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夜叉來了
譚東已經(jīng)用三天時間,將老房子收拾一新。
墻壁重新粉刷過了,雖然還未完全干透,但已經(jīng)是雪白一片。屋里的燈也重新?lián)Q過了,是那種白熾燈,瓦數(shù)挺大,晚上可以將一間屋子照得亮如白晝。院子里,譚東仔細清掃過了,破舊的農(nóng)具與一些雜物,那對房東老人也收到了閑置的一間屋里。小院短短時間內(nèi)煥發(fā)了生機,連那些常年不散的陰暗都消散了許多。
房東老人在譚東與唐婉收拾房子的時候,開始一直躲在屋里,后來當譚東開始清掃庭院,兩位老人才試探著走出房門,雖然還不說話,但卻主動幫著收拾堆放在院里的雜物。后來,當唐婉敲開他們的房門,將幾袋喜糖遞到老太太手中時,老頭老太靦腆地露出了笑容。
然后,新房的木格窗欞上便貼上了紅色的剪紙和喜字。
房東老太太的剪紙栩栩如生。
該采購的東西都已經(jīng)買了回來,無非是些日常生活用品和辦喜事用的喜糖鞭炮。沉睡谷鎮(zhèn)子雖小,但一應物品俱全,只是在花色品種上少了一些。好在唐婉與譚東并不講究,他們現(xiàn)在需要的只是完成一種儀式。
下午的時候,房東老人的女兒回來了,那是位三十左右的少婦,生得頗為俊俏,但卻整日陰沉著臉悶聲不語。譚東與唐婉已經(jīng)習慣了鎮(zhèn)上人的這種沉默,所以并不在意。那女子名叫何青,孤身住在西廂房內(nèi),譚東唐婉搬來后,這是第二次見到她。她兩天前出門,今日方才回來。
對于院里住進的陌生人,何青似乎并未放在心上。這是小鎮(zhèn)人的特性,與自己無關的事,很少能讓他們生出興趣。
唐婉想到大家以后毗鄰而居,打交道的時間會很多,便拿了喜糖送到她的手上。何青那一刻的表情有些錯愕,接著便有些笑意在臉上蕩漾。
“恭喜。”何青說。
“我們住在這里,以后少不了要有麻煩你的地方,還請多多關照。”何青點頭,竟似一點沒有奇怪這一對城市來的男女,為什么會選擇在沉睡谷這樣的小鎮(zhèn)上舉行婚禮。
而她的漠不關心,正是唐婉所希望的。
到了晚上,賓客們一塊兒到來,除了秦歌、沙博、楊星和小菲外,還有一個不速之客,這人譚東唐婉也認識,就是夜眠客棧的老板江南。
江南進門便沖著候在門邊的譚東抱拳:“二位大喜之日,我不請自來湊個熱鬧,不知道新郎是否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譚東此刻換了件雪白的襯衫,系了根暗藍色的領帶,上衣口袋還插了胸花,儼然一副新郎官的模樣。他臉上僵硬地露出些久違的微笑:“當然歡迎,貴客臨門,豈有不歡迎的道理。”大家一塊兒進屋,卻不見新娘唐婉。譚東指指里屋:“唐婉還在里屋化妝呢。”眾人一聽,俱都一笑,在桌前圍坐。譚東過來給大家敬煙:“婚事準備倉促,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請各位多包涵。”眾人客氣一番,小菲便坐不住了,站起來往里屋門口去,嚷著要看新娘子:“但凡結婚除了新娘都有伴娘,今天我就來做回伴娘吧。”沙博拍拍楊星的肩膀,勉強笑道:“有伴娘就得有伴郎,你也去裝扮裝扮。”眾人大笑,連譚東這回都笑得開心。
在來之前的路上,大家便約好了,今晚來參加婚禮,只談風月,絕不可問及譚東與唐婉在這偏僻小鎮(zhèn)舉行婚禮的原委,以免觸動倆人的心事。大家一路上說東道西,都興高采烈,唯獨沙博滿腹心事,心情郁悒。困擾他的當然還是昨夜請?zhí)夏莻€圖案,但想想婚禮是人生大事,他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大家,所以也竭力控制情緒。
