珣卻不敢大意,因為他很清楚海下沒有人來打擾的原因。
    在散修盟會成立之后,北海之底,便成了鯤鵬老妖的行宮。這老妖怪偶爾也會恢復(fù)長及千里的法身,在海中興風(fēng)作浪,舒活筋骨。
    在這種情形下,有幾個人敢冒著惹怒這老妖的風(fēng)險,到海底對戰(zhàn)?
    李珣便是看準(zhǔn)了這一點,同時他也清楚,鯤鵬老妖性喜寒,而在北海東部,有幾處天生冰眼,正是鯤鵬最喜居住之所。相對來說,西邊就很少被光顧,想無聲無息潛入,也只有這邊最是安全。
    即使是在海底,李珣也能感覺,天色在飛快地黯沉下來,同一深度的海水,才前行了十余里路,便透不下一絲光線。最顯眼的,就是身邊陰散人燦若晨星的眼眸。
    兩人順著水流,避過了近岸處的幾個小禁制,確認(rèn)周圍無人后,便準(zhǔn)備翻身上岸。
    李珣扶著岸邊冰沿,才撐起半個身子,一陣呼嘯的冷風(fēng)刮過,細(xì)碎的冰粒擊打在他臉上。
    李珣呸了一聲,吐出口中的冰碴,瞇著眼睛看去。
    在寒風(fēng)呼嘯的天地間,冰雪碎粒漫天飛舞,在這廣漠的黑暗中忽隱忽現(xiàn)。向遠(yuǎn)處看去,蒼黑的背景下,卻是一抹寒意積累至極處,所生就的沁入靈魂深處的幽藍(lán)。
    看著這種景致,就讓人覺得五臟六腑都已凍結(jié),呼吸出來的,也全是寒氣。李珣倒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致,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是第四次踏上這片冰原,也只有這一次,他是不告而進(jìn)。
    這里距離霜風(fēng)谷倒不太遠(yuǎn),不過霜風(fēng)谷離心園還有多遠(yuǎn)?
    霜風(fēng)谷是李珣前幾次到夜摩天時落腳的地方,而心園則是妙化宗的宗門所在。
    他曾聽林無憂說過,要去心園,霜風(fēng)谷是必經(jīng)之途。只是李珣至今還沒機(jī)會再進(jìn)一步。
    他只能摸摸下巴,扭頭問道:妳以前可曾來過?
    陰散人唇邊勾勒出一道極微妙的弧度,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才是此行的正角兒。
    她自然知道李珣問話的真正意思,微一頷首,她低聲道:想去心園,最好還是經(jīng)過霜風(fēng)谷,只有從那里經(jīng)過,才能避開高空寒毒的侵襲。否則,就算寒毒傷不到人,一路運氣抵擋,如此幾萬里下來,到了心園,也是筋疲力盡了!
