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殺人滅口,侍郎暈血
趙公明擦著額頭的汗,邁步進屋,垂手到我面前,小心道:“顧大人,已檢查過現(xiàn)場,腳手架乃是人為砍斷了支架,倒了下來。塌陷的那部分城墻,是還未完工的一段,這是負責砌石的王工匠。”
趙主事身后的王工匠上前磕頭道:“小人拜見顧大人。”
“免禮。”我問王工匠,“按照工期進度,全部城墻加固要在什么時候完成?”
“半月前。”
我眉毛一動,“那為何至今未完工?”
王工匠為難地望向趙公明,趙公明抬袖子抹汗,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重玄門工期已有延遲。”
“為何延遲?”
“錢款不足。”
我轉頭望了眼晏濯香,他眉眼間又是一副了然的神情,這事還真被他說中了。
我安撫趙公明,十分理解地道:“難怪百姓只能啃饅頭,趙主事給本官壓驚的飯菜,著實破費了!”
趙公明眼睛瞅見地上碎的碟片,一絲肉痛的神情爬上了眉頭。我又安撫道:“那碎片的賠償費用從本官工錢里扣吧。對了,名冊可備好了?”
接過趙公明遞來的幾本冊子,我以比數(shù)銀票還快的速度一一翻看完畢,然后交給趙公明,“劃掉的名字有什么特殊意義?”
“每處意義都不同。”趙公明捧著名冊,蘸著口水一頁頁查找。
我搖著扇子道:“第九頁第三列,十五頁第五列,二十頁第十四列,二十二頁第十列,二十九頁第三十五列……”
趙公明先是一愣,后急忙按照我念的數(shù)字翻找,并折頁,最后忙得滿頭大汗也翻不過來。
“大人喝口茶歇會。”梅念遠送來一杯茶。
我接過茶喝了幾口,趙公明還在一邊重復我念的數(shù)字一邊翻找。垂手在旁的王工匠以見鬼的眼神望著我,已自己尋了把椅子坐下的晏濯香饒有趣味地看著我,他這神情倒不多見。
我搖著扇子走了過去,“晏編修有什么高見?”
晏濯香輕輕一笑,似有清風拂面,“若將劃掉的名單一一清點,只怕肇事者早不見了蹤影。”
我啪地合上扇子,神色一振,“正是!”
趙公明用正微微抽搐的雙手將名冊送過來,請示我,“大人,可以繼續(xù)了。”
晏濯香從椅中起身,拿過趙公明手里的名冊,以比我還快的速度翻完后,白皙的手指自翻飛的紙頁中滑過,最后定到一處,將名冊翻了過來,指著一個被涂黑的地方,問道:“先不管被劃掉的是誰,請問趙主事,這里替補的是誰?現(xiàn)在何處?立即帶我們尋人。”
下一刻,便是趙公明在前一路小跑,我們在后一路緊跟,城墻上的百姓紛紛讓道。
趙公明一路未尋到人,隨手抓過一人,急問:“宋成在哪里?”
“方、方才見他去、去箭樓里了。”
趙公明立即往箭樓方向帶路,而此時,我與晏濯香已先他一步,奔去了箭樓。在離箭樓尚有十幾步時,晏濯香明顯慢了下來。
我?guī)е缓玫念A感問他:“怎的了?”
“來不及了。”
“你怎知道?”
我?guī)е詈笠唤z僥幸,闖進了箭樓。樓壁上濺滿了鮮血,入目一片猩紅,入鼻一陣腥氣。地上躺著一具尸體,頸間動脈被割斷。
墻上的鮮血在我眼中匯成一片紅的海洋,波瀾壯闊,向我卷來,我當即暈倒。醒來后,晏濯香已將我?guī)С隽思龢恰N野肟吭谒绨蛏希岬揭魂嚪曳迹@才驅散了鼻腔的血腥氣。
“侍郎暈血?”
我按著額頭,離他起身,做了個深呼吸,“見不得太多的血,里面交給晏編修處理了,恕我不能前往現(xiàn)場。”
趙公明與梅念遠趕過來,晏濯香便與趙公明前往箭樓勘查現(xiàn)場,梅念遠扶我坐下休息。
片刻工夫,兩人出了箭樓,趙公明報案去了,晏濯香緩步走過來,隔著段距離跟我匯報。
“一刻前遇害,高手所為,二十丈外飛刀割斷動脈。”
我垂著頭,“要是我不磨蹭……”
晏濯香截住道:“都一樣。兇手應是察覺了你的行動,才趕著滅口。”
梅念遠安慰我道:“他替人做幫兇謀害你,早晚是這下場,大人不必自責。”
由于發(fā)生命案,重玄門停工半日,我也回了府。回府便見阿沅與空空姑娘互相扯著衣襟謾罵,男寵們圍觀。
“你這破賊,我的碧玉發(fā)釵定是被你偷了去!”
“你這吃軟飯的,做孌童的,含血噴人,我才不知道什么碧玉發(fā)釵呢!”
阿沅羞憤道:“你這胖丫頭,三只手,到處偷竊,將來只能給人做妾!”
空空亦羞憤,臉色急得通紅,一巴掌拍到阿沅臉色,頓時起了一個肥肥的手掌印。男寵們紛紛捧腹,指著掌印捶著欄桿笑倒。
我以一聲咳嗽昭告我的到來。東倒西歪的男寵們紛紛收斂了些,咬著牙關止笑,扶著欄桿爬起來,膩呼呼向我圍來。
“大人今日怎么回得這樣早?”