小菲悄悄打開里屋門,看到唐婉正坐在桌前,對著鏡子妝扮。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在唐婉身后,從鏡子里偷看唐婉。
唐婉精心修飾過的臉上,有兩道淚正緩緩滑落。
小菲怔了怔,收起了頑皮的心思,老老實實坐到唐婉的對面去。唐婉見到小菲,慌忙擦去臉上的淚漬,上了粉底的面孔便花了兩塊,她趕忙拿出粉撲補妝。
“唐姐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小菲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不哭,我這是高興呢。”唐婉笑著說,眼底卻有一絲憂傷。
“唐姐姐,你別騙我了,你心里一定不是很開心。”小菲皺著眉,像是有話要說,卻又竭力憋住。但她最終還是一拍桌子,“他們不讓我問,但是我真憋不住了。唐姐姐,你們干嘛大老遠跑到這小鎮(zhèn)上來舉行婚禮,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唐婉怔了一下,輕聲道:“你們都看出來了?”“我們要看不出來我們都是瞎子。”小菲說。
唐婉停了手,呆呆地盯著鏡中的自己,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時,譚東走進來,問唐婉準備好了沒有,外面的賓客等急了。
唐婉忙站起來,點點頭,示意可以出去了。那邊的小菲便也走過來,挽住唐婉的胳膊。她側(cè)目盯著唐婉看時,看到她的眼里又有淚花晶瑩。
楊星在院里點燃了鞭炮。
江南與沙博等人將一些彩色的紙屑撒在譚東與唐婉身上。
婚禮雖簡陋,但進行得中規(guī)中矩。
拜完天地,該請大家入席了。酒宴原來就在外間進行,譚東與唐婉將桌上的糖果瓜子收起,唐婉去外面廚房將準備好的菜肴端了進來,無非是些當?shù)靥禺a(chǎn),多為買回來的熟食。
大家對此并不講究,落座后,嘻嘻哈哈,場面倒也頗為熱鬧。
譚東取來酒時,江南擺手攔住了他:“今天來參加你們的婚禮,也沒什么禮物,我?guī)Я藘善课覀儺數(shù)禺a(chǎn)的葡萄酒,不如今晚就喝這個吧。”別人倒還沒什么,楊星與小菲聞言俱都一震,倆人相視一眼后,齊聲附和。江南便取了酒來,給大家滿上。只聽見楊星一聲歡呼,也不理會眾人,已經(jīng)獨自將一杯酒倒進口中。
原來江南帶來的酒,正是楊星在郎中家里喝的那種葡萄酒。
江南微微一笑,也不多說,再給楊星滿上,便建議大家舉杯,共祝這對新人幸福美滿。譚東與唐婉面向門而坐,此刻都是笑容可掬,一臉幸福。酒杯端起,江南等眾人已是一飲而盡,而譚東與唐婉驀然間神情呆滯,舉到嘴邊的杯子也在瞬間停下。
眾人順著他倆的目光向門邊看去,只見院中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多了一個人。
黑衣、黑褲、骨瘦如柴。
正是唐婉最不想見到的瘦子。
大家知道譚東與這瘦子的關系,所以誰都沒有跟瘦子說及譚東唐婉結婚的事,只在這天傍晚,瞞過他來參加婚禮。沒想到瘦子還是趕來。
瘦子站在院中的陰影里,蒼白的面色白得扎眼,他的目光淡然地看著屋里談笑風生的一群人,心里憂傷地想,這就是那女孩的幸福么?
