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撞破私情,假戲成真
    趙公明得了通報,正要來迎接漆雕白,見到謝沉硯登上了城樓,立即又轉(zhuǎn)了方向,疾步?jīng)_到了謝沉硯跟前行禮,“工部主事趙公明拜見謝大人!”
    謝沉硯方踏上最后一級臺階,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停頓到了我面上。我正思忖難為他能在塵灰之下認(rèn)出我來,卻被趙主事當(dāng)中一站,阻斷了這十幾步之遙的目光。
    “便衣相見,不必多禮!”謝沉硯阻了趙公明的大禮。
    工部雇傭修城門的百姓當(dāng)即都圍了過來,里三層外三層,“謝御史!真的是謝御史!”
    “我已不在御史臺任職,各位鄉(xiāng)親不必再稱呼御史。”謝沉硯解釋道。
    “謝御史,您離了御史臺,也是我們心中的御史!您是大青天,都是被顧淺墨那個斯文敗類給連累了!”
    一時間,民怨沸騰,一部分頌揚謝沉硯的清廉,一部分詛咒我顧某人生不出兒子斷子絕孫。
    漆雕白同情地看著我,“賢弟,形勢不妙啊!”
    我點了點頭,從地上爬了起來,“小弟我還是避一避吧。”
    “顧淺墨在這里!”不知誰大著嗓門喊了一句。
    “別讓他逃了!”立即就有附和聲。
    又一時間,城樓上的百姓手持棍棒鐵鍬與板磚,沖著我與男寵們蜂擁而來,頓時城樓上飛騰起一團(tuán)團(tuán)的灰塵,嚇得男寵們丟下手中的活,部分逃竄,部分躲到了我身后。
    我走了幾步后,見眾百姓大有圍追堵截的架勢,便沒再往前挪步,轉(zhuǎn)過身來,一身灰塵面對眾人。跑在前頭的熱血民眾端著鐵鍬便向我拍來。
    身后一陣風(fēng)卷過,梅念遠(yuǎn)到了我身邊,攔腰將我推開,避過了鐵鍬,我沒站穩(wěn),當(dāng)下后退幾步,后背倒向了矮墻上面,梅念遠(yuǎn)沒把持住力度,也倒了過來,趴到了我身上。
    棍棒板磚隨后也跟到了,質(zhì)樸的暴力手段就要招呼過來。
    “都住手!”
    暴力沒有如期而至,我從梅念遠(yuǎn)肩頭望過去,謝沉硯一手撐住了當(dāng)空襲來的棍子,另一手將跟前的暴力武器給奪了過來摔到地上。
    “誰再對朝廷命官無禮,一律按國法處置!”謝沉硯將手里的棍子推了回去,暴力百姓當(dāng)即跌倒,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身后百姓也都安靜了下來。
    我望著梅念遠(yuǎn),“總管,再不起身,我的腰要斷了。”
    梅念遠(yuǎn)似乎才意識到這一處境,攔腰抱了我起來。
    “顧侍郎有沒有傷著?”謝沉硯轉(zhuǎn)到我面前,認(rèn)真地看著我。
    我揉著腰,坐到矮墻上,“沒事沒事。”
    面對著眾多狐疑的百姓,我又從矮墻上站了起來,對謝沉硯一甩袖子,“謝大人如今你已是國子監(jiān)學(xué)正,我們便井水不犯河水!”說完,我勉強(qiáng)直起腰,傲然離開。
    我身后靜了一靜,便有陣腳步聲跟來,我于是加快步子,耳邊生風(fēng)。謝沉硯終于沒能跟上我。
    拐進(jìn)城樓大門內(nèi),堂中空空,我甩開衣擺一屁股坐到銅塑佛像腳下,繼續(xù)揉腰。堂中悶熱,我拎起衣擺扇風(fēng),沒扇幾下,一把折扇扇到了我頭頂。
    不必抬頭便知是梅念遠(yuǎn),我放下衣擺,坦然受之。
    梅念遠(yuǎn)蹲下身,看著我的腰,“可是傷著了?我沒把住力道……”
    “沒事沒事。”我虛弱地擺了擺手。
    梅念遠(yuǎn)伸手在我腰上按了一把,我“哎喲”一聲叫得震天響。他漆黑的眼睛瞅著我,眼里滿是歉意,“害你受傷,我實在……”
    我截住他的話,“不要緊不要緊,你不要自責(zé)。”
    “我給你推拿幾下吧?”
    “總管還會這個?”我詫異道。
    最后在我思來想去后,終于點了頭同意。梅念遠(yuǎn)挽起袖子,兩手放到我腰間后,我等了一會沒等到他推拿。我尋思著,忽然了悟,忙咳了一聲,“那個,近些年酒肉生涯,長了不少肉,見笑見笑。”
    梅念遠(yuǎn)眼里聚起一點笑,沒說什么。
    推拿手法頗多,梅念遠(yuǎn)提、捏、點、拍、按、拿、推,每一下我都沒忍住反射性的呼叫,最后叫得我都不好意思,這空曠的大堂,一動一喊地成個什么體統(tǒng),遂將袖子塞進(jìn)嘴里咬著,于是只剩下悶哼。
    “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原來會怕疼。”梅念遠(yuǎn)收手后進(jìn)行了總結(jié)陳詞。
    我滿頭大汗地靠著佛腿,有出的氣沒入的氣,“總管……你不會……輕點……”
    梅念遠(yuǎn)拿眼睛瞅著我,抬袖子替我擦了額頭的汗,“不疼一點,不會有效果。”
    這句話卻正戳上了我心坎,我垂著眼睛不說話。
    “大人是心上疼了吧?”梅念遠(yuǎn)收了袖子,坐到一邊去了。
    我耳朵動了動,當(dāng)即轉(zhuǎn)身趴到了梅念遠(yuǎn)身上。他愕然瞧著我,我淡然看著他。
    “大人這是……”梅念遠(yuǎn)身體有些僵硬。
    “念遠(yuǎn)。”我湊近他臉龐,聲音膩得我汗毛都豎了起來,“你說過要一直在我身邊的,不離不棄。”
    “……”梅念遠(yuǎn)身體繼續(xù)僵硬,“淺墨你……”
    “念遠(yuǎn)。”我貼近他耳朵邊,讓自己聲音都回蕩在大堂內(nèi),“永遠(yuǎn)不離不棄,你愿意么?”