“大人翹工了?”
我慨嘆,“本官九死一生,在外面累死累活賺工錢,你們就在府里扯皮鬧騰。”我扒開眾人,走到還扯著對方不放的二人面前,沉聲道:“怎么回事?空空姑娘你掃院子怎么掃到這里來了?都松手!”
兩人松了手,都衣襟不整地站在我跟前。
空空一根手指指著阿沅,憤怒道:“是他把我拉過來的!”
阿沅一根手指指著空空,憤慨道:“是她偷了我的發(fā)釵!”
我轉身,對梅念遠招了招手,“總管,這事該你管。”說罷,我邁著步子便回了房。
掌燈時,我出了房門,揣著本賬冊找梅念遠請教。到了他房前,抬手正要敲門,忽然聽見里面有人說話。
“總管哥哥,這么說,你不是顧淺墨的男寵?”
“……不是。”
“可是啊,總管哥哥,顧淺墨的那些男寵長得都不如你好看呢,你為什么就不是男寵呢,你要是男寵的話,一定會夜夜專房獨寵的吧?”
有人被嗆到,“……空空姑娘,你年紀還小,為什么對男寵一事這么好奇?”
“因為不太了解,所以好奇嘛!總管哥哥,你說,如果你去色/誘顧淺墨的話,他會不會把你推倒?”某人想入非非,語聲略顯激動。
有人再被嗆到,“……空空姑娘,時候不早,你回去睡吧,明天還要繼續(xù)掃院子。”
“總管哥哥,你知道顧淺墨的那些男寵怎么議論你的么?”某人不屈不撓,小小年紀竟有話癆潛質。
“你回去睡覺吧……咳……怎么議論的?”
“他們說,總管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得沒得月當事人心里清楚。有人不相信,有人就說,沒看著我們大人每晚都往總管房里跑么。”
“一派胡言!”
我抬頭望了望月,覺得這請教問題還是白日的好。攏著袖子轉身,腳下卻踩滑了一個石頭。
“誰在外面?”房內有腳步聲響起。
房門打開,一室燈火映了出來。梅念遠一身青衫站在門內,空空跟在一旁。
我在門外臺階下回過身,干笑道:“我路過,路過,這就回房,不必送了。”
空空快步溜了出來,貼著墻邊往外走,“今夜月色正好,我去賞月。”
空空溜了后,梅念遠將房門拉開了一些,“大人進來吧。”
我踩著月影進了房門,到桌邊坐下,“阿沅和空空的糾紛怎么解決的?”
梅念遠給我倒了水,也在一旁坐了,遲疑了一下,才道:“發(fā)簪是空空姑娘拿的,她說自己是習慣了,并不是存心要拿發(fā)簪。”
“嗯,總管覺得該如何處置?”
“她若從小如此,一時改不過來也是情有可原。”
我嘿然一笑,意味深長地瞧著梅念遠,“以前府里出了偷竊之事,都是嚴加懲辦。如今是空空妹妹了,原來就情有可原了。”
梅念遠面色不自然道:“你、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我埋頭喝茶,“剛到。就照你說的辦吧,好好教導教導她,不能讓一個花季少女繼續(xù)滑向墮落的深淵。當然,也不能太縱容她,得說清楚,以后再偷竊府里的東西,不會這么便宜了。”
“大人,我覺得這空空姑娘來歷不會那么簡單。”
我又看著他笑道:“嗯,不簡單。”
梅念遠凝視于我,眼底生出幾縷莫名的笑意,“大人今夜說話,不似平日。”
“哦?今夜怎么了?”
“話中帶話,話里有味。”
我瞄他一眼,“什么味?”
梅念遠未回答,我也沒追問,掏出袖子里的賬冊,攤到桌面。
“這是什么?”
我往窗外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我記錄的重玄門雇工費用,今日翻過名冊,知道具體人數(shù),這幾日也摸清了每人的工錢,工部提供的每頓伙食花費。不過,那些主要用度我卻不清楚,你這幾日也在城墻上,憑你對長安市場的了解,可否大致算出修葺重玄門所用石料木料等費用?”
梅念遠深思道:“這倒不難,但關鍵是,重玄門布局構造以及修葺的程度才能決定石料木料的多少。”
我從袖子里再掏出一卷畫,展開在他面前。正是一幅長安重玄門畫卷,素筆工描,惟妙惟肖。我將畫卷翻過來,背面則是根據(jù)正面而來的施工圖紙,纖毫畢現(xiàn),毫厘不差。
梅念遠驚愕道:“這……”
我嫉恨交加,“這是晏濯香那廝畫的。”
梅念遠細看了畫軸,再看我,“大人,他注定是孔明,你是公瑾。”
我切齒,“既生墨何生香!”
梅念遠埋頭研究圖紙,我也跟著瞅了幾眼,頭暈眼花看不大懂,趴在桌邊正要睡著時,頭頂屋脊上極度輕微的聲響傳進我耳朵里。
我猛然醒來,望著頭頂。
梅念遠見我此舉,小聲道:“又招賊了?”
我兩眼放□□光,撩起衣擺塞進腰間,“終于把他給等來了!”
梅念遠有所覺察,拉著我,叮囑:“千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