譚東已經(jīng)離座急沖而去,邊上的沙博眾人想攔都攔不住。
現(xiàn)在譚東與穿黑衣的瘦子再次面對了。
譚東雙拳已經(jīng)握緊,脖子上青筋暴起,臉上的肌肉重新變得僵硬,還有些扭曲。他沖出去時挾裹著一股殺氣,似乎那瘦子便是來掠奪他幸福的惡魔。
他站在瘦子的面前,一股大力已經(jīng)蓄滿,他相信,自己只要一拳就能打得瘦子趴倒在地。但是,他這一拳,竟是遲遲不能擊出。
瘦子還是那么淡然地望著他,與他眼中凌厲的殺氣相比,他的目光軟弱且無力,甚至是不含敵意的。他的姿勢也是不經(jīng)意的垂手而立,而且異常疲憊的樣子,好像一個漂泊多時的旅人,終于在荒原中見到一所房屋,他就立在房屋之外,等待著屋里的主人。
譚東這一拳擊不出去,屋里的眾人已經(jīng)奔了出來。
秦歌這幾日與瘦子結伴同游,熟悉一些,便上前拉住了瘦子,而沙博楊星便從后面抱住了譚東。
“大喜的日子,來的都是客,你千萬別沖動。”沙博說。在他心里,隱隱還有些同情那瘦子。他實在太瘦了,站在譚東面前,給人貓與虎的感覺。
楊星沖著瘦子道:“要打架換個日子,今天是人家辦喜事,別挑這日子折騰呀。”那瘦子淡淡地道:“我不是來打架的。”“那你想做什么?”譚東厲聲道。
“我只是想來參加你們的婚禮,祝福你們幸福。但現(xiàn)在顯然你并不歡迎我,所以,我想我該走了。”瘦子沖著秦歌苦笑一下,竟然真的轉(zhuǎn)身慢慢向院外走去。
大家都怔住了,沒想到事情結束得會這么簡單。譚東再次有一拳掄空的感覺。他喉嚨里囁嚅了一句什么,奮力掙開抱住他的沙博和楊星,大步追了下去。眾人在后面大叫他的名字,也都急步跟過來。
但譚東只是奔到瘦子身后停住,并沒有其他動作。瘦子聽到聲音,停下,回過頭來,黯淡的目光里有些疑惑。
“我不管你今天來想干什么,也不管你為什么這一路冤魂不散地跟著我們,現(xiàn)在,我只想對你說一句話:離我們遠點,越遠越好。下一次,只要你出現(xiàn)在我們眼中,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這么從容而去。我一定會讓你后悔來到這個世上。”譚東的話說得異常堅定,威脅的成分已經(jīng)很濃,就連后面的沙博楊星聽了都眉頭微皺,身上起了陣寒意。
穿黑衣的瘦子面色沉凝起來,這一刻,他的眼中又透出一些憂傷來。他竟是一語不發(fā),緩緩轉(zhuǎn)過身去,又緩緩地向外走去。
——他是震懾于譚東的威脅,黯然離開,還是根本就沒有將強勁的譚東放在眼里?
譚東目視著瘦子離開,眼中似要噴出火來。瘦子的態(tài)度顯然激怒了他,但他的怒火卻無處宣泄。他回過身時,眾人看到他的雙目都已變得赤紅。
楊星上前拉住他,眾人在邊上勸說,大家一塊兒回屋。
沙博主動去把外面過道里的門關上,轉(zhuǎn)回來時,大家已經(jīng)在屋里了,他正要進屋,忽然西邊廂房的門開了,一個穿藍布斜襟上衣的少婦端著一個盆走了出來。沙博起初并沒在意,但他目光在接觸到那少婦之后,心中卻悚然一驚。
少婦長發(fā)垂肩,面色白皙得仿似透明一般,冷峻的神情中透著漠然。她赫然就是前夜沙博在鐵索橋上見到的瘋女人。
那瘋女人已經(jīng)對沙博沒有一點印象了,她經(jīng)過他的身邊時,或許是奇怪他此刻驚異的表情,漠然看了他一眼,繼而目光便輕飄飄地移了開去,再不看他了。
譚東今晚喝多了,幾個男人喝光了江南帶來的兩瓶葡萄酒,又喝了兩瓶當?shù)禺a(chǎn)的劣質(zhì)白酒。席間唐婉雖然竭力隱忍,但眾人還是看出她心底的恐懼。她勉強浮在臉上的笑容,在她美麗的妝容下,竟會生出極其凄楚的感覺。眾人都在心里憐惜這個美麗的小女人,同時,又對她與那瘦子之間的淵源心生疑惑。
沒有人相信唐婉會和那瘦子之間有什么感情的糾葛。但除此而外,大家又想不出別的可能。楊星與小菲席間幾次想問,都被沙博用目光止住。后來,坐在唐婉身邊的小菲發(fā)現(xiàn)唐婉一直在不停地輕微顫動,便拿眼示意大家。
譚東此刻也是心情郁悶,通紅的臉上陰沉似水。主人很長時間不說話,在座的諸人便覺頗為無趣,但誰也想不起來責怪譚東與唐婉。
大家又勉強坐了會兒,便一塊兒起身告辭。譚東與唐婉也不挽留,送客至門邊。眾人出門,本還想再勸慰他們幾句,那門卻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關上了。