    梅念遠(yuǎn)沒立即回答,我卻能感覺他手臂環(huán)上了我的腰,越來越緊,他的氣息亂在我耳邊,“淺墨,你說真的么?”
    我視線從他肩頭越過,撞上門檻外謝沉硯的目光,那一刻,他目光從震驚到黯淡,清澈的俊朗神彩剎那便消失不見。他轉(zhuǎn)過頭去,步伐離我越來越遠(yuǎn)。
    “假的。”我嗓音低沉,還帶些冰冷。
    梅念遠(yuǎn)的手臂一僵,聽到門外動靜后,轉(zhuǎn)頭看了眼離去的背影,再轉(zhuǎn)頭看著我,我沒法跟他對視。
    他松開了我,起身,步伐也離我越來越遠(yuǎn)。
    我靠在銅佛身上,仰頭嘆道:“佛啊,你說我是不是該遭雷劈?”
    嘆了一聲便住了嘴,因為我視線頂端,二樓欄桿處,一人正清涼地倚著,白衣青帶,俯瞰于我。
    正是,晏濯香。
    你奶奶的,神算子竟在此!本官的私情什么的,只怕又被算了個徹底。
    坐在城樓二層視線開闊的地方,望了望樓下修城門的情況,百姓與我的男寵們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活,大概沖突被平息了。不過,已經(jīng)見不到梅念遠(yuǎn)的身影,也見不到謝沉硯的身影。
    城樓二層,一座碩大的案臺上鋪著宣紙,壓著雕有花紋的鎮(zhèn)紙,擱著端溪古硯,晏濯香立在案臺前,提筆畫長安。
    “濯香公子從哪里開始看的?”我扭頭望著他,尊嚴(yán)深深受到傷害。
    晏濯香提筆蘸了蘸墨,眼睛看著自己的畫,神態(tài)風(fēng)輕云淡,“卯時,我便在這里研墨了。”
    我算了算,卯時,我正在院子里集合男寵。這么說,從我?guī)е賹櫤坪剖幨幾唛L安,到登城樓,到搬磚,到遇襲,到推拿,到假戲真做都被……一一看在眼里?
    “不會這么巧吧,晏公子?”我起身走了過去,圍著案臺轉(zhuǎn)了幾圈,“怎么我到哪里,你便出現(xiàn)在哪里?”
    晏濯香俯身工筆勾勒城墻的磚瓦,“三日前,我便定下了這里作畫,孰先孰后,顧侍郎會算的吧?”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面前這人神算子的秉性,只怕我就要信了這說辭。
    我負(fù)手站在畫前,“這么說,三日前,你便知道我會被發(fā)配來修城門?”
    晏濯香不置可否。我便認(rèn)為自己猜到了真相!于是立即問道:“昨夜你所言的一箭雙雕,請問是何意?”
    “這要看于誰而言了。”晏濯香終于正眼看了看我,停了手中筆,立在高樓案臺前,白衣飄飄,很有羽化登仙之態(tài),“于侍郎而言,朱雀街上賣真跡,一可驚動圣上,從而得以面圣,二可使圣上知曉侍郎財庫的困境,從而獲得謀利之機(jī)。”
    我笑了笑,心道這人要能真登仙就好了,少個這樣的對手不知能睡多少安穩(wěn)覺,“那于圣上而言呢?”
    “于圣上而言,修城門之事,既能堵住悠悠眾口,原則上懲罰了顧侍郎,又能借顧侍郎之手……”晏濯香忽然壓低嗓音,“調(diào)查工部。”
    我干笑,“明明我的職責(zé)就是搬搬磚,領(lǐng)領(lǐng)錢,晏編修又想多了不是。”
    晏濯香嘴角勾起一抹笑,提筆繼續(xù)作畫,“工部錢款出問題,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等顧侍郎日落時領(lǐng)工錢,就能切身體會了。”
    我蹲到墻角哀嘆,“本侍郎招惹完御史臺,又要招惹工部了,老狐貍真拿我當(dāng)廉價勞力使了。”
    晏濯香再一笑,“恐怕不止是工部,六部之上乃是尚書省,尚書省之上,又是哪里?”
    我溫婉一笑,“本侍郎可以辭官么?”
    “祝大人好運。”晏濯香再沒理我,專心作畫去了。
    領(lǐng)工錢時,真如烏鴉嘴晏濯香所說,寒磣得不像樣。摩挲著手心里的五個銅板,我哽咽地望著趙主事,“公明兄,長安物價飛漲,這工錢只怕連個混沌都吃不上,再者,本官回府,府里總管必然不會給本官安頓像樣的飯菜,公明兄,給口飯吃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