    李珣點了點頭,并不如何吃驚。
    畢竟夜摩天也是通玄界三大洞天之一,其中精純的天地元氣、種種異寶仙草、再加上這天然屏障的存在,便造就了這修道人夢寐以求的寶地。若身為洞天中樞的心園真是四通八達(dá),任人來去,那還真是奇哉怪也。
    不管如何,李珣還是決定,先去霜風(fēng)谷那里看看情況。
    出于安全考慮,兩人并不御氣飛天,而是以縮地神術(shù)在冰原上行進(jìn),速度不算慢。然而,這極地冰原之廣袤,卻也是名不虛傳,走了小半個時辰,眼前仍是一片茫茫,別說霜風(fēng)谷,便是個人影都不見。
    李珣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是不是安靜得太過分了,哪有外面打生打死,里面卻和死域一般……
    死域?好詞兒!陰散人輕拂被寒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目光卻望向一個方向,久久不動。雖然不知道這里出了什么事兒,不過,確是有人死了。
    李珣微愕,旋即便順著陰散人的視線看去,果然見到百尺之外,地面上有一個微微的隆起。
    他皺起眉頭,慢步走去。不用他提醒,陰散人已經(jīng)放射出偵測氣機(jī),將方圓十余里盡數(shù)掃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其它威脅。
    拂開積雪,隆起處果然是具尸體,全身肌肉早被冰雪凍得僵了,但臉上驚懼扭曲的神情,卻被完整地保留下來,空洞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
    李珣目光一掃此人的服飾,便又是一怔。
    此人身著紫袍銀邊的束身勁裝,外邊還披了件雪白斗篷,這正是散修盟會衛(wèi)護(hù)所成員的制式衣袍。
    衛(wèi)護(hù)所受四方接引轄制,又直接聽命于十執(zhí)議,其中成員均是這六十年來,由十執(zhí)議親手調(diào)教的精銳修士,只負(fù)責(zé)夜摩天的防衛(wèi)工作,絕不參與盟會中的內(nèi)斗,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會惹到他們頭上。
    可眼前這個,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伸手輕貼在尸體的頸側(cè),氣機(jī)流動,轉(zhuǎn)眼便將尸身的情形掃描了一遍。其中的情況讓他眉頭皺得更緊,此時身后微響,陰散人站在他身后,眸光灼灼,一掃而過。
    心脈碎裂、元神消散,手法真是干凈利落,不過……這人是傻了嗎?怎么一點兒反抗的跡象都沒有?
    李珣所說的沒有反抗,是指此人體內(nèi)的內(nèi)臟、經(jīng)脈沒有任何真息沖擊的跡象。
    一般而言,雙方交手,無論如何都會有真息沖撞所造成的震蕩,而這震蕩回饋到身體中,就會生成種種跡象,具體的情況會隨宗門法訣的差異而有所變化。
    像這種已死的修士身上,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有某些經(jīng)脈、骨胳、內(nèi)臟的傷痕,以標(biāo)明對方真氣沖入時的流向。
    然而,除了致死的傷處之外,什么痕跡都沒有,李珣幾乎以為這人的心臟是自己爆掉的。
    古怪,當(dāng)真古怪!
    李珣怎么也想不出來,如此詭異的手法,是通玄界哪個宗門所有?很自然地,他回過頭去,以目光相詢。
    陰散人沒有即刻回答,她也半蹲下身來,手掌輕貼在尸體胸口處,在李珣注視下,沉吟半晌,方道:這是極光元磁!
    極光元磁?李珣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等他真正理解了陰散人的語意之后,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哪個極光元磁?
    看著陰散人略帶嘲諷的眼神,李珣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極光元磁的質(zhì)性我也見過,固然有攪亂真息的效用,但就算萬里極光壁上一千波元磁噴發(fā),也不可能達(dá)成這種效果。
    一件死物,如何能與人力相比?陰散人微微一笑,隨手撕開了死者胸口的衣物。你看此人胸口的肌肉紋理,與旁邊有何不同?
    李珣目光掃過,嘴里輕咦了一聲。的確,此處的肌肉紋理顯然有些松散,不如旁邊的細(xì)膩。如此……
    極光元磁若只能當(dāng)根攪屎棍,不夜城的歷代祖師便直接跳海算了!既為元磁,其磁力對真息元氣便自有種種操控妙用。
    比如這里,那人便是以元磁磁性消融撕裂護(hù)體真息,又迫散死者體內(nèi)元氣,中間扯了一縷出來,直攻心脈……
    陰散人拍拍手,站了起來,繼續(xù)道: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異種真息進(jìn)入死者體內(nèi),可以這么說,這家伙是自己震爆了心臟,兇手只是在外面輕輕推了一把,僅此而已!
    只是,那人修為畢竟沒有到萬取一收的妙境,雖說牽引氣機(jī)全然無跡可循,但力道還是有所偏差,這才留下些許痕跡。
    李珣在一邊輕輕點頭,話說到此處,其實已是再明白不過,他腦中閃過那人的影像,眉頭幾乎要打成了結(jié)。
    天芷上人?
    他不由想到了臨近撤離之前,天芷上人由夜摩天歸來一事,越發(fā)覺得其中有個極隱密的關(guān)竅,難以解開。但更重要的是……
    這人死了多久了?