回夜眠客棧的路上,眾人議論了會兒譚東與唐婉的婚禮,對這倆人的怪僻性格都覺頭疼。沙博忽然想起在庭院中見到的那少婦,便跟江南說了。江南恍悟,一迭聲說忘了告訴你,那收留瘋女人的老夫婦,就是譚東與唐婉的房東。
楊星喝了不少葡萄酒,此刻精神振奮,跟小菲纏著江南問那葡萄酒是哪里釀制的。“你不知道,楊星的怪病就是喝了那酒好的,走之前,我們一定要多帶幾瓶。”小菲說。
說到那酒,江南沉默了。
“你倒是說話呀,那郎中說酒是在沉睡谷中釀制的,你來沉睡谷十年酒廠的主人不會不認識吧,明天帶我們?nèi)ベI幾瓶。”楊星著急地說。
江南嘆息一聲,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看你平時挺爽朗的人,這會兒怎么蔫了。”小菲不滿地白他一眼,然后又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撒嬌地道:“江哥哥,你就答應我們吧。”江南被小菲這一搖,不能再不說話了。他說:“不是我不答應你們,這酒雖然是在沉睡谷中釀制,但卻不是輕易就能得到的。那酒廠主人,我雖然與他也有過數(shù)面之緣,但他成年累月深居簡出,我就是想見他一面都難。”沙博疑惑地道:“什么人這么神秘?”話出口他就想到江南曾經(jīng)跟他說過的話,這沉睡谷中藏龍臥虎,不能小覷任何一個不起眼的人,他們來沉睡谷之前,很可能是雄踞一方的風云人物。
“我聽郎中說,酒廠在什么沉睡山莊中,這沉睡山莊到底在哪兒呢?”小菲問。
“你也知道沉睡山莊?”江南有些詫異,“那郎中還跟你說了些什么?”“他只說了這名字,我們再問他其他的,他都一言不發(fā),好像提到那山莊,便會觸到什么霉頭一樣。”楊星說。
“沉睡山莊。”江南苦笑一下,“既然你們這么想知道,那我就好好跟你們說說吧。鎮(zhèn)上的人不愿提及,是因為怕你們這些外鄉(xiāng)人聽了害怕。”江南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心里考慮該從何說起。
據(jù)鎮(zhèn)上的老人講,大約一百多年前,這山里出現(xiàn)了一幫土匪,專門打家劫舍,禍害周邊的百姓。十數(shù)年間,這地區(qū)的十幾個村子都被他們搶光了,村里的百姓紛紛逃出山去。當時沉睡谷的村民是所有村子里最多的,也最強大,那幫土匪早就看在眼里,但一直不敢輕舉妄動。直到這山里最后只剩下沉睡谷這一個村子,土匪們終于下定決心,要來沉睡谷擄掠了。
村民們事先知道消息,當時的村長便帶領大家商議如何與土匪戰(zhàn)斗。村里的老弱病殘很快被轉(zhuǎn)移到了山外,村里的青壯年都留了下來。大家對那幫土匪早就恨之入骨,都希望能在一戰(zhàn)中,全殲山匪。
在山匪橫行鄉(xiāng)里的時候,沉睡谷的村民用數(shù)年時間,修建了一個圓型城堡,城堡分內(nèi)環(huán)樓和外環(huán)樓兩部分,外環(huán)樓壁高墻厚,最高處在泥墻與板壁之間有全樓貫通的“隱通廓”,還有小門與各戶相通。城堡的大門頂有泄水漏沙裝置,可防火攻。內(nèi)環(huán)樓便是相連的房屋,用來居住生活。圓型城堡修建成這樣的格局,其實就是為了對付那幫山匪。
村里的精壯男子全都進了城堡,摩拳擦掌,只等那幫山匪來攻。
后來,山匪真的來了。但沒有人知道那一戰(zhàn)的結果。
數(shù)天之后,轉(zhuǎn)移在別處的村民不知道戰(zhàn)況如何,便選派了一位腿腳利落的村民回村察看。那村民回村后只見圓型城堡大門洞開,四處靜悄悄的沒有人跡。
那村民大著膽子進入城堡,在外環(huán)樓內(nèi)巡視一圈后,再進入內(nèi)環(huán)樓。
他看到的景象讓他畢生難忘。
村里留守的村民,與來襲的山匪靜悄悄地躺在各房間的床上,竟然全都死去,而且,各人死態(tài)安詳,一點都沒有經(jīng)過爭戰(zhàn)的痕跡。
他們就像是睡著了一般,甚至臉色都還很紅暈。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死去的,也沒有人知道,村民如何會和山匪躺在一起。從那之后,沉睡谷便籠罩在了一層詭異的氛圍之中。
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回村的村民埋葬了親人,重新開始生活,但這時,村里忽然不斷有人死去。死者都是深夜外出的人,死狀極為恐怖,都是被人活活用鈍物砸死。于是,村人們便聯(lián)合起來,要抓那兇手。
經(jīng)過縝密布署,神秘的殺手終于出現(xiàn)了,他陷入村民的包圍圈中,卻毫不畏懼。有人認出他就是那幫山匪的頭子,綽號叫做夜叉。這夜叉蓄著一臉的長須,生得異常高大,身穿獸皮的衣衫。傳說他天生異稟,手大如蒲,力可舉鼎。眾人在城堡里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他的尸體,并將他與其他山匪的尸體一塊兒掩埋了,卻沒料想他居然還能出現(xiàn)。
夜叉這次再出現(xiàn)時,被村民合力殺死。村民不放心,怕他還能再生,便將他的尸體分作了數(shù)塊,拋在不同的山崖之下。
但是一個月之后,城堡內(nèi)又有村民死去,死狀和以前一樣,被人用鈍物砸死。住在城堡內(nèi)的居民說,深夜時又看到了長須的夜叉。還有人說,在城堡內(nèi)死去的山匪和村民都還活著,因為有一天深夜,他看到城堡內(nèi)的廣場上,影影綽綽,兩幫人還在不停地廝殺……“風吹過來,眾人身上忽然都覺出了些涼意。小街上這時已經(jīng)一片寂靜了,青石板路面回映著月光,一些極縹緲的霧氣在稍遠的地方回蕩。寂寥的燈火更顯幽暗,更濃的黑暗在街道上方肆虐。風把山林的氣息吹蕩過來,夾雜著蟲鳴與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隱約便像是傳說中,村民與山匪的廝殺之聲。
“后來村人全部搬離了那城堡,但殺手并沒有就此罷手,死人的事件每隔上一段時間總要發(fā)生一次。城堡荒蕪了,沒有人再敢到城堡里去,夜叉的傳說也一代一代流傳下來。”“你說的城堡是否就是現(xiàn)在的沉睡山莊?”沙博問。
江南點頭:城堡變成沉睡山莊其實就是這幾年發(fā)生的事。大約在五年前,鎮(zhèn)上來了幾個人,說是他們的老板看中了廢棄的圓型城堡,想要把它買下來。村民如實跟來人說了城堡的傳說,但來人顯然并不在意,并承諾,待到他們老板進駐城堡之后,小鎮(zhèn)必將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
小鎮(zhèn)的變化好像在剎那間發(fā)生,因為城堡主人的出現(xiàn),小鎮(zhèn)通上了電,架設了衛(wèi)星接收天線,開通了電話和網(wǎng)絡,各種外面世界的新鮮事物像雨水一樣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上。小鎮(zhèn)的人們終于知道了外面世界居然這么精彩。人們對城堡主人滿心感激,同時也心生疑惑,因為城堡主人這些年雖一直在沉睡谷中,卻深居簡出,很少有人能見到他。
但這有什么關系呢,鎮(zhèn)上的人每個人都身處被改變的生活之中,大家很快便習慣了現(xiàn)在的生活。后來,城堡那邊傳來消息,城堡主人的釀酒廠成立,要招募村人去廠里工作。大家雖然對那高額的薪勞心動不已,但因為城堡的傳說,沒有人愿意前去應征。城堡主人后來將薪水提高了三倍,一些年輕人終于按捺不住,去了酒廠應征,一個月后,他們從城堡里回來,每人都得到了讓鎮(zhèn)上的人驚羨不已的報酬。于是,鎮(zhèn)上人便如潮般涌向城堡,大家看到一塊巨大的石碑立在城堡的外頭,城堡的名字被改成了沉睡山莊。
去山莊主人的釀酒廠工作成了小鎮(zhèn)人生活的主要來源,城堡釀制的葡萄酒并不在本地銷售,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些卡車來到沉睡谷,裝滿葡萄酒再離開。但山莊主人并不吝嗇,他每月都會給鎮(zhèn)上的人分發(fā)一些葡萄酒。那酒入口甘甜,鎮(zhèn)上每個人都漸漸喜歡上了這種酒。又因為這酒是定期發(fā)放,所以大家都異常珍惜,不輕易示人。江南長吁了口氣,似乎已經(jīng)把要說的說完,這時,大家已經(jīng)回到了夜眠客棧。