    陰散人目光一閃,簡單答道:不超過半個時辰!
    怎會?一個時辰前,她才剛剛撤走……
    話音未落,一聲悶悶的氣爆聲,從遙遠(yuǎn)的黑暗中傳遞過來,震波所及,地面積雪簌簌作響,將李珣下半截話打回了肚子里去。
    李珣驀然抬頭,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的黑暗空間。
    霜風(fēng)谷,是夜摩天一處招待賓客的行館,品級頗高,雖是在一年四季寒流不絕的冰原之上,卻借著深谷的天然地勢,以及谷中一個天然的火山泉眼,隔絕寒氣,甚至廣種奇花異草,生機(jī)盎然。
    李珣之前三次進(jìn)入夜摩天做客,都是在霜風(fēng)谷居住,在那里,醇酒美人、丹藥法寶,從來沒有斷絕。
    便是他心中仇怨不共戴天,偶爾都生出樂不思蜀之念,以致只是想到那情形,心念便是微微蕩漾。
    只是這次,他怕是蕩漾不起來了。他胸口像是壓了塊秤砣,沉沉的,令他心中發(fā)悶。
    就在剛才,匆匆趕至的李珣親眼看到:天芷上人那驕傲的身形,踩著數(shù)十個散修、妖魔的尸身,踏入谷中。
    霜風(fēng)谷里一波接一波的警哨聲響起,尖厲的哨音穿透沉沉的黑暗,直射向無限遠(yuǎn)處。但毫無疑問,谷中接連不斷的氣爆聲與慘叫聲,依然是現(xiàn)階段的主旋律。
    如果說李珣先前還不明白,天芷上人為什么輕易地下了舉宗遷移的決定,那么現(xiàn)在他至少知道了其中的一條理由:她瘋了!
    就算是鐘隱再臨世間,直面這夜摩天中至少五位真一宗師、數(shù)十名真人級高手,乃至數(shù)萬名散修妖魔的強(qiáng)大實力,恐怕也要想一想動手的后果。而天芷上人,她憑什么?
    自然是憑修為!陰散人從容道。從先前極光元磁的火候來看,天芷的極光千變法,當(dāng)是爐火純青。其虛實、光暗轉(zhuǎn)化之道,氣魄或許比不上無量天宗的九仞天鈞,卻同樣擅長以弱擊強(qiáng),以少勝多,若是應(yīng)對不得法,十幾個真人境齊上,與一人無異!
    似乎是專門印證陰散人的話,這邊話音方落,谷中又是一聲長嘶,不知是哪個倒霉鬼又被天芷上人擊傷,慘叫聲瞬間遠(yuǎn)去了。
    周邊還有更多的劍光人影向這邊匯聚,李珣瞇起眼睛,看著霜風(fēng)谷上空漸漸集結(jié)起來的諸多散修妖魔,雖遠(yuǎn)在十里之外,但那一張張迷惑、驚嘆甚至于恐懼的臉,卻如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眼間做出決定。
    下一刻,他騰身而起,卡在一個劍光掠過的空檔,天衣無縫地躡在這幾個修士身后,轉(zhuǎn)眼間融入了大片的散修之中,沒有人發(fā)現(xiàn)異樣。
    李珣并沒有招呼陰散人,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陰散人的自我判斷,比他的命令要強(qiáng)過太多。
    飛臨霜風(fēng)谷上空,居高臨下地看去,只見呈彎月狀的山谷內(nèi),代表著衛(wèi)護(hù)所的紫色人影,此起彼落,噴射的真息元氣交織成一張密密的大網(wǎng),想封鎖住中心處那個銀白的身影。
    大網(wǎng)在試探性地收縮,然而每一次收縮,都有兩到三個擋在銀白身影前的修士撲跌出去,再起不能,如是數(shù)次,竟不能阻擋天芷半分。
    李珣算是第一次看到天芷出手。感覺中,天芷的手法便如她的為人一般,簡潔利落,甚至有些潑辣。
    顯然,她并不像絕大多數(shù)的女修那般,追求身姿的優(yōu)美和諧,在攻擊之中,拳、掌、肘擊、膝撞,甚至連耳光都能用上。
    偏偏就是這樣的簡單直接的手法,使她頎長的身姿始終保持充盈著彈性的張力。同時,也使她的敵人、包括周圍的這些圍觀者感受到,她直接且唯一的目的─向前去!