“還有一個問題。”楊星反應敏捷,“既然沉睡山莊給小鎮(zhèn)帶來了這么多好處,那為什么你們都不愿提及沉睡山莊呢?”“那是因為,”江南欲言又止,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知道已不能不說。他沉吟一下,面上現(xiàn)出些驚懼的神色,“因為在一年前,那神秘的夜叉又出現(xiàn)了……”唐婉對譚東說:“我想洗澡。”譚東便去了隔壁老夫婦的房間,借了一個大木桶來,放到他們作為臥室的房間,然后去廚房間的灶上燒水。開水盛在一個拎桶里,拎到臥室,再加上冷水,溫度調(diào)到適中,譚東看看倚坐在床上的唐婉,柔聲道:“水好了,你可以洗了。”唐婉已經(jīng)坐在床上好長時間了,譚東幾次進門,發(fā)現(xiàn)她連姿勢都沒有改變。她的目光呆呆地盯著墻角的某個地方一動不動,連譚東叫她好像都沒有聽見。
然后,唐婉就在屋里洗澡,譚東獨自站在院中。
“嘩嘩”的水聲傳出來,譚東心亂如麻。剛才,那個瘦子就站在他面前,他需要拼命抑制才能保持冷靜。那時候,他體內(nèi)燃燒著一團火,那火焰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他盯著瘦子的身子,立刻就要沖上去把他撕碎。
最后的一點理智止住了他。
現(xiàn)在,譚東不知道保留那點理智是對還是錯。
今晚酒喝多了,他覺得渾身燥熱,站在院中的時候,還有點口干舌燥。他想到今天是跟唐婉大喜的日子,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只覺得特別疲倦,想睡一覺。
想睡覺的感覺從踏上這趟旅程便開始折磨著他,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但卻不知道自己這樣還能堅持多久。他抬頭仰望夜空,稀稀落落的星辰像他的心情一樣寂寥。
酒精的作用越來越強,譚東想到自己已經(jīng)好久沒有喝過酒了。
星空變得模糊起來,他踉蹌了一下,慌忙到門前的回廊下,扶住一根木柱。他的身子慢慢滑下去,倚著墻壁而坐。他想思考一些東西來驅(qū)逐困意,但腦子卻根本不由他控制,漸漸變得一片空白。
他的思維卻并沒有終止,他對自己說,這時候千萬不能睡去,今天是與唐婉結婚的日子,自己不是一直渴望著唐婉能成為自己的新娘嗎?現(xiàn)在唐婉還在屋里洗澡,自己怎么能睡去呢?
不能睡去,千萬不能睡去。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屋里傳出唐婉一聲驚叫,譚東立刻睜開了眼睛,他在睡夢中都保持著高度的警覺。他飛快地起身,奔回屋去,里屋的門本來就沒有插,他推門進去,看到唐婉跌倒在地上,地上一地水漬。
赤身裸體的唐婉趴在地上,背部微微起伏,雪白的肌膚上,沾上了些黑色的污痕。譚東趕忙扶她起來,卻發(fā)現(xiàn)她背部的起伏是因為她哭了。再看她的身體,白皙的肌膚有很多地方都有些紅色的印痕,一看就知道是洗澡時用力搓揉的結果。譚東心疼了,他把唐婉抱到床上,再去找了塊白色的毛巾來替她擦拭身子。而唐婉一直在低低地哭泣,整個身子都在輕顫。
“唐婉唐婉,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譚東不記得這樣的話自己已經(jīng)說了多少遍。但每次再說,他的心都會非常痛。現(xiàn)在,他似乎看見唐婉一個人,在凄白的燈光下,拼命擦拭自己的身子,仿佛那上面沾上了許多讓她不能容忍的污漬。而她那白皙的肌膚,是世界上最純潔的凈土。
唐婉還在哭泣,但卻抬起眼睛盯著譚東。
“唐婉聽話,有我在身邊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譚東說。
“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永遠不離開我?”唐婉問。
“我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這樣的話在他們之間已經(jīng)重復過無數(shù)次了,有時候連譚東都覺得奇怪,唐婉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他們初認識的時候,唐婉就是一個容易受驚的女孩,她像一個獨自在黑暗中小孩,而譚東就是她所有可依靠的力量。譚東也從她的依戀中,充分感覺到了一個男人的力量。
但是,每當他企圖走進唐婉的內(nèi)心深處,卻總發(fā)現(xiàn)有一道無形的墻阻隔了他。唐婉早已將自己的所有都交付到了他的手中,但是,他卻知道,在她心上,一定還有一個不容他觸碰的角落。
——那個角落里隱藏著些什么不容唐婉回首的傷痕?
——它是否跟唐婉容易受驚的性格息息相關?
唐婉在他的懷里平靜下來,**的身子緊貼著他的:“譚東,我終于成為你的妻子了,你這輩子都拋不開我了。”“我怎么會拋下你呢?你是我的妻子,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護你。”“那么,我就要你這樣抱著我,一輩子都不松開。”“這正是我希望的,能找到你這樣的妻子,我這輩子再沒有遺憾了。”夜已深,該說的話似乎都已說盡,唐婉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譚東盯著懷中的女孩,想到這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一些困意悄然涌了上來。
譚東驀然就恐懼起來,他抱緊了唐婉,那么緊,以至于唐婉在睡夢中都發(fā)出了輕微的**。
老木是沉睡谷中最好的木匠,前天晚上,河西有人家托人捎了話來,說木料已經(jīng)備好,讓他第二天去把舊門給換了。老木是個做事認真的人,這天天不亮便早早起床,隨便吃了點東西,把干活的工具收拾好,便起身往村西去了。
老木今年五十多歲年紀,身子骨硬朗得很,做了一輩子的木匠,這鎮(zhèn)上誰家沒有用過老木打出來的木器呢。這老木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喝二兩勁兒很沖的燒刀子酒,而今天要去的那戶人家,家里恰好就是開酒坊的。
想到中午可以美美地喝上一頓,老木的步子邁得格外輕松。
到村西去,要過鐵索橋。
天剛蒙蒙亮,是那種什么都看得見,又什么都看不真切的亮。這時候露水還很重,鐵索橋上鋪的木板有些滑,老木邊走邊想,什么時候得讓鎮(zhèn)上的人給這橋換些新橋板了,這些木板已經(jīng)用了好幾年,有些已經(jīng)不牢靠了。
老木的目光便很仔細地落在腳下的木板上,這個認真的老頭已經(jīng)在琢磨哪些板該換,哪些板還能再用兩年了。
突然間,視線里出現(xiàn)一個西瓜大的石塊來,黑乎乎的石塊就擺放在橋的中央。老木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在埋怨這不知是哪個缺德鬼干的好事。如果半夜過橋的人看不見,很容易被這石頭絆河里去。
老木下意識地跨過石頭,然后放下身上背著的工具箱,轉(zhuǎn)回身,要把那石頭拋下河去。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石頭”上,他驀然發(fā)出一聲驚叫,身上的汗毛都直豎起來。他面對著“石頭”,雙腿不住地顫抖,明明想轉(zhuǎn)身就逃,但偏偏就是邁不動步子,而且,一股灼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褲管流了出來。
他面前的哪里是什么“石頭”,分明是一個人頭。
女人的頭。
那女人有著一頭長發(fā),膚色蒼白,仿似透明的一般。這張透明的面孔嚴重扭曲著,五官都挪了位。兩只眼睛瞪得很大,里面仿佛留有未曾消散的驚懼。
驚懼的老木這時看得更清楚了,他面前的其實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頭,而是一具尸體,只是這尸體被人直直地塞到了橋板下面,只露出一個腦袋。腦袋下面的身體,現(xiàn)在正懸在橋下,風吹過來時,尸體便不住輕微地擺動,于是,橋板上的腦袋便也跟著晃動起來。
老木還看清了,橋上的木板不知被誰撬下了一塊,女人就是被人從撬開的木板位置塞了下去,而腦袋,就卡在兩塊木板之間。
老木被嚇得呆了,站不住,又跑不動,他在女尸面前哆嗦著,整個身子漸漸癱軟下來。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老木恢復了點力氣,也不管自己的工具袋了,站起來撒腿就往橋那邊跑。
老木邊跑邊嘶聲尖叫,那天早上,河西很多人都看到了老木的狂奔,聽到了他的尖叫。老木的尖叫讓大家也跟著恐懼起來。
老木只在反復重復四個字,他在極度驚懼中似乎已經(jīng)忽略了那女尸的存在。
老木叫的四個字是——夜叉來了!
夜叉來了!不死的夜叉又開始在沉睡谷的夜晚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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