    又一記清脆的耳光,擋在她身前的修士打著轉(zhuǎn)兒翻跌出去,似乎被這一記耳光打酥了,躲倒地上,身子抽搐,怎么也爬不起來。
    這是擋在天芷身前的最后一人。
    也就是說,由衛(wèi)護(hù)所修士辛苦織就的大網(wǎng),在這一刻被扯斷了網(wǎng)結(jié),登時,流轉(zhuǎn)不停的陣勢為之一亂。
    天芷一步跨出,身形直進(jìn),在她身前不過百尺處,便是通往心園的長長通道。
    李珣記得,他那位便宜師姐曾講過,這通道有個名目,叫千折關(guān)。
    說是信道,其實這是由夜摩天獨特的元氣流動方式,生成的一處空白地帶。
    在通道周圍,是有狂暴天地元氣肆虐的荒原,其中挾帶的不是冰雪,而是極地積累千萬年的催心寒毒,只有當(dāng)中這一條寬不及十丈,卻長近萬里的狹長區(qū)域,才能避過這天然的險阻,直達(dá)心園。
    更要命的是,這條通道其實是沒有固定路線的,而是隨著元氣流動的具體情況,隨時變化,有時便連長度都天差地別。
    唯一能夠確定的,只有霜風(fēng)谷、心園這一始一終的兩點。所以,那暗中記憶路徑、半途插班的念頭,也是不必起了。
    百尺距離,也就眨眼即至,距天芷最近的兩個修士,眼見她要邁入千折關(guān)口,同時厲嘯一聲,雙雙挺劍,由側(cè)后方夾殺過來。
    天芷頭也不回,袍袖翻卷,當(dāng)即蕩開兩把利劍,且余勢未消,兩修士眼睜睜看著彼此的大頭迅速接近,想要避開,又哪兒來得及?
    一聲悶響,雙方頭面相撞,一聲脆響,均是頭破血流,不知死活。
    好手段!
    李珣心中暗贊一聲,要知這谷中修士,起碼都是虛空化嬰的修為,真拼起命來,打得山崩地裂不過是等閑事。
    然而在天芷手下,他們卻如同下界村夫莽漢。
    這不是他們不用力,而是在天芷極光元磁的輻射之下,他們體內(nèi)真息根本無法正常流轉(zhuǎn),只要一欺近,便是氣消功散的結(jié)果,如此不死何待?
    至此,已經(jīng)沒有人能阻擋天芷進(jìn)入通道了,看著她跨入千折關(guān)口,天空中觀戰(zhàn)的散修妖魔微微嘩動,卻沒有一個人前去阻止,或者,繼續(xù)跟著觀戰(zhàn)。
    李珣一怔,接著便想起來,這千折關(guān)是直通心園的要道,而心園則是妙化宗的根基所在,散修盟會名義還是和妙化宗迥然有別,故而這些人停步不前,也是無奈之舉。
    但這下卻苦了李珣。
    他本想隨人流觀戰(zhàn),相機(jī)行事,卻沒有想到這一點。雖然他現(xiàn)在停身高處,可是舉目望去,千折關(guān)方向盡是一處茫茫白霧,就算他眼神犀利,也看不出里面半點兒影像。
    更要命的是,此刻周圍都是些見多識廣的主兒,沒有了天芷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指不定就有哪個會認(rèn)出他來。
    周邊已經(jīng)有些散修在喧嘩聲中退去,李珣眉頭一皺,終于決定暫時退開,然而就在他身形向后移的時候,肩膀上忽被人輕拍了一記。
    嗨,這些日